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雪
語文是一門傳授知識與能力的實踐型學科,更是一門展現(xiàn)自然、講述社會、傳遞情感、表達生活的審美型學科,學生學習語文的熱情不應被尋章摘句間的味同嚼蠟、一成不易而澆滅,而應被他們對自然、人生、情感以及自我的好奇求索、永恒追尋而點燃。閱讀理解是學習語文的重要板塊,也恰是許多學生或興趣索然或望而生畏的學習難點。破除難點的關鍵,在于教者采取適當方法指導學生在閱讀文本的過程中融入自我,與文本共情。只有閱讀者的理解意識與文本的主體意識相遇,才能解開文本世界的本真意義,達成文本與讀者的歷史性融合,產(chǎn)生共鳴,最終進入到一種理解境界。[1]
在初中語文教材中,有太多文本的選擇都旨在喚起閱讀者內心的情感共鳴,促使他們獲得溫熱、柔軟、深刻的情感體驗。它們大多可以依據(jù)主題、寫法、作者、創(chuàng)作背景等分類歸納,以群文閱讀的樣態(tài)互為補釋,幫助閱讀者更好地理解文本內涵,以獲得豐盈的情感體驗。
如七年級上冊課文《貓》、七年級下冊課文《老王》和八年級上冊課文《賣炭翁》,這組文本可以以“感受悲憫情懷”為統(tǒng)領議題,采用“并列對照”的關系,在“寫了什么”“怎么寫的”及“為什么寫”三個方面進行關聯(lián)整合和任務驅動,開展群文閱讀教學。
一、寫了什么:不幸者的悲劇命運和“幸運者”的情感關懷
《貓》是一篇敘事散文,寫了一個愛貓的家庭,因為冤枉了一只身世悲慘的小貓,間接導致它的亡失,而決定“永不養(yǎng)貓”的事情。那作者是出于一種怎樣的心理而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呢?“我的暴怒、我的虐待,都是針,刺我良心的針”,“我永無改正我的過失的機會了”……作者在做這個決定之前痛苦自責,良心備受煎熬。
《老王》是一篇寫人記事散文,作者描述了和車夫老王交往的幾件事,老王“沒什么親人”“瞎了一只眼”“靠著活命的只是一輛破舊的三輪車”……身世悲慘;老王送錢鐘書去醫(yī)院不收車錢;老王去世前給作者一家送雞蛋和香油……作者在文末明確寫出了自己對老王的情感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不幸者的愧怍”。
《賣炭翁》是一首敘事諷喻詩歌,寫了貧苦的賣炭翁被宮中所派宦官強行低價買物一事。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作者對被強權掠奪的底層人民的可憐之情、悲憫之意在字里行間俯拾皆是。
整體感知,是閱讀教學繞不過去的環(huán)節(jié)。沒有整體感知,任何局部的細節(jié)的鑒賞都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是沒有意義的。[2]對文章分別寫了什么達地知根后,才可以根據(jù)議題將文章關聯(lián)整合。這里可以通過對貓、老王與賣炭翁身份地位、命運結局,以及三位作者的情感態(tài)度的圖表對照,直觀三篇組元文本的共通點——角色命運本同末離,作者情感同符合契:都寫了弱小者、不幸者的悲劇命運,都表達出作者對他們的情感關懷。對文章寫了什么有了初步的整體感知,后續(xù)的關聯(lián)整合才可以更好地實現(xiàn)閱讀者與文本的對接,使閱讀者的情感體驗更飽滿地注入文本留白。
二、怎么寫的:白描與對比中呈現(xiàn)出的不幸者群像
三位作者分別以怎樣的筆觸塑造了貓、老王和賣炭翁這三個看似相去甚遠、實則命運殊途同歸的不幸者形象呢?
貓的肖像是“不好看”“很瘦”,性格也是“不活潑”“天生的憂郁”;老王去世前的肖像是“面如死灰,兩只眼上都結著一層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說得可笑些,他簡直像棺材里倒出來的,就像我想象里的僵尸,骷髏上繃著一層枯黃的干皮,打上一棍就會散成一堆白骨”;賣炭翁的肖像是“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衣正單”。
不約而同的白描手法使三個形象直觀地呈現(xiàn)在閱讀者面前,作者的白描是不加修飾、平實質樸的,是直言不諱、毫不遮掩的,這種毫不遮掩讓每一個形象都“血淋淋”地、鮮明地“活”在閱讀者眼前。而每個形象之間的相互映射,使尋常人眼中卑不足道、熟視無睹的社會底層群像躍然紙上。
這些本就卑不足道的底層角色又遭遇了什么呢?
