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毓強 潘璟玲
【內容提要】如果將人類的交流放在一個大的歷史視野中,文明是觀察傳播的重要尺度。全球傳播既是在話語意義上對于傳統(tǒng)意義上國際傳播的一種結構和回應,又是在傳播結構性意義上延展著人類在彼此尊重基礎上平等交流的愿景。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路徑中,文明交流互鑒作為全球傳播實踐的一種基礎性遵循,是對西方現(xiàn)代性二元對立哲學反思的一種結果。新時代全球傳播格局不僅僅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實力政治的結果,而且是文明交流互鑒的結果。在此意義上,全球傳播格局具有在更深層次上變革的可能性。
【關鍵詞】文明交流互鑒 全球傳播 國際傳播 傳播格局 傳播秩序
在何種尺度上觀察中國與世界關系的變局是當前國際傳播理論和實踐應當關注的一個重要問題。理解這一問題的尺度決定了理論想象的范疇和實踐的基本趨向。2014年3月27日,習近平主席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演講時首次提出“文明交流互鑒”理念,強調“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fā)展的重要動力”。①此后,習近平總書記在多個場合反復提及和闡述中國的文明交流互鑒觀念。
世界局勢風起云涌,全球傳播格局正處在深刻變革的進程中,中國與世界之間的關系也來到一個深刻變化的歷史關鍵節(jié)點。如果在學術意義上,我們認同應該在文明的交流互鑒而不是文明沖突理念上來認知當下國際傳播格局的變化,那么文明交流互鑒對于之前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上的國際傳播格局具有何種理念意義上的作用?我們又如何貫徹落實這一理念?這一理念在建構公平合理、雙向交流的新型國際傳播觀中的意義如何?文明交流互鑒觀是否可以作為理論資源與研究模式在國際傳播知識生產中產生某種創(chuàng)新性意義?就以上問題,中國傳媒大學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時代中國國際傳播實踐問題與本土化理論創(chuàng)新研究”課題組與中國外文局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院組織專家進行了討論。
一、歷史:文明交流互鑒是全球傳播新格局建構的基石
張毓強:國際傳播是在經典現(xiàn)實主義的理論環(huán)境和戰(zhàn)爭語境下誕生的一個語匯,因而帶有濃厚的斗爭和對抗色彩。從戰(zhàn)時宣傳到輿論戰(zhàn),再到后來的軟實力、公共外交等概念,在西方社會科學的知識圖譜中,其中隱含著一個二元對立的國際關系哲學,延伸到文化與文明層面上,也必然延展出沖突性認知邏輯。中國自身的發(fā)展道路及其處理與世界關系的邏輯遵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展開,其在文化與文明層面上本身就是對弱肉強食、二元對立國際關系哲學邏輯的修正。當下中國與歐美在傳播象征意義上的競爭關系,本質上是如何理解人類不同族群關系處理的基本準則以及在這種準則的支撐下,國際傳播格局是否會進入一個重構的周期中來的問題。
龍小農:全球傳播新秩序、新格局,在某種意義上是不是同一個東西?“格局”是否是一個比較中式的概念?我認為,全球傳播格局的實質就是全球傳播新秩序。全球傳播秩序經過漫長的歷史演變,不同秩序的背后有不同格局在做支撐。在本體論意義上國際傳播秩序、格局的建構問題是觀念的問題、是價值訴求的問題。從英國主導的殖民時代的國際傳播到美國主導的全球傳播秩序,再到新時代中國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文明交流互鑒視閾下的新秩序與新格局,無不如此。
要理解全球傳播新秩序重構的可能,我們有必要去探究不同國際傳播以及全球傳播時代,不同傳播秩序背后的理念和價值訴求??傮w來說,英美主導國際傳播秩序或全球傳播秩序,是一種中心-邊緣結構的霸權秩序。在此基礎上,我們應重點理解分析人類命運共同體對于重構全球傳播秩序的理論與實踐價值。具體來說,可以立足本體論和認識論,比較分析美英等西方國家倡導的全球傳播觀、以中國為主的金磚國家(BRICS)倡議的全球傳播觀、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全球傳播觀,以驗證人類命運共同體獨特的理論與實踐價值;從當下“全球、全民、全媒”的發(fā)展趨勢,闡述該理念的現(xiàn)實價值。
