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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蘇軾詞中的“月”意象及其與情思明暗互動
——兼與辛棄疾詞比較

2021-09-15 15:31余彥汐湖北大學武漢430000
名作欣賞 2021年26期

⊙余彥汐 [湖北大學,武漢 430000]

“月”作為優(yōu)美的自然物象,不僅被用來計時,也被文人墨客寫入詩詞中,賦予了太多情感、哲思和遐想:月亮本身的盈缺陰晴、微云疏星的映襯陪伴,被用作自我情志的表白或人月觀照的思索;同時異地之月讓地上的人們得以遙望共賞、相思寄遠;同地異時之月能夠引發(fā)人們對于時光流逝的今昔之嘆,等等。許多名作流傳至今日,由自然之月引發(fā)的情志和思理會受到詞人處境、表現(xiàn)手法和精神氣質(zhì)的影響。蘇軾也愛寫月亮,除了寫中秋之月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一詞,令“余詞盡廢”以外,還有很多詞作寫月亮,其手法和哲思的獨到之處,值得深入體會。本文以此為論述的基點,通過比較辛棄疾的部分寫月詞,初步探究蘇辛寫月手法的不同表現(xiàn)以及部分原因。

一、月作為時間線索:時光易逝

“月”作為大自然中一部分,其自然屬性是代表時間,人們抬頭望月,就能大致推斷出月份、弦望晦朔,然而代表時間的“月”總能引發(fā)人們無盡的遐思和情感:“月”未逝,思及恩師已去,只能與月“識翁”;“月”未變,念己華發(fā),卻壯志未酬;異時卻借同一輪明月,遙想過去的人事,借人映己,惋惜“流年偷換”;同地之“月”的有無,引發(fā)今昔之嘆。以蘇軾的《木蘭花令·次歐公西湖韻》和《洞仙歌》(冰肌玉骨)為例。

木蘭花令·次歐公西湖韻

霜余已失長淮闊??章犱鍧}咽。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

草頭秋露流珠滑。三五盈盈還二八。與余同是識翁人,惟有西湖波底月。

此時蘇軾在潁州任職,念及恩師歐陽修于四十三年前出守潁州,又于二十年前卒于潁州,泛舟西湖,觸景生情,對恩師的懷念和時光流逝的慨嘆融入詞作。曾經(jīng)的一代文壇領(lǐng)袖歐陽修,用“喜揚人之美”、愛文惜才的光風霽月襟懷,提拔了一大批文人士大夫,蘇軾也在其中,歐陽修對蘇軾的知遇之恩和賞識扶助就像伯樂對千里馬的慧眼獨到和可遇不可求。眼前的西湖和明月沒有改變,只是光陰電抹、昔人已逝,同地異時之“月”更讓白云蒼狗之感和追念故舊之情深切纏綿。

“月”在詞中出現(xiàn)了兩次,“三五盈盈還二八”是用月的盈缺來表明時間的流逝,也是對上片“四十三年如電抹”的具體描述。四十三年前恩師歐陽修也出守潁州,轉(zhuǎn)眼時過境遷、人去物故,結(jié)合著“已失”“空聽”和“猶唱”,可以看出盡管歐陽修逝去多年,但一直在聽聞政績的當?shù)匕傩?、傳唱詞作的畫舫歌女口耳之中流傳不息,“月”所代表的時間流逝越久,眾人對歐陽修的追思彌深;“西湖波底月”和蘇軾一樣能夠“識翁”,把“月”賦予主觀動態(tài)和情感傾向,不僅說明了“月”客觀見證了歐陽修為潁州和當?shù)匕傩兆龀龅恼?,也用“月”的高潔清幽贊美了歐陽修光風霽月、澄澈光明的胸懷人品,以及歐翁和蘇軾志同道合、互相欣賞的高雅情誼,表達對亦師亦友的歐陽修無限懷念和感恩。