原本“要為冬寒與饑餓所殺”的花白貓因外貌和性格不好被作者一家“不喜歡”,被冤枉偷吃鳥,被追打,最后死在鄰家的屋脊上。而作者家之前養(yǎng)的兩只貓,一只是“相伴的小侶”,一只是“親愛的同伴”,唯有這第三只花白貓被喚做“可惡的貓”。作者一家對三只貓完全不同的態(tài)度,使生命與生命、命運與命運之間的對照更驚心動魄,而原本就不幸的生命又再次遭遇不幸的結局是如此撼動人心。
老王有“失群落伍的恐慌”“靠著活命的只是一輛破舊的三輪車”,卻在送錢鐘書到醫(yī)院后“堅決不肯拿錢”。羸病中的老王滿懷著原始、質樸的真誠給作者送來雞蛋,而作者轉身進屋拿錢,無意地保持了和老王看似禮貌、實則淡漠的交往距離。艱難謀生的貧窘困頓與不計較金錢的懇切善良、樸素的真誠與無意的冷淡,兩重比照,讓善良人物的悲劇人生更增悲色。
賣炭翁兩鬢斑白、十指焦黑,衣裳單薄仍“愿天寒”,被“翩翩兩騎”的宦官強行低價買炭,千余斤的炭只換來“半匹紅紗一丈綾”。白與黑、年邁無依的冰冷現(xiàn)實與苦苦求生的熱切祈愿、卑微弱勢與趾高氣昂、昂貴與低廉,多重對比使不幸者的命運更顯無奈悲愴。
不謀而合的對比手法,使三個底層角色的蒼涼命運更加突出。這組群像里的不幸者有動物、有當代的老車夫、有千百年前的賣炭翁,不同的是族群和時代,相同的是生命的惘嘆和命運的悲鳴。在白描和對比中,在形象與形象的參照中,不幸與不幸疊加,苦難與苦難鉤織,這種直剖傷口的痛感遠比委婉描述傷情更令人動容,這種社會群像整體命運的顯現(xiàn)遠比單個角色的悲劇故事更具震撼力。
三、為什么寫:生命意識下共情而生的悲憫情懷
鄭振鐸為什么會寫下《貓》?“都是針,刺我良心的針”“我很想補救我的過失,但它是不能說話的,我將怎樣地對它表白我的誤解呢?”刺著作者良心的那根針除了是作者的自責悔恨外,還可以是什么?作者指責一只小貓偷吃鳥,間接導致它亡失的事情,帶給作者如此深刻的內心觸動,為什么?在作者眼中,這只小貓和前兩只小貓、和自己一樣,是美好鮮活的生命,不應被偏見和私見裹挾,它應該被溫柔地關懷、平等地善待。這篇文章不僅是作者對自己“妄下斷語”的反思、對自己罔顧生命的鞭撻,更是作者為“善待生命”發(fā)出的呼號。
楊絳為什么會寫下《老王》?“因為吃了他的香油和雞蛋?因為他來表示感謝,我卻拿錢去侮辱他?都不是。幾年過去了,我漸漸明白:那是一個幸運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她自認給予老王的只是外在之物,以平等的交換為出發(fā)點,而她從老王那里接受的,是時代迷漫著的冷漠里可貴的溫暖,并不是能等價交換的。[3]楊絳曾遭批斗和下放,絕對意義上也并非“幸運的人”,但她以自己的命運觀照老王的命運,知識分子的自省意識和悲天憫人的情感關懷成了她產(chǎn)生愧怍之感的天然驅動。
白居易為什么會寫下《賣炭翁》?他在《新樂府》中為《賣炭翁》寫下的序是“苦宮市也”,這個“苦”本指賣炭翁所苦、底層百姓所苦,而白居易本屬官僚階級,他因何而“苦”?是知識分子對于生命普遍的同情、關懷讓他的情感與底層百姓的不幸、悲苦相遇——他不僅感受到了底層百姓之“苦”,更將其內化為自我之“苦”。所以這首詩歌不僅是對當時統(tǒng)治階級殘酷剝削百姓這一黑暗現(xiàn)實的鞭撻,更是白居易對底層勞動人民命運之苦而心生悲憫的抒發(fā)。
三位作者分別與貓、老王和賣炭翁的苦痛、不幸共情,這種悲憫情懷發(fā)于萬物有靈、生命平等的人文觀念,更源于體察萬物、博愛世間的生命關懷。閱讀者與不幸者的命運相遇后,又再次與寫作者的情感相遇。相對于“不幸者”群像所帶給閱讀者具有震撼力的痛感,這個以情感體悟情感,以生命關懷生命,以靈魂觸碰靈魂的知識分子群像如風刀霜劍初褪后的煦色韶光,讓閱讀者看到驅散陰霾的暖色一點點涌入文本的字里行間,讓閱讀者的郁憤、悲憫、感動、震撼,層次豐富且飽滿地注入文本留白。這兩組群像,一組帶給讀者的閱讀震撼,是命運的荒寒;一組帶給讀者的閱讀震撼,是人性的溫暖。
如果把單篇閱讀教學看成是“審視一棵樹”而達成對“樹”的認知,那么群文閱讀教學則是“走進一片森林”,在樹與樹的關聯(lián)整合中實現(xiàn)對“樹”的認知。[4]閱讀教學不能局限在讓學生“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單薄感知和讀后即棄的尷尬境地里,而要帶領學生走進“森林”,見識全貌,認識整體,感受現(xiàn)象。
文本的相互比照,使貓、老王和賣炭翁的形象更豐滿,使白描、對比的寫法更具象,使悲憫的情感更深刻。閱讀者以群文閱讀的方式解讀這組文本的過程,是由“淺層閱讀”進入“深層閱讀”的學習過程;是由多元走向整體,在整體中感受多元的思維體驗;是走向文本與文本相互觀照、世界與世界相互觀照、人生與人生相互觀照、情感與情感相互觀照,獲得更豐厚自我的探索歷程。
閱讀者只有在文本中與作者的性情相遇,才算得上是真正地理解了文本,只有真正地理解了文本,閱讀教學才算是完成了初心和使命。群文閱讀應該是能夠幫助閱讀者更好地感知作者性情、更好地理解文本真意的閱讀模式,這種模式可以讓閱讀教學不再只停留在揣摩語言文字的淺顯斷層,而是讓其真正進入人文滲透與傳揚的文化高地。
參考文獻:
[1]儲建明.文本再現(xiàn):閱讀理解的融合與超越[J].中學語文教學,2021(2).
[2]褚樹榮.群文閱讀教學亟須解決兩級搖擺問題[J].中學語文教學,2021(1).
[3]李欣榮.三重張力讀《老王》[J].中學語文教學,2021(1).
[4]段增勇.群文閱讀教學有效開展的三大保障[J].中學語文教學,2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