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曉紅

黃岡師范學(xué)院

告別巍峨高聳的珠穆朗瑪峰已經(jīng)兩年有余，幾百個日日夜夜，數(shù)不清它有多少次浮現(xiàn)在我的腦際，縈繞在我的夢中……它像一個魅力無窮的磁場，總在吸引我追隨的目光；又似一位心胸寬廣的智者，讓我不時想重回它仁厚慈愛的懷抱。經(jīng)常在想，無數(shù)來自世界各地的登山健將為它前仆后繼，甚至不計生死，它的魔力究竟在哪里？因為它是世界第一高峰嗎？因它壯美無比的身姿嗎？還是因為它帶給人的挑戰(zhàn)與激情？是，但又不全是，如果你來到它的腳下，面對那聳入云天的身影，就會發(fā)現(xiàn)答案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取而代之的想把整個身心都交付它。關(guān)于珠峰，有太多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它是地球之巔，它是雪山之宗，它是眾神之母，它的名字如雷貫耳……有關(guān)它的文字連篇累牘，我有必要狗尾續(xù)貂嗎？對于不曾親暏芳容的許多陌生人或是如此，但始終聳峙在心中的珠峰卻有太多理由，使我不得不拿起筆描畫它的形象。那么，就讓我把記憶拉回到那年夏天……

2019年8月11日，我和同伴來西藏已經(jīng)9天，先后游覽了布達拉宮、大昭寺、南迦巴瓦峰、雅魯藏布大峽谷、納木錯等眾多景點，那虔誠的宗教氛圍和壯美秀麗的自然風(fēng)光讓我們深深陶醉。帶著不虛此行的滿足，大多數(shù)游客的西藏之行往往就此結(jié)束，而我還有一個重要心愿——前往心中的圣地珠穆朗瑪。同伴因有高原反應(yīng)，不敢涉險前往海拔5000多米的禁地，如此只剩我一個人，即便參團，也是人地生疏，勢單力孤，去還是不去？對世界第一高峰的的神往，讓我沒有任何猶豫，帶著縱死無憾的勇氣毅然決然踏上前往珠峰之旅。

出發(fā)那天清晨，被稱為日光之城的拉薩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和另外13位素不相識的驢友被旅行社打包共同搭乘一輛小中巴，就此開啟朝圣之旅。風(fēng)雨交加中車輛發(fā)動，我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位于山南市的圣湖羊卓雍措。車出拉薩一路往南疾馳。行不多久，車子繞上了盤山公路，但見道路兩邊的山坡上綠草如茵，各色小花點綴其間，在懸崖峭壁之下，隱約可見一片片油菜花田如金黃的地毯鑲嵌在谷底，遠處的山巒云霧繚繞，恍如仙境。瓢潑大雨并沒有阻擋大家的熱情，新奇的環(huán)境伴隨著冒險的激情，讓所有人倍感興奮，一路歡聲笑語中，突然有個女孩指著窗外說：“大家快看。”尋聲望去，但見高深莫測的山腳下出現(xiàn)了一汪深藍的湖泊，在云霧的輕紗籠罩之下，顯得格外靜謐安詳，這應(yīng)該就是聞名遐邇的圣湖——羊卓雍措了。一問導(dǎo)游果不其然，于是駕車的帥哥打開了話匣子，繪聲繪色地聊起關(guān)于圣湖的許多傳說和豐富物產(chǎn)來，我們的思緒也隨著他聲情并茂的講解而浮想連篇。我在心中很自然地把它和昨天剛游覽過的納木措進行比較，同為圣湖，但兩者的風(fēng)格迥異，納木措壯麗遼闊，而眼前的羊湖則秀美動人。躺在群山懷抱中的羊湖，仿佛一個美麗羞澀的新娘，又像是一位遮著面紗的仙女，若隱若現(xiàn)，曼妙多姿，吸引得我們都舍不得移開目光。導(dǎo)游非常理解我們的心情，逢到觀景臺就停車讓我們?nèi)ビ斡[。這些觀景臺有的建在山頂，從高處憑欄遠眺，但見上有雪峰環(huán)繞，下見碧波蕩漾，綠草黃花點綴其間，仿佛一幅天然畫卷；也有的觀景臺緊挨湖邊，伸手可以掬水潔面，借圣湖之水洗去身心的污垢。

