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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風破浪去東極

2021-09-13 11:09李葦子
湖南文學 2021年9期
關鍵詞:胡說老胡老婆

李葦子

到底是年輕人性子急,吃飯也像囫圇吞棗,老胡的碗里還有大半碗小米粥,兒子已經吃完了。他習慣性地把碗筷往桌上一丟,又從紙巾盒里抽出張紙擦了嘴,再將用過的紙巾團起來丟到空碗里,用手背將架著筷子的碗胡亂朝里一推,那碗便飛出去,撞在盛油條的盤子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叮咚”,接著,兒子如旱地拔蔥般站起身,瞧也不瞧父母一眼就要往房間里面走。

老胡讓兒子等一等,他拿筷子指指兒子用過的碗說,飯碗是用來吃飯的不是放垃圾的。讓他把紙團撿出來丟到它該待的地方去。

兒子微微一怔,忙去瞅母親。母親似乎在逃避著什么,兀自把腦袋埋在碗口上吃米粥。兒子就撇撇嘴,伸出右手兩根指頭捏住紙團上翹的角,如同拎著一只死耗子的尾巴,把紙團丟進桌角的垃圾桶里,又要轉身離去時,老胡再次喊起來:

你回來。

又怎么啦?兒子說。

把你用過的碗筷洗了。老胡說。

老婆看看老胡又看看兒子,再看著老胡說,咱倆不是還沒吃完嗎?等吃完了我一塊兒收。老胡不理老婆,對進退兩難的兒子說,我讓你把碗筷洗了你聽到沒?兒子小聲嘟噥了句什么,耷拉著臉,撿起碗筷去了廚房。

就那么一副碗筷,竟然洗了五分鐘。始終豎著耳朵聆聽那邊動靜的母親說,行了兒子,不用洗這么久的。那邊不回答,水流聲仍在繼續(xù)。

水不要錢咋的?老胡吆喝起來,錢是老子在江里拿命賺的,不是大風刮來的。

水流聲瞬間沒了。不一會兒,兒子甩著手上的水珠子氣鼓鼓地走出來,徑直去了房間,又重重摔上門。

前陣子老胡一直在江里打魚,四十來天沒回家。魚期結束那天他一進門就看到了兒子額前一縷黃頭發(fā),后腦勺還扎了個尾