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閑,看茶葉上下翻騰,縱觀杯中天地,品位蒼宇人生。
住在中國臺灣新北市樹林區(qū)的朋友來看我,提來3桶水,每桶30公斤。
在這么燠熱的天氣,看到朋友滿頭大汗,使我不忍。
“這么遠,提水來干什么呢?”
朋友說:“上次來你家喝茶,發(fā)現(xiàn)你只有好茶,沒有好水,于是這次找了一些好水來配你的好茶?!?/p>
朋友所提來的“好水”是產(chǎn)自三峽區(qū)佛山里自然涌出的礦泉,水質(zhì)非常甘美,而且整座佛山未被污染,是中國臺灣少見的純凈水源。
我們當場就用新北佛山的水泡茶,果然茶湯的顏色和茶味就完全不同了——好水使好茶的好滋味加倍地發(fā)散出來,這使我想起陸羽為什么要走遍天下,來為茶水分等級了。
朋友說:“真不好意思,沒有什么貴重的東西送給林先生,竟送了這么粗賤的水?!?/p>
我說:“快別這么說,人說‘誠意吃水會甜,何況水是無價之寶,我覺得受之有愧呢!”
由于有好茶、好水、好朋友,那個午后給我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不僅如此,這幾個三峽區(qū)的朋友,每隔一段時間就給我載幾桶水來,使我的“佛山水”不虞匱乏。
有一天,朋友說:“林先生,愿不愿意到佛山去走走呢?”
“當然愿意?!遍L期喝著佛山的水,對新北佛山不僅生起因緣之感,也充滿了向往。
來到新北佛山頂上,美麗的佛山精舍就展現(xiàn)在眼前了。
佛山精舍的住持出來迎接我們,門口有一些排隊汲水的人,他們都是風(fēng)聞佛山的水質(zhì)甘美,從各地趕來提水,有的甚至整卡車載回山下。新北佛山因為涌泉不斷,因此不管提多少水都是免費的。
住持說:“借著佛山水與眾生結(jié)個云水因緣吧!”
佛山精舍緣山而建,全用石頭砌成,屋前的平臺正對著西方落日,山谷縱連,美景殊異。我說:“如果每天坐在這個平臺做凈土十六觀是最好不過了?!?/p>
當我們坐望落日,渾然忘我的時候,住持采來了山后自種的李子,紅色的李子中好像包著整個新北佛山的水汽,多汁而飽滿。
住持說:“佛山以李子和水聞名,另外三樣?xùn)|西也很稀有難得:一個是蘿卜,一個是竹筍,一個是嫩姜。它們?nèi)即嗵鸲嘀?,常有人誤以為吃到了梨子?!?/p>
我說:“這三樣不如就叫‘佛山三梨吧!”
大家聽了開心,就起哄,請我為佛山的水取個名字,我靈機一動,說:“不如就叫‘佛山無影水吧!”
大家齊說:“妙極了!妙極了!但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說,黃飛鴻的“佛山無影腳”天下知名,希望“佛山無影水”也能廣為天下人所知。其次,最好的水應(yīng)該是“無影無跡”毫無雜質(zhì),新北佛山的水當之無愧。再者,新北佛山既是佛教道場,希望眾生自由自在、解脫無礙,無影則無執(zhí)著,但愿眾生喝了這“佛山無影水”,都能打破執(zhí)著,超越障礙!
住持留我們在新北佛山一宿,我們因有要事必須下山,只能留下吃晚餐,吃到了由“佛山無影水”灌溉而種出來的竹筍、朝鮮菜苗、地瓜葉,樣樣都有說不出來的美味。
我們在西方落日的照映中道別佛山,遠遠望去,新北佛山就像佛首一樣,壯大,宏偉,有光輝。
滿車的“佛山無影水”在顛躓搖動中發(fā)出淅淅沙沙的聲音,我想到中國臺灣到處都有這樣的好山好水,只可惜很少有人愿意珍惜。這樣想的時候,夕陽正從西山沉落,萬山寂寂,只有晚蟬拉著一聲急過的長音,仿佛在唱:在這個飽受污染的島,佛山水是彌足珍貴的。
(摘自北京時代華文書局《不如吃茶去》??? 作者:林清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