◇巨望
“動彈吧,說你哩。”老婆已經(jīng)不知催促過幾遍了。他沒有興致。那只滿身花白的荷蘭牛沒戴籠嘴套,舌頭一卷一卷在地邊上吃草,尾巴悠閑地擺來擺去。
“動彈吧,說你哩?!崩掀耪嫘臒?,你自個動彈去。閑的。他想。
“抽了這袋煙?!?/p>
太陽已經(jīng)一竿高了。地邊上那棵核桃樹影已經(jīng)探到地角了。他沒興致。
老婆們就多嘴,人家有人給種,用你哩?他想。
谷雨前后,安瓜點(diǎn)豆。節(jié)令倒不晚。自己的地已種上了,這是給小姨子種。連襟那副不陰不陽的臉使他老大的不快。
“動彈吧……”
“動彈,動彈?!彼f。
嗨,?——他把使牛棍往上揚(yáng)一揚(yáng),趕那花白的荷蘭牛。牛似乎有點(diǎn)不情愿——當(dāng)然不情愿,還吃得有滋有味,又要受了,咋就能情愿哩。
哞——像發(fā)表宣言。
吃吧,吃吧。他還是把使牛棍揚(yáng)起了。
嗨,?——
他耕過去,放了犁,又返回來撒糞土,順著壟溝一顛一顛,很均勻。老婆往犁溝里捏種子。
巧英說來哩來哩,都甚時了連面也不露。這是給你家耕地哩。他想。
這世道,又變回來了。這個想法一產(chǎn)生,就強(qiáng)烈地攫住了他。記得大牛他爺爺給三叔耕地,他那時就大牛那么大。晌午,提著砂鍋給大牛他爺爺送飯,見三叔在柳樹底喝著茶,扇著扇子。他很不平。那時想:也是兄弟哩……他思謀,到自己這一輩算是熬脫了熬脫了,還是沒熬脫。
李根懷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shí)。原來也給連襟耕過地,那是心甘情愿的。可眼下這算個什么事呢?
那會兒,大牛他姨找下來,說:“姐夫,你看二妞他爹,上班顧不上,他也干不了,你給把地種了吧?!?/p>
“種了。春種一粒粟,秋收萬石糧,不種吃甚呀?”他是從大牛課文上學(xué)的話。
說種就種,也不用誰催促,和老婆跟了小姨子,打了犁杖、籽種,趕上牛就走,沒有二話。
現(xiàn)在不同了。他老這樣想。
自從連襟承包了他們公司那個飯店,情況就變了。先是小姨子說話氣越來越粗,再就是連襟的臉越來越冷。連丈母也不下來吃飯了,說飯里沒油水。真他媽的。
“你耕得深咧吧?”老婆真麻煩。
“深就深點(diǎn)種?!?/p>
“不怕出不來苗?”
“怕能咋?”他覺得自己近來脾氣越來越大了。
嗨,?——
那天,大牛他姨下來,一進(jìn)門就說:“姐,我給咱媽扯了身呢子,挺厚實(shí)的,你去看看?!崩掀啪腿チ恕?/p>
回來,臉像屁崩了似的,灰灰的。就不待問她,想也能想出來,她媽又?jǐn)?shù)落來。
“俺媽也是,我能和巧英比?”老婆吃飯的時候說,“人家男人鬧大錢哩,哪像俺那個,就知道地里死受?!?/p>
“死受咋咧?不受喝西北風(fēng)?他有能耐,不是就吃票子算咧,還種甚地,買甚糧哩?”當(dāng)時他就沒好氣。人家是露扁哩,要你不知深淺跑上去,能有蜜給吃?
