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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筆記

2021-11-12 06:49:58張二棍
核桃源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失蹤者村莊

張二棍

1.無 名

每一天,像沙覆蓋沙,像水淹沒水,像一個村莊的木匠,為另一個村莊的畫匠,釘好了棺木上的最后一個釘子;像另一個村莊的石匠,又為這個村莊的鐵匠,打鐵般星夜鑿著一塊青石的墓碑;像王家莊幾個姓白的假和尚,為快要咽氣的李道士,疙疙瘩瘩而又情真意切地念著《往生咒》。這無解又無厘頭的每一天,就匯聚成我們隱秘的一年年。

許多年過去,了無痕跡。許多人在我們的眼皮底下,一分一秒活過,最后只落一個悄無聲息。許多人的許多年呢?這無人可問、無人可答的命題,為難著每一個如孤礁般,被回憶的浪潮不停拍打和糾纏著的人。

一天天,又新鮮又繁瑣,又陳舊又簡單。一年年也是這樣的。許多年前有人賣身葬父,許多年前有人畫地為牢,許多年前有人割肉喂母,許多年前,一個人在黑暗的斗室中無數(shù)次喃喃著“許多年前……”那一段段刻骨的生活也曾確鑿無比,可一旦過去就變得如此虛幻,如此可疑。那么多我們曾以為永不會忘記的年、月、日,都埋葬在了無休止的遺忘里。

——這就是有人無比眷戀,有人無比厭倦的生活,這就是我們虎視眈眈也含情脈脈的生活。遍布在每一個時代的每一個人,也不過是在影影綽綽的生活叢林里勞碌著,一只只螞蟻般跋涉,一條條蟲子般蠕動,一粒粒莊稼般被收割。我們從來沒有辦法阻止今天成為過往,當(dāng)下變成歷史。有一天,我們自己都會化作別人的一抹若有若無的記憶。甚至有一天,連這一抹記憶,終將如黃昏的云彩般,悄然散去。

我們終將無名。無名就是你我的宿命。而現(xiàn)在,我們也不能逃脫這無名的擺布。在說不清的暗中,無名的困厄與無名的恐懼,依舊像一頭頭行跡不定的獸,游弋在我們看不到、指不出、辨不清的地方。它窺視著,撕咬著,追捕著這塵世上所有的生命。一棵樹突然就在雨夜悄無聲息倒下,一條狗突然就對著虛空中狂吠不已,一匹老馬突然就在某個黎明從馬廄中消失……它們也一定是經(jīng)受了某種莫名的困厄與恐懼,才會如我們一樣,有了這種種離奇與反常的行動。

洶涌的時光,并不會澄清生命中一切無名的困厄、恐懼、悲愴、驚悸、哀慟……相反,每一秒鐘,仍然陳舊,每一秒鐘,仍然如同一把向你我襲來的泥沙與塵埃,直到把我們涂抹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rèn),直到我們覺得自己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像來路不明的戲子,哼唱著別人無法理解的故事,無窮盡的故事……直到某一天,我們會指著鏡子里的自己,問他什么,他都不言不語。給他講什么笑話或悲劇,他都不動聲色。你甚至對著鏡子破口大罵,歷數(shù)他的不義與丑態(tài)……

可這一切有什么用。我也無數(shù)次這樣不知疲倦地做過,我也是一次次游弋在不同時空里,羞辱過自己也袒護(hù)過自己,痛恨過自己也同情過自己。我也曾面對著那個鏡子里的自己,說了很多顛三倒四的話。到最后,我甚至忘了自己說了些什么。

也許,一個人一生的所作所為,都是即興的、例外的、不可重來的。也許這恍恍惚惚的一生,不過是一個戲子在鏡子前咿咿呀呀、患得患失的一生,到最后終究不過是悲欣全無的一生。

2.老 樹

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村莊如此寂靜而單調(diào)。一座座灰茫茫的房子無力地趴著臥著,東倒西歪,像一條條又老又啞的狗,被拴死在土路邊、山坳里、小河畔、懸崖上。