盈盈“月”象征時間的流逝,表達了潁州當?shù)匕傩湛诙鄠鞯摹八嘉獭?,而波底“月”則不僅暗含了對歐陽修生前政績的褒揚,而點明了只有西湖的月和詞人蘇軾才目睹過歐翁的風范,只有心心相印的知己才能“識翁”;從“思翁”到“識翁”,從澤被后世、口耳相傳的傳唱追憶到親睹風采、志同道合的知己相惜,這層更為難得的情感深化借“月”推進,此處“月”不僅是客觀時間的線索,也是歐陽修政績的見證和知己相惜的象征,因此被賦予動態(tài)人格化的西湖之“月”與情感的深化轉(zhuǎn)變交織互見、互動交流,情“月”的主客交流和結(jié)尾的“西湖波底月”使詞人對歐陽修的追憶和思念之情表達得更為含蓄蘊藉,思念崇仰之情如月光和波光綿延蕩漾不盡。

洞仙歌

仆七歲時見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人無知此詞者。但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乃為足之。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zhuǎn)。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小序交代了寫作的背景和緣由,蘇軾通過回憶和想象描繪了后蜀國主孟昶和花蕊夫人夏夜避暑的美好圖景。良辰美景、佳人在側(cè),不乏帝王艷情軼聞,可是此詞通過水、風、月、冰肌玉骨等意象營造出一種清空靈雋的意境。

全詞“月”意象出現(xiàn)了三次:“一點明月窺人”,不僅賦予了“月”人格化的動態(tài)行為,也是承上啟下、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guān)鍵——水殿起風,吹開繡簾,明月乘隙而入,將敘述視角引入簾中,只見美人怕暑未寢、鬢亂釵斜,借“月”之窺眼將人物引出,以推動下片的情節(jié);“時見疏星渡河漢”描繪出二人所見之景,一對璧人攜手納涼、相伴望月,描畫了一幅清幽寂靜、溫存多情的夜月納涼圖;“金波淡”委婉點明了夜已深的時間點,結(jié)尾三句更直接地抒發(fā)對時光流逝之快的惋惜。

三個“月”意象貫穿全詞,作用卻不盡相同:有推動情節(jié)的人格化之“月”、有營造氛圍的景物之“月”、有點明時間的客觀之“月”,“月”不僅作為時間和情節(jié)推動的線索,也被賦予主觀情思,“月”和淡淡的惋惜愁緒交織互動于字面,抒發(fā)對時光流逝的惋惜之情。

與蘇軾同被歸入豪放詞人的辛棄疾,也愛寫月亮。不同于蘇軾詞中情與“月”交融互動、蘊藉清靈,辛詞中的“情”處于明顯和主導的地位,情駕馭、驅(qū)遣“月”,動魄驚心,這是由情的濃度和強度決定的,以《太常引·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和《一剪梅·中秋無月》為例。

太常引·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

一輪秋影轉(zhuǎn)金波,飛鏡又重磨。把酒問姮娥:被白發(fā)欺人奈何!

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一剪梅·中秋無月

憶對中秋丹桂叢,花也杯中,月也杯中。今宵樓上一尊同,云濕紗窗,雨濕紗窗。

渾欲乘風問化工,路也難通,信也難通。滿堂惟有燭花紅,歌且從容,杯且從容。

《太常引·建康中秋夜為呂叔潛賦》借月的外形、神話傳說如嫦娥奔月與吳剛伐桂來抒發(fā)豪情壯志,充滿想象的浪漫主義色彩。開篇用月的代名“秋影”“飛鏡”以及月光的代名“金波”來引入中秋夜的情境,描繪出月渾圓暈黃的形態(tài),借月抒懷,用嫦娥奔月的神話來抒發(fā)自己壯志未酬、華發(fā)已生的悲憤,“月”之長生不老、永恒長存,更反襯出詞人年華易逝、功業(yè)未建的郁憤苦悶;下片首句直抒胸臆,壯志豪情和飛躍的想象結(jié)合,“乘風好去,長空萬里”,但是豪情壯志的落腳點還是“山河”,詞人的壯志就是為國灑血、收復中原;后面表面上又用了“吳剛伐桂”的神話傳說,其實暗指時事——詞人渴望一掃世間的黑暗,包括金人的壓迫、主和派的打壓,帶來“清光”。

