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山
作者有話說:一個有原型的短篇,用來紀(jì)念青春里的那群人,非常高興且榮幸能讓它在承載了我青春的花火上跟大家見面。最后筆芯栗子!
摘句:請別原諒,我不敢說出口的懦弱。
“單單?!彼麑⑦@兩個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下意識道出,“那正好和我相對,我是雙,你是單?!?/p>
后來,單單多次介紹自己都是說:“我叫陸單單,陸地的陸,單雙的單?!?/p>
好似只有這樣,那個藏在心底、藏在遠遠青春里的人才能與自己還有牽扯。
人如其名,陸單單很普通,普通到?jīng)]有特色,甚至和所有埋頭學(xué)習(xí)的人別無二。因為學(xué)校德育檢查嚴(yán)格,她剪了好打理的、正好罩住耳朵的學(xué)生頭,整日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上下學(xué)都背著鼓鼓囊囊的書包。身板瘦小的她總被那書包壓得駝著背,摘下書包后,還得揉很久肩,才能緩解沉重負(fù)擔(dān)留下的壓力。但她與那些埋頭學(xué)習(xí)的人又不盡相同,別人總成群結(jié)隊,她卻因為性格孤僻總是始終獨來獨往。
高一下學(xué)期,陸單單生了一場重病,在醫(yī)院住了很久,再回學(xué)校時,已是六月初。為了趕上大家的學(xué)習(xí)進度,陸媽媽給陸單單報了一個補習(xí)班,這天下午一下課,陸單單便往補習(xí)班趕。
由于老師留堂,陸單單沒有時間吃晚飯了,直接拔腿朝距離學(xué)校兩公里的補習(xí)班狂奔。六月的天燥熱不已,逆向濕熱的風(fēng)灌進她的嘴里、她寬松的校服里,她奮力擺動兩只手臂,但背后那鼓囊的書包跟著她奔跑的動作一起一落,每一次都重重砸在她的肩上,這讓她的速度大幅度降低,因此她到達補習(xí)班時,還是遲到了。
陸單單站在門外喊了聲“報告”,而后躬身向老師道歉,老師應(yīng)允后,她才走進教室,找了個空位坐下來。
補習(xí)班位于一個舞蹈培訓(xùn)班旁邊,教室里,老師在講臺上講著三角函數(shù),教室外,教舞蹈的老師有節(jié)奏且大聲地喊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報告?!?/p>
神游天際的陸單單聽到這一聲才回過神來。她循聲望去,很驚訝,因為站在門外的不是別人,正是隔壁班的尖子生褚迎雙。
陸單單在年級優(yōu)秀生榜單上見過他的照片,藍底照片上,他穿著潔白的襯衣,笑容純凈得如天上的白云一般,當(dāng)時陸單單一眼就看見了他。
褚迎雙的目光在教室里巡梭一圈,最后停在了陸單單身側(cè),他邁步走向陸單單,而后在陸單單身側(cè)的空位上坐下。陸單單一愣,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右手挪進來了一些。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一陣疾風(fēng)掠過,吹散了些許六月專屬的悶熱。
陸單單抄題目的時候,渾然不覺褚迎雙離自己很近很近,直到他帶著疑惑的口氣問了一句:“今天不是上奧數(shù)?”
