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榆萍 ［上海理工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上海 200093］

《荊棘鳥》（The Thorn Birds）是澳大利亞女作家考琳·麥卡洛（Colleen McCullough，1937—2015）于1977年在美國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雖然在澳大利亞文學(xué)史上，考琳 · 麥卡洛屬于20 世紀(jì)八九十年代嶄露頭角的小說家，但她的家世小說《荊棘鳥》問世以后，便迅速成為風(fēng)靡全世界的暢銷書，使她在澳大利亞成為僅次于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現(xiàn)代文學(xué)巨匠帕特里克 · 懷特（Patrick White,1912—1990）的著名作家。

考琳·麥卡洛出生于新西蘭的一個愛爾蘭后裔天主教家庭。由于熟諳天主教，麥卡洛以濃烈的宗教筆觸撰寫出《荊棘鳥》這部暢銷世界的名著。此外，《荊棘鳥》屬于當(dāng)代澳大利亞文學(xué)（1946—2019）的范疇。“當(dāng)代小說的表現(xiàn)方式也像它所反映的生活本身一樣豐富多彩，除了傳統(tǒng)小說采用的塑造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性格的方法外……有通過象征手法豐富小說內(nèi)涵的?！薄肚G棘鳥》就是這樣一部“通過象征手法豐富小說內(nèi)涵的”長篇小說。書中，“荊棘鳥”和“玫瑰灰”都有其鮮明的象征意義。

一、玫瑰灰——愛的顏色：象征夢幻和純情

玫瑰灰（ashes of roses）在《荊棘鳥》中意蘊(yùn)深遠(yuǎn)。首先，玫瑰灰是以愛的顏色出場的，象征著初戀的夢幻和少女的純情。

看完《荊棘鳥》很多讀者的“顏色庫”里會新增一種色彩——玫瑰灰，淡雅唯美，如夢似幻……在姑媽瑪麗72 歲的盛大生日宴會上，當(dāng)只差一個月便17 歲的梅吉身著玫瑰灰的禮裙出場時，梅吉似乎在一瞬間長大了，蛻變成了清純迷人的美少女。梅吉之所以能成功地吸引眾人的目光，不僅是因?yàn)樗利惖娜蓊?，更是因?yàn)樗倒寤疑难b扮與青春期少女的形象完美契合。巧手裁縫的心血沒有白花，梅吉在所有女孩中脫穎而出！麥卡洛用精練的語言描述了“玫瑰灰”是一種什么樣的顏色：“It was a dusky,pale pinkish grey,the color that in those days was called ashes of roses;between them the dressmaker and Meggie had embroidered,the entire gown in tiny pink rosebuds.”

“玫瑰灰”是一種略暗、灰中帶淺粉的顏色?！肚G棘鳥》一書的后注這樣解釋“ashes of roses”：“玫瑰灰色，一種比青紫色黃，微暗的淺灰紅色?！痹谟⒄Z中，有很多以“玫瑰”命名的顏色，例如：rosy-cheeked（像玫瑰花的）、rosy（像玫瑰花的）、rose-colored（像玫瑰花的），這三種顏色主要用來形容“皮膚”，前兩種顏色含有褒義，暗示健康。但麥卡洛摒棄了傳統(tǒng)的用玫瑰命名的粉紅色，獨(dú)樹一幟，契合德羅海達(dá)“灰褐色的大地”（the greybrown land）,麥卡洛新穎別致地以“玫瑰灰”這種與大地環(huán)境相協(xié)調(diào)的色彩統(tǒng)領(lǐng)全文，賦予其更寬廣的象征意義。由于這是麥卡洛獨(dú)創(chuàng)的色彩名，故她強(qiáng)調(diào)：故事發(fā)生的那個年代，人們將此顏色稱為玫瑰灰。最令人驚艷的是，整條玫瑰灰長袍上，梅吉和女裁縫用純手工繡滿了粉色小玫瑰花苞。小花苞將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展露無遺，這無袖、低開領(lǐng)的玫瑰灰長袍嫵媚性感，配上梅吉金紅色的頭發(fā)和柔軟的身段，少女梅吉艷壓群芳。

可出乎意料的是，拉爾夫神父居然不喜歡梅吉的裝扮：“Half of him hated her appearance tonight,the short hair,the lovely dress,the dainty ashes-of-roses silk slippers with their two-inch heels.”