整片詞句句不離“月”,書寫關(guān)于“月”的外形、代名和神話傳說,其實是詞人的郁憤自嘆、豪情壯志驅(qū)遣著“月”,月只是客觀的靜態(tài)書寫對象,用來生發(fā)建功立業(yè)、珍惜年華的情志,借月抒懷。

《一剪梅·中秋無月》同一輪明月下,去年與今年的處境和心境截然不同,字面上通過今昔對比襯托出中秋無月之遺憾——過去中秋有丹桂有明月,如今的中秋無月只有燭花紅,原因是云雨濕紗窗,今昔對比之強烈讓詞人遺恨難解,恨不得上天質(zhì)問天公,無奈路信難通;然而根據(jù)詞人的生平經(jīng)歷,可以想見“月”象征的是詞人的報國理想,中秋無月則是理想破滅,詞人壯志難酬之悲憤怨恨到達頂點,只恨不得去質(zhì)問朝廷和天子,結(jié)果卻是“路也難通,信也難通”,理想破滅、報國無門,申怨更是無門,所以絕望頹廢的詞人只能在樓上映著燭紅,獨酌低歌。

全詞用了很多疊字,“在杯中”“濕紗窗”“也難通”和“且從容”,有一種回環(huán)低沉的悲劇美的效果,強烈厚重的郁憤悲嘆轉(zhuǎn)化為低沉無奈的絕望悲哀,感情是緩緩流動、沉郁孤冷的。“無月”只是情志的觸發(fā)物。

同樣是以“月”為時間線索來抒發(fā)時光易逝的感慨,辛詞讀來熱血沸騰或低沉頹廢,情感的強度和濃度更大,所抒發(fā)的情要么是慷慨激昂的報國之志、激憤不已的壯志難酬,要么就是低沉絕望的英雄末路之嘆,通過寫“月”意象的代名、外形和神話來引出情志,“月”僅僅承擔了情志觸發(fā)物或載體的角色,且處于靜態(tài)和被動地位,情志駕馭“月”意象;而蘇詞中“月”意象不僅是代表時間的客觀物象,也被賦予了主觀情思如“識翁”、惋惜“流年偷換”,情思和“月”意象之間是主客互動、交流融合的,蘇詞在文本層面情“月”交織互見,而情思和“月”交織為線索互相推動的背后是真摯的情感和精妙的構(gòu)思。

二、月作為敘事線索:送別懷友

月亮不僅作為時間的外化表征以引發(fā)人們對于時光易逝的感慨,它本身澄澈明凈、幽遠高逸的物象特征也被人們用作表白心志和歌唱友誼的象征或線索。同樣是送別懷友的題材,蘇軾詞字面上以“月”為明線以敘述友人所處的時空和心境,實則以懷念友人之情和精密設(shè)計之巧思為暗線,兩條線索交織互動,情思抒發(fā)得委婉深情、耐人尋味;辛詞則以濃重外放的情感行文,驅(qū)遣作為意象群中一環(huán)的“月”,從懷念友人又回到自傷身世,情志之抒發(fā)外放濃重。

以《永遇樂》(長憶別時)和《西河》(西江水)為例:

永遇樂

孫巨源以八月十五日離海州,坐別于景疏樓上。既而與余會于潤州,至楚州乃別。余以十一月十五日至海州,與太守會于景疏樓上,作此詞以寄巨源。

長憶別時,景疏樓上,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連不住,月隨人千里。別來三度,孤光又滿,冷落共誰同醉?卷珠簾、凄然顧影,共伊到明無寐。

今朝有客,來從濉上,能道使君深意。憑杖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淚。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夜永露華侵被。此時看、回廊曉月,也應暗記。