陸單單才猛然抬起頭,背脊繃得筆直,而后偏頭看向他,愣愣地?fù)u了搖頭。
說實話,這是陸單單第一次近距離看褚迎雙,他的眉眼好看得過分,眨眼時,眼瞼上那個小的黑點不甚明顯,而睫毛一掀起來,那顆痣便藏匿起來。
陸單單聽說,眼瞼上有痣的人天生帶有一種憂郁感,讓人不容易親近。
“唉,既來之則安之吧,總不能現(xiàn)在又溜出去吧?!瘪矣p思慮了一會兒,一邊搖頭一邊唉聲嘆氣,似在對陸單單說話,又似自言自語。
陸單單沒有理會他,繼續(xù)埋頭抄寫黑板上的題目,但是這一次他的靠近,陸單單感覺到了。
“你可以別……別離我這么近嗎?”陸單單停下筆,支支吾吾道。
“我近視,今天忘記戴眼鏡了,就麻煩你讓我看一下作業(yè)啦!”褚迎雙解釋完,便沖陸單單笑著。當(dāng)陸單單點頭后,他的笑意更盛,露出一口白牙。
窗外風(fēng)聲大作,靠窗的樹葉拍打著窗戶,褚迎雙借抄題的名義靠得越來越近,陸單單不太適應(yīng)這種靠近,便繃直身子往左側(cè)倒,可他均勻的呼吸盡數(shù)打在她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那輕柔如春風(fēng)一樣的鼻息,讓她覺得心里一陣酥麻。
不一會兒,有雨滴從上面那扇壞掉的窗戶口落進來,打在陸單單身上,陸單單也沒有挪開身子,還是褚迎雙伸手將她攬了回來。
“你傻呀?雨都落進來了,你不怕感冒?”
他覺得自然的動作,卻惹得陸單單臉色羞紅。
褚迎雙在征得老師同意后,起身將桌子往里面拉了一些。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直到下課也沒停。下課后,陸單單站在門口踟躕許久,決定要淋雨跑回家的時候,褚迎雙跑到陸單單面前,將自己的傘塞給了陸單單。
陸單單望著夜幕下、雨幕中的身影,忽然覺得聽來的話不可信。
之后陸單單沒再在補習(xí)班見過褚迎雙,可能正如他所說,他走錯教室了。而那把傘陸單單不好意思在學(xué)校還給他,便一留再留。
直到高二分班,兩個理科成績懸殊的人竟然分在了同一個班。陸單單初聞這個消息覺得難以置信,連忙跑到公告欄去看,直到看到褚迎雙的名字與自己的名字并排寫在一起的時候,她的心里像炸開了煙花一樣。
只是這興奮的緣由,陸單單解釋得很含糊——理科尖子班,自己這么久以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陸單單轉(zhuǎn)過身,正好撞上了也來看公告的褚迎雙,她以為褚迎雙會問她自己的傘呢,結(jié)果褚迎雙只是看了看名單,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他早就不記得了吧?
煙花果然是轉(zhuǎn)瞬即逝的美麗,就只過了這么一會兒,陸單單滿是笑意的眉眼便耷拉了下去。
兩人形同陌路地過了大半個學(xué)期,直到一個冬夜,褚迎雙上補習(xí)班又遲到喊“報告”,進教室后目光巡梭一圈,落在陸單單身側(cè),才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走到陸單單跟前,在她旁邊坐下,小聲問道:“你怎么老是一個人坐?”
陸單單沒有回答,而是說:“這節(jié)課不上奧數(shù)?!?/p>
褚迎雙“撲哧”一笑,而后附在陸單單耳邊神秘兮兮地說道:“我不是來上課的,我是來等我爸,順便復(fù)習(xí)復(fù)習(xí)?!?/p>
“嗯?”陸單單有些不解。
“喏,”褚迎雙努嘴示意她看向講臺上那人,“褚老頭就是我爸?!?/p>
屆時,陸單單才知道他與補習(xí)班的褚老師是父子。
這次兩人的相處模式比上次好太多,因為褚迎雙沒有忘記把眼鏡帶來,可不知道為什么,陸單單心里在想,他為什么不把眼鏡落下呢?
