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飛
“禪”作為一種源于人的本能、基于“靜”的修行方法,早期名稱雖未固定,但典籍多有記載。直到印度“dhyana”一詞傳入,音譯為“禪那”,意譯成“靜慮”等。我國禪宗,大多數(shù)人以為源于菩提達摩這位來自天竺的僧人。他在南北朝時期來華,后來被禪宗門人奉為初祖。
禪宗雖與佛教有著血緣關系,但又有所不同。在我國,禪宗與法相、凈土、天臺宗等也迥異?!敖掏鈩e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禪宗的基本宗旨。它的思維方式、生活態(tài)度、直率性格以及修行方法等,可以給信奉者一種成就和滿足感,甚至成為他們的精神家園,以至在宋、元時期得以迅速發(fā)展。有關禪宗的研究,早在20世紀之初,學術界就出現(xiàn)了熱潮,尤其是隨著敦煌禪籍的發(fā)現(xiàn)與整理,一度成為顯學。1926年,素以“大膽設想,小心求證”為治學原則的胡適先生就撰寫了《神會和尚遺集》一書,澄清了禪宗史上諸多懸而未決的問題。禪宗傳入日本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奈良時代以前。日本的鐮倉、室町時代基本與我國的宋、元時期相一致,這一時期,來自日本的留學僧和赴日本的歸化僧,是禪宗傳入日本的最主要傳播者?!拔涫俊痹谌毡驹?jīng)是個十分特殊的階層,他們頗為認同禪宗的一些宗旨和精神,故此對推動禪宗在日本的發(fā)展也功不可沒。日本學界對我國敦煌禪宗典籍非常關注,他們主要從史學的角度進行研究,諸如柳田圣三的《初期禪宗史的研究》、鈴木大拙的《禪宗思想史研究》、石井修道的《宋代禪宗史研究》等都是比較有價值和影響的著作。
“墨跡”一詞,我國古代典籍中多有記載,在六朝時期就已出現(xiàn),到北宋時墨跡幾乎就成為一般書法的同義語。概而言之,含義有二:其一是指用墨勾勒之后所留下的線條痕跡,如宋代沈括的《夢溪筆談》中“用筆極其新細,殆不見墨跡”即指此意;其二是指某人用手寫、畫的原本,即常說的真跡,誠如南朝(梁)沈約《宋書》中的“示以墨跡”之謂也。
在日本,禪僧的書法素被世人尊重,被稱為“墨跡”,至于此風俗究竟起源于何時,尚無明確的記載。在日本,源于漢語的“墨跡”一詞,僅僅限于僧人的書法。成書于1320年的《佛曰庵公物目錄》和1365年的《書畫圖錄》,它們都采用了此義。后來業(yè)界稱為墨跡者,特指中國宋、元時期的高僧、歸化僧,以及日本鐮倉、室町時期的禪僧書法,并不包括現(xiàn)當代的高僧作品?!澳E”似乎并不完全吻合一般的書法原則及審美形態(tài),更注重情感的釋放與心靈的超越,從而產(chǎn)生出富有精神性的作品,在藝術界頗受贊譽。按照書寫的內(nèi)容和所呈現(xiàn)出來的形態(tài),墨跡基本可以被劃分為兩大類別:首先,最多的是關于禪寺的典章制度和公文行事之類的,諸如法語、清規(guī)等;其次,是禪寺的師兄師弟之間的尺牘、像贊、印可狀之類等。禪僧們書寫的場所、內(nèi)容、目的等難以備述,故它們所呈現(xiàn)出來的姿態(tài)也迥然不同,各有自己的特點。
禪宗墨跡是隔海相望、一衣帶水的中日兩國源遠流長的文化交流之結晶。這些珍貴的資料,除了具有文物價值,還有豐富的文化和審美內(nèi)涵。對中日禪宗墨跡進行研究,不但可以促進對中日書法史的學習,還能進一步促進兩國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交流。尤其是宋、元時期的禪宗墨跡藝術價值較高,但因存世實物不多和相關資料匱乏,以致并無相關的研究專著問世?,F(xiàn)在日本,有關禪宗墨跡的資料相對比較集中,博物館、大學、學術機構是它們主要的存放之所。而在我國,學者們更傾向于對禪宗史學的研究,對禪宗墨跡的關注則甚少,只是在某些國外美術史之類的教材中偶有涉及,但也是吉光片羽,既不系統(tǒng),更談不上深入。
韓天雍教授,1957年出生于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少年曾歷經(jīng)磨難,經(jīng)歷豐富:后考入遼寧大學外語系日語專業(yè):碩士畢業(yè)于中國美術學院書法專業(yè),師從沙孟海、劉江、章祖安諸先生:博士考入首都師范大學,追隨歐陽中石先生?,F(xiàn)為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與書法藝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等。近幾年出版有《日本篆刻藝術》《佛教寫經(jīng)》《三筆三跡》《禪宗墨跡》等著作。尤其是其博士論文曾獲2008年度國家社科“十一五”規(guī)劃課題藝術基金獎。他深厚的學養(yǎng)、精湛的書藝,加之中國美術學院的平臺,這些都深受日本文部省的青睞。自1998至2003年,他三度受邀到日本岐阜女子大學擔任書法教授。教學實踐之余,他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如饑似渴地閱讀書法文獻,考察東京、奈良、京都等各大博物館,參觀鐮倉、奈良等地的眾多禪院,多次參加禪宗寺院組織的有關藝術活動,與日本數(shù)十名相關學科的專家學者交流學習。在國內(nèi),為了收集相關資料和增加直觀感受,他多次到寧波阿育王寺、杭州靈隱寺等諸名剎進行實地考察。別的學者語言障礙、專業(yè)局限以及資料匱乏等劣勢,在韓天雍教授這里都不是問題。他日語學習的專業(yè)背景,多次旅日講學的經(jīng)歷,對他做中日禪宗墨跡研究都大有裨益。他根據(jù)所收集的資料及考察所得,確定目標、定好坐標,以時代為經(jīng),以地域為緯,以基本同期的中國宋、元時期與日本鐮倉、室町時代的臨濟禪宗墨跡為主,對它們進行梳理、對比,綜合運用歷史學、民俗學、宗教學等多種研究方法,完成了《中日禪宗墨跡研究——及其相關文化之考察》一書。2019年1月,榮寶齋出版社出版了此書。該書一經(jīng)發(fā)行就得到了業(yè)界好評,可謂實至名歸!