無數(shù)座這樣不動聲色的村莊像無數(shù)貪婪的胃口,都在強(qiáng)悍而緩慢地吞噬著這里所有人與事,消化掉他們笨重而粗糲的一生。我總覺得,一座越是古樸的村莊,越是用它的安詳和平淡,來殺人誅心。只要你敢于在這里出生,這看似羸弱而灰茫茫的村莊,就會把你磨損成一個喑啞的老頭子、一個認(rèn)命的老太婆,到最后,磨損成一捧黃土下幾枚零散的白骨,白骨之上幾株飄搖的荒草。

每一個村莊里,大概也會有那么一棵老樹,筆挺挺或者斜歪歪地,杵在一間間陳舊的房舍之間,一副漫不經(jīng)心或心無旁騖的樣子。一棵幾百年上千年的老樹,什么樣的人都見過了,什么樣的世事都經(jīng)歷過了。曾有無數(shù)鋒利的刀斧想要砍去它,曾有無數(shù)浩蕩的白蟻想要吞噬它,曾有無數(shù)場大火也想要奪去它的老命……但它挺過來了,它已經(jīng)活到了足夠讓自己坦蕩,讓自己比所有人更加一無所求的年紀(jì),它已經(jīng)不會再愛什么再恨什么了,它孤兀又永不懈怠地活在自己的時間里,該綠的時候它就綠一綠,該黃的時候它就黃了……

樹足夠老了,就成為神樹。是不是神樹,從來也由不得它自己,不管是一棵梧桐還是鉆天楊,不管是站了五百年一千年還是更久遠(yuǎn),都沒用。一群清貧的人,在塵世間最大的能力,就是讓一件事變成傳說,讓一件物成為神物。他們沒有資格去封一個鄉(xiāng)長,一個派出所長,一個村支書,卻可以在某個夜晚夢醒之后,輕快又簡單地,營造出一個供他們跪拜和祈求的神。

一棵樹猜不透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成為神樹的,只是一天天又一年年,它無力地看著自己被圍滿了劣質(zhì)的紅布條。紅布條褪色之后,就成了灰布條、白布條。一棵穿著白布條、灰布條的老樹,像極了一個面容斑駁、衣衫襤褸的老人,沉重地站在村莊的中間,站在每一個朝夕的雞鳴犬吠、閑言碎語、煙熏霧繚之間,站在一群蓬頭垢面的老百姓中間。

它再老,再神,都是老百姓房前屋后的鄰居,都是一座村莊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常。它再老,再神,都得裝聾作啞,它咬緊自己的每一枚葉子,抓緊自己的每一縷枝條,它不能透露村莊里的任何一個秘密,卻需要牢牢地記住這村莊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它再老再神,都不得不接受一個人圍上去的紅布條。這紅布條,像是嘉獎也像是鐐銬。這輕飄飄的紅布條,像是一個人對一棵樹活了很久的崇拜,也像極了對它幾百年寸步不能移的嘲弄。

一棵樹突然神了,和村莊里一個人突然瘋了,其實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它需要從被人們足夠熟稔卻常常忽略的日常中,抽離出來,它要從其它沒有被封為神的樹之中獨立出來,它要先于它們發(fā)芽,或者后于它們落葉。它凌空的樹枝上,要站著幾只不知天高的鳥,它要在夜晚被恰好路過的人看見一閃即逝的光……

一棵樹變老變神之后,就必須有了城府和見地,有了訓(xùn)誡與羞恥,就必須裝出一副苦心孤詣和若有所思的樣子,在每一個凄風(fēng)苦雨或天寒地凍的日子里,像擁有一個無窮力量的母親,咬緊牙活著了。一棵老樹,在一個村莊里已經(jīng)不再是一株植物了,它慢慢會成為地標(biāo)與方向,成為村人們聚散離合的常在。它什么都看見過了,生的死的柔情的殘忍的……它庇蔭著一代代孤獨或苦悶的村人,它聽他們的嘆息、笑語、爭吵、哭泣、祈禱、發(fā)誓,它把所有的故事都記住了,記成了樹身上一個個醒目而丑陋的疤瘤。所以一棵老樹,可能是一個裹腳老人送兒子去前線打仗的長亭外,也可能是兒子被幾個陌生人運(yùn)送回來的古道邊……