陸單單心思煩悶之際,突然想起來那把躺在書包里的傘,她低下頭、彎下腰,伸手在書包里翻個不停,但是傘抽出的那一刻撞到了桌子腿,發(fā)出“砰”的一聲響。老師的粉筆應(yīng)聲而落:“上課注意聽講?!?/p>
陸單單消停了一會兒,直到老師背過身去,她才將那把傘遞給褚迎雙:“上次,謝謝你?!?/p>
褚迎雙接過傘,而后做了自我介紹,便問她的名字。
陸單單心下一沉,有種難以言喻的失落,她開口道自己叫“陸單單”,但褚迎雙耳背,她連說幾次,他都回以一個疑惑的“啊”。
最后,陸單單只得將名字寫在筆記本上,然后將筆記本推過去。
“陸單單。”
褚迎雙將“單”念作了“善”,陸單單便出聲提醒他,奈何他充耳未聞,徑自道:“你的字寫得還不錯?!?h3>第三章?桃子味的潮汐
褚迎雙好像才知道陸單單與自己同班一樣,那天他來得很早,一進教室就看見了陸單單:“單單同學(xué)?早呀?!闭Z氣略微有些驚訝。
聞言,陸單單不用看也知道是褚迎雙來了,她抬起頭,褚迎雙正好在她面前站定,笑意盈盈,眼瞼上那顆黑點忽現(xiàn)忽隱,竟讓她看呆了。直到教室門口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她才回過神來,而后糾正褚迎雙的讀音:“我叫陸單單,不是善善?!?/p>
“單單。”他將這兩個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下意識道出,“那正好和我相對,我是雙,你是單。”
這句話恰好落進剛進教室的那幾位同學(xué)耳朵里,頓時,起哄聲不絕于耳。褚迎雙沖他們連嘖了幾聲,他們才停下來。他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面對陸單單時,陸單單已將頭埋得低低的。
任誰也看不到那張鮮紅欲滴的臉,聽不到那狂亂的心跳聲。
英語課上,坐在陸單單后座的同學(xué)拿筆筒戳了戳她,而后遞給她一張紙條,她下意識地往褚迎雙那邊看過去,見褚迎雙沖自己挑著眉,便知道這紙條是他遞的了。
果然,不能隨意接受好學(xué)生的夸贊,一但接受了,便會被惦記上,對方什么苦活累活都會想到自己。以寫字好看為由,褚迎雙誠邀陸單單同學(xué)幫他抄寫萬字物理論文。
一個理科生,竟也會冠冕堂皇地咬文嚼字。
縱使這是個苦差事,陸單單還是應(yīng)承了下來。
那封《淺談潮汐》的郵件寄出去沒多久,褚迎雙就接到物理雜志上稿通知,一下課他便說請陸單單喝汽水,桃子味的。買來之后,他直接上嘴咬開了瓶蓋,遞給陸單單。
陸單單猶豫許久,先看了看剛剛褚迎雙的下唇不小心碰到的瓶嘴,又見褚迎雙殷切地看著自己,她便仰頭喝下一大口汽水。
正如潮汐論一樣,狂喜的背后總是失序。
當(dāng)天夜里,陸單單因過敏進了醫(yī)院。吊了一夜水,陸單單身上的紅斑才消下去。陸媽媽忍不住說了陸單單幾句,而那些話無非就是“不愛惜身體”“自作自受”之類的。
褚迎雙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十分懊惱,說:“我不知道你不能喝……”
話未說完,便被陸單單打斷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标憜螁慰戳笋矣p一眼,繼續(xù)道,“醫(yī)生說,可能是之前吃的藥物改變了我的體質(zhì),所以這次才會過敏?!?/p>
褚迎雙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見陸單單鄭重地點了點頭之后,他終于放下了心中那塊石頭。
陸單單說謊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為了安慰他而說謊,只知道自己見著他那副慌張、懊惱的模樣時,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了一樣,那熟悉的窒息的感覺涌了上來。
高二下學(xué)期一開學(xué),大家尋了個陽光正好周末,一些同學(xué)約著去農(nóng)家樂燒烤,他們叫上了褚迎雙,褚迎雙磨了陸單單很久,才叫上了陸單單。
一群人從上午開始忙,不亦樂乎,忙到下午才正式開始燒烤?;艁y間,有人撞到了陸單單,陸單單一個趔趄,頭撞到了另一個人的肩膀,而藏在短發(fā)下、戴在耳朵上的助聽器掉在了地上,那人連忙撿起來,道:“對不起,對不起,這是你的耳機?!碑?dāng)看清拿在自己手上的是助聽器不是藍牙耳機后,那人驚訝出聲,“助聽器?”