小序交代了作詞的背景和動機,這也是理解詞作的基礎(chǔ):這里的時間線要弄清楚,友人三個月前于海州的景疏樓上作別離開,三個月后的今天蘇軾在景疏樓上懷念友人,遂作此詞。

通讀全詞會發(fā)現(xiàn)有五個“月”串聯(lián)全篇——友人臨行樓上之月,送別友人千里之月,時間流逝之月,陪伴孤寂之月,回廊曉月,以“月”始,以“月”終。但細讀會發(fā)現(xiàn)五個“月”所在的時間、空間和虛實都不同:時間是三個月的順時跨度,空間是月伴隨著友人的離別行蹤(具體時空是從三個月前景疏樓上“月”見證友人從海州離開、一路“月”隨友人、“月”滿三次代表三個月時光的流逝、三個月后的今天“月”陪伴著孤寂的友人、“而今”友人也該記下“回廊曉月”),而虛實不斷轉(zhuǎn)換:從“長憶”開始從對方寫起,想象友人在“月”的陪伴下的一路行蹤和心理流轉(zhuǎn),屬于虛寫,“今朝”筆鋒轉(zhuǎn)回自己的處境,實寫自己在海州景疏樓上憑杖滴淚、懷念友人,“而今何在”又跳回想象友人所在的時空和心境,屬于虛寫。虛實的穿插跳躍用“月”這條明線來串聯(lián),字面上從對方寫起、虛寫友人的處境和心理,其實借人映己、托月抒情,表明自己心里一直牽掛著友人、思念友人。

“月”和它所處的時空、虛實交織纏繞見于字面,貫穿全詞,是為明線,屬于詞人想象、敘述友人所處的處境,然而“月”背后的情思才是推動行文的暗線:詞人“長憶”、想象友人的行蹤和心境,以月相隨,都是出于對友人的牽掛和懷念,詞人的情藏于月后,字面上句句寫“月”,實則字字是“情”,“月”成為詞人的化身去陪伴著友人,因而“月”被賦予了主觀的情思和人格化的動態(tài)。

即使是直抒情感,也含蓄克制、委婉細密,“深意”二字包含著兩人友誼的分量,詞人懷念友人,也只是憑杖滴淚,相思淚匯入海中,感情真摯;詞人的精巧構(gòu)思也暗含在“月”中,三個月的時間跨度,從海州樓上到西垣清禁,在虛寫友人行蹤和實寫自我懷人之間自由穿插,精密的布局構(gòu)思更讓懷人之情意蘊悠長。“月”、情和思在字面上交織出現(xiàn)、互相推動行文的發(fā)展。

《永遇樂》(長憶別時)以五個敘事之“月”為明線貫穿全詞,實則情寓于月、暗含精思,以情感的流瀉和構(gòu)思的精妙為暗線,抒發(fā)對友人的牽掛和懷念之情(月、情、思融合)。和辛棄疾的《西河·送錢仲耕自江西漕移守婺州》比較:

西河

送錢仲耕自江西漕移守婺州

西江水,道是西風人淚。無情卻解送行人,月明千里。從今日日倚高樓,傷心煙樹如薺。

會君難,別君易。草草不如人意。十年著破繡衣茸,種成桃李。問君可是厭承明,東方鼓吹千騎。

對梅花、更消一醉。有明年、調(diào)鼎風味。老病自憐憔悴。過吾廬、定有幽人相問,歲晚淵明歸來未。

同樣用了小序交代寫作背景和動機——都是為了送別懷友,詞中也都用到了“月”和“淚”兩個意象,不同的是辛詞《西河·西江水》中只有一條情感流轉(zhuǎn)的線索:上片是送別友人之“傷心”中片是夸贊政績以懷念友人、下片是由人思己,自傷年老失意;而“月”只是作為靜態(tài)的意象,“無情卻解送行人,月明千里”,概括性地一句帶過,“月”和懷人之情比較疏離,不像蘇詞中“月”不僅是時空交織、虛實穿插的動態(tài)意象,而且被賦予了主觀的情思和行為:伴隨人遠行、陪伴人無寐,就像詞人的化身,想象著有一個知己好友代替自己陪伴著友人。