劉建平:文明交流互鑒是近年流行的說法,這種話語策略可以確認即使是敵對或競爭的國家間也都應該承認對方作為一種文明存在的意義和潛在政治地位。作為當今國際傳播秩序的主導性大國,美國在維護既定格局的“保衛(wèi)戰(zhàn)”中,越來越將中國置于具有異質性的挑戰(zhàn)者之地位。特別是拜登上臺后,美中關系被定義為“民主主義”與“專制主義”的競爭,其實質是在文明的意義上拒斥了中國,這可能導致西方主流話語中國意義的取消。美國已經不把中國的連續(xù)性存在看作一個具有現(xiàn)代文明意義的實踐,把中國定義為“反現(xiàn)代文明者”,這有著強烈的世界政治權力斗爭意味。在拜登定義的語境下,中國的國際傳播戰(zhàn)略不能不有新思維。
姬德強:首先,我們應當回到大歷史中去梳理全球化進程中的全球傳播格局變遷過程,這四個既有替代關系也有重疊關系的歷史階段分別為帝國全球化、英式全球化、美式全球化和中國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及其內含的新式全球化。回顧世界史,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誕生以前,早期的文明型帝國以超大規(guī)模、多元政治文化、多民族、多宗教和有疆域無國界為特征,這一時期并不具有近代意義上的國際關系模式,更無國際輿論格局,也許可以稱之為“帝國輿論時代”。公元1500年前后,隨著新航路的開辟和資本主義全球市場的逐步形成,世界在物質意義上真正開始連接成一個整體,進入全球化時代。其后的第三階段和第四階段分別為英國主導的全球化和美國主導的全球化,此時的全球化程度顯著增強,民族國家觀念意識隨之得到強化,而國際間的輿論秩序逐漸成型并開始深刻反映國際格局的權力等級和話語權結構。而21世紀以來,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和國際話語權的增強,由中國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引領的全球輿論生態(tài)呼之欲出。一個深度全球化的中國正在努力為世界提供新的理念和實踐可能。
潘璟玲:2014年3月27日,習近平主席在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演講時首次全面深刻闡述文明交流互鑒觀。文明交流互鑒是人類文明演化的力量源泉,是中國面對21世紀世界文明秩序結構性變革的新型文明觀。中華民族五千年上下而求索,中華文明在繼承和創(chuàng)新中生生不息并滋養(yǎng)中華兒女。習近平主席的文明交流互鑒觀,凝結著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思想結晶,是中國應對新時代人類文明現(xiàn)實沖突的深刻思考,集中而全面闡述了新時代中國的“文明宣言”,是構建新時代全球傳播格局的指導思想之一。
文明交流互鑒觀符合當下國際交流的歷史現(xiàn)實,人類生活在不同文化、種族、膚色、宗教和不同社會制度所組成的世界里,世界人民的交往建立在對彼此文明的相互尊重和包容的基礎上,2019年5月,習近平主席在亞洲文明對話大會開幕式的主題演講中指出:“要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雹谠诒舜说南嗷ソ涣髋c互鑒中,世界人民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文明交流互鑒觀表明新時代全球傳播格局的構建不僅是基于國家實力,而且是基于個體文明的創(chuàng)新,受國際傳播秩序建構潮流所驅動,以及解決人類文明文化多樣性問題、文明沖突問題的“指南針”。
二、傳播:全球權力結構變革與國際新秩序建構的抓手
于運全:全球傳播新格局的構建首先要回答的問題是:全球傳播意味著什么?在全球治理的進程中,媒介技術尤其是互聯(lián)網的發(fā)展極大推動了傳播全球化的深入演變,進而影響了全球傳播格局的發(fā)展革新。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國際傳播格局嬗變大致分為以下三個階段:冷戰(zhàn)期間的美蘇“爭霸”、蘇聯(lián)解體后的“一超多強”以及如今的“多極化”趨勢。但是當前的全球傳播格局依然是由西方主導的“西強我弱”模式。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全球傳播格局處在極速變革中,而國際局勢與中國實力的對比成為建構中國在全球傳播格局的態(tài)勢和關鍵的要素之一。
