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坳里,回到祖居老家
就知道祖先還在,祖先與青山共在
站在樹下,清風就會吹來
祖先就在你耳邊低語
走到田野間,細小的蟲鳴聲中
祖先就沉默下來,鄉(xiāng)村異常安靜
桃樹李樹楊樹桂花樹
整整齊齊圍護祖居
代替你們陪伴祖先、照料院子
麻雀燕子青蛙仍舊居住四周
子孫們舉牌捧碑敲鑼打鼓排列而上
放鞭炮,燒紙錢,齊頭跪拜
紙扎的高樓大廈頃刻灰飛煙滅
祖先在遠處注視這一切
儀式熱熱鬧鬧,鄉(xiāng)間紅白皆喜事
但青山不動,祖先不語
人間春如舊,柳色年年新
子孫一茬一茬出生成長
祖先在山崗上,守護著此地
“你爸身體不舒服,不下樓吃飯了”
夢中,我們兄弟三人,圍坐一桌
母親做完菜,解下圍裙
擦了一下手,招呼我們開始吃晚飯
這是第一次,父親的身影沒有出現(xiàn)
半個月前,父親去世了
這是他去世后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夢中
母親說過他去世前兩天就沒怎么吃東西
這一次,父親的身影未出現(xiàn)
在夢中,他也只是被我們談論到……
楊柳青青,吐出自然的一絲絲氣息
剎那間季節(jié)再度輪回,又化為蘆葦瑟瑟
陶罐,是黃土地自身長出的碩大器官
青銅刀劍,硬扎入秦磚漢瓦般厚重的深處
古老塊壘孕育的產(chǎn)物,總要來得遲緩一些
火焰蔓延白鹿原,燒荒耗盡了秋季全部的枯草
我曾如風雪灞橋上的一頭驢子踟躕不前
秋風下的渭水哦,也和我一樣地往復回旋
一抬頭,血往上涌,一吼就是秦腔
一低頭,心一軟,就婉轉(zhuǎn)成了一曲信天游
寒冬如期而至,風霜沾染衣裳
清冷的疏影勾勒山之肅靜輪廓
萬物無所事事,也無所期盼
我亦如此,每日里宅在家中
飲茶讀詩,也沒別的消遣
看三兩小雀在窗外枯枝上跳躍
但我啊,從來就安于現(xiàn)狀
也從不擔心被世間忽略存在感
偶爾,我也暗藏一丁點小秘密
比如,若可選擇,我愿意成為西山
這個北京冬天里最清靜無為的隱修士
端坐一方,靜候每一位前來探訪的友人
讓他們感到冒著風寒專程趕來是值得的
詩人們焦慮于所謂現(xiàn)代性問題
從山上到山下,他們不停地討論
我則一點也不關(guān)心這個問題
太平洋有現(xiàn)代性嗎?
南極呢?抑或還有九曲溪
它們有現(xiàn)代性嗎?
珠穆朗瑪峰有現(xiàn)代性?
黃山呢?還有武夷山
它們有現(xiàn)代性嗎?
也許,云最具現(xiàn)代性
從李白的“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
到柳宗元的“巖云無心自相逐”
再到鄭愁予的“云游了三千歲月
終將云履脫在最西的峰上……”
從中國古人的“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到波德萊爾的巴黎囈語“我愛云……
過往的云……那邊…….那邊……奇妙的云!”
還有北美天空霸道凌厲的云
以及西亞高原上高冷飄忽的云
東南亞溫潤的云,熱烈擁抱著每一個全球客
云卷云舒,云開云合
云,始終保持著現(xiàn)代性,高居現(xiàn)代性的前列
李少君,1967年出生,湖南湘鄉(xiāng)人,1989年畢業(yè)于武漢大學新聞系,主要著作有《自然集》《草根集》《海天集》《應該對春天有所表示》等十六部,被譽為“自然詩人”。曾任《天涯》雜志主編,海南省文聯(lián)副主席,現(xiàn)為《詩刊》主編,一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