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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大理

2021-10-18 01:01言子
大理文化 2021年10期
關(guān)鍵詞:蒼山浮云洱海

言子,本名向燕,生于四川宜賓。籍貫,云南永善。發(fā)表詩歌、小說、散文、隨筆百萬余字。作品散見于《中國作家》《北京文學》《散文》《天涯》《滇池》《作品》《紅巖》《黃河文學》《廣州文藝》《山花》《天津文學》《大益文學》《文學自由談》等多家純文學刊物。曾獲多種文學獎項。作品被收入選刊、選本、年鑒、高考語文閱讀試卷、中學課外閱讀書籍。追求獨立、自由、委婉、曲折、幽深、詩性的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居四川綿陽。

腳已觸地,密封的飛機場,人流穿梭的廊道,擁堵的大廳,從綿陽機場到昆明機場,不到兩個小時,現(xiàn)代交通的確快速,一頓飯的功夫,地理山川氣候都發(fā)生了變化??粗窝鄣年柟?,包里的衣裳似乎帶多了。登機時,天色陰沉沉的,空中飛行一陣,藍天白云,靠機窗的一只手臂被太陽烤得滾燙。人間景象,只在起飛后和降落前短暫浮現(xiàn)——隱隱約約。俯瞰中,大地和人間是美麗的,又是虛幻的,如我們站在大地仰望天空一樣。途中是云海是藍天是陽光,與大地與人間完全隔絕,不知道天有多高?云有多厚?天上人間,一層又一層的藍天云海,綿密深厚,晶瑩純潔。天空有多遙遠?《鴻雁》這首蒼茫憂傷的歌曲,在向遙遠的蒼天發(fā)問。天空究竟有多遙遠?飛機上看天空,不知道天空有多遙遠,也不知道大地有多遙遠,再過一頓飯的功夫,我將離開堅硬的鋼筋水泥,進入另一片地貌。

城鎮(zhèn)周邊,很難見到田野了,尤其是稻田。

城鎮(zhèn)周邊的田地,都商業(yè)了,大塊的花地、大塊的花樹、大塊的廠房、大塊的荒地,就是不見一塊種植莊稼的田地,而昆明去大理的路上,看見田野,是福氣。更多的福氣,還在后面。

色彩豐富而明亮。

山腳是稻田,稻田上頭是苞谷,苞谷上頭是群山,群山上頭是浮云。金黃——青翠——蒼郁——潔白。幾個農(nóng)人在稻田忙碌,靜悄悄的山谷,稻谷還需吸納秋陽,才可歸倉,山里的氣候是緩慢的,時間是緩慢的,不同于忙忙碌碌的山外。稻田隨山谷的地形綿延,越來越開闊,接近下關(guān),山腳平疇的稻田讓人驚喜,先前看見的都是梯田,狹而窄,現(xiàn)在是無邊的田野泛著金光。飄滿浮云的群山下,竟有如此廣闊的稻田!讓人擔憂:這樣的田野會不會有一天也會成為商業(yè)?成為工業(yè)?我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山谷,山下山上到處瀏覽,遺憾的是不能走進田野,汽車一晃而過。

天色變幻,灼熱的陽光消失,陰沉中,忽然下雨,忽然無雨,陰晴不定,微冷。青山將天空擠壓得逼仄,有一截,天空到山谷烏青,黑幽幽,如夜幕將近。由遠至近,由高至低,還是浮云——蒼山——苞谷林——稻田;由近至遠,由低至高,還是稻田——苞谷林——蒼山——浮云。

6天后,我從大理坐早班火車回昆明,車窗外,還是金色田野。疲憊的我,不敢瞇眼,怕錯過一塊稻田。旅途上,這樣的田野風光不多。

盧梭在他的一本書中說:“農(nóng)業(yè)是人類的第一職業(yè):最有價值,最有用,也最高貴”。

盧梭是思想者,并未種過田地,他熱愛自然,熱愛鄉(xiāng)野,常常獨自去鄉(xiāng)野漫游,他懂得農(nóng)業(yè)和人類的關(guān)系,懂得農(nóng)業(yè)和人類的密不可分。工業(yè)未出現(xiàn),農(nóng)業(yè)的確是與人類密不可分的,也是“最有價值,最有用,也最高貴”。隨著工業(yè)的出現(xiàn)、膨脹與擴張,農(nóng)業(yè)不再是“人類的第一職業(yè)”,連第三第四職業(yè)都不是,而今,農(nóng)業(yè)往往只是少數(shù)留守鄉(xiāng)村的婦人老人維持生計打發(fā)時間的活路。盧梭是帶著他對鄉(xiāng)野的感情說這樣的話,農(nóng)業(yè)從來就不似他說的那樣高貴。農(nóng)業(yè)是艱辛的,付出的勞動與回報相差太遠,大家棄農(nóng)而工而商,有機緣有條件的城鎮(zhèn)都在發(fā)展工業(yè),發(fā)展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農(nóng)業(yè)可有可無,最好是不要農(nóng)業(yè),所有的土地都工業(yè)化商業(yè)化,哪怕讓河流發(fā)黑發(fā)臭,讓環(huán)境不潔,危害居住者的健康,利益驅(qū)使下,在所不惜!

農(nóng)業(yè)的艱辛勞苦,霍桑在溪田村農(nóng)場短暫體驗過,他說:“啊,勞動真是世界上的災(zāi)禍,凡是與他打交道的人,都要相應(yīng)的變得野蠻一些。我花費5個月寶貴時間為牛馬提供飼料,這是件值得稱贊的事嗎?不是的?!被羯O胗皿w力勞動來調(diào)和腦力勞動,對于一個需要沉思默想伏案工作的作家來說,的確太浪費時間,的確無價值,但對于一個農(nóng)人,就不一樣了。