過了沒兩天,巧英又來了。說:“姐,咱媽腿疼哩?!?/p>
“咋來?”老婆問。
“涼吶?!?/p>
“那你把炕火燒得旺旺的?!?/p>
“我給咱媽買了個電褥子?!?/p>
得,又來了??茨氵@當(dāng)姐的咋。
老婆們就糊氣。晚上就跟李根懷說了:“看人家巧英,今天給媽買個這,明日買個那,咱就這樣,叫人笑話哩?!?/p>
“誰愿笑話笑話去,我沒錢。”
老婆噘了嘴,把身子一扭,臉沖墻睡了。把個李根懷晾在一邊,半夜睡不著。聽到地下老鼠吱吱咕咕不知道咬什么,起來看了兩回,也沒尋見狗日的。
不但老婆,連娃子們也給臉子。大牛有一回從他姨家看電視回來,就說:“爹真窩囊,連電視機(jī)也買不起。”
“誰說的?”他問。
“姨姨唄。”
“放屁。你懂甚?”
“本來嘛?!眱赫f。
“我日你媽,給爹爹們一邊耍去?!彼R大牛。
“這世道……”想到這里,他說。
“一個人說甚哩?”老婆真心煩?!皼]說甚?!?/p>
“沒說甚我聽見你說甚哩。”
“做你的營生吧?!?/p>
他懶得和老婆說話。都是你,他想。
今早上,老婆去加工面,在磨房門口碰見巧英。
巧英說:“姐,你不進(jìn)來坐坐?”
老婆就跟進(jìn)去了。
丈母問:“吃甚來?”
老婆說:“稀撒?!?/p>
巧英就撇撇嘴:“俺們是紅稠飯,咱媽吃了兩半碗哩?!?/p>
老婆說:“娃他爹好吃個那?!?/p>
巧英問:“你們都種進(jìn)去了?”
“種進(jìn)去了。”
“原說二妞她爺爺和叔叔來給種哩,也不見來,這節(jié)令不饒人哩?!?/p>
“那不行還叫大牛他爹給種吧?!崩掀啪投嘧臁@罡鶓鸦貋韱枺骸八谭蛘f甚來?”
老婆說:“他姨夫沒說甚?!?/p>
“沒說甚你給我攬回來?”
“他姨夫說,給你一天五塊錢哩,不管飯?!?/p>
李根懷真想罵一句什么,但沒有,只是擰了袋煙抽起來。
都是老婆壞事,稀罕哩,五塊錢,誰侍候他哩。
嗨,?——
大牛那娃,一點(diǎn)也不懂事。說過多少回,不要上去看電視,就是不聽。唉——他嘆了口氣。
人活一口氣,不爭饅頭氣,也爭口窩窩氣。咱窮。咱沒有,咱不看不行?受他的氣哩!
人就是嫌貧愛富。原來他老娘在下面吃也能吃住也能住,現(xiàn)在就不行啦?不是嫌炕涼啦,就是飯酸呢。
唉,錢……
“歇歇,歇歇?!彼f。
歇下來,他就坐到核桃樹底抽煙。荷蘭牛依然立在地邊上,舌頭一卷一卷吃草。尾巴悠閑地擺來擺去。
太陽暖暖地,從核桃樹間漏出的光斑一躍一躍地動。樹葉還小,樹上花穗長長地掉下來,他撿起一穗來,在手里揉搓。這是好東西,他想。捋了外面似米粒的東西,單留下里面的細(xì)桿桿。曬干,吃時洗凈,煮熟,拌撈飯最好。他吃過。那兩年巧英也吃過。
老婆一刻也不閑著,挖豬草去了。
女人……他想。
巧英的日子才好過了幾天,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說話拿腔捏調(diào)的。還有連襟,剛分了地時,不是咱給他受,他喝西北風(fēng)?這才幾天。
那天,去城里賣豬娃子,見了連認(rèn)都不認(rèn),扭臉就走了。我污沒你了?果真沒看見?不認(rèn)就不認(rèn)吧,誰讓咱沒身好穿戴。
晌午餓了,本來是不愿進(jìn)去吃飯的,碰了個狗小,死拉活拽,說:“你連襟開飯店,還怕不給你吃頓飯?”