辛詞情感的抒發(fā)更為直接和濃烈,蘇詞寫自己憑杖滴淚,或許海中有幾滴自己的相思淚,而辛詞卻極言自己“日日倚高樓”、西江的水全是淚;蘇詞中“深意”二字飽含兩人友誼之分量、思念之情切,而辛詞直言“傷心”“不如人意”“會君難,別君易”。不僅抒發(fā)感情的方式更為直接,辛詞抒發(fā)的情內(nèi)容也更多一層,從懷念友人回到了哀嘆自己政治失意、老病憔悴。

正是因為辛詞《西河·送錢仲耕自江西漕移守婺州》的抒情更為直接、情內(nèi)容更多,而“月”只是作為眾多意象中的一環(huán)而一筆帶過,直接運用前人在“月”上賦予的送別友人的含義,以少寓多,“月”僅作為概括化的意象標簽,象征或承載著對友人的懷念,情物疏離,所以情駕馭、驅(qū)遣“月”;不同于蘇詞以“月”為明線貫穿全詞字面,實則背后的情思流轉(zhuǎn)為暗線,兩者時而交織互見于字面,時而互動交流于字后,動態(tài)的交流使得“月”被賦予詞人的主觀人格和情思的動態(tài)流轉(zhuǎn),也使得情思的抒發(fā)更加有脈可循、韻味難盡。

三、月作為思理線索:中秋寄遠

以月計時以求實用價值,賞月以追求審美快感,望月以找尋情志的紓解出口,同樣一輪明月,何人于何時何地所望皆有不同,“問月”也可以引人遐思,將人的思緒置于宏闊無垠的宇宙意識之下進行人月觀照,引發(fā)生命思考和哲理意趣。同樣是中秋月圓、寄遠懷人,蘇軾詞《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和辛棄疾詞《滿江紅·中秋寄遠》在寫月、抒情和月與情關(guān)系三方面有差異。

水調(diào)歌頭

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滿江紅·中秋寄遠

快上西樓,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喚取、玉纖橫笛,一聲吹裂。誰做冰壺浮世界,最憐玉斧修時節(jié)。問常娥、孤冷有愁無?應華發(fā)。

云液滿,瓊杯滑。長袖起,清歌咽。嘆十常八九,欲磨還缺。若得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把從前、離恨總成歡,歸時說。

從寫月的方面看,蘇詞不直接描寫“月”,而是側(cè)面寫月的影子、動態(tài)和變化,比如“清影”“轉(zhuǎn)”“低”“照”和“陰晴圓缺”,寫月是為了用月來引出懷人之情和離合之思,以月來觀照人,不拘泥于月,而是注重月和情思的互動、交織;辛詞把月作為觀賞的客觀對象,寫月的外形、代名和神話傳說,比如“誰做冰壺浮世界,最憐玉斧修時節(jié)”寫出月的清明澄澈,用“冰壺”“飛鏡”“秋影”等月的代名,“問常娥”寫月的傳說,借月抒情,月是情志的靜態(tài)觸發(fā)物或者客觀載體。

從抒情方面來看,兩首詞的首句都點明全詞的抒情內(nèi)容,蘇詞首句發(fā)問“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揭示了全詞都是“問月”引發(fā)的淡淡情思,辛詞首句“快上西樓,怕天放、浮云遮月”則是一種“賞月”的酣暢興致,浮云遮月又暗含自我情志的寄托。