至于一棵樹想些什么,誰也猜不透,也極少有人愿意去猜一棵樹的心思。相隔很多年,村莊也會偶爾誕生一個用一生去猜萬物之心的人。他樂于去猜測樹木的心思,牛羊的心思,山谷的心思……有時候,他晝夜不舍地坐在一棵老樹生鐵般蜷曲的枝條下,癡人般靜默地把頭頂?shù)囊幻稑淙~琢磨上很久,有時候想著想著就無端端哭了。他把自己全部的心思,都耗費(fèi)在某個狹隘的猜想之上了,仿佛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事兒能夠打動和吸引他們了。他像極了一個不動聲色的愚公,畢生都在用大汗淋漓的冥想,搬運(yùn)著內(nèi)心的荒山與巨石,枯枝與敗葉,直到把自己沉思成一個無力的鰥夫,再也無力猜想更無力哭泣……我見過很多這樣被系滿紅布條的樹,在那一個個或衰敗或嘈雜或?qū)庫o的村莊里,孤家寡人般矗立著。

某一次,我還見過一棵被雷劈過的槐樹,一半活著一半死去,一邊無精打采另一邊卻又生機(jī)勃勃。我路過的那天,快過中秋了,三五個木訥的老人,拉著七八只更加木訥的羊,圍在這槐樹下。一個殺羊人面孔黧黑,他捏著一把刀子,仿佛沉穩(wěn)的死神。而那七八只羊,仿佛一群老練又認(rèn)命的死囚,也許它們是被嚇呆了,也許它們總以為輪不到自己,也許它們知道遲早會輪到自己……羊是一只接一只挨個兒被捅倒的。他每捅完一刀子,就有一個老頭兒提過來一只桶,搬起羊的頭顱,汩汩地接著血。

羊兒們躺了一地,一動不動。其中一只,已經(jīng)不喊叫了,卻還是掙扎了兩下,它的兩個后蹄,“梆梆梆”地踢著那棵老樹枯干的腰身,越來越無力。而老樹,也一直如十二月的刑場般僵硬又無動于衷,已經(jīng)不像是個活物了。

一棵老樹,早已見識過足夠多的人情冷暖。曾有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提著斧子要找它的麻煩。曾有一只不知名的野狗,在樹蔭里打滾、撕咬、睡覺,最后還要沖著它撒尿。在無數(shù)個凄風(fēng)苦雨的日子里,那些拎著猴子耍把戲賣藝的,把一面面銅鑼惡狠狠地釘在它身體上,又惡狠狠震耳欲聾地敲著。老樹什么也沒聽見、沒看見……

樹上的神什么也沒聽見、沒看見。或許,他只是一個比樹更蒼老、更無助的老頭。也許,神從未存在過更沒有出現(xiàn)過。也許,所有的神,都只是我們放置在高處的一個虛無倒影罷了。

我們借著祂,遮擋和慰藉著凄風(fēng)苦雨和粗茶淡飯的一生,罷了。而世上所有的窮人,除了神,別無長物。

更窮困偏僻的地方,一定擁有更多的神。在那里,無助的鄉(xiāng)親們,需要數(shù)不勝數(shù)的山神、水神、樹神、井神們,如豬啊羊啊牛啊狗啊一樣,簇?fù)碓谒麄兊纳钪小?/p>

3.飛 翔

他一直在飛。獨自飛著。

沒有家園和巢穴,沒有親人和族類。但他的飛,是世上最用心、最快樂,也最簡單的。如果他愿意,他能模仿出無數(shù)種飛翔的姿態(tài)。我想,他的前世一定屬于天空,他一定在懸崖上試過翅膀,在一棵參天的榕樹上假寐過片刻,在一朵朵白云間流連駐足……他一定是鷹隼、鴿子、海鷗的集合體,也許他早已把自己從我們中割裂出來,分離出來。他早已厭倦了像我們一樣,一生匍匐在大地上,他用迥異的行動,擺脫了巨大的地心引力,以及人世間生老愛恨的束縛。