忙碌的眾人聞言紛紛投來驚訝的目光,只有褚迎雙一人大步走向陸單單,一把搶過那人手里的助聽器后,拉著陸單單離開了。
但那些含有“聾子”二字的句子還是落進了陸單單的另一只耳朵。
“你不驚訝嗎?”兩人在一塊空曠的高地上站定后,陸單單接過褚迎雙放在掌心的助聽器,戴在耳上,而后問道。
“驚訝什么?”
“我,是聾子。”
“你戴助聽器能聽清我說話吧?”褚迎雙的聲音刻意小了些。
陸單單有些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愣愣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那不就得了?你這頂多就叫聽力障礙,不是耳聾?!迸逻@樣的安慰沒有說服力,褚迎雙又舉一個例子,“像我,我還有破壞生物鐘效應(yīng)綜合征呢。”
陸單單更疑惑了。
過了許久,陸單單才聽他解釋道:“就是……賴床?!?/p>
那一刻,陸單單不知道是他那句話帶來了清涼的風(fēng),還是清涼的風(fēng)將那句話吹進了她的耳朵里??傊?,她覺得很愉悅,仿佛那顆沉甸甸的心乘風(fēng)飛了起來。
其實,陸單單聽力會有障礙,是因為高一那年,她去臨市參加帆板訓(xùn)練的時候發(fā)生了意外,失控的帆板將她翻進了海里,當(dāng)時正好在浪頭上,她從三四米高的浪尖掉下去,還未做好任何心理建設(shè),咸咸的海水便一股腦地擠壓進她的鼻腔、耳朵里。當(dāng)時她只覺天旋地轉(zhuǎn),外界的聲音在一瞬間被放大無數(shù)倍,然后又一下相去幾百米外,窒息感也接踵而來。
陸單單被救起后,就昏了過去。最后,醫(yī)生診斷陸單單的耳朵為鼓膜穿孔,也是從那開始,陸單單的聽力下降,戴上了助聽器。她刻意剪了短發(fā),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遮蓋助聽器。
四月后,天一旦放晴,坐在教室復(fù)習(xí)的陸單單總會看到在球場上打球的褚迎雙,她不由得感嘆:不用擔(dān)心學(xué)習(xí),真好。
后來褚迎雙見陸單單休息時間總坐在教室里,死活也要拽著她一起下去。
起初,陸單單就坐在球場旁的臺階上無所事事,之后,她便承擔(dān)起了給褚迎雙送水的任務(wù)。
這是高中時期最后一場籃球賽,這一場球賽一過,他們就要繃緊弦備戰(zhàn)高考了。但是籃球賽那天正值文化班化學(xué)測驗,老師只應(yīng)允那些打球的同學(xué)可以缺席,陸單單也就這樣錯過了球賽。
陸單單聽說褚迎雙在球場上表現(xiàn)很好,但陸單單的化學(xué)測驗分?jǐn)?shù)創(chuàng)了史上最低,都倒數(shù)了。
大概是陸單單太普通了,普通到就算她和“顏智皆佳”的褚迎雙經(jīng)常走在一塊兒、頻繁互動,也不會傳出什么流言,不像特長班的馮珊珊,只在球場上給褚迎雙遞了一瓶水,那些曖昧的只言片語便傳開了。
陸單單總想不通,明明自己給褚迎雙遞過無數(shù)次水啊。
從那次球賽后,馮珊珊就像很閑似的,總來班上找褚迎雙,又是借筆記,又是問問題,招式百出,層出不窮。
陸單單將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郁結(jié),可褚迎雙好像是沒看出來,只趁她放空之際拿走了她放在桌上的化學(xué)卷子,來回看了幾遍,褚迎雙一邊搖頭,一邊嘖嘖出聲:“你化學(xué)這么差?”