中午在湖邊的浪卡子縣簡單午飯后稍事休整，我們又繼續(xù)出發(fā)。途中經(jīng)過神奇的卡若拉冰川，大家?guī)е鴮Ρǖ男缕媾c渴望下了車，迫不及待地向著冰川奔跑過去。翻過山口，一陣寒風(fēng)撲面而來，太陽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空陰沉沉的?？戳艘幌潞０胃叨?，已有4700多米，部分游客出現(xiàn)了高反，不敢輕易往前走，只得帶著遺憾轉(zhuǎn)身返回。我和同行的幾個年輕人身體狀況較好，便踏著崎嶇不平的山路，繼續(xù)前行。往上攀登兩三百米，眼前豁然出現(xiàn)一個藍色湖泊，抬頭上望，高大的冰川在湖對岸清晰可見，腳下的湖泊正是冰川融水匯合而成。為了近距離一睹冰川風(fēng)采，我們顧不得海拔的持續(xù)升高和路邊滑坡落石的危險，沿著湖邊的羊腸小道向冰川跑去。好不容易繞過了身邊的大湖，沒想到前方又出現(xiàn)了一個地勢稍高的小湖泊，而冰川仍然在對面與我們隔湖相望，這才體會到俗語所謂“望山跑死馬”的真意。帶著“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決心，我們又走了大約10分鐘，小湖終于被我們拋在了身后。抬頭向前望去，冰川仿佛近在咫尺，只隔著腳下一片怪石嶙峋的坡地了。由于冰川千萬年的刨蝕和沖刷，這片坡地的沙土已被沖走，剩下的盡是裸露的堅硬巖石，有些地方還被冰川融水匯聚的小河溝隔斷，坑洼難行，我們在上面騰挪跳躍，艱難地向冰川靠近。此時的海拔已經(jīng)5000多米，隱約可見冰川發(fā)源地——乃欽康桑大雪山的峰頂高聳入天，神秘莫測，從彤云密布中不時把雪粒拋灑在我們身上。稀薄的空氣讓我們的腳步有些發(fā)軟，腳下的巖石踩上去感覺虛幻無力，大概也有輕微的高原反應(yīng)了。但我們?nèi)匀徊豢戏艞?，繼續(xù)挪步向前。終于離冰川越來越近，巨大的冰舌在前方閃耀著誘人的光芒，冰洞、冰凌、冰柱清晰可見。隨著離冰川越靠越近，作為非專業(yè)登山人員的我們已經(jīng)舉步維艱，幾乎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前方30米左右有幾個游客也停了下來，一問才知他們被一條冰河擋住了去路。在海拔近5000米的的天寒地凍中，沒有防水工具誰也不敢涉水過河。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冰川，所有人都產(chǎn)生了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絕望，大家絞盡腦汁徘徊許久，仍然無計可施，萬般無奈中，只有忍痛割愛，抱恨踏上歸程。當我們告別那一片潔白，回過頭來向下望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先經(jīng)過的一大一小兩個湖泊，竟然一掃原先的灰白凝重，呈現(xiàn)出漂亮清晰的寶石藍，靜臥在高大巍峨的雪山懷抱中，仿佛是鑲嵌在冰川中間的兩只明眸，閃耀著迷人的光彩。上天終究還是眷顧我們的，他用這種方式補償了我們與冰川擦肩而過的遺憾。

