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幼群
傳說倉頡造字的那個晚上,沒出息的鬼竟然哭了?;蛟S他們本來就感覺人類很狡猾,害怕發(fā)明了文字之后,更加深了機巧之心,人世間要不得安寧了,波及鬼界,自然也不得太平。由此可見鬼脆弱而可愛的一面,更可以見出文字崇拜。
國人一向挾字自重,古往今來都覺得文字自帶神力。所以產(chǎn)生了許多用字的禁忌和規(guī)矩,此處不贅述。而無數(shù)的漢字流傳到今天的孩子手上,成了他們游戲的積木,神威性被游戲性取代——每個孩子都是造詞機器,我兒子尤甚。
一天,我們站在所住的高樓陽臺,望向南邊的學(xué)校,該校的標準足球場正在翻修,大吊車、挖掘機、推土機忙得不亦樂乎。我說:這操場修了很長時間,怎么還沒修好?這孩子接道:修了有“一百長”的時間了吧?
“一百”是他能想到的大數(shù),而“長”是形容詞中最討他歡心的,是他話語系統(tǒng)中通用的計量單位。這詞兒聽起來很怪,但這孩子的邏輯是容易理解的,要用看得見的空間概念來替換看不見的時間概念,然后將其表達出來。而我更在乎的是“一百長”引起的心理感覺,的確有些久了,長長久久,空間和時間因而打通。正如光年,所代表的是距離。
有一天坐在公交車上——他喜歡坐公交車,因為公交車對愛觀察的小孩最為友好,高高的座位提供了高高的視角,可以俯瞰大小車輛。突然有一輛白色邁肯飛馳而過,他立即叫起來:“這是一輛好車欸,寶馬捷!”于是,通過這個生造詞,他讓全球兩大汽車品牌融合發(fā)展了。
這樣的組合可以復(fù)制,我們可以撮合奔馳和本田——奔馳田,可以嫁接吉利和賓利——吉賓利,可以聯(lián)盟沃爾沃和別克——沃爾別克……
還是在公交車上,這次車窗之外是一只孤單的小狗飛馳而過,這狗穿著一件挺可愛的毛衣,一看就知道是誰家遺失的寵物狗。這孩子又叫起來:“狗丟人,狗丟人了!”乍一聽我不解其意,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狗丟人”其實是“人丟狗”,意為主人丟了自己的小狗或小狗被它的主人弄丟了。為什么要用倒裝句式呢?把狗放在前面,是為了突出小動物在他心里的優(yōu)先位置嗎?
一天天成長,他一天天地認識到自己的年齡變化和身份變化,并且想用好每種身份最有利的地方。想吃冰淇淋、想買大玩具的時候,他會振振有詞地說“我是大孩子了”;而當(dāng)大人批評他坐無坐姿、不收拾玩具的時候,他又以“小孩子”自居。
最近他干脆宣稱自己是“中孩子”,這種身份可進可退,隨時可以滑向“大”或“小”兩端,占據(jù)不同場景之下最有利的位置??磥碓蹅兊闹杏拐軐W(xué)是如此博大精深,像一條綿延不斷的祖?zhèn)魅旧w,植根于此子血脈深處。這大約也是一種挾詞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