盧梭沒有體驗過田野勞動,但他對農(nóng)業(yè)有感情,在另一本書里,他說:“礦物界本身并不可愛迷人,它的豐富寶藏深埋地底,也許是要遠離人類的注意,免得引起他們的貪欲。它們在那仿佛是在儲藏室當中,有朝一日,當人越來越墮落,對觸手可得的真實財富失去興趣時,這些礦物變成替代品。那時,人為了擺脫貧困,不得不求助工業(yè),辛苦勞作;他掘地三尺,深入腹地,冒著生命危險,犧牲自己的健康,去尋找想象中的財富,來代替大地提供給他、他也能享受的真實財富;他避開他再也不配見到的陽光和白晝,把自己活埋在地下,再也不配在日光下生活。在那兒,采石場、豎井洞、鍛爐、熔爐、鐵砧、汽錘、煙霧和烈火,完全取代了田園耕作的溫馨畫面。那些在礦井有毒氣體下遭受煎熬的可憐人的悲苦面容,那些黑乎乎的鐵匠,奇丑無比的獨眼怪胎,這就是礦場在大地底下的圖景,取代了地面上的藍天、綠地、鮮花,還有多情的牧羊人和強壯的農(nóng)夫?!庇纱耍颐靼琢吮R梭為什么說農(nóng)業(yè)是“最有價值,最有用,也最高貴”的。

農(nóng)業(yè),的確是人類最高貴的職業(yè)!

盧梭是先知,他的預(yù)言變成了現(xiàn)實。

還有一個先知是英國的喬治·吉辛。

他在《四季隨筆》——原名《亨利·賴克羅夫特雜記》——里說:“我憎恨與恐懼‘科學,因為我有一個信念:如果不是永遠,至少是在很長的時間內(nèi),科學將是人類的無情敵人。我看它毀滅了生活的單純性和溫和感;摧毀了世間的一切美;我看到它在文明假面具下恢復了野蠻主義;我看到它使人利令智昏,使人冷酷無情;我看到它帶來一個大規(guī)模的沖突的時代,使得‘古代千次戰(zhàn)爭也感到黯然失色,算不了什么,將人類千辛萬苦的進展淹沒于血泊混亂之中。”盧梭和吉辛這樣先知先覺的思想者,他們的預(yù)言早已成為現(xiàn)實。

他們是自然之子!

地球的良民!

這個看似文明進步的時代,其實比任何時候都野蠻,因為有強大的科學和機器。

猖獗過了頭,便是災(zāi)難。

孤零零地被“甩”在了地上,車上的人各奔東西,我站在秋雨淅瀝的街檐下,極目眺望,四面天空,云霧堆積,我如一塊浮云一樣,茫然地漂浮在陌生的下關(guān),尋問去大理的車。

8路車一路搖晃,到古城已是夜晚,孤零零地站在地上,站在洱海邊,四顧茫然,暗淡燈火下,夜色濃重。穿過公路走進古城,尋找客棧。找到客棧,浮云一般的心方可安定。石板街潔凈、濕潤、冷清,正合我心境。這里剛下過一場雨,游人不似我想象的那么多。想起8路車在下關(guān)穿越時,我在車上看見兩個外國女子行走在大街上,兩個年輕的背包客,背上一個大背包,胸前一個小背包,看著她倆一步一步默默前行,是不是如我一樣會生發(fā)孤獨?悲涼?她倆背著大包小包去哪里?不可能走到大理古城吧?夜色即將淹沒她倆的腳步,街上過往的面孔,都是陌生的。走在濕漉漉的古城,也有人像我看那兩個背包客一樣看著我,街檐下的生意人,他們看著我踽踽獨行于夜色。到岔路口,拐進一條幽靜的小街,一路看著,在一家叫“燕祥居”的客棧落腳,價格比前面幾家便宜,環(huán)境也不錯。放下行李,簡單梳洗后,出門找吃的。心,安定下來。這條街是安靜的,餐館不再營業(yè),右拐向上進入另一條街,排骨飯已是最后一份。大理沒有夜市?大理人夜晚不做生意?大理的夜晚如此冷清?帶著迷惑問店主,說是今夜下了雨,攤收的早。往上,過岔路口進入人民路,才知道夜市集中在這里,游人集中在這里,吃的喝的集中在這里。難怪我出門時,客棧的女主人說:走完這條街朝上就是人民路。

跟隨人流穿行,街檐下吃的喝的都不新鮮,榨石榴汁還算新鮮。見過榨甘蔗汁,石榴榨汁第一次見。吹拉彈唱者在街檐下表演,大多是年輕男子,幾個唱流行歌的青年抱著吉他,木板牌子上寫著:騙一塊錢去旅行。我將一塊錢丟進地上的盒子。在綿陽,過街,有時會遇見年輕男子帶著音響,或是抱著吉他在街邊和地道唱歌,看見都要丟一塊錢??匆娝麄?,想起女兒也如他們一樣喜歡唱歌,有自己的夢想,也在為夢想漂泊。有種樂器未見過,皮膚黝黑的吹奏者坐在街檐下,管狀的又大又長的樂器觸地,上細下粗,與他一起合奏的還有兩只笛子一樣的樂器,吹奏者也是皮膚黝黑。應(yīng)該是一種民族樂器吧?聲音低沉。

夜雨飄落,踩著濕漉漉的青石板回客棧。

才村是洱海的一個碼頭,我沒有租自行車也沒有坐公交車,早上從客棧出來,在安靜的白家早餐館吃了豆花油條,慢悠悠步行去才村。沿著公路,太陽下走著,接近去才村的一條坑坑洼洼的岔路,一塊稻田出現(xiàn)在前方。鋼筋樓房公路間出現(xiàn)一塊金光燦爛的稻田,我的心為之柔和而濕潤,眼睛也為之柔和而濕潤。踏上這條鄉(xiāng)村公路,走著走著,出現(xiàn)大塊大塊的稻田,心和目被秋天的田野軟化,忍不住去往田埂,佇立田野眺望。到碼頭,樓房邊有荒地有田野,一幢白墻灰瓦的“小說客?!贝A⑵渲?,背向稻田。這個客棧的名字特別,讓我生發(fā)文學的想象。文學愛好者?作家?正在醞釀的短篇小說,回去后,將主人公放進了這家客棧。如果洱海邊的田野也種植油菜,從春到秋,住進客棧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景色:仲春,黃燦燦的油菜花,綠瑩瑩的油菜田;暮春,映照著天空云彩的水田,種田人在陽光風雨里耕種插秧;夏季,青幽幽的秧田,晨曦照耀,田野上是晶亮亮的露珠,白茫茫的稻花隨風飛揚;秋天,青綠的稻谷泛黃,青黃的稻穗變成金黃色,綠色的稻葉也成金黃色,滿眼燦爛。有沒有客居者在這家客棧長???看四季風景?看到的,不僅僅是田野風光,什么時候,我有這樣的福氣?