告別冰川，接下來我們要翻過浪卡子與江孜兩縣交界處的乃欽康桑大雪山，前往日喀則。車子載著我們盤旋而上，地勢越來越高，遠望前面的柏油路，仿佛一根纏在山脊上的飄帶，給壯美的雪山平添了一份靈動。翻過雪山埡口，很快就到了高原上的歷史文化名城——江孜。行進在縣城的馬路上，但見道路寬闊平坦，兩邊街道熱鬧整潔，商鋪林林總總，江孜被稱為西藏的第三大城市看來所言非虛。我們游覽的主要地點是位于城北宗山的抗英遺址，上世紀初江孜人民不畏強暴抵抗外族侵略的英雄事跡，早已通過電影《紅河谷》傳遍大江南北。此時正值傍晚時分，天空已然轉(zhuǎn)晴，金色的夕陽投射在宗山山頂?shù)某潜ど?，但見遺址建筑那高低錯落的潔白墻面，仿佛被英雄的鮮血浸染，透出絲絲縷縷隱約可見的紅色，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清朗而莊嚴，令人肅然起敬。我佇立在“江孜宗山英雄紀念碑”下，眺望那一堵堵依山而建的城墻垛口，仿佛看到百余年前的抗英勇士們，面對人數(shù)眾多，氣勢洶洶反撲過來的敵軍，英勇無畏不屈不撓，用土槍、土炮、大刀、長矛與侵略者進行殊死搏斗，最后在彈盡糧絕時寧死不屈、縱身跳下懸崖的悲壯一幕。再看如今的宗山，人們在這里散步、唱歌，圍坐品茶，到處一片安寧祥和，今昔對比恍如隔世。但我相信，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浴血奮戰(zhàn)的英雄，正是他們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捍衛(wèi)了國家的領(lǐng)土完整，用自己誓死不屈的精神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江孜兒女。

離開宗山古堡，剛出江孜城，車輛右側(cè)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大河，但見渾濁的波濤洶涌澎湃，滾滾向前，氣勢磅礴。聽導(dǎo)游介紹，這就是西藏著名的年楚河，發(fā)源于在我們剛剛經(jīng)過的乃欽康桑大雪山。該河全長217公里，是雅魯藏布江中上游的重要支流，流經(jīng)地區(qū)大多土壤肥沃，物產(chǎn)豐富，自古被稱為“西藏的糧倉”。我們沿河而行，只見奔流不息的年楚河兩岸，是種滿了青稞和油菜的大片開闊平原，在夕陽的輝映下，滿眼麥浪翻滾，油菜金黃，穿行其中，就像行駛在風(fēng)光旖旎的地毯上。公路兩邊，牧民牽著奶牛悠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偶爾可見載著暮歸孩子的毛驢車得得前行，兩側(cè)高大的山巒則像忠誠守護這片土地的衛(wèi)士，充滿自豪與威嚴。我們仿佛來到了美麗富饒的江南，又像是走進了中世紀的歐洲油畫，原本熱鬧的車廂安靜下來，大家都沉醉在這一片田園牧歌式的美景中，唯恐自己的聲音攪擾了這里的寧靜。

一個多小時后，道路漸行漸寬，甚至出現(xiàn)了西藏難得一見的立交橋，我們來到了暮色蒼茫中的西藏第二大城市——日喀則。夜宿酒店，一夜無話。第二天清早醒來，外面陽光燦爛，天氣出奇的好，想到有望見到珠峰的真容，我們的心情格外興奮。車子出城沿滬聶線往西南方向行駛，沿途景物與昨天江孜的江南情調(diào)截然不同，取而代之的是綿延不絕的崇山峻嶺。偶爾經(jīng)過地勢平坦的河谷地帶，開得正艷的油菜花，在潔凈無染的空氣中黃得耀眼純粹，撩起游人無盡的柔情。有時可見朵朵野花點綴著綠草如茵的山坡，牛羊在上面自由自在地吃草嬉戲。藍天白云，天地山川、草坡牛羊是那么和諧地融為一體，沉浸在這樣的天然畫卷里，無論走多遠，也不會像在內(nèi)地一樣疲勞乏味。就這樣邊走邊感嘆，不知不覺間車子開上了一個長長的大坂，隨著海拔不斷升高，地勢越來越陡峭，從半山腰向下眺望，但見群峰匯聚，層巒疊嶂，美不勝收。經(jīng)過一段艱苦的攀爬，車子終于開到了山頂，上面竟然有一片開闊的平地，讓人頓覺豁然開朗?？吹铰愤叺氖?，才知道到了加措拉山口，此處的海拔已經(jīng)超過了珠峰大本營。也正是從這里開始，我們感受到珠峰的魅力無處不在：比如有些商店開始提供前往珠峰的給養(yǎng)裝備，沿途也設(shè)置了珠峰的觀景臺和各種路標，仿佛一場大戲由此拉開了序幕，我們的心也隨之起伏跌宕。