吃就吃,怕毬哩。
“過來,要一斤炒面,二兩老白干?!?/p>
就過來個戴白帽的閨女。人長得也俏爽。
吃了飯,他要付錢,狗小說:“你們經(jīng)理在不?他是你們經(jīng)理的連襟哩?!?/p>
那閨女說:“俺不管,經(jīng)理說了,不管誰也得付錢。”
“日他……”當(dāng)時想,就要掏錢。
狗小說:“叫你們經(jīng)理來,親戚吃頓飯還掏錢,這是甚規(guī)矩?”
那閨女有點(diǎn)不耐煩了:“有錢吃飯,沒錢別進(jìn)來,誰知道你們是什么親戚哩?!?/p>
正吵著,連襟出來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問那閨女。
那閨女就說:“這兩個人,說是你的什么親戚,吃了飯,不付錢就要走?!?/p>
他很想說:“放屁。”但看看連襟冷冷的臉,就沒吭氣。
“記在我賬上。”連襟說。
“日他?!彼耄郝裉肆?,小看老子吃不起頓飯。
“拿著。”他說,他看過墻上掛著的飯菜單,一斤炒面三塊五,二兩燒酒一塊整。他扔下五塊,連找頭也不要了,摔門就走。
連襟在后面說:“哎,姐夫,找你錢,哎——”
“小看人哩?!彼麘崙嵉叵?。裝沒聽見,頭也不回走了。
“動彈吧,說你哩?!崩掀庞执叽倭?。
他越想越?jīng)]興致??纯慈疹^已快晌午了,還不見巧英來,就更惱火。給毬誰受哩。他想。
嗨,?——他打起已經(jīng)臥下的牛。
“他姨還不來?”老婆說。
“快別指望,原來說好讓她撒糞哩,就是說嘴哩。”他說。
遠(yuǎn)遠(yuǎn)的道上,走來一個人。近了看,是巧英。
穿一身勞動布,戴著個大口罩,他就有點(diǎn)看不上。莊戶人家,窮講究個甚?
嗨,?——看日的他的——
他罵牛,其實(shí)在罵小姨子。
“就種了這點(diǎn)兒?”巧英說得含混,大口罩把音都捂住了。
“你姐夫餓咧?!崩掀耪f,“你沒帶點(diǎn)干糧?”
“我忘咧。姐也是,原來說俺不管飯,怎么又要起干糧了。”
“看那日的——”他罵牛。巧英說得聲不高,也含混,但還是一句一句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他覺得熱了,就把小布衫脫下來,掛在核桃樹上。
“哎,巧英來咧?”他像剛發(fā)現(xiàn)似的,“替姐夫撒糞吧,要不不出活?!?/p>
巧英不說話,看看那濕乎乎的糞堆,就皺了皺眉,糞是茅糞拌過的蒿土,潮潮的,彌散著一種氨味,刺鼻刺鼻的。
給巧英家拌糞也是他做的營生。當(dāng)時就不想干,老婆說:“既然他姨說出來了,你就幫幫她吧,只當(dāng)幫我哩?!彼桶枇?。
那天晌午吃飯,巧英說:“姐夫,好好洗洗那手?!?/p>
他就不自在。
回去老婆問:“吃的甚飯?”
“煎菜大米?!?/p>
“吃飽咧?”
他想說,沒吃飽,巧英嫌我手臭哩。但沒說出來,只說:“還湊合吧?!?/p>
嗨,?——
他揚(yáng)一揚(yáng)手中的使牛棍。牛皮厚,鞭子抽著跟搔癢癢差不多。他耕地,從來就用使牛棍。粗粗的,打一下吃勁。但他很少落下去。他舍不得。人家也是條命哩。他就這么想。
“姐夫一前晌就種這點(diǎn)兒?”巧英又說。
他不能不接茬了。
“一個人又撒糞,又耕,還能出活兒?”