騎車的游客在碼頭看一眼便離去,不知道洱海的幽靜和風景離碼頭幾步之遙,我也是失望地踏上一條隱蔽的鵝卵石小徑知道的,順著林蔭路走著走著,便走到了水岸,走到了蘆葦下。

最先出現(xiàn)的是一座木質(zhì)亭子,暗喜,臨水而坐,樹蔭讓我成為一個幽人,海風吹拂,濤聲拍岸,水鳥穿梭,浮云涌動,波濤層層疊疊奔涌,銀光閃爍。少許游客,來來去去,拍完照便走。一只招攬游客的小木船,來來去去跑了三四趟,看見我還坐在原地,撐船的中年男子載著三四個游客進入水波,每次問我坐不坐?悄聲說給我優(yōu)惠十塊,我不動心,呆呆地坐在亭子邊看波光閃爍的滄浪。

坐到船夫不再理睬我,拿出隨身攜帶的日記本記錄昨夜的一個夢。夢見要去一座高山看風景,大家結(jié)伴而行,唯我獨行;夢見在懸崖上抓住蒼翠的斑竹攀登,對陌生的攀登者說:你們上來把竹子扶直;一叢斑竹已經(jīng)被攀登者踐踏得傾斜。有個游客站在亭子邊,問我在寫啥?我抬頭笑笑,繼續(xù)記錄昨夜的夢。

我在洱海邊記錄自己的一個夢,誰說我靜坐洱海不是一個夢?我聽到的風聲濤聲,看到的水流波濤,不是一個個夢?第三天,再次徒步到這里,確信自己看到的是一個夢。

洱海在做著一個夢。

洱海的夢,有緣分的人才看得見。

前面也許還有更好的風景?我離開亭子,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兩叢蘆葦,幾塊潔凈的石頭。放下背包,坐在石頭上,蘆葦為我遮蔽天上的太陽。幽靜、開闊。看不見亭子,看不見角落漂浮的垃圾,聽不見游客與撐船者討價還價,只有風聲水聲鳥聲。時而,幾個游客從背后過去,并不影響我的從容、安靜。寂靜里,洱海波濤洶涌,清風奔馳。碧波閃著銀光,層層疊疊從下關(guān)方向奔涌而來。遠方水天相連,浩渺、遼闊、深遠,波濤從天邊滾滾而來,清風從天邊奔瀉而來。波濤拍岸,水聲清脆。我從水岸移到水中的一塊大石上,宛如水中央的一個人兒。波濤澎湃,有節(jié)奏地拍打石頭,水花飛濺。我安坐中央,身上未沾一滴浪花。波濤撞擊石頭的聲音動聽,兩者碰撞,天然的樂音,我在金沙江的馬鳴溪在安昌河岸、在茶坪河的姊妹橋多次聽過,天然的黃鐘大呂。置身于未打造未修飾的河岸,才可聽見自然界的黃鐘大呂,要遇水流豐沛湍急的河段。幽靜之地,不想離去;這樣獨坐下去,多好!這是洱海帶給我的福氣。

接近中午,陽光照耀到水岸,我將一塊長長的綠絲巾包裹在頭上,抵擋漏下樹蔭的陽光,禪一般安坐水石上。內(nèi)心如天宇空明,如洱海一般清澈,唯有寂靜,寂靜。享受寂靜的人是有福氣的。寂靜使一個獨立的人內(nèi)心深遠,拋開世俗的牽掛和羈絆,自由自在地享受大自然的饋贈。我若是一棵蘆葦,生在洱海邊多好!我盡量讓自己像一棵蘆葦一棵樹一樣活著。

一個女孩來到蘆葦下,坐在一塊石頭上耍水,耍著耍著,動手找腳邊的菱角。一網(wǎng)綠茵茵的菱角藤可能是從上邊飄下來的。亭子邊,船老板再三要我坐船時,說那邊可以摘菱角,我沒有動心,只想呆呆地坐在水岸,遙望水天一色、波濤浩渺的洱海。船老板帶著游人回來,一個年輕女孩采摘了一袋菱角,要我吃,我嘗了一個,甜、脆。船老板趁機又問我坐不坐?我還是不動心。女孩找完菱角又開始耍水,耍了一陣,便離去。我還坐在水岸,游人的腳步聲消失。

這段水岸,游人稀少,正合我意。走馬觀花的游客,大多不知道這段幽靜地,知道了,也匆匆。正合我意。

順著水岸往下關(guān)方向緩緩而行,遇見一個住在岸邊的男子,一個靠打漁為生的男子,現(xiàn)在是休漁期,他事情不多,有少量的土地可種。站在伸向洱海的堤壩上,迎著大風,面向滾滾波濤,我問:“洱海是從那邊流過來的?”他說:“不是,是從這邊流過來的?!彼钢详P(guān)那邊對我說?!澳憧?,明明就是從那邊流過來的,怎么是那邊?”我不相信,走近洱海,我看到的水流波濤都是從下關(guān)那邊滾滾而來,怎么水的源頭在上關(guān)那邊?“那是風吹的,風把水吹得倒流,我們長期在洱海打漁就知道,你看著是從下關(guān)那邊流過來的,暗流是從上關(guān)那邊來的,打漁的都知道?!蔽疫€是不相信,風能將寬闊的洱海吹得倒流?他說:“下關(guān)的風上關(guān)的花蒼山的雪洱海的月,大理的風花雪月就是這樣來的?!彪y怪到了下關(guān),到處都是風飄飄,城口的一塊大石上,紅油漆書寫著幾個大字:下關(guān)聽風。他告訴我,洱海的水源是蒼山的十八溪匯聚而成,蒼山的雪這些年難見了,洱海的月,游人難見,打漁人還看得見。打了十多年的魚,他年年月月都在看洱海的月,要到水中央,洱海的月才好看。

他說:“十年前,我們都是吃洱海的水,天天來洱海挑水吃,現(xiàn)在房子多了客棧多了,洱海水不敢喝了?!?/p>

洱海邊一個婦人也說:“以前我們世世代代都是下洱海挑水吃,現(xiàn)在不敢吃了,以前挑洱海的水吃沒得什么病,現(xiàn)在吃自來水,得的病還多,這樣那樣的病都得?!?/p>