從加措拉山口下來后，導(dǎo)游仿佛輕描淡寫地跟我們聊起前往珠峰的第一道考驗——那令人膽寒的108拐。據(jù)說這段路不僅讓很多老司機知難而退，即使是乘車前往的游客，也會被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九死一生。還有很多人原本適應(yīng)了高原氣候，卻在這里再次被顛出了高反。各種恐怖的傳說讓我們心里七上八下，唯恐自已經(jīng)受不住考驗，前功盡棄。不過我們也意識到無限風(fēng)光在險峰，如果能輕輕松松的走近，這個世界第一高峰可能也不會那么神奇了。心念及此，每個人又都增加了大無畏的勇氣，準備勇敢地面對將要到來的挑戰(zhàn)。帶著這樣的信念又行駛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們到達了定日縣城旁邊的一個小鎮(zhèn)，導(dǎo)游讓我們活動了一下，補充一點給養(yǎng)，然后上車繼續(xù)前行。沒走多久，就見正前方遠遠聳峙著一座氣勢雄偉的大門，上面的牌匾用藏漢兩種文字寫著“珠穆朗瑪峰國家公園”幾個大字，那高高在上的氣概讓我們已經(jīng)感受到珠峰的不凡風(fēng)采。進入大門后，車子載著我們開始了攀登之旅，前方延綿不絕曲折逶迤的盤山公路，讓我們以為到了108拐，于是大家互相打氣，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雖然被車子轉(zhuǎn)得暈暈乎乎，但外面的景色卻壯美到讓人移不開眼神。繞了大約半個小時，終于到達山頂，我們戀戀不舍地從身后收回視線，漫不經(jīng)心地向前方望去，那一刻的情景我至今歷歷在目，終生難忘。但見車子左側(cè)，出現(xiàn)了一個開闊的平臺，后來聽說這就是遠近聞名的加烏拉山口——最好的喜馬拉雅山觀景平臺。此時的平臺上人流涌動，觀者如潮，向南眺望，只見遠方由東到西一字排開的無數(shù)雪峰連成一線，橫亙天際，聽說其中8千米以上的山峰就有4座，分別是瑪卡魯峰、洛子峰、珠穆朗瑪峰和卓奧友峰。這些雪峰仿佛身著白盔鎧甲的鋼鐵衛(wèi)士，站成一排守衛(wèi)著中國的西南邊疆，氣勢磅礴，精神抖擻，展示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糾糾風(fēng)采。當?shù)夭孛窀嬖V我們，此前這里已經(jīng)陰雨連綿半個多月，今日天氣剛剛放晴。但見湛藍天幕下，夕陽透過變幻莫測的白色云層將金色的光芒灑在山巒溝壑間，仿佛從神仙歡聚的天堂漏射到人間的霓虹燈，暈染得山巒由近到遠，顏色也由淺入深，呈現(xiàn)出淡綠、淺黃、黃褐、淡紫、深藍等五顏六色，一直到最后所有色彩收歸一線雪峰，熠熠生輝。無數(shù)的中外游客圍在觀景臺上攝影、錄像、贊嘆，陶醉，無不被這難得一見的群峰匯聚奇景所震撼，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所有人感嘆語言的蒼白無力，或者怪自己沒有一支生花妙筆，無法描摹大自然的瑰麗神奇。猶記當時我對著這平生未見的壯麗山川，已近乎癡狂，只覺口不能言，目不能移，腿不能動，好想自己也化作這里的天地雪峰、山川草木。一股無以言說的虔誠從心底升起，讓我如此堅信在天空與雪峰之間一定住著看不見的神仙，那一刻我深深理解了為什么當?shù)夭厝藭谏巾敀旖?jīng)幡，撒風(fēng)馬，那是他們在把自己的感恩、虔敬告知這里的天地神靈??！于是我也請一個藏族孩子，為我在平臺最高處掛上了一條虔誠的經(jīng)幡，讓那隨風(fēng)飄動的經(jīng)文為我送上內(nèi)心深處的贊美祝福。