從兩篇詞的謀篇布局也可以窺見抒情內(nèi)容和月與情的關(guān)系。

蘇詞《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以“月”和情思的交織見于字面為線索,“月”這條線索比較明晰:把酒問月、月下弄影、月照無眠、人月觀照和愿人共月,情思的流轉(zhuǎn)更為幽微精妙:開篇兩句發(fā)“問”,問月問天,試圖探索人生的哲理和宇宙的奧秘。月的永恒更顯得人生須臾,天的無窮更顯得人的渺小,在如此無垠的時間和空間維度上,詞人仿佛置身荒原的螻蟻,自然對天和月生發(fā)出向往之心,但此出塵之想立馬被拉回現(xiàn)實,從“欲”到“恐”,詞人沒有一味地幻想,而是腳踩大地、月下起“舞”,安于這煙火人間。月的動態(tài)“轉(zhuǎn)”、“低”和“照”點明時間的流逝,“朱閣”、“綺戶”和“無眠”點明地點,說明此時夜深,詞人歡飲結(jié)束、回到臥室,可是詞人卻“無眠”——是詞人思念弟弟無法入睡,還是月光太亮,惹得詞人一直思索宇宙和人生的哲理。緊接著“何事長向別時圓”透露出詞人對月圓人離的淡淡怨恨,可是詞人沒有讓濃重郁結(jié)的愁情壓倒自己,而是用人月觀照的哲思來開解自己,人生的起伏聚散就像月亮的盈缺晴陰,向來都是難以求全的,從空間的人月觀照和時間的歷史對比來寬慰自己。最后詞人對天下離散之人都發(fā)出美好的?!霸浮?雖然空間上遠隔千里,但是一輪明月可以跨越空間、超越時間寄托遠人的牽掛和思念。

蘇詞的情思線索和“月”交織:疑而問月之思理、欲而又恐、月下弄影、月照無眠、人月觀照之哲思、祝愿共月,抒情內(nèi)容不僅有思念弟弟的懷人之情和祝愿共月的關(guān)懷溫度,還有出入世的矛盾心理、宏闊的宇宙意識和曠達超脫的人生哲理,情、思和“月”交織、互動。

辛詞《滿江紅·中秋寄遠》把“月”作為觀賞的客觀靜物,通過寫月的外形和神話傳說來興發(fā)自己的情志:回憶以前的歡聚,眼前的離恨孤冷更為濃重而不可排解,思念遠人之情;“華發(fā)”則抒發(fā)自己的壯志難酬,“嘆十常八九,欲磨還缺”感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就像月亮缺比圓多,此句似乎在悲嘆遠人的離散,又像在感慨人生的遺憾。最后也發(fā)出美好的希望,“若得長圓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別”,不過此處的愿望和蘇詞“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略有不同:他們的“愿”都是無理之愿,他們自己也知道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月不可能長圓,人不可能長聚;然而辛詞的希望是僅限于兩個人之間的,明知不可能,但仍然癡情地期盼著與遠人的重逢,也是相思愁情之濃重無法排解而寄托的幻想,此“月”乃癡情的寄托和載體,但蘇詞的祝愿是向天下所有和自己一樣不得團聚的人發(fā)出的,前面的人月觀照哲思也讓詞人明白了人和月不能長圓一樣不會長聚,超脫達觀的人生哲理已經(jīng)幫詞人排解了人聚少離多的愁情,但蘇詞仍然要發(fā)出無理之愿,傳達一種樂觀積極、熱愛生命、懷揣希望的人生態(tài)度,讓冷靜理性的哲思多一分人文的溫度。辛詞的英雄白發(fā)之傷感和思念遠人之癡情無法排解,只能寄希望于“月長圓”的美好幻想,蘇詞的思念弟弟之無眠用思索人生宇宙的哲思來排解,仍不失熱愛人生、常懷希望的樂觀處世態(tài)度。

辛詞的抒情內(nèi)容是懷念遠人之癡情和自傷身世的感慨,“月”作為觀賞的客觀靜物,興發(fā)情志或寄托、承載癡情和期盼。

四、小結(jié)