岸上人家,從前都是直接飲用洱海水,那時的洱海,不知有多干凈?現(xiàn)在他們不敢直接吃洱海水了。我呆坐的地方,比這里干凈,背后密集的房子隔得較遠,不是死角,沒有雜草垃圾,水質(zhì)清亮。

清亮的水質(zhì),引來一群又一群小魚,它們在我腳下游動,在石頭縫尋覓食物。一群小魚游去,另一群小魚又游來,不知道石頭上坐著一個人,不知道這個人在看著它們游來游去。

幽靜里,我是那群小魚。

如果知道這邊有路可走,我不會走才村那條公路,男子向我指引了回古城的路。

從堤壩回到樓房密集的岸上,順流穿過層層樓房,拐過一條又一條小巷,金色田野出現(xiàn)。這是我在大理見到的最好的田野,才村的田野不成片,古城至下關(guān)沒有田野,農(nóng)田作了別的用途,才村的大塊田野也作了別的用途,這里的大片農(nóng)田還在耕種,耕種我們每天都需要的食糧。田野間的這條鄉(xiāng)村水泥路連接國道,幾輛摩托在路上行駛。剛打下的糧食,曬在路上,我放慢腳步,怕不小心踩踏了一粒糧食。一個茉莉花般的女子從對面走來,問我這條路可以去洱海不?一個獨行的女子,走路去洱海,她跟我一樣,將圍巾搭在頭上抵擋烈日。穿行小巷,見到一個清爽整潔的老人,中長盤扣滾邊布衣外面,罩了一件與衣服齊長的盤扣滾邊背心,做工精致,滾邊上幾朵暗色碎花。這身傳統(tǒng)布衣,可能是老人一針一線縫制的,在大理,不見第二個人穿這種衣裳。老人高挑,年輕時不知有多美麗!我欣賞著,看著她從身邊過去。她看我時,眼含笑容。美麗女人穿民族的傳統(tǒng)服裝,實在比穿地攤商店的新式衣裳好看。進商店買衣裳簡單方便,好些化纖料子衣裳便宜,傳統(tǒng)服裝,即便是上了年紀的人,也很難看到有人穿了。洱海邊這個上了年紀的美麗女人,還保留著她傳統(tǒng)的服飾,就像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還在種田收割,過著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生活。沒有這片稻田,洱海至古城的這段路程,將是寡淡無味的??上?,洱海岸邊平疇的田野,大多作了別的用途,在下關(guān)和古城之間來來去去兩三回,車窗外,沿蒼山和洱海綿延的都是密集的樓房。

一戶人家,圍坐在稻田間的一棵樹蔭下,老老少少正在吃飯,塑料布上擺滿鍋鍋碗碗水壺水杯,臉色黑紅,神情喜悅。一對夫妻,女的下田割稻,男的踩著收割機打谷,機子放置路上。這對中年夫妻,不像種田人,穿的像城市人。男的瘦高,帶墨鏡,裹藍印花布頭巾,穿白色旅游鞋,體恤衫,棉麻褲。幾分英俊幾分酷氣,像路上的旅行者。收割機咔咔啦啦轉(zhuǎn)著,稻子在他的手里快速翻轉(zhuǎn),熟稔而敏捷。瘦削的臉,被太陽烤得黑紅黑紅的。稻田已經(jīng)干涸,穿什么鞋子都可以進去。

烈日下,我在田野慢悠悠轉(zhuǎn)著。

站在田野看蒼山,是享受。

大理的地貌呈階梯形,洱?!镆啊碌亍n山,逐漸上升。難怪南詔國和大理國富有強大,有海有地有坡有山有水,生在這個地方,是福氣。這塊廣闊的山谷,把什么都給了大理人。站在田野上,看不見洱海,被樓房遮擋。一路望向蒼山,金色田野、古城、蒼山、浮云與天空。崇圣寺三塔聳立蒼山,殿宇輝煌,綠蔭環(huán)抱。遙遠、清晰。很久很久以前,回到農(nóng)耕的蒼山洱海,沒有這么多的外來者,沒有這么多的樓房,站在洱海岸邊,看到的該是田野、古城、坡地、蒼山、浮云、天空。蒼山的坡地以前種莊稼,現(xiàn)在沒有一塊莊稼地,到下關(guān),山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樓房。洱海邊,蒼山下,沒有密密麻麻的樓房,該是另一種景象!

我看田野、看蒼山、看浮云,避開堅硬密集的樓房,我的眼睛越過那些鋼筋水泥,落在田野群山浮云上。

大理歸來不看云。

蒼山的云,怎么也看不夠,千姿百態(tài),氣象萬千,大理古城,是被千姿百態(tài)的浮云包圍、籠罩。到昆明的那個黃昏——此行是去領(lǐng)第十屆《滇池》文學獎——與《滇池》編輯部的張慶國先生及李泉松先生吃飯,張先生談到大理的云,說大理的云真好看,別的地方看不到。不說蒼山洱海,看朵朵浮云,也不枉此行。早上起來,望向蒼山,各種形態(tài)的浮云,一層一層、一團一團,一絲一絲、一縷一縷、一卷一卷、一渦一渦,將蒼山和天空連接,從早到晚,浮云從未離開蒼山,晴朗天邊,朵朵浮云好像從未移動,不見變化,永遠在那里,永遠是那樣的姿態(tài)。不是沒有變化,只是看不見罷了。

看似靜止,實則萬千幻化。

它的出現(xiàn)它的消逝,瞬間的變幻莫測,難以捕捉。

浮云是我對大理云朵的統(tǒng)稱,云有三種:積云、層云、卷云。

離開大理的前一天,我又去了洱海,沿著田野那條鄉(xiāng)村水泥路,多半稻子還立在田野,一路金黃。穿過樓房間的小巷,又看見洱海,一眼望見那個年輕的打漁人在水壩上,他的妻子也在,背著娃娃。我踏上水壩,原來他們來這里洗衣裳,準備回家。天空陰沉,無風無浪無漣漪無水聲,看著風平浪靜的洱海,我確信了他那天說的話。望著洱海,我說:“這次看見洱海,你說的我信了,洱海水真是從上關(guān)流過來的,還以為水流是從下關(guān)那方來的”。他放下裝衣裳的小塑料桶,對我說:“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吧?”這下看清楚了,水流與我上次看見的完全相反,那天的風真是大啊,改變了整個洱海的流向!那天的太陽也大,整個洱海波光閃爍,漣漪如細碎的銀子,濤聲不絕;那天的洱海真是不同尋常,讓我看見了它不平凡的一面,走進它的夢境。多大的風,才可以將洱海吹得倒流?。?/p>

他又一次感嘆:“洱?,F(xiàn)在不干凈了,房子多了客棧多了,污染嚴重,我們10年前都是挑洱海的水吃,你看,現(xiàn)在洗衣裳都嫌臟了,以前哪有這么多房子?。∫郧熬臀覀儽镜厝俗≡诙_?!”