在司機的一再催促下，我們戀戀不舍地告別觀景臺向山下駛?cè)?，下面就?08拐，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我們既擔心又好奇，盤旋在彎彎曲曲的公路上，年輕的司機仿佛在表演車技，帶著我們風(fēng)馳電掣，左拐右繞，忽上忽下，車子就像是在大海的暴風(fēng)雨中顛簸的一葉小舟，三個年輕的小姑娘被顛得花容失色，一位前天剛到西藏還沒度過高反期的大叔簡直感覺生不如死，還有兩位走南闖北的中年婦女終于支持不住地嘔吐起來，我也感覺倍受煎熬，只希望這樣的罪能夠盡快結(jié)束。帶著期盼早日超脫的眼神向前方看去，卻見山路回環(huán)往復(fù)仿佛無窮無盡……沒有辦法，大家只能拼命勉力支撐。就這樣好像經(jīng)歷了一個世紀，車子終于不再神經(jīng)似的顛來蕩去，逐漸平緩溫柔起來，對著前方平坦筆直的柏油路，剛才的經(jīng)歷恍如一夢，再回頭看看被我們甩在身后的108拐，大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往前走不多遠，車子來到了一個大型停車場，導(dǎo)游告訴我們，為了保護珠峰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所有外來車輛不準進入大本營，只能停在這里的中轉(zhuǎn)站，所有游客必須下車后換乘珠峰內(nèi)部公交車前往大本營。等了大約一個小時，我們被安排坐上了一輛寬敞明亮的公交車，踏上前往珠峰的最后一段行程。開車的司機是一個開朗幽默的藏族大叔，不僅車技嫻熟，人也格外熱情，很耐心地回答游客們提出的各種千奇百怪的問題，在一種輕松愉悅的氛圍中行了大約40分鐘，車子拐進了一大片帳篷中間的停車場，終點站——也就是期盼已久的珠峰大本營到了。我和同伴們迫不及待的下了車，還沒放好行李，就在到處搜尋珠峰，而當我抬起頭，那闖入眼簾的熟悉身影是什么？兩側(cè)山峰向前匯聚，在正前方如眾星拱月般推出了一座高大巍峨，頂端呈三角形的巨大雪峰，正是在各種圖片上看過千百遍的珠穆朗瑪。面對它高大、凝重、巍峨的不凡身姿，我明白了什么叫世界第一，什么是頂天立地！它只須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無數(shù)人奮不顧身來到它的身邊頂禮膜拜。此刻，每個人的眼中只剩下卓爾不群的珠穆朗瑪，所有的人流都朝著它的方向聚攏。它像一個高大魁梧的勇士，戍守著祖國的邊疆；又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國王，威嚴地俯視臣民；更像一個寬厚智慧的長者，用謙和慈愛的目光撫慰著蕓蕓眾生。我傻了一樣地站在珠峰面前，沐浴著它圣潔的光芒，從黃昏到日落，再到繁星升起，月亮爬上夜空。望著珠峰從余暉映頂，到輕紗遮面，再到紫袍裹身，直至漸漸融入夜色。珠峰和我，一大一小，相對而視，默默無言，卻仿佛已經(jīng)道盡了千言萬語。

天色漸漸暗下來，縱然穿著沖鋒衣，剛?cè)肭锏闹榉逡雇磉€是寒意逼人，外面的游客越來越少，同伴也都躲回了溫暖的帳篷，留在珠峰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都是它的狂熱粉絲。因為共同的熱愛，來自天南地北、原本陌生的人們此時都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大家聊起前來珠峰的經(jīng)歷、看到珠峰的感受以及關(guān)于珠峰的種種傳說……帶著對親眼見到珠峰的莫名興奮，大家說著對珠峰的執(zhí)著與癡迷，熱愛與神往，有著一種超脫世俗羈絆的快意。