本書除了引言和附錄之外,正文部分共分為七章,內(nèi)容涉及了中日禪宗墨跡的眾多方面。引言部分介紹了研究的緣起、意義和價值,厘清7'--些概念上的誤區(qū)。附錄部分則羅列了于今所見的眾多禪宗墨跡版本,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禪宗傳入日本的最主要時代正是我國兩宋時期,在中國的書法史上,宋代的書法正是尚意之風盛行之時,這種大的文化藝術背景不可能不對日本的禪宗墨跡產(chǎn)生影響。在正文部分,作者有著明確的時空觀,以時間和地域為經(jīng)緯,沿著中日兩國文化交流這一主線,通過對一些具體的禪宗墨跡、禪畫的形式與內(nèi)容的分析,以及對禪宗墨跡與茶道等關系的梳理,進一步挖掘其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具體而言,該書有以下幾個特色尤其值得肯定。
其一,該書所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廣義上屬于史學的范疇。作者主要運用了縱向的歷史研究法。這是一種很有價值的研究方法,既可以收集到大量的資料,又能兼顧自身的諸多有利條件。深入挖掘歷史現(xiàn)象,對禪宗的流派與類型做出較為科學的劃分。他在確定好特定的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圍之后,就選取了一個特定的時間段,即中國的宋、元時期,也大致同于日本的鐮倉、室町時代,抓住禪宗藝術這一條主線。關注新的史料,探尋新的線索,并進行詳盡的探究,用新的科學的歷史觀來對歷史環(huán)境及人物進行分析,如對宋、元時期臨濟宗楊岐派代表人物的論述就頗有見地。
其二,禪宗可以說是一種中國式的佛教,它對日本的影響很大。從佛學的視角對中日兩國歷史上的墨跡、史畫現(xiàn)象進行綜論,也是《中日禪宗墨跡研究—及其相關文化考察》這本書的一個重要特色。中日兩國的交流,對中國而言雖然是以輸出為主,但也帶有“雙向交流”的性質(zhì)。在中國宋、元與日本鐮倉、室町時代,中國僧人赴日弘法,日本僧人來華求學、求法的現(xiàn)象很普遍,僧人之間的交往也比較多。他們留下的這些墨跡,不但是中日兩國交流的重要物證,也是研究兩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重要資料。它們既有美學方面的陶冶性靈之用,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而且具有歷史上足資佐證的功能,具有重要的史學價值。
其三,本書運用了對比研究的方法。作者通過對大量禪宗墨跡的觀察、分析,找出它們的相同點與不同之處。在當時,禪僧文化素養(yǎng)高低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就是書法水平,書法水平的高低是禪宗僧人文化修養(yǎng)高低的重要明證。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墨跡就成了與禪宗關系密切的重要藝術成就。通過對不同禪宗墨跡用筆、結字、墨法以及內(nèi)容等的對比分析,也可以窺見禪僧之間修為的高下。其獨特的書法魅力令人贊賞。此外,在品味禪宗墨跡的同時,禪僧們高尚的人格、睿智的禪語等,可以陶冶人們的心靈、凈化人們的精神。另外,作者在用大部分章節(jié)論述中日禪宗代表性墨跡的同時,并沒有忽視與這些墨跡相關的人文生態(tài)環(huán)境和文化因素,還抽出專門的章節(jié)論述了諸如茶道、禪僧繪畫與禪宗墨跡的關系。這種多角度的對比研究,有助于全方位、多元化、立體地認識禪宗墨跡的價值。
韓天雍教授花費了很長時間,傾注了巨大的精力,通過對大量禪宗墨跡資料的條分縷析,又深入挖掘了不少鮮為人知的新資料。立足文本,運用眾多的一手資料,運用歷史唯物觀,從一個中國學者的視角對此做出符合歷史事實的歸納與整理,提出了諸如禪宗墨跡是中日兩國高僧文化雙向交流的結晶這類有價值的觀點:既承認中國對日本的影響,也承認日本在受中國影響的同時更有自己的發(fā)展與獨創(chuàng)而形成獨具特色的禪宗文化。著名學者、美術史論家王伯敏先生說:“文中收集了一些禪宗史料,鮮為人知,這也是這篇文章的獨到處?!撐恼撌龅氖菤v史事件,但對促進中日友好的文化交流起著積極作用,并具有現(xiàn)實意義?!笨偠灾?,該書搜集資料豐富翔實,文筆流暢,思路清晰。作者通過多種研究方法的綜合運用,高屋建瓴,撥開迷霧,彌補了中日禪宗墨跡研究方面的空白。他的研究不但對與之相關的領域有借鑒作用,還對中日兩國的文化交流有促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