我跟著他一起感嘆,這幾天游歷,蒼山至洱海,逶迤的樓房、古城、田野。蒼山下,洱海上,凈是樓房。

打漁并不能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可種的地也不多,再干點別的事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

他妻子說:“你有時間出來到處走,多好!我們帶娃娃,哪里也去不了!”

“娃娃帶大就好了。”我說。

“我們這里的人,老了更辛苦,兒女出去打工,要給他們帶娃娃煮飯,比年輕時還苦!”

她說的情況,恐怕整個鄉(xiāng)村都存在,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在留守在看孩子。

我們一起從水壩回到海岸,離開時,女的指著小巷的一幢樓房,說:“我們就住在那里,就是那里,門上有年畫的那幢”。

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我看見門上有兩張紅色年畫。他們一家三口,走進小巷。

我又來到蘆葦下,坐在被海水環(huán)繞的那塊石頭上,再次享受這里的幽靜。

風平浪靜,波濤不再滾滾,平緩地從上關(guān)流來。

面向洱海,我靜坐石頭上,內(nèi)心寂靜。

打坐一般,靜坐潔凈的石頭上,內(nèi)心空明,海天遼闊,背后的腳步聲人語聲寂滅。

不想離去。

遺憾自己是一個匆匆過客,不能天天來此靜坐。

面對一個真實、平凡的洱海,想起上次看見它大風下倒流的滾滾波濤,我與洱海,的確是有緣分的。再次靜坐水岸,洱海已經(jīng)不是那天的洱海。那天,洱海在做著一個奇異的夢,讓我進入它的夢境,我與洱海是有緣分的。我在洱海的夢境里臨水而坐,在一叢幽綠的蘆葦下,做著一個夢。

洱海做著它的夢,我坐在洱海邊,吹著海風,聽著濤聲,記錄著自己的一個夢。

我在洱海的夢境里進入自己的夢境。

我們都在做著一個夢。

那天,是2014年9月22日。

農(nóng)歷甲午年8月29日。

秋分這天,大太陽,早上出燕祥居客棧,坐8路車去下關(guān)改簽火車票,本來想節(jié)約時間多在大理轉(zhuǎn)轉(zhuǎn),多在洱海邊發(fā)呆,沒想到為了車票,兩次跑下關(guān),改簽后,又去退票,不去麗江了。原計劃大理三天麗江三天,26日趕回昆明領(lǐng)獎。不想去麗江了。張慶國先生電話詢問我的行程,聽說坐夜車回昆明,也叫我不要去麗江,說趕回昆明太疲憊。他怕我行程安排得太緊,錯過27日的頒獎。到昆明,下飛機我直接去了大理,未與他聯(lián)系,獲獎領(lǐng)獎訂機票及行程,都是編輯部的小楊同我聯(lián)系,至始至終我沒有與張老師聯(lián)系過。大理一個幽暗的黃昏,我轉(zhuǎn)悠時,先后接到張老師的電話和短信。短信里說:記住,隨時與我保持聯(lián)系。讓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感到溫暖。他打電話的那個黃昏,游歷后,我一個人坐在復興路街口的水泥墩子上看游人穿梭,去對面的奶亭買了杯酸奶,返回水泥墩子慢悠悠吮吸。幾分寂靜、幾分憂傷、幾分惆悵、幾分享受,一個人傻傻地安靜地坐到夜幕降臨。許多時候,需要這種寂靜,需要這種孤獨。盡管多年來,我都在孤獨與寂靜中,但還是需要這種孤獨和寂靜。世俗的喧嘩遠離我心,猶如坐在無人的曠野。從寂靜回到喧嘩,想著應(yīng)該跟張老師聯(lián)系下,開始發(fā)短信,未寫完,電話鈴響,張老師問我在哪里?問我什么時候回昆明?問我同小楊聯(lián)系沒有?要找大理的朋友請我吃頓飯。我在人來人往的路口一一答復,謝絕了他的好意,不想為一頓飯耽誤別人的時間,一個人走來走去挺自在的。與一個陌生人吃飯還不如自己發(fā)呆。這是我得知獲獎后,第一次同張慶國先生聯(lián)系。2007年起,《滇池》年年刊發(fā)我的小說散文,電子郵件投稿,很少與張先生電話聯(lián)系,他這個人什么模樣,我只在網(wǎng)上見過照片。2007年第一次在《滇池》發(fā)稿,便發(fā)了一個專輯——一篇小說,三篇散文,一篇創(chuàng)作談。那時雷平陽還沒有調(diào)離編輯部,接到電話,張老師簡短說了兩句把電話交給雷平陽。按要求,我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發(fā)了創(chuàng)作談、散文和照片給雷平陽。雷平陽特意交代要我多發(fā)幾篇散文稿以便選用。刊用的三篇散文,收入《2007年中國精短美文100篇》。今年夏天,雷平陽同一個昭通詩人來綿陽參加詩歌節(jié),在他下榻的豪瑞酒店短暫見面,他樸實、平和、健談,我們由文學聊到當下的散文寫作,幾個走紅的,他都不看好,他有他的審美,一個有思想有文學修養(yǎng)的人,是不受媒體和評論影響的,他有自己的判斷。我們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審美和判斷,不被媒體牽著走。離開時,他推薦了幾本書,我讓他寫在酒店的便箋紙上,佩索阿的《惶然錄》,伯恩哈德的《歷代大師》,本雅明的《駝背小人》。雷平陽詩歌散文好,書法也好,至今,我還保留著那張鉛筆便簽。我的稿子都是發(fā)給張慶國老師的,他雜志編得好,小說散文寫得好,訪談也好。