我忍不住兩三抬頭仰望，眼前巍峨聳立的珠峰，像一個游歷天下的智者，身著長袍，手扶膝蓋，正端坐在一塊巖石上歇息；又像一個閱盡千帆的老人，娓娓訴說著世事的輪回與滄桑。我就那樣癡癡地站在它的面前，感覺在與一個千古圣賢進行著靈魂的交流。不知不覺中，明亮的金星攀上了它的右肩，明月吻上了它的額頭。星月之下，藍色的天幕襯托著通體潔白的珠峰，更顯神圣沉靜。沐浴著它慈愛的白色光芒，我的心中一片澄明，仿佛時光也停止了流動。直至夜色深沉，才依依不舍地暫別珠峰，回到大本營的帳篷里。

帳篷內(nèi)是一片凡俗的喧鬧，早已圍坐在一起的隊友們正在天南海北聊得熱火朝天。大家關(guān)注的中心是今晚怎么過？夜宿海拔5000多米的珠峰腳下，這個夜晚太不同尋常了！多少蕓蕓眾生終其一生，也沒有這樣的勇氣與機會，因而大家格外珍惜。

來自西安和廣州的3個女孩此行主要目的是欣賞珠峰的星空，于是打算早點休息，以便半夜起來欣賞最好的星星。我忍不住好奇，準備和她們一起浪漫一回。鉆進睡袋里，仿佛躺在珠峰的懷抱中，我們想像著半夜的星空絢爛，興奮得難以入眠。就這樣在半夢半醒之間，在姑娘們時不時詢問時間的應(yīng)答聲中，很快過了午夜時分。我突然清醒過來，意識到這是在珠峰腳下的唯一一個夜晚，不甘心時光就在睡夢中糊里糊涂度過，至少我得看看珠峰的夜色。于是我不由分說爬了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出帳篷，但見夜幕下一輪明月高懸天際，三三兩兩的幾顆星星散落在天幕上，月明星稀——不是觀測星空的好日子，姑娘們恐怕要失望了。但我更關(guān)心珠峰，不知月色下的它會是個什么樣子？帳篷附近看不清楚，于是我踅摸到絨布寺下的一處高地，朝珠峰的方向眺望過去，卻仍然什么也看不見。我清醒了一下頭腦，定了定神，覺得方向沒錯，便又仔細辨認，才發(fā)現(xiàn)那月光下一片黑踆踆的影子，應(yīng)該就是珠峰了。和陽光下潔白高貴的形象完全不同，月色下的珠峰默默地佇立著，安詳寧靜，充滿了神秘，給人無限遐想。漫步在大本營的夜色里，頭頂皓月，面向珠峰，不僅浮想連篇：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無酒醉人人自醉。一陣風(fēng)過，突然有幾朵白云向圓月飄去，仿佛在圍著月亮舞蹈，舞姿輕靈舒緩，曼妙多姿。不久更驚奇的一幕出現(xiàn)了，其中一朵白云幻化出一位美麗的少女，只見她一頭黑亮的短發(fā)，身著粉色的衣衫，顯出裊娜清秀的側(cè)影，略帶頑皮地坐在云彩上，像是在和月亮喁喁私語，又仿佛在輕盈地蕩著秋千，我不由得看呆了，一時之間竟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人間！

在這如夢如幻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大本營帳篷里透出的星點燈火，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現(xiàn)實。這時幾陣風(fēng)起，云層越來越厚，月亮也躲了起來，寒意越來越重，冷得我忍不住跑回了帳篷。西安的女孩被驚醒，見我從外面回來，睡夢依稀地問我外面的星星可清晰？我只好實言相告，姑娘們一聽傷心得幾乎要哭。我安慰她們說，也許過會兒天公開眼，能云開星現(xiàn)，于是大家巴巴的期待著，祈禱著。但沒過多久，竟然聽到零零星星的雨點敲打在帳篷上，后來又漸成瓢潑之勢，嘩嘩的雨聲徹底打碎了追星女孩們的夢。我既為姑娘們?nèi)f里追星卻未逢天時而難過，也為自己錯過了珠峰星河而遺憾，天不遂人愿也是人生常態(tài)，又能奈何？帶著不甘與失望，只好落寞睡去。

