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 蔥
嘉陵江向東,烏江向西,
各自匯入長江。
這個城市的四面是山川,水流,
是樹和別的樹,
是一些有光澤的云霧。
在縉云山,我曾經(jīng)問自己,
什么時候你也能如此飽滿,濃密,不艱澀,
什么時候能如嘉陵江的水,
舒緩,平和,總是淡定得自信和自尊。
渝州。
朝天門的清濁,
長江水的寒涼,
俱已千載,
在兩江口,一聲川江號子,
遮覆了幾千年的風花雪月。
我知道我對渝州理解得尚淺,
還沒有弄懂它的陰晴明暗,人情世故,
但我知道有怎樣的柔美山水,
就有怎樣的天地黑白,
就有怎樣的世道人心。
磁器口,彈子石,金剛碑,
這些名字越古老,厚度就越大,
也風霜,也沉默,也自在,
不急不緩就成了曠世經(jīng)典。
渝州,再過千年,
幾代風騷,終成為一江流水,
而那從容自若的巴山,
一如今日!
※縉云山,重慶的一座名山,也叫巴山。
入夜,這千年名山就隱去了,
大隱,隱于山林,
那時,有點點燈火不是為了照耀,
而是讓人覺得,天無論多暗,
依舊會有光亮。
縉云入夜。那嶙峋那浩瀚出奇地超然,
它無語,無欲,不急,不緩,
你甚至感受不到它的一絲動態(tài)。
也許它崢嶸也許它黯然,
綠意一掃,萬千氣象皆已覆蓋。
你無論如何不知道它的重量,
你只能感受它的內(nèi)涵,
有一段難了的心事,
看到它,就放下了,
那樣的容量,什么樣的苦樂和悲喜都是微塵。
夜縉云。看不到它的姿容,
但暗夜里它的輪廓一直之北之南,
有風聲,寂靜的風聲,
也有樹和草的聲音,
在天亮之前,那些闊葉樹像曾經(jīng)在世的人的靈魂和影子。
夜縉云,我覺得你依然是億年前的海,
——潮漲潮落,從容進退,
溫潤內(nèi)斂,南岸北河,
那些經(jīng)歷也茂密也充滿著皺褶,
但你終歸是川渝大地無與倫比的隆起。
2019年的一個秋日,我站在縉云山的腳下,
更覺得自己的微不足道,
世事繁華,掩不去紅塵的浮泛,
融在縉云山的夜里,突然覺得,
微弱,是一種幸運。
喧鬧的,往往是浮淺的,
在秋夜的縉云山,我不再作聲。
夜縉云,多少寒涼冷暖,
依舊在表里之間,
在人神之間,
在愛恨之間,
在天地之間。
此巷,關乎風情,關乎冷暖,關乎日月,
望不到盡頭,走不到盡頭,
歲月更替,暑熱寒涼,
皆不是盡頭。
在巨大建筑的屋檐下,它幾近于無,
巷子口總有一些落下的葉子,
我常常問:你是哪一枚?
我曾和愛的人一起走過,
我曾和不愛的人一起走過,
那時我想,多少愛恨情仇,
西風下已然了之。
天地不久長,
風月不久長,
路燈昏黃,石板路有幾代的光澤,
寬窄巷,這一階一階地向前向后,
人皆苦矣,
人皆遠矣,
人,皆老矣。
嘉陵江沿岸有兩種顏色,
綠色和金色,
那兩種顏色中,
有無以言說的人生起伏。
嘉陵江橫穿北碚,
2019年9月的一個秋夜,
那天晚上沒有濤聲,
江水平緩,一如兩岸平緩的世人和世事。
這時的嘉陵江也許不像這條江,
它平和超然,出奇地從容,
沿岸的一盞燈火和另一盞燈火沒有什么不同,
仙境在江中,人間在岸上。
嘉陵江沿岸。
人們靜如止水,心若青銅,
平日里,它不知道默默流走了多少光陰,
人們一代代出生、長大、老去,
在陰晴里,在悲歡里……
草枯了,明年再長,
火熄了,瞬間重燃,
嘉陵江的坦蕩是出了名的,
什么時候它失態(tài)過,沒有,
什么時候它輕浮過,沒有,
也許有很脆弱的夜晚,
但沿岸的人聲不斷燈火不斷,
嘉陵江的水,就不斷!
有久長的敘事與抒情,有忘卻和記憶,
夜籠罩著嘉陵江油畫般的身體,
愛你的時候,
我竟然又重新長成了孩子。
天人興盛,雞鳴長啼,
嘉陵江沿岸對于一些人是景致,
而對于今夜的我們,它是神靈。
經(jīng)常想起一些恒久的事物,
它們成為嘉陵江沿岸的樹木、河流和土地。
已經(jīng)過去的和即將發(fā)生的,
都會在嘉陵江的淌動中流逝,
我們終將沉默,
而嘉陵江,依舊無限、無言、無盡,
并且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