到昆明,見到一起獲獎的昭通作家尹馬,吃飯的路上,他說剛才碰見雷平陽。這么大一座城市,怎么就碰著了?尹馬說雷平陽在報亭買報,就住翠湖邊。這才知道雷平陽離我們住的賓館幾步路。想約他在翠湖喝杯茶,尹馬說他明天要下鄉(xiāng),一個星期。

沒去麗江,讓我有時間靜觀蒼山。

火車站坐8路車回古城,下車后,沿著玉洱路上蒼山,我以為可以深入蒼山,看見的只是皮毛。

炎熱里,我徒步去崇圣寺,回來,順著一條通向蒼山地質(zhì)公園的水泥路緩緩而上。經(jīng)過的地方全是參差不齊的樓房,難見綠色,讓人郁悶。太陽火辣辣烤得皮膚流油,硬邦邦的漫長路途,看不見蒼山的痕跡,遇見兩個回家的婦人,遇見一個正在工地上裝貨的司機,說可以去地質(zhì)公園。走到公路盡頭,望見綠色,望見一扇敞開的鐵門,旁邊有崗亭。走攏,靠近欄桿向里張望,聽到吆喝,說這里不是地質(zhì)公園。莫非我看錯了?路口的牌子上明明寫著“地質(zhì)公園”,箭頭也是指向這條路的。以為順著向上的路可以進入蒼山,層層樓宇,重重障礙,不見蒼山面貌?;厝サ穆废缕?,接近我住宿的客棧路口才是平地。

我走過的地方,都是蒼山,條條公路交織,幢幢樓房重疊。我走過的地方,又不是蒼山。到下關(guān),都是這樣。

每次回去,我都要與客棧的小伙子交談幾句。

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陜西人,一邊游玩一邊打工,他說干到10月底就走。老板不付報酬,供他吃住,白天晚上在客棧守著??蜅J亲赓U,房東住在樓上的另一角。老板兩口子都是白族人,男的天天出門上班,黃昏歸來,吃飯在客棧,睡覺回自己的家,如果客棧無游客,小伙子一個人睡在客棧。

“沒有報酬,父母寄錢?”

“不,我自己有錢?!?/p>

“哈,你自己有錢?”

“我上學賣小商品賺的,不多了,還得去賺點,大學生好多都在賣些小商品賺點零花錢?!?/p>

“那人民路上那些唱歌賣小商品的年青人都是學生?”

“多半都是。”

一個樸實、穩(wěn)重的小伙子,看上去,還未被生活這口大染缸浸泡。

“離開大理,準備去哪里?”

“先回老家,以后面臨的事情多著呢,找工作,找女朋友,結(jié)婚,生子,這些事情都要一件一件的慢慢解決?!彼琴|(zhì)樸的臉上,露出幾分茫然和無奈。

他對前途有些憂慮。

“很想爬爬蒼山。”我說。

“你周末不走,可以跟我們?nèi)ヅ郎n山?!?/p>

他幫我算時間,住不到周六。

他跟著老板爬過蒼山,還去老板父母家吃過飯,說老板的父母穿的都是白族服裝。老板和老板娘都不穿他們的民族服裝了,老板西裝革履,他自己說是公務(wù)員,在下關(guān)上班。老板說再租5年,把兩個孩子的書供出來,就不開客棧了。老板戴金絲眼鏡,有氣度,與我說話時很客氣。我想象他們夫妻像他們的父母一樣穿上自己的民族服裝,該是怎樣的風貌?從他們這一代開始,以后恐怕沒有多少人穿自己的民族服裝了!我在洱海邊看見的那個老太太,可能是整個洱海邊唯一一個穿自己縫制的傳統(tǒng)服飾的老人,也是最后一個穿自己縫制的傳統(tǒng)服飾的老人嗎?

小伙子買嫩苞谷,買梨子核桃,回客棧碰見他啃苞谷,喊我吃,又喊我吃水果。我怎能吃一個沒有收入者的食物!熟了,我給他酸奶給他山楂片,他讓我吃核桃。

小伙子給我介紹大理的食物和古跡,烤乳扇已經(jīng)吃過,不是我的最愛,最愛的是烤餌塊,他竟然不知道,也難怪,烤餌塊早上在街邊的小吃攤才吃得到,他一早起來忙客棧的事,可能從未出去吃過早飯。我去過的電影博物館,他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兩個地方,離客棧不遠,烤餌塊就在東玉街與玉洱街的十字口斜對面,隔客棧近。去下關(guān)改簽的那天早上,過熱鬧的小吃攤,看見有人邊走邊吃一種春卷一樣的食物,沿路找到,幾個小學生和游客等候著。一對夫妻,坐在一只爐子前忙碌,男的烤餌塊,女的卷餡,案板上,放滿瓶瓶罐罐、煎蛋、油條、火腿腸。餌塊是一張薄薄的大米面餅,硬邦邦的面餅放進平底鍋翻滾兩次,柔軟、疏松、膨脹。男的把烤好的餌塊遞給女的,女的根據(jù)顧客的需要,抹上各種調(diào)料,夾上土豆絲、豆芽、油條、煎蛋、火腿腸,裹緊,便是一卷美味的餌塊。皮和餡,經(jīng)得起咀嚼。這種看似簡單的食物,其實是費功夫的,我不懂制作餌塊的過程,能夠讓一張薄薄的大米餅吃起來柔軟又有韌性,不知要多少道工序!餡也是花費功夫的,辣椒醬、芝麻醬、花生醬、甜醬、肉末都需要慢慢打磨,需要長時間的勞動和準備,吃客看見的都是成品,只需加熱。我喜愛土豆絲豆芽,不加雞蛋油條也不加火腿腸,兩塊五一個,加其中的一樣,多一塊錢。去南門城墻的那天早上,我在人民路看見了烤餌塊,一對老夫妻的小吃攤,價格比玉洱路的便宜五角,多了碎肉餡。后來在昆明,我早上去賓館旁邊的翠湖,拐進一條小街看見有人賣烤餌塊,食之,不是大理那樣的,面餅軟得無嚼頭,淡淡抹兩篾辣椒醬,便遞給顧客,價格比大理玉洱路的還貴。雖說也是烤餌塊,昆明的烤餌塊與大理的烤餌塊,皮和餡完全不同,可以稱之為偷工減料的冒牌貨,可憐的昆明人吃得津津有味??丛埔ゴ罄?,吃烤餌塊,也要去大理。