通過蘇辛三組相似題材詞篇的比較、分析,可以得出結(jié)論:蘇軾詞以“月”為明線,和情思這條暗線交織見于字面,通過“月”和情思的動態(tài)交流、主客互動推動行文,把人和“月”意象放在對等的高度,人月觀照、情月互動,把個體的人置身于宏闊的自然宇宙中體察物、超逸于物,且情感蘊藉雋永而不濃重、不著物、不我執(zhí);而辛棄疾詞中用濃重的情志,或殺敵報國、壯志凌云,或悲怨華發(fā)、低沉頹廢,來駕馭、驅(qū)遣“月”,“月”意象處于被動的客體地位,情志處于主動、強勢地位且濃重強烈,執(zhí)著于個體的感情或欲望,“我執(zhí)”。

造成情和“月”意象的關(guān)系不同的表現(xiàn)手法的背后,不僅僅是詞人的技巧、構(gòu)思或情感,還有詞人獨特的思想底色造就的個體性格和精神氣質(zhì)。

蘇軾不僅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各體皆長,而且博學廣聞,廣泛涉獵各家思想,儒道禪三家思想在蘇軾身上得到了融通、運用。北宋時代的文人士大夫已經(jīng)能夠很好地把履行社會責任和追求個性寧靜兩者兼顧、平衡,追求更接近于“完整”的人,而蘇軾的父母都信佛,家庭環(huán)境的熏陶讓蘇軾從小開始接觸佛家思想;除了時代和家庭環(huán)境的因素,蘇軾自身的不斷學習也為他復雜廣博的思想資源庫助益頗多,比如被貶謫后仍然不斷向道藏、佛典和高僧道人求教。然而蘇軾所涉獵雖廣,但也有主體性、選擇性的吸納,“為我所用”,儒道禪各家思想就像蘇軾思想資源庫里面配備的鑰匙,或許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潛在的影響或隱性的存在,而一旦遭遇變故,這些鑰匙就是蘇軾紓解情感、寄托精神的出口。上文蘇軾詞中始終把“月”和人放在同一高度,或者人月觀照,把個體人放在自然甚至宇宙中去觀照、隨物婉轉(zhuǎn),這是老莊的齊物,或者把月亮主觀化、動態(tài)化,賦予人的情感和哲思,不滯于物,從自然物象中超拔出來,任性隨緣,這屬于佛家的“超物”和“達”。儒道禪在蘇軾這里互補融通、為我所用,并沒有狂熱陷入,而是自如地運用在世俗的煙火人間中。

如果說蘇軾的思想是超逸豁達、隨緣去執(zhí),那么辛棄疾則是更執(zhí)著于個體的主觀情感、外界的功名評價,這和辛棄疾所處的時代、家庭氛圍和個性氣質(zhì)分不開。辛棄疾出生于北宋滅亡之后,長在北方金國,有恢復之志和燕趙俠士的俠義之氣,祖父也常常帶他“登高望遠,指畫山河”,所以報國理想和功名之欲是辛棄疾思想的底色,所謂“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他的豪情壯志都寄予在“金印”中,可是他的主站和恢復之論與南宋朝廷主和相沖突,一直不得重用,所以理想志向的豪壯豐滿在現(xiàn)實處境的枯瘠慘淡對比、壓抑下,更顯得悲壯豪邁,還多了一層郁憤悲怨。自我情志的濃重需要宣泄,于是驅(qū)遣、駕馭各類自然意象如月亮,使它們在主觀強烈情感的奔馳流瀉中居于被動地位。

綜上所述,以蘇軾寫月詞中“月”意象和情思(明暗線索)的互動關(guān)系為切入點,對比蘇辛在寫月詞上的藝術(shù)手法,進一步探究背后的個體精神底蘊,得出結(jié)論:正是在表現(xiàn)手法、創(chuàng)作風格等藝術(shù)手段和各自獨特的精神氣質(zhì)、個體性格的共同作用下,造就了蘇軾和辛棄疾寫月詞作的不同風貌,其中蘇軾寫月詞中“月”意象和情思(明暗線索)的互動關(guān)系這一獨特現(xiàn)象值得關(guān)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