張毓強:如果我們認為當下中國與世界的交往確實是在文明層面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那么傳播當然是我們必然要考察的因素。但是傳播并非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媒體傳播,而是強調交往的價值?;蛘哒f,原來隱含在傳播內容當中的內在的價值體系、顯性的話語邏輯體系以及作為表象的話語敘事體系需要成為我們重點考察的對象。當然,信息傳播技術的革命性變化,傳統(tǒng)意義上的物質性力量的對比變化也應該是我們考察的對象。
龍小農:從國際傳播的誕生到國際傳播秩序的構建,再到國際傳播秩序的演變,都有其發(fā)展的歷史規(guī)律,洞悉其背后的規(guī)律是一個認識論意義上的問題。我們可以立足歷史認識論,從國際傳播秩序形成到全球傳播秩序演變,研究其每次嬗變背后的政治經濟、行為主體、傳播技術及傳播業(yè)態(tài)等如何作用于傳播秩序變革。探究傳播秩序演變的規(guī)律,不單是批判現(xiàn)有傳播秩序中存在的意識形態(tài),更在于揭示隱藏在意識形態(tài)背后的國際權力運行機制,從而為重構全球傳播秩序提供理論依據和路徑。每一次國際傳播格局演化背后的行為主體、政治經濟文化力量、傳播技術、傳媒業(yè)態(tài)的變化,其結構性的決定因素、影響因素都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
從實踐層面看,我們還需要回到歷史和現(xiàn)實中去探究推動國際傳播秩序建構的力量因素。事實上,推動國際傳播秩序的變革有很多因素,不結盟國家推動的建立世界信息與傳播新秩序運動、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主導的世界信息峰會等基于全球傳播格局的討論,都曾在特定歷史時期起到推動國際傳播格局變革的積極作用。今天,在國際傳播技術的創(chuàng)新擴散影響下,新興國家的媒體機構,包括中國國際電視臺(CGTN)、俄羅斯的俄羅斯電視臺(RT)、巴西環(huán)球電視網(Globo)、卡塔爾的半島電視臺(Al Jazeera)等正在通過具體個體的單獨實踐,逐步推動全球傳播新格局的漸變。目前,以金磚國家為首的新興國家正在成為推動新一輪全球傳播秩序重構的主要推手,這不僅在于它們日益增強的國際傳播力,更在于其迅速崛起的經濟實力。
潘璟玲:基于歷史,由新興大國推動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的演變,是全球傳播秩序變遷的基礎。傳播作為影響全球秩序變遷的核心要素,如何開展媒體合作、協(xié)同傳播觀念,推動全球傳播秩序向著公平、公正、民主的方向發(fā)展,是當前國際傳播研究急需面對的重大理論和現(xiàn)實問題。然而當前的全球傳播秩序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在漫長的歷史演變中形成的。秩序的本質是權力關系結構。一旦權力秩序發(fā)生變化,傳播秩序也要相應作出與之相匹配的調整。而當前全球權力結構張力處在不斷的流變過程中,想要推動全球傳播秩序發(fā)展與重構,則理應遵循全球傳播秩序發(fā)展演變的規(guī)律??陀^認識當今全球傳播格局,是中國為迎接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制定和實施的一個與之相適應并且行之有效的全球新聞傳播、文化傳播、輿論傳播的發(fā)展戰(zhàn)略。
長期以來,信息傳播秩序在全球范圍內始終處于紛繁復雜的失衡狀態(tài)。西方發(fā)達國家依靠自身強大的經濟、技術實力控制世界主流話語的生產和傳播,在長期的話語霸權中形成了以盎格魯-撒克遜主義為中心的國際信息傳播秩序,以此實現(xiàn)在全球范圍內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信息傳播、政治權力和資本運作的絕對優(yōu)勢和壟斷目的。伴隨著地緣政治經濟結構的調整和全球化的發(fā)展,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當前全球秩序處在大轉型時期。而人類社會已然來到全球傳播時代,全球傳播秩序是全球秩序的重要組成部分,傳播成為重新劃定去全球權力結構和全球秩序的重要工具。然而全球傳播秩序的重構并非易事,而是基于國際政治經濟結構的發(fā)展變化、媒介技術范式的改革創(chuàng)新以及全球話語體系的建設,三者是關于構建全球傳播秩序的關鍵要素,缺一不可。
三、公平合理、雙向交流:全球傳播新格局的可能
張毓強:公平合理的交流秩序和傳播格局其實一直是國際社會大多數國家的追求,同樣也是全球傳播新格局的追求。對于這一問題的討論,首先是要解決何種樣態(tài)是公平合理的?其次是這種格局變革的根本性動因是什么?最后是在公平合理之外,新格局追求的目標對于中國的未來發(fā)展,特別是民族復興的大業(yè)意味著什么?