離開洱海的那個下午,我去了電影博物館,從北門一路漫游到接近蒼山玉洱路的十字街口。去北門的游客,恐怕不多,匆匆而行的游客到了大理恐怕都未涉足北門。如果說南門是貴族,北門就是平民,我看見了它的破落、殘敗。古城墻是從南門延伸到北門,北門斷裂的城墻無人管理,沒有南門的貴氣、豪華。南門游動的都是游客,北門穿行的是大理人。市井味濃郁。在一條小街,好些穿著鮮艷的民族服裝的婦女坐在街檐下,出售石榴、蘋果、梨子、柑子、酸棗,這些食物是她們從山上背下來的,堆積街檐,蛇皮口袋鋪墊,人間的冷暖甘苦都在這里呈現(xiàn)。她們膚色黝黑,一年四季都在太陽下風雨里勞動,從不停息。一種小紅梨,我在人民路買過,是我吃過的最可口的梨,酸酸甜甜,細細嫩嫩,大面積果皮紅如朝霞,表里如一,好看又好吃。如今,像小紅梨一樣表里如一的東西已經(jīng)不多,尤其是人,言和行不一致。問穿黑膠鞋,綠褲紅衣,戴黑高帽的婦人,她的小紅梨比人民路便宜,可惜我無法多買。在翠湖邊的水果店看見這種梨,價格貴了三倍,不新鮮,模樣也不好。

路過一冷冷清清的街口,看見街檐下一地土陶,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種式樣,缸罐壺杯盞碗鍋都有,價格便宜。一家雜貨店里的竹器,編得好,價格也便宜。這些,可惜我都無法買下帶走!

小伙子不知道這些,他未去過北門,電影博物館里那些老電影畫報,他這個年紀的人沒有看過,有的電影我也只是聽說,以前沒有條件看。我們年少看壩壩電影,看得最多的就是《渡江偵察記》和革命樣板戲,《阿詩瑪》《五朵金花》《蝴蝶泉》這些電影,我們那時都沒有條件看,《廬山戀》是進電影院看的,票價三角還是五角,記不清了。

“去北門,你才看得到大理的另一面,游人看不到的一面?!蔽覍π』镒诱f。

這家客棧讓我最滿意的是:樓下的小天井可以喝茶洗衣,樓頂可以看蒼山曬衣裳。

我晾衣裳時發(fā)現(xiàn)樓頂是個好地方,轉(zhuǎn)悠回來,泡杯茶,常常上樓與蒼山對望。

遙遠,又近在眼前。

姿態(tài)優(yōu)美的云朵,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蒼山,它們靜默著,優(yōu)雅地裝飾著蒼山?;ǘ湟粯邮㈤_,卻看不見是怎樣開放的。我們看到開放的花朵,但從來看不到花朵是怎樣綻開的。蒼山的浮云也如花朵一樣隱秘,神秘地開在蒼山上,它們是蒼山的花朵。

秋分這天,我從蒼山的樓宇回到客棧已近黃昏,端了茶和圓凳上樓歇息,從洱海對岸升起的太陽行到蒼山,即將沉落。太陽被浮云遮蔽,漏出白亮亮的光線,靈光一般沖出云層。陽光就這樣時隱時現(xiàn),慢慢消逝。要想目睹蒼山的落日不容易,太陽走到蒼山,未下沉,便進入浮云,蒼山被亮晃晃的陽光照亮,卻不見太陽。當太陽接近天邊,融進花朵一樣的浮云時,直到夜幕,不見太陽出現(xiàn),陽光也不見了。不知道太陽是怎樣從蒼山沉落的!

雨中看蒼山是另一番景象。

去下關(guān)退票的那天下午,回古城,下車,風狂野,進客棧,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進屋洗了個小紅梨上樓,風雨里看蒼山景色??粗粗?,蒼山被云霧遮蔽,隱身人間。大雨滂沱,斜風勁吹,云霧彌漫,層層疊疊的樓宇上是黑沉沉的天幕。風過雨停,云霧飛逝,蒼山一點點顯露,水墨畫一般。云霧散盡,蒼山又聳立眼前。

風花雪月。

房東說,現(xiàn)在看不到蒼山雪了,冬天,蒼山上雪也少了。

面對皚皚白雪的蒼山,將是怎樣的心境?我只能想象。很想在冬天、在樓頂、在城墻,看一看蒼山雪!

樓頂一角密封的陽臺是房東的廚房,黃昏,隔著玻璃,見過女房東忙碌,也見過男房東澆花灑掃。雨棚下,花花草草茂盛,兩盆三角梅面向蒼山放置,下次來古城,再住這家客棧。三角梅長高,恐怕會遮擋看蒼山的視線,建議她挪動,想想,算了,哪有我這樣的旅人,似乎閑得無聊,要上樓與蒼山對望。

樓下進進出出未見過房東,另有其道?

小伙子看我上樓,也跟著立在門枋看蒼山雨景,他不敢久留,要在服務(wù)臺守候。

住宿時,我以為是老板的兒子,老板說:“是侄兒!侄兒!”與小伙子交談,知道了他的身份??瓷先ィ习鍖λ€不錯,過節(jié)爬山回老家都帶上他。

大理的天空,陰晴難測,白天和夜晚,常常走著走著就下雨,讓旅途上的人毫無防備。淋過兩次,有了經(jīng)驗,出門帶傘。最大的一場雨,是我再游南門城墻那天下午,持續(xù)的時間也長。