陸單單回過神來,抬頭看著褚迎雙,他還笑著,與剛剛和馮珊珊說話時的笑容一樣,若是平時,陸單單定會看著這個逆光微笑的少年失神,但是現(xiàn)在她的心里很酸澀,連那張笑容可掬的臉也變得甚是刺眼。
陸單單搶過那張卷子,悶悶地“嗯”了一聲,而后將卷子收進書包里,不再理褚迎雙。
褚迎雙只當(dāng)陸單單是因為自己笑話她,所以生氣了,哄了她很久。其實,當(dāng)他說出服軟的第一句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原諒他了,只是人一旦嘗到甜頭就會變得貪心,她違心地故作別扭。
最后,褚迎雙伸出兩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摸了摸她的耳郭,自言自語般地說:“難道單單大人沒有聽見?”
陸單單驚得抬起頭,兩人正好四目相對,陸單單清楚地在他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她想說自己不喜歡他做這個動作,可驟然爬升的體溫是不會說謊的。
陸單單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面對褚迎雙時變得貪心了。
一進入高三,每個人都變得忙碌起來,平時的籃球、足球、游戲機、武俠小說都被丟到了一邊,整個年級都沉浸在做題的世界里,而且他們還開始了從六點至十點的晚自習(xí)。連馮珊珊都很少來找褚迎雙。
但陸單單除了這些,課余還得上褚迎雙老師的化學(xué)課。周日下午,當(dāng)陸單單與褚迎雙、馮珊珊坐在圖書館以后,陸單單悶了一下午,原本連化學(xué)題怎么錯才能有點技術(shù)含量都想好了,現(xiàn)在卻因這個不速之客盡數(shù)沒有派上用場。
從學(xué)校到陸單單家的那條路上,很多路燈的都壞了。這天下晚自習(xí),陸單單走在路上,或許是神經(jīng)敏感,她總感覺有人在背后跟著她,直到她因急忙走崴了一下腳,“哎喲”一聲叫出來,后面那人才急忙沖上來。
是褚迎雙。
“你沒事吧?”他開口問道,語氣急切。
陸單單搖了搖頭,但意識到褚迎雙正低頭給自己檢查傷勢看不到之后,便道:“沒事?!倍髥柕?,“你怎么在這兒?”
“不放心你?!?/p>
輕輕一句,卻惹得陸單單心癢癢的。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褚迎雙便蹲身將背對著她,道:“上來,我背你?!?/p>
陸單單一驚,連忙拒絕:“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p>
為了表示自己說得沒錯,陸單單連忙快走兩步,只是她終究擰不過腳踝處帶來的痛感。
最后,她還是趴在了褚迎雙的背上,連同那個大書包一起。
“你給我指路?!?/p>
“嗯?!标憜螁螑瀽灥亍班拧绷艘宦?。
復(fù)習(xí)接近尾聲,很快,大家就迎來了高考,直到最后一聲“交卷”聲響起,他們那根緊繃的弦才得以松懈。
同學(xué)邀請去KTV,陸單單借口耳朵不好拒絕了,邀請去燒烤,陸單單也借口不宜外出拒絕了。陸單單好像越來越覺得聽障也不是什么壞事,至少某些邀約可以名正言順地拒絕掉。唯獨褚迎雙問她要不要去參加他的生日宴,她滿口答應(yīng)。
陸單單想,等八月自己生日的時候,也可以邀請褚迎雙。
陸單單買了一整套《費恩曼物理學(xué)講義》,放在那個許久未背的大書包里,書包不再似以往一樣鼓鼓囊囊,而是癟癟的,像空的一樣。
宴會快結(jié)束時,陸單單便開始四處尋褚迎雙,想親手將禮物交給他。最后,陸單單在一個包廂里找到了他,待走進一看才看見屋內(nèi)還有一人,陸單單便沒有擅自走過去。
約莫過了幾分鐘,褚迎雙和那人相邀走出包廂,兩人離陸單單越來越近。待陸單單看清褚迎雙身邊那人的模樣后,一臉難以置信,一時竟忘了自己的本意,只知怔怔地看著那兩人。
其實,陸單單被診斷出鼓膜穿孔后,失聰了很長一段時間,明明醫(yī)生說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