我在人群中見過他天賦般地翱翔。那天,大概他足夠開心,所以他變著法子飛著。他的嘴里,一陣接一陣發(fā)出含混的聲響,那聲音時而粗獷時而尖利,時而像多情的云雀,時而如離群的孤雁。在那個叫塌窯村的街頭,他上躥下跳,左奔右突,扇動著兩只瘦麻稈似的胳膊,大汗淋漓,整整飛了一個下午。

直到街頭人跡全無了,他還在黑燈瞎火中,孤傲地飛著,夜梟一樣鳴叫著……這一夜,整個村莊的人都聽見他呼嘯的聲音,直到曙光微露,他的鳴叫才漸漸消停。天亮后,他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從未飛翔過一樣……再也沒有在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村莊里出現(xiàn)過。

一個喜歡張開雙臂,沉溺于飛翔的瘋子消失了,是那種尸骨無存,形神俱滅的消失。仿佛他的一生,都做著飛翔前的助跑和嘗試,而這一次才是干凈徹底的飛。

這世上有成千上萬的傻子、瘋子、憨子,也就有了無數(shù)種癡傻癲狂的樣子,讓人恐懼、任人擺布、默不作聲、呼天喊地、瑟瑟發(fā)抖、狼奔豕突……他們有著太多的忤逆了。他們每個人,都窮盡著這世界的一個個極端,也不停地反駁和推翻著那一個個反復(fù)無常的自己。上一秒,他還是呼風(fēng)喚雨、橫行無忌的君王,下一秒就成為羸弱無助、哭天喊地的孤兒。昨天,她還在滿頭亂發(fā)中插著一枝搖曳的小花像要出嫁,今天就赤腳光膊,披著一匹骯臟的白布,仿佛頂著重孝的寡婦……他們太多變了。但不變的,就是那目空一切的眼神,讓人琢磨不透的表情,飄忽不定的形跡。

我還認(rèn)識一個瘋子,也或者是個傻子,卻以一種與諸瘋子諸傻子截然不同的形態(tài),在這世上行走著、蝸居著。他擅長偽裝,精于茍且,看上去比你我還要清醒,他的穿著比我們更加整潔,他謹(jǐn)言慎行,從不暴露自己癲狂和癡傻的一面。直到某一天,我不小心看見了他獨處的樣子……

像那個一直在飛翔的瘋子一樣,他甚至有著更加不可思議的一面。恕我無法描述了,他還需要衣冠整潔地生活在我們身邊,他還需要痛苦地假裝無比正常,假裝比我們更加熱愛這井然有序的日子,假裝自己每一天都活色生香,每一天都心無旁騖。

可事實遠(yuǎn)非如此,你看,許多人獨處時的樣子,仿佛已經(jīng)瘋了很多年……我也曾一次次目睹過自己的瘋癡癲傻,仿佛彼時的自己,只是借宿在身體里的一個個陌生而短暫的房客。

每一個瘋子,正是無數(shù)個碎片無序的集合。其實,自詡為正常人的我們,也是這樣混亂的集結(jié)體。只不過,我們都有一個一眼望上去非常完整的殼,將那具凌亂的自己,輕輕地包裹著、隱藏著、遮蔽著、呵護(hù)著……

這殼,也漸漸生出讓人擔(dān)憂的裂紋,也會在某一刻擁有破碎的沖動。我們的一生,只是用盡氣力,讓一個自己看上去完整、光滑、圓潤。我們的一生,都在與身體里的那一個個古怪、狂野、忍無可忍的自己,彼此消耗著、壓制著、搏殺著。我們窮盡了自己,只為泯然眾人,只為了不那么讓人費(fèi)解,不那么讓人觸目驚心。