神父不喜歡梅吉的短發(fā)、長裙，更不喜歡她所穿的帶有兩英寸高后跟的玫瑰灰色便鞋。在這盛大的舞會上，梅吉的一襲玫瑰灰長裙和精美的玫瑰灰高跟鞋的身影，如一朵出水的荷花亭亭玉立。這是梅吉生命中最美麗的時刻，這清一色的玫瑰灰是梅吉最愛的顏色。潛意識里她要把最美麗的芳華和她最愛的色彩展露給“她心中所愛戴和崇拜的偶像”（the cherished idol of her heart）、“她的天空中初升的太陽”（the new sun in her firmament）——拉爾夫神父。穿上這條禮裙，梅吉一心只想為心中的人展露笑顏。無形中，玫瑰灰承載了傳遞愛的使命。玫瑰灰是愛的顏色，象征著愛的夢幻。對未來的白馬王子，梅吉充滿五彩繽紛但離經(jīng)叛道的幻想以及充滿激情的懷春少女的迷戀（an ardent,very girlish crush）。

二、玫瑰灰——愛的顏色：象征人性與神性的沖突

于梅吉而言，玫瑰灰是愛的顏色，象征著真情，不摻雜一絲雜質(zhì)。但是，對神父拉爾夫而言，雖然玫瑰灰也是愛的顏色，但它折射出人性與神性的沖突。

舞會上，梅吉如花似玉，驚艷全場，這標(biāo)志著梅吉的長大成人。玫瑰灰的亮相是梅吉從“女孩”蛻變?yōu)椤芭恕钡钠瘘c(diǎn)——即從“小丫頭”（a little girl）蛻變成了“年輕女郎”（a young woman）的起點(diǎn)，也是拉爾夫從“心安理得”到“失望”的起點(diǎn)。他不喜歡梅吉舞會上的裝扮，深層原因是他不希望梅吉長大。在梅吉剛到德羅海達(dá)第九個月時，面對高傲美麗的卡邁克爾小姐熱辣辣的目光，拉爾夫神父則以清心寡欲回應(yīng)，并坦然地指著小梅吉告訴卡邁克爾小姐：梅吉是他“最喜愛的姑娘”（my favorite girl）而不是“最愛的小姑娘”，以別樣的柔情守護(hù)著梅吉并與梅吉在大庭廣眾下手牽手行走。那時的梅吉還是不諳世事的孩童，拉爾夫神父可以不加掩飾地對旁人顯示他對梅吉的喜愛之情而不會招致非議。但是，舞會上梅吉的倏然長大讓拉爾夫猝不及防，他希望時光倒流，梅吉永遠(yuǎn)是他的“寶藏嬰孩”“珍重的孩子”（his treasured babe）?！懊倒寤摇泵艿南笳饕饬x在這里也得到顯示：于梅吉而言，玫瑰灰是美是愛；于拉爾夫而言，玫瑰灰是難以言說的悲與憾。

為了避嫌，拉爾夫神父在舞會上刻意回避梅吉，竟然沒與她共舞一曲。當(dāng)黯然神傷的梅吉在舞會中早早退場，在墓地獨(dú)自悲戚時，拉爾夫又如天降神兵來到她身邊，以他一貫的柔情撫慰梅吉那受傷的心。并與梅吉促膝談心，告訴她原委，直至求得梅吉的諒解。當(dāng)梅吉心情輕松地離開他時，“玫瑰灰”的意象又跳躍性地出現(xiàn)：“她那穿著繡滿了玫瑰花苞衣服的遠(yuǎn)去的身影十分優(yōu)美，富于女子氣，顯得略有些縹緲，玫瑰是灰色的，‘多么恰到好處??！’ 他對那尊守護(hù)神說道?！?/p>

拉爾夫神父的心情是矛盾的，他一直不自知地在教士和男人的角色間轉(zhuǎn)化。在舞會眾目睽睽之下，他是不折不扣的神父，所以他對梅吉身著玫瑰灰的禮裙是失望并抵觸的，他對梅吉的長大不知所措。但私下與梅吉獨(dú)處時，他是梅吉的“守護(hù)神”。他對梅吉體貼入微，能察覺到梅吉細(xì)微的情緒變化。當(dāng)梅吉因?yàn)閷僦R一無所知，以為自己每個月的流血代表自己身患絕癥、將不久于人世時，拉爾夫則充當(dāng)了梅吉母親的角色，向驚恐無知的梅吉傳授女孩“例假”的生理知識，成功地將梅吉從絕望的心境拉回到充滿希望的現(xiàn)實(shí)。與梅吉獨(dú)處時，他讓梅吉如沐春風(fēng)，全因他不自覺地回歸到男人的角色，以一個常人的眼光來看待梅吉這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和梅吉那襲動人的玫瑰灰身影，他由衷贊嘆：“多么恰到好處！”

三、玫瑰灰——愛的顏色：象征真情

玫瑰是灰色的！這個美好的形象伴隨了梅吉一生，純情不改，真情永伴。玫瑰灰是梅吉心中的一個永恒的夢幻——愛的夢幻。從初戀的夢幻演變?yōu)橐簧蛔兊膼鄣膲艋?。玫瑰灰是愛的顏色，象征著真情。梅吉一生愛得真摯，愛得?zhí)著，愛得堅(jiān)定！從少女時代的那次舞會開始，梅吉對玫瑰灰就情有獨(dú)鐘。直至他們認(rèn)識三十年后，五十九歲的拉爾夫回到德羅海達(dá)，與四十一歲的梅吉久別重逢、夜間相會時，梅吉穿的睡衣依然是迷人的玫瑰灰色：

“Did you wear that color deliberately,Meggie？”

“Ashes of roses？” She smiled，“It’s always been my favorite color.It doesn’t clash my hair.”