那段時間的陸單單很敏感,她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所以她與外界接觸只能靠看、摸和感受,但是人的背面永遠隱藏著很多未知的危險。
那時,跟著陸媽媽出門的陸單單就單獨待了一小會兒,就因為沒有聽見后面那輛疾駛而來的汽車的鳴笛聲,差點出了車禍,好在那司機在距離她還有零點五米處剎住了車。
劫后余生,陸單單嚇得抱著陸媽媽痛哭,自此便懼怕出門,更別提單獨去學(xué)校了。
也許是心理作用。這是陸媽媽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
之后,陸媽媽便帶陸單單去看心理醫(yī)生,想讓心理醫(yī)生從各方面開導(dǎo)一下陸單單。仿佛真的是心理作用,陸單單放下心理負(fù)擔(dān)后,聽力恢復(fù)了一些,再戴上助聽器,正常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而這心理醫(yī)生現(xiàn)在就在陸單單眼前,“聽障朋友”四個字又恰好落進了陸單單的耳里。
“單單,我表哥……”
“嗯,是我的心理醫(yī)生?!瘪矣p還未說完,陸單單便開口接道,在他預(yù)備說下一句話之前,陸單單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聽力障礙了?”
“是?!?/p>
確認(rèn)了自己認(rèn)定的某個答案,陸單單兩只手緊緊地攥著書包背帶,將禮物送給他之后,便道:“祝你生日快樂?!?/p>
陸單單不敢繼續(xù)問只敢用已知的條件解出自己心里可以接受的答案,就算那個真實的答案與她內(nèi)心得出的答案一樣殘酷,但只要不是通過別人之口說出來的,就無所謂。
其實,自從班上同學(xué)知道陸單單聽力有障礙之后,說褚迎雙只是因為可憐她才跟她做朋友的人不在少數(shù),他們好似斷定她聽不見,當(dāng)著她的面都說得很大聲。
所以,當(dāng)褚迎雙要開口解釋的時候,陸單單打斷了他,連禮貌的道別都忘了,陸單單離開了。
陸單單知道這個問題不大,但是敏感的她告訴自己,他們的開始就是不純粹的,任何施舍的感情啊,都不值得自己付出真心。
只是可惜,陸單單無法邀請他參加自己的生日會,無法聽到他對自己說“祝你生日快樂”,無法說出自己知道這個事實前,想說的所有話。
就是那句——褚迎雙,我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很喜歡很喜歡你。
其實,褚迎雙第一次見到陸單單,不是在補習(xí)班,也不是在學(xué)校,而是在理發(fā)店。那時陸單單在剪去那一頭長發(fā)時,臉上盡是隱忍,似是對自己的長發(fā)有百般不舍。
那為什么還要剪?
人一旦被勾起好奇心,便會陷入好奇的沼澤里,為了知道陸單單剪去長發(fā)的理由,他帶著理科生應(yīng)有的求知欲,在理發(fā)店門外站了兩個小時,昏昏欲睡之際,他看見剪好學(xué)生頭的陸單單沖著鏡子戴著耳機?然后又迅速用頭發(fā)將耳機蓋好。
所以,她剪頭發(fā)就是為了掩蓋耳機?
這個理由讓褚迎雙覺得無聊極了。他慢慢走回家,一路上還在為自己那莫名被浪費掉的兩個小時默哀。
但沒兩天,他便在表哥帶回來的檔案中看到了陸單單。屆時,他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耳機,而是助聽器。
褚迎雙第二次見到陸單單也不是在補習(xí)班,也不是在學(xué)校,而是在她奔跑前的一個小吃店門口。褚迎雙一眼就看見她了,但她轉(zhuǎn)瞬就像一陣風(fēng)一樣,疾馳在街道上,那碩大的書包,好像能將瘦小的她裝下。
第三次見陸單單才是在補習(xí)班,他只是去給老褚送飯,看見陸單單坐在教室里后,便鬼使神差地喊了聲“報告”,走進去,坐在了她的身側(cè)。
那夜的風(fēng)好大,風(fēng)從窗戶口吹進來,帶著桃子的香氣,他記得,補習(xí)班外面并沒有桃樹,那何來的桃香?