巧英說:“姐,我提種子吧,你替姐夫撒糞。”
“看日的——”他罵牛。
“你姐胳膊疼又不是一天了,能提動糞籮頭?”老婆生大牛時受了風(fēng),醫(yī)生說是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疼起來,連針也拿不起。他就憋不住,說。老婆已經(jīng)提籮頭去了。生就受苦的命。他想。
“姐夫也是,你當(dāng)錢好掙哩?”巧英笑著說。分明是在開玩笑??稍谒爜?,卻不同。就想:不侍候哩。但沒有說。記得大牛他爺爺給三叔耕地時也這樣。犁深咧、淺咧,地沒有拾掇凈咧,說得可多!
“日的——”他又揚(yáng)了揚(yáng)使牛棍。
也許是命該哩?他記起大牛他姥爺來。他姥爺是死在他李根懷家的。說了也是有兒有女的,三個兒子哩。大的二的不管,怕老婆。三兒又不在跟前。就跟著大牛他媽。誰想挺精神的個人,就死了。
活得不舒坦時,他就時常想:人有幾天活哩,狗日的活痛快點(diǎn)是正經(jīng)。掙人家五塊錢,受人家一頓氣,閑哩。
埋了老人回來,進(jìn)門有一道“手續(xù)”,叫摸“富貴饃饃”。他沒去墳地,就在家收拾。兒子、兒媳、女兒、女婿,每人一個。這個他懂。
他在兩個饅頭里放了鋼镚兒。你說不信命哩,狗日的有鋼镚兒那兩個,一個給了三內(nèi)弟,一個就讓巧英摸上了。你說怪不怪?
“姐夫,你咋耕哩?連地里的石頭也翻進(jìn)去了?!?/p>
翻進(jìn)去了嗎?他沒看見。
嗨,?——他又揚(yáng)揚(yáng)手中的使牛棍。
“姐夫,不是我說你,”巧英提了兩下種子,就叉了腰立在地邊上,“把式可是越不沾了,看那犁溝,蛇竄了呀的?!?/p>
站著說話不腰疼,你過來試試。
“巧英——”他叫。
“做甚哩?”
“你過來耕兩遭,姐夫抽袋煙?!?/p>
“呀,還拿我一把哩。你以為那錢好掙哩?”巧英笑著,心里卻有點(diǎn)不高興。
又是錢,日他祖宗。
“甚哩說法?”他也有點(diǎn)惱了,就沒好氣地說。
巧英也看出來了,“看人家姐夫,還嫌說你哩。”她說。想想求人難哩,依了二妞她爹就省了這份閑氣了。
他忍了忍火。揚(yáng)一下使牛棍。那荷蘭牛不緊不慢地走,而且還抬了抬頭,抬頭時就停了步子。他試了幾試,還是把手里的木棍落下去了。就聽“?!币宦暎>o走了兩步。
“看日的——”他說。
打從地西頭返回來,他的煙癮就發(fā)了。他就這毛病,越餓,越想抽煙,越抽煙,心越麻煩。他停了牲口,蹲到核桃樹底過癮。
太陽已經(jīng)爬上頭頂了,毒毒地照下來,沒有展葉的樹枝遮不了多少蔭。他抽出煙袋。擰滿點(diǎn)上。老婆該回去弄飯了。老婆一走,他一個人干不成。他想。
巧英有些著急:“姐夫,快做吧,春起個日子,一會兒就天黑咧,五六畝地哩。照你這干法,五天也種不進(jìn)去?!彼抡`了節(jié)令,倒不在乎那幾個錢。
“怕掙了你的錢哩?”李根懷陰陰的臉,從早上來就沒一絲笑容,緊繃著。他沒有興致。他對巧英那句“你以為錢好掙哩”仍耿耿于懷。
“看姐夫說甚哩。我是說……”
他實(shí)在憋不住了。就磕了煙灰說:“讓他爺爺和叔叔來吧,姐夫身上不熨帖哩?!?/p>
巧英有些急了。就想:“姐夫做得真絕哩?!辈幌刖驼f了出來。話一出口,她也后悔。
“好,我絕,你尋個不絕的吧。稀罕哩,我……”他想說不稀罕錢,但不想說了。
他認(rèn)為這關(guān)系整個給顛倒了。他受不了。當(dāng)初也給巧英耕地,盡管沒掙錢,中午吃頓饸饹,有時也不吃,心里舒坦,現(xiàn)在是咋了?他弄不清。反正像扛長工似的,他不想干了,就卸牲口,要回家。
巧英也氣盛:“不耕就不耕,稀罕哩。我還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讓你掙兩個,不識抬舉。”
“謝謝你的好心。”李根懷火星直冒。
你識抬舉,前兩天你姐上去問說你們耕不耕,你和男人都說有他爺爺和叔哩,怕俺們占便宜?,F(xiàn)在用著了。他想。
“哼!”他哼一聲。
“巧英,少說兩句吧,你姐夫就那驢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婆勸說。
“就是,就是。要是我尋上這男人,早碰殺咧?!鼻捎⒌幕鸩桓覜_李根懷發(fā),都發(fā)到他老婆身上了。
“吽,你男人好,會掙錢,讓你男人來耕就是,何苦找我們?”