拉爾夫問梅吉是否是特意穿玫瑰灰色的衣服時，梅吉莞爾一笑答道，“玫瑰灰”一直是她最喜愛的顏色，它不會與她金紅色的頭發(fā)顏色相沖撞。拉爾夫曾告訴梅吉的母親菲他非常喜歡梅吉金紅色的頭發(fā)。紅發(fā)，是克利里家（the Clearys）一個顯著的特征，只有玫瑰灰色才能與之完美契合，這是梅吉對愛的堅(jiān)守的一個外在體現(xiàn)。這是一次充滿溫情的重逢，兩個不再年輕的中年人，卸下偽裝，沖破宗教的戒律，回歸到男人和女人的本真狀態(tài)。只因在德羅海達(dá)，拉爾夫是梅吉的，不是上帝的。拉爾夫也沉醉在梅吉那秋水一般的灰色眼睛中不能自拔……這次撩人心魄的相逢，玫瑰灰充當(dāng)了愛的顏色，浪漫溫馨，散發(fā)出人性的柔和之光……

縱觀全書，玫瑰灰已成了梅吉衣著的標(biāo)準(zhǔn)色。一直到梅吉老年，她與女兒朱絲婷談?wù)摯┮碌纳蕰r，女兒都戲謔并任性地對她說：“紅頭發(fā)不一定非配白色、黑色、艷綠或你所欣賞的那些可怕顏色——那是什么顏色，玫瑰灰？維多利亞時代的式樣！” “我要買橘黃色的、鮮紅色的、紫紅印花的、苔蘚綠、勃垠第紅的衣服……”從十六歲到五十歲，任歲月更迭，梅吉不改愛的初心，連女兒都知道母親癡迷于玫瑰灰。去悉尼看望女兒與女兒道別時，五十多歲的梅吉也是以“玫瑰灰”色著裝：“淺粉色衣服，戴著淺粉色帽子?！睂Α懊倒寤摇钡南矏壅凵涑雒芳且粋€對愛有堅(jiān)定信仰的人，不改愛的顏色，不改愛的初心。一生苦戀，不改初衷。

所幸的是，麥卡洛在書中將梅吉特立獨(dú)行的女兒刻畫成一個有思想、有見解的新女性，敢說敢干敢選，她跳出母親“玫瑰灰”的冷色調(diào)局限，大膽選擇多種多樣的暖色調(diào)，這也暗示著她的愛情生活更加絢麗多姿，確實(shí)她也是祖孫三代女性中唯一愛情圓滿的女性。

四、結(jié)語

在《荊棘鳥》中，“玫瑰灰”是愛的顏色，是美好的象征。愛，是人類最美好的情感。為了謳歌愛情、特別是為了揭示宗教禁錮下愛情的矛盾性，考琳·麥卡洛創(chuàng)作了“玫瑰灰”這種獨(dú)一無二的色彩。在德羅海達(dá)這塊灰褐色的大地上，玫瑰灰一方面契合廣袤大地的顏色，傳遞出人與自然天人合一的愿景；另一方面，以玫瑰來命名這種顏色，給神權(quán)籠罩下的愛情悲劇增添了唯美浪漫、如夢似幻的色彩，玫瑰灰的象征意義是夢幻與真情。縱使玫瑰化為灰燼，主人公梅吉一生仍然純情不改，真情永恒。梅吉貫穿始終地堅(jiān)守著愛的初心，與《荊棘鳥》后半部神父拉爾夫追逐神權(quán)的野心形成鮮明的對比，使“玫瑰灰”充滿懸念與張力。

①黃源深、彭青龍：《澳大利亞文學(xué)簡史》，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17頁。

②③⑤⑥⑦⑧⑨⑩?? Colleen McCullough.

The Thorn Birds.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1992 年版，第157頁，第603頁，第93頁，第160頁，第150頁，第154頁，第157—158頁，第112頁，第160頁，第442頁。

④ 解江海、章黎平：《漢英語顏色詞對比研究》，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年版，第92頁。

?? 考琳·麥卡洛：《荊棘鳥》，曾胡譯，譯林出版社2010年 版，第151頁，第470—4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