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客
獨唱
云層聽見雨聲喧嘩
森林聽見巨樹轟然倒下
海聽見河流哽咽,土地聽見夕陽西下
你聽見卦象中的否定之否定
聲音之上,得意忘象
路途迎面而至,光在空中回旋
潮汐穿過內(nèi)在的孤獨
你在烏有中知曉熱力彌漫
盔甲消失,傷口舞弄東面的長風
西面的刀槍踉蹌而去
那是震顫的、匿名的金屬
在記憶的聲波里圍困兩片單薄的嘴唇
那是白晝的血衣蓋住倒下的陀螺
為你走完無意識之路
其實,世界之門是洞開的
其實,飛翔的流年照出了太陽的陰影
為誰體驗從形式到形式的沉默
疑難深處沒有星辰的信號
沖破喉嚨的,難道是未知的瘟疫
你在自己的倦怠中,看見神的退隱
而時光已不夠用來消弭苦難
且放生獨自哺育的語言
季節(jié)原形畢現(xiàn),鐵已在身體中低垂
你會看見燈盞冥滅之際相遇的兩重歲月
引來重生的鳥群
匠心
魯班背朝云氏。云氏向著天空
撐開傘——
“萬千氣象都不可缺少,藝癡者失去工具
就疼痛不止。水就遠離視覺?!?/p>
“雕鳳刻凰又能如何?那些與孤獨相伴的人
修己以敬,方能窺聽神的呼吸。”
沉默的后裔工于細節(jié)。今天
逝者亦步亦趨。今天
鏡中人一念花開。我的身體現(xiàn)出河床
和困倦的千軍萬馬。而我仍然要
愛著滿地的耳朵——
那是創(chuàng)傷性的審美,在化入
口傳心授的必死技?!澳銈儍?nèi)心篤定,
從有限到無限。你們可活?!?/p>
但你們不在魯班的夢中。
云氏在《玉屑》里收傘,我就丟棄了
打開天空的密鑰。
星辰
老子騎著水牛,一路向西。
他翻過一座座山,渡過一條條河。
那是絕對與無限的路途,
懷里的自然之德隱隱發(fā)燙。
如果夜幕慵惓下去,
他的行蹤會消失不見嗎?
哪有最徹底的孤獨?函谷關(guān)的年輕守衛(wèi)
用一整車飼料換取他三日逗留。
那時冷寂籠罩,死亡輕盈,
五千言《道德經(jīng)》落進草葉,
他便離去。他的存在就是守衛(wèi)心里
密封的假設(shè)。
那離去的人也許是你——
你越過尖塔、斜陽和閃電,
越過時間的封鎖,望著如鏡的天空,
望著遠去的自己,閃爍,消逝。
舊影集
過往的光芒,喧鬧與寂靜,被剪裁的記憶,
掠走色彩、氣味、魅惑,被夢稀釋的
奇跡。我聽見零散而雜沓的腳步聲,遁于黑暗。
我曾經(jīng)握住陌生人的手,那已經(jīng)荒蕪的季節(jié),
親人們總是在我途經(jīng)之處沉默無言。
陌生人,他們在空氣里種下的青苔仍在蔓延。
而我去了他們的遠方。這是我從海水里抽出的舊影集,
誰都觸碰不到我的血肉,誰也捕捉不到我
失重的情感。唯有與我此刻的眼睛對視——
那些證明我存在過的畫面,在日夜中飄散;
那些宛若脫離遺忘的事物,又重新回來
放大我的惆悵:昔日與今朝,“也無風雨也無晴?!雹?/p>
注:①來自宋蘇軾《定風波》之詩句。
我們的節(jié)日
這一天之后我們就要把國土分為
南方和北方。南方有你清晰的腳印而北方
有我密布的指紋。飛機將南來北往于
詩句中、流行歌曲中、手機屏幕中。
這一天之后我們將變得陌生——
不像此時,風吹著窗外的樹葉,
喧囂止于門窗,光線圍裹著我們,
咖啡漸涼。這一天之后一切會變得陌生,
所有的水流、鳥群、道途將
都是新的。不像此時,我們的面孔
在某個尖銳的動詞里重疊。
不像此時,人群被時間驅(qū)趕到
我們的呼吸之外。這一天我們
疲倦而又別無所求:與燈盞和酒平行,
也許只有鏡子存檔了身體的風暴。
這一天之后,北方與南方遙遙相望,
夢比真相更真實,我們的名字
也許會溶解于某一杯沸騰的咖啡。
所以,這一天,這起伏不定的一天
就是我們的節(jié)日,最后的節(jié)日。
那莫測的烏云已經(jīng)來臨,而我們在這
不偏不倚的地理位置,在這
虛擬的命運碼頭,互相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