“我找來,你要求我來?!?/p>
“放你娘的屁?!崩罡鶓呀K于罵出聲來。
“你罵人,你什么東西,也配罵老娘。”巧英也不是饒人的人,順口就罵了出來。
“就罵你,你能咋?占著兩個臭錢,就想當(dāng)老財了。這是新社會,不是那會兒。”李根懷郁積了半天的話終于說了出來。
“老娘就是有錢,氣死你,急死你。”
“妹子,你也過于那個了。你姐夫說你甚來?”老婆沒嘴麻子,臨陣總是和稀泥。他可不怕。
“不稀罕,不稀罕,可村里有的是會耕的,有錢不用說雇一個,十個八個也有愿意的。”巧英開始收斂了。
“你雇去。”李根懷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就順坡下驢地說。但一肚子的氣,還是沒出來。他憋得慌。
嗨,?——他把牛趕出地邊,扛犁走了。
老婆還想說幾句什么,終于沒說,也走了,挖下的豬草,也忘了拿。
巧英本想讓快點(diǎn)種進(jìn)去,這下倒好。要是依二妞她爹的意思,不種來就好咧,可村里不教,媽也不讓。唉——巧英坐在地邊上想了一會兒,淚就滾了下來??蘖藘陕?,自己也覺著沒趣,也回了村。
李根懷身上真的不熨帖起來。就覺頭昏昏沉沉。吃了去痛片,就蒙頭睡了。
兩天沒動靜。
第三天是個陰天,天快明時還下了點(diǎn)小雨,出門,清冷中透出清新。他依然悶悶的。
大牛不爭氣,昨晚又去看電視了,回來說:“姥娘罵爹來?!?/p>
罵?罵吧。他想。
吃罷早飯正要出門,巧英下來了。眼紅紅的,像哭過,就知道受了連襟的氣。
一進(jìn)門就說:“姐夫,你還給咱種吧?”
他沒吭氣。
“二妞她叔叔把牲口驚了,閃了腰,她爺爺也給嚇病了。”
他沒吭氣。
“村里我都問來,人家聽說你耕了個半片子不耕了,誰也推脫顧不上,不愿來?!?/p>
這一點(diǎn)他想到了,還沒吭氣。
巧英就哭起來,說:“姐夫,那天是我不好,還不行?不為甚,還為個‘親戚’哩?!?/p>
他就不自在起來。
“套牲口。”他對剛進(jìn)門的老婆說。老婆不解地瞪著他。
他又說:“看什么?套牲口,給他姨把那點(diǎn)地種進(jìn)去?!?/p>
老婆這才看清炕沿角上,妹妹巧英正坐著抹眼淚哩。
嗨,?——
他把手里的使牛棍往上揚(yáng)一揚(yáng),覺得身上熨帖多了。聲音也就嘹亮了起來。
“看那日的——”
他罵牛,還不知道罵點(diǎn)什么??隙ǖ模?yàn)樗凵窭镉性?。那吆喝聲也就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