早晨7點左右，朦朦朧朧中我被外面的人聲驚醒。惦記著要去欣賞清晨的珠峰，我立即從睡袋里爬起來，走出帳篷。外面天已大亮，雨小了點，珠峰隱藏在厚厚的云層里，蹤影全無。正在懊惱時，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近在咫尺的絨布寺，這是個世界海拔最高的寧瑪派寺廟，也是個頗具特色的僧尼混居寺。昨天一心惦記著珠峰，無意間把絨布寺拋在了腦后?，F(xiàn)在有此機緣，不正是前往參觀的最好機會？于是我三步并作兩步，很快來到絨布寺門前。清晨的寺廟空無一人，我壯著膽子走進寺內(nèi)，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右側(cè)高高的白色佛塔旁邊，有一個小型的廣場，據(jù)說每年藏歷4月15日這里熱鬧非凡，遠近村民要在這里集會舉行跳神表演和各種宗教活動，以紀念佛祖誕辰。穿過廣場進入正殿，大殿共有兩層，分別供奉佛祖釋迦牟尼和蓮花生大師的塑像。由于天時太早，此時僧尼未出，游客未至，寺里只有我一個人，與神佛一起享受著難得的清靜安寧。從一樓轉(zhuǎn)到二樓，終于碰到一個早起灑掃的喇嘛，他正在擦拭蓮花生大師塑像前的佛臺，并向長眠燈中添加酥油，殿堂里云煙繚繞，彌漫著酥油的清香。我不由心生虔敬，冒昧向喇嘛提出替他為佛像添加酥油，沒想到他爽快的答應(yīng)了。當我一點一點把酥油舀入燈臺，仿佛時光也在氤氳的氛圍中停止了流動，感覺神佛就充盈在你的周遭，蕩滌著你的靈魂，心中因而滿是平和與沉靜。懷著無比恭敬小心地添加好酥油，我拜別蓮花生大師，帶著滿心的歡喜與感激，走出了大殿。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朝陽從云端里探出頭來，一陣驚喜涌上心頭，是不是可以看到珠峰了呢？我飛奔到著名的絨布寺觀景臺，果然看到朝陽投射在珠峰左側(cè)潔白的雪峰上，一片金光燦燦，云蒸霞蔚，讓清晨的世界第一高峰平添出一份嫵媚多姿，令人頓覺神清氣爽。而我則感動到想哭，來之前曾聽說，雨季的珠峰難見真容，很多人萬里迢迢，趁興而來，憾恨而歸。我有何德何能，竟有機會遠眺近觀，暮賞朝拜，甚至還目睹了月華下它凝重的身影。心誠則靈嗎？試問哪一個歷經(jīng)磨難前來珠峰的人，不帶著真誠？機緣巧合嗎？也許是上天對我格外垂憐！但我更相信這是我與珠峰前世的約定，為了這一天的相見，我已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過了無數(shù)輪回！

踏上返程的電話催過來了，珠峰啊，相見時難別亦難，期盼了千年的重逢，奈何太匆匆！萬千不舍只能化作泥水里的一次跪拜，然后忍痛轉(zhuǎn)身，不敢回首，淚水卻不知不覺濕了眼眶。在神智恍惚中踏上駛離珠峰的大巴，很快烏云四合，雨水又淅淅瀝瀝的滴落下來，敲打在玻璃窗上，讓離別的心情更添惆悵。隨著與珠峰漸行漸遠，我的心也越來越痛，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說不清的眷戀與不舍纏繞在心頭。

今日一別，我又將回到紅塵，融入紛繁蕪雜的世俗生活，那里仍會有競爭與壓力，有算計與傾軋，但我將不再畏懼，你高大雄偉又冰清玉潔的身影，將成為我心頭的一束光，牽引我的精神與靈魂，回到你千年不化的峰巔，汲取靈氣與滋養(yǎng)，豐饒我短暫的人生，升華我命運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