就這樣,褚迎雙輕輕往陸單單那邊靠去,靠得越來越近,那誘人的桃香便越濃郁,最后他得出結(jié)論:陸單單的發(fā)香。
他的動作很小心,以至于陸單單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最后他忍不了陸單單無視自己的存在,先行開了口。陸單單望過去的時候,直直地望進了他的眼底,他心中陡然一驚,不得不說,陸單單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會為了找理由鬼扯,但那次他見識到了自己鬼扯的功底,連忘戴眼鏡的招數(shù)都能想得出來。
之后一切的發(fā)生盡數(shù)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褚迎雙是在真的喜歡和陸單單交朋友,屬于情理之中,而褚迎雙是真的喜歡陸單單,屬于意料之外。
關(guān)于這點,褚迎雙其實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她用如冬日般清冽的聲音告訴自己她叫陸單單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起先他也覺得自己可能是同情,是好奇,可最后他才發(fā)現(xiàn),與其說那是同情,是好奇,不如說是憐惜,是喜歡。
只是這一切,陸單單都不知道。
生日宴會當(dāng)天,褚迎雙在面對陸單單的質(zhì)疑時,沒有主動解釋,但他以為陸單單或許能感受到自己那熾熱的心意,可他錯了。
從那以后,褚迎雙再也沒見過陸單單,連填報志愿那天陸單單都沒有來。他該找的地方都找了,該問的人也都問了。只可惜那份喜歡,還未說出口,就掉進了茫茫人海里,再也尋不到了。
褚迎雙自十八歲之后,已經(jīng)有六年沒見過陸單單了,起先他會刻意打聽陸單單的事,知道她在大一那年參加了一檔腦力節(jié)目,并憑借出眾的氣質(zhì)與頭腦走紅網(wǎng)絡(luò),自那后便成了各類益智綜藝節(jié)目的常駐嘉賓。但是,后來他的生活與學(xué)習(xí)越來越忙碌,那道瘦弱的身影似乎也漸行漸遠,淡出了他的記憶。
只是那句“陸地的陸,單雙的單”仍然記憶尤深,那是陸單單第一次上節(jié)目,做自我介紹時說的話。
如今褚迎雙再將那道瘦弱的身影從回憶里翻出來,是因為他夢到了陸單單。
夢里的陸單單很真切,她拿走了那塊原本貼著“器材故障”四個字的帆板,可帆板入水后不久就失控了,她整個人從三四米高的浪尖上掉下去,沒入深藍色的海水中。那畫面真實得好像是他自己經(jīng)歷過的一樣。
春日的海水很冷啊。褚迎雙總這樣想。
他掀開被子起身,墻上的掛鐘指著三與六。他拉開冰箱門,從中取了一瓶桃子味的汽水,咬開瓶蓋后,瓶中裝的汽水因慣性撞在了他的下嘴唇上,嘗到那一絲絲甜之后,他突然苦笑了一聲。
當(dāng)年看著陸單單喝下汽水之后,褚迎雙的心“怦怦”的,跳得飛快,那是他的小心機,那也是比擁抱更親密的動作,雖然只是間接的。
但褚迎雙不敢去見陸單單,因為他的秘密太多太多了。
他想,如果,他沒有拿走那張寫有“器材故障”四個字紙張多好。
他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凌晨的城市,偶有一兩輛汽車在跳躍的綠色數(shù)字控制下飛快駛過,若有變向的汽車,便會閃著變向燈,用以提醒后面的車輛。
而那張事關(guān)重要的提醒啊,被他玩笑似的拿走了。
——請別原諒,我不敢說出口的懦弱。
請別原諒,我自私地走進你的世界。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