我們咬住牙關(guān),終于置身在正常的秩序之間。我們什么都做過了,才成為最后那個百無一用的人,拖著自己細(xì)瘦的影子,一步步低著頭走過灰茫茫的人群……

4.失 蹤

這無邊的大地上,每時每刻都有像瘋子那樣莫名其妙失蹤的人。剛剛失蹤的那段時光,也許他們的親人還會滿大街心急火燎地張貼著尋人啟事,還會逢人就哭泣著描述他的樣子,打聽他的下落,會有故人一遍遍念叨著他們曾有過的那些點滴情誼與無緒舊事……

然而在時光漫長的掩埋與緩慢的侵蝕下,所有失蹤者的名字,終究會成為一座座無人問津的廢墟,也或者成為親人們諱莫如深的一片禁地。他們用過的舊物被擱置、拋棄,他們的照片被藏起來,直至丟失,他們住過的房舍被拆除,被賤賣。他們留在世上的親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健忘,越來顧左右而言他……偶爾也會有人不動聲色地提起他,像提起一個年代久遠(yuǎn)已不太確鑿的傳說。

那些杳無音訊的人,都將背負(fù)著一個不可知的未來,躲避或遺忘掉個人史與家族史,孤舟般在一條沒有源頭沒有終點沒有燈火的湯湯大河上,無涯無際漂流著。也肯定有人一直走啊走,五十里一百里一千里,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漸漸遺忘了自己的姓氏與名號,竭力隱藏起自己的過往與榮辱,終于在精疲力竭中抵達(dá)了他理想中的無人之處。

在那里,他終于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迥異于我們的陌生人。他不再是某某,不再是某某人的某某某,再也不用承擔(dān)那些或龐雜或瑣碎的世俗,再也不用被一件件不相干的日常糾纏不休?,F(xiàn)在,他想要什么就獨霸什么,他說出什么都是說出一個真理,指向什么都是一次精準(zhǔn)的命名。他迷信什么,什么就是神靈,他撫摸什么,什么就是愛人和孩子……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開辟,都在獨創(chuàng),都在修改著世界的模樣。

也許,其中的一個失蹤者,已經(jīng)秘密地返回了某個他夢寐以求的朝代,學(xué)會了一種與鳥獸花草無礙談心的語言,發(fā)明了一種無需學(xué)習(xí)一看便懂的文字。也許另一個失蹤者,找到了新的計時法,不再有晨昏四季,不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再受難于時光的流逝。甚至一些司空見慣的事物,在一個失蹤者游走統(tǒng)轄的疆域里,都被賦予了新的使命和涵義。比如他用洶涌和偉大,來形容螞蟻;他將無邊的落葉比喻成錢幣,以此兌換一個個好心情。也有一個失蹤者,沉浸在浩瀚連綿的無數(shù)夢境中,并把這夢境當(dāng)成對自己生命的無窮盡指引和提示,犒賞與懲罰。

他贏了。再強(qiáng)悍的時光,也無力把一個失蹤者,折磨成凜冽的白骨與塵土。他拋棄了我們,孤身成立了一個嶄新的人世間或者天堂。他讓我們成為他腦后無數(shù)的棄兒、遺物、影子。

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個失蹤者就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將軍,不征討不殺伐不嗜血,卻攜帶著冷冰冰的敵意,將我們幻化成他那個嶄新世界里的失蹤者。被他遺棄的我們,依然過著他熟知又厭倦的生活。我們活著的意義,早已被一個遁走天涯的人洞穿了。他必然知道我們活在人群中所經(jīng)受的勞役,也知道我們想要的一切,終究不過是一群蟻螻的癡心而已。

我們不得不悲哀地承認(rèn),消失也許是另一種存在,另一種永恒,另一次重生。讓我們試著從一個失蹤者的角度去理解,而消失才可能是一個人最正確的存在方式。唯有徹底從人群中消失,才能讓一個羸弱的個體從無窮盡的時光中突圍出來,漫漶在天地之間,動靜自宜,生死無羈。

古往今來不計其數(shù)的失蹤者們,像一只只明明滅滅的螢火蟲般,一定還聚散在世上的某處角落或無數(shù)角落,不過是為了擁有另一種不為人知也不被人打擾的生活。也許茹毛飲血,嘯聚山林,也許結(jié)草為廬,養(yǎng)虎為奴,也許拜山為師,與鶴歃血……