接近五華樓,雨飄落,越下越大,街上有了流水有了水花,躲進屋檐看游人看雨絲。兜售雨傘的婦人在雨中轉(zhuǎn)悠,一個老外拿在手上看了看,還給婦人,淋雨而去。上城墻,雨減弱,風吹拂,無寒意。雨落傘面,滴滴嗒嗒。有人在一棵大樹下躲雨,我去樹蔭下停留,不是躲雨,是為享受雨中的清涼。前日上城墻是個太陽天,我逗留了一個上午,在這棵樹蔭下躲過烈日。站在一棵樹下看雨滴看陽光都是一種享受,它讓我的內(nèi)心寂靜又陰涼。上次游走城墻,發(fā)現(xiàn)這里是看蒼山的好地方,是可以反復游走的。三兩個游客,轉(zhuǎn)一圈離去,不見我這樣與蒼山對望的游客。走到離蒼山最近的城墻上,拍了兩張照片,坐在城墻上遙望。蒼山近在眼前,我與它,隔著樓宇。那些密集的堅硬的建筑可以稱之為人工河床,我與蒼山,只隔著一條干涸的河床。我在河東,蒼山在河西,我們隔河相望。如果蒼山也在看我的話,此時,它看見一個裹淡綠色頭巾,穿布衣布鞋的旅人靜坐青磚上,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它。我們,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俯視,一個仰望;一個永恒地立在天空下,任浮云歲歲年年在山頂綻放、幻化、變遷,一個終歸要離去,浮云一樣飄零人間。陽光不再強烈,一個年輕女子走來,我把相機給她,麻煩她以蒼山為背景幫我拍張照片。拍完,我們一起坐在城墻上聊天看蒼山。一個寂寞的女子,她和男朋友從深圳來大理,男朋友白天在旅店睡大覺,晚上出來找吃的,對風景和古跡無興趣。她向我談她的情感,她的男朋友,他倆之間的種種摩擦和不愉快,她在感情上的困惑和痛苦。一個無奈的女子、一個壓抑的女子,從那張陰郁的臉上,看得出她很不開心,有愛情有男朋友,也不開心,落寞地一個人游蕩。風雨中,踩著水淋淋的青磚,我又走到了上次看蒼山的那個地方,寂靜無人,那個女子此時游走在哪里?遇見她的那天,她已經(jīng)是第二次游城墻,真為她的未來擔心。她說即將結(jié)婚,盡管兩個人常鬧氣,還是要結(jié)婚過日子。男朋友脾氣不好,她總是順著他,克制對他的不滿。她的個子比我還矮小,要承受情感生活工作的壓力。

這塊城墻,還可遙望洱海。

我站立高處,望向東北方,遙遠天空下,一線白霧鋪天蓋地,從天上奔涌而來,那是洱海的波濤。水天相連。遠方的洱海騰起層層云霧。天上的洱海。此時的洱海,風雨里的洱海,又在做著一個夢,一個天上的夢。我站在蒼山下,望見了它的夢境——朦朧、遙遠、壯觀、恢宏。

一個細心又悠閑的游客,總是能發(fā)現(xiàn)許多意想不到的事物,獨自享受那份閑靜的美妙。北門,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了一座建筑精美、古樸的基督教堂。悠遠青瓦脊上,野草斑斕。南門,蒼山邊的一條小街上,發(fā)現(xiàn)兩棵500年的高山古榕(俗名大青樹)。人民路,走著走著,抬頭望天,發(fā)現(xiàn)有星星在雨后的夜空閃爍,晶瑩潔凈,天空的云朵,多姿多彩,繁花盛開。夜晚的天空原來也這么美麗!每次走在人民路,要停下來遙望夜空,還在人民路的隨緣書店淘到兩本打折書畫:《明代吳門畫派》《揚州八怪繪畫藝術(shù)》。圖文并茂,值得一讀一看。

雨霧里,蒼山再次隱退。

徘徊、漫步,心如蒼山一樣,升起一層又一層云霧。

漫步回到城樓,站在檐下看雨景里的蒼山,心情如浮云一般變化,內(nèi)心與蒼山一樣蒼茫。

蒼茫對峙蒼茫,該是怎樣的蒼茫??!

雨,慢慢停了,浮云散盡,蒼山清晰地呈現(xiàn)眼前。

久久凝望被雨水清洗過的蒼山,這才看清了蒼山的面貌。山與山之間的走向,山與山之間的間隔,山與山之間的連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還看到遙遠山巔上有一掛靜止的銀鏈,那是流水。相隔太遠,我聽不到水聲,看不到流動。它飛流直下,在我的視線里卻是靜止的。山尖上浮著輕紗似的霧氣,座座山脊清晰,溝壑清晰,我數(shù)了數(shù),看得見的點蒼山,有十多座。

雨后,我看見了蒼山的褶皺、溝壑。

離開大理那天,小伙子還未起床,我把鑰匙放在柜臺上,開門而去。街上行人稀少,到路口,買了兩個餌塊帶走。出玉洱路牌樓,回頭遙望蒼山,遙望天上浮云,輕聲告別:蒼山,再見!大理,再見!

千姿百態(tài),花兒一樣綻放的云朵,默默地與我告別。

我像一塊浮云一樣飄進大理,又像一塊浮云一樣飄離蒼山洱海。

我們,都似一塊浮云。

編輯手記:

作家言子的散文《去大理》,可以算是一篇游記散文,又不同于一般的游記,如果把它僅定義為游記散文的話,無疑是對作品豐富內(nèi)涵和外延的一種傷害與削弱。本文在注重地理意義上的行走的同時,更看重的是心靈對于大理的真實感受,尤為突出的是作家心靈與情感在一個世界所獲得的慰藉,這也是大理之美捕獲作家心靈的油然而生。與本地作家寫大理不同,這是一個外地作家在寫大理,因而,作家的身份就有了一些耐人咀嚼的意味。一個外地作家對于大理的感受上,必然有著比貌似對大理已經(jīng)習以為常的本地作家而言,更為豐富更為飽滿的情感上的交流與碰撞。我們本地作家因為對于大理的熟悉,往往很容易行之于簡單,思想也很容易陷之于狹隘。作家言子在這篇散文中,不只是描寫大理之美,同樣也在思考大理這塊土地上農(nóng)耕文明與現(xiàn)代文明的矛盾。大理的風景之美,大理的得天獨厚擺放在了這里,供我們采擷著文學的瓊漿,就看你是以怎樣的方式以怎樣的文字去觸摸觀看這個世界,作家言子在這里給我們提供了至少其中一種方式。

責任編輯:李達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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