龍小農:全球傳播格局的變革仰賴于國際傳播技術、信息傳播技術的發(fā)展,科技力量及其背后的經濟因素是全球傳播格局建構過程中的重要推動力量?;陔妶蠹夹g的帝國傳播秩序的歷史演變表明,誰掌握了技術,誰就掌握了信息霸權。繼電報之后,有線電視、衛(wèi)星傳播等媒介技術相繼誕生在美國,這使得美國成為電信技術的霸主國,因而在全球傳播格局中占據主導地位。當下,全球傳播技術革新的時代又來到了,5G或者是星鏈計劃在未來的傳播格局中將發(fā)揮巨大的變革性作用,因此技術驅動力量作為一個關鍵因素在全球傳播格局變遷中的作用不可忽視。
當前的國際傳播秩序是不平等的,而文明交流互鑒視域下的新型國際傳播觀應該是公平、合理、雙向、交流的,不是中心流向邊緣的單向秩序,而是在中心與邊緣之間建構起雙向互動且平等交流的新型傳播秩序?;诨ヂ?lián)網,人人都可以分享自己的信息,主張自己的權力,而不再是籠罩在美式霸權所左右的國際傳播秩序的陰霾之下。
于運全:2050年將會是全球傳播新格局架構的一個關鍵性歷史節(jié)點,英國學者尤里·達杜什(Uri Dadush)和威廉·肖(William Shaw)在《2050:重塑世界的朱格諾》一書中指出發(fā)展中國家成為世界經濟快速增長的新興力量并有可能全面沖擊舊有的世界格局。屆時,世界發(fā)展的主宰力量將發(fā)生轉移,新興經濟體將接掌未來的全球資源分配。2050年,新格局是一個歷史的過程,和內外的環(huán)境、現(xiàn)實的國際格局和國家實力是相關的,影響全球傳播格局的變量評估顯得格外重要,因為這是找到建構全球傳播新格局的路徑、策略和方法。
建構全球傳播新格局僅僅依靠新聞傳播一個學科的背景知識是遠遠不夠的,還應該從學科發(fā)展、國際關系學、國際政治學、文化學、人類學多學科的視角切入,強調理論和實踐的結合,對國內和國際作定量定性的比較研究。中國國際傳播長期致力于建構與我們的國家地位相適應的國際話語權,而在新格局的構建中,國際話語權從跟著、對著到領著的過程中發(fā)揮更為重要的作用。
姬德強:當下全球輿論格局呈現(xiàn)出如下特征:第一,明顯的話語權力轉移趨勢,即國際輿論格局的話語權力從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向以中國等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和發(fā)展中國家轉移,從“全球北方”向“全球南方”轉移;第二,這一轉移困難重重,仍然充滿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把持的霸權色彩和全球南方國家失語狀況,如何不走稱霸和侵略老路,探尋一條權力轉移的和平之路是當務之急;第三,蘊含著以中國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為代表的國際輿論多維性、立體性和動態(tài)性新秩序格局建構的可能性和新契機。
另外,在媒體融合的基礎上,中國的國際傳播需要在平臺建設和統(tǒng)籌上多下功夫:首先,在技術和操作層面關注傳統(tǒng)媒體延伸平臺和互聯(lián)網平臺上信息流動和言論交往的移動化、社交化、視頻化等特征;其次,樹立外部意識或用戶需求優(yōu)先意識,主動跟蹤、監(jiān)測、分析和對接不同平臺上國際傳播的用戶行為分散化、文化表達多樣化,以及群集或社交的地方化等特征,需要相關部門和媒體深化對于國際輿論復雜性——而不僅僅是國際媒體輿情的研究,以建立一種國際性信任為目標,走好國際傳播的群眾路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在戰(zhàn)略層面對未來的國際傳播平臺建設有所規(guī)劃,與歐美平臺系統(tǒng)在國際傳播領域的協(xié)調合作機制進行充分協(xié)商和對話,并從操作性層面夯實平臺化思維在中國國際和全球傳播能力建設中的指導作用。
四、文明交流互鑒:以創(chuàng)新性知識生產建構新秩序與新格局
劉建平:對于西方已經形成的世界史敘事體系和文明價值體系,我們需要以對話的方式提供中國的歷史和中外交流敘事體系以及價值論證。這種敘事體系和價值論證作為知識生產能夠讓西方知識分子感到學術價值和思想能力,因為沒有學術價值和思想能力就意味著文明價值的流失。一個大國的國際傳播只有具備知識對話的學術價值,才能在全球傳播競爭中獲得有意義的地位。國際傳播的核心驅動機制是以知識生產建構傳播主體性的知識對話,通過知識對話取得對方知識分子承認的文明地位,文明交流的事實就發(fā)生了。即使是在政治上相互敵對的國家之間,或者說正因為政治上敵對,才更需要具有知識對話意義的國際傳播。