也許,他們在某一刻離開我們的視野,就開啟了無數(shù)的可能。余生,他將用數(shù)不勝數(shù)的謎團(tuán),為自己的生命加冕。

祝福他們。

5.羊 腸

群山緘默如謎,山中亂石似斗。

在橫七亂八的峰巒間,間雜著幾塊零零碎碎的田壟。每一塊薄田,都被漫無邊際的荒草、荊棘、灌木一層層包裹著、圍困著、吞噬著,又被一條細(xì)瘦的羊腸小路緊緊地牽著,仿佛一個襤褸的母親,拖著一個瘦弱的孩子,誤入了這山窮水盡之地。

多少時代過去了,這里的一切都不曾改變。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能留存住一些讓人欲罷不能的事物。

窮困的人們,一輩輩依舊被釘在這群山的陰翳之間,使用著一件件最古老的農(nóng)具,種下一行行最伶仃的糧食。山中的氣候,最是惱人與無常,往往是暖春遲遲不來,寒秋卻早早降臨。而一塊塊貧瘠又逼仄的田地,年年種,年年歉收。年年都有不服氣的人,血一把汗一把,在這溝壟間挖啊刨啊。他們埋下的每一粒種子,都拼著命掙破土石夾雜的山地,擠出羸弱的腦袋,然后再一次次歷經(jīng)冰雹的砍伐、霜凍的摧殘、山風(fēng)的蠻橫,才長成了一棵棵輕飄飄的莊稼,在秋風(fēng)飄搖中,結(jié)束短暫而困厄的一生。

在這樣讓人心酸的地方,總有一個個行將就木的人,弓著腰,一生都穿行在這羊腸之間,有的扛著鋤頭鐵鍬,有的拉著牛羊,有的空著兩只手,從一間間灰茫茫的房舍中走出來。他們都越來越老,走得一個比一個慢,其中有個最慢的老頭,像是再也走不動了,每一步都像是跌倒前的最后一步了,可他還是一步步走著。許多年之后,他仍然會從一爿屋檐下走出來了,仍然是這副佝僂的樣子……

也許早已是換了一個人在行走吧,而那灰茫茫的衣衫,卻像世襲一樣披掛在每一具枯槁的身體上。

他們叫什么名字,忘了,他們也早忘了自己叫什么。許多這樣歲數(shù)的人,名字已是可有可無。他們被統(tǒng)稱為“老漢”,他們只是誰誰家的老漢兒,他們只是姓王的姓李的老漢兒。

時光也早已忽略和遺忘了這樣如夢幻泡影般的人,隨他們自生自滅去吧,隨他們老吧。他們就像坡地一樣聽天由命,就像坡地上年年歉收的莊稼一樣,耗盡這貧乏而干癟的一生,不過是等來一場風(fēng)霜的欺身,等來一把鐮刀的殺戮。

我無數(shù)次徘徊在這樣的村莊,見過早夭的孩子被草草葬于亂崗,見過老鰥夫背著一截繩子在林中徘徊一夜,又淚水漣漣折身返回,見過一個誰家的花癡姑娘莫名其妙地生下一個渾身漆黑的怪嬰……

一座村子,是無數(shù)條小路的起點,只有在這里生活了很多個春秋的人,記得住哪一條路通往哪一座山梁,哪一座山梁上有幾塊田地,哪一塊田地里埋著哪一個先人。他們在這方寸之地,活成一個悲喜同在的世界。

每一座村莊,都需要徘徊著一抹抹背抄著手走路的背影,在一場場風(fēng)沙漫起時,散去又彌合,宛如一幀幀恍惚的鏡頭,搖曳在一條羊腸小道、泥濘土路上。仿佛這村莊中最容易消失的一部分,又仿佛是永存的那部分。

有一天,我也許會變成這樣的背影,在我的每一座村莊里,在我的每一條羊腸小道上……我會在起點,望著自己走遠(yuǎn),說:恕不遠(yuǎn)送。也會在路的終點,等到那個佝僂又疲倦的自己,我會遞給自己一碗水,說:你好,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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