看看這些年書店里的中國史書,呂思勉、錢穆等民國時代老先生著作的流行,反證了現(xiàn)代發(fā)生著某些時期、某種規(guī)模的學術荒蕪和知識絕產。而翻譯書鋪天蓋地的現(xiàn)象則確證中國發(fā)生著嚴重的知識倒灌,傳播遭遇挑戰(zhàn),常見的是被傳播。
姬德強:文明交流互鑒可以被看作一個“大歷史觀”的視角。自羅馬帝國始,人類社會關于文明的歷史觀念就處在不斷的發(fā)展變化之中。加拿大經濟史學家和傳播學者哈羅德·伊尼斯(Harold Adams Innis)在《傳播的偏向》一書中以宏大敘事的歷史唯物主義方法對人類文明發(fā)展史進行了系統(tǒng)梳理,強調傳播媒介的性質導致了文明的偏向,或利于時間或利于空間。③進而,伊尼斯發(fā)現(xiàn)這種偏向不僅對人類傳播歷史本身,并且對經濟、技術、乃至帝國的穩(wěn)定與疆域都存在隱隱的控制或影響。而文明交流互鑒觀則是中國在世界文明格局發(fā)展變革的關鍵節(jié)點提出的文明歷史觀,這個觀念決定了當下的文明交流互鑒的設想。文明交流互鑒既是一個觀念的邏輯,同時也是倫理規(guī)范的邏輯,如何在這一視域下延續(xù)文明邏輯以應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是一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在這個文明交流互鑒的歷史大背景下討論如何做全球傳播的問題,需要一種媒介學的思路,以及多重學科理論視野的共同介入。
張毓強:文明交流互鑒需要三個基本的條件:其一是文明自身在知識生產意義上、特別是在價值意義上的生成并得到尊重;其二是秉持一種開放性溝通的心態(tài);其三是需要將全球人類共同的命運作為重要關切。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道路上,國內問題基本穩(wěn)定且得到比較好的解決,社會治理、基礎建設、黨的治理進入相對穩(wěn)定成熟的狀態(tài)。而國際環(huán)境的問題依然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道路的攔路虎,西方社會對于中國的不認同、不認可、不信任、敵對心態(tài)仍然存在,影響不小。啟蒙運動以來形成的西方知識生產的價值觀念甚至影響了某些全球性地方的思想觀念。習近平總書記針對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要講話,本質意義上是要求我們在知識生產意義上尋求從根本上解決中國國際傳播理論與實踐問題的路徑。
潘璟玲:傳播的全球化是世紀之交的連接符。冷戰(zhàn)結束以來,經濟的全球化成為統(tǒng)攝全球社會的主導力量,文明的物質形態(tài)越發(fā)突顯。信息傳播技術在物質層面的發(fā)展與非物質層面的碰撞所激發(fā)出的張力對人類文明在社會、思想、文化方面均產生了歷史性的影響。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國際政治經濟結構的變遷必然引起國際傳播關系與秩序的變化。歷史經驗表明,政治經濟硬實力是一切國際關系建立的基礎,把握國際政治經濟結構的發(fā)展變化趨勢,是主導全球傳播秩序變革的關鍵所在。美國打破“日不落帝國”全球化模式的關鍵節(jié)點就在于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英國綜合國力的衰微以及自身經濟實力、科技水平的強化。文明交流互鑒作為當下中國應對全球傳播格局變革的回應與指導,其實質是建構全球傳播格局的理論模式。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新時代中國國際傳播實踐問題與本土化理論創(chuàng)新研究”(項目編號:19AXW00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張毓強系中國傳媒大學教授;潘璟玲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中國共產黨新聞網,http://cpc. people.com.cn/xuexi/n/2015/0721/c397563-27337517.html,2015年7月21日。
②馮鵬志:《文明交流互鑒的中國主張》,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 politics/2019-05/28/c_1124550111.htm,2019年5月28日。
③[加]哈羅德·伊尼斯:《傳播的偏向》(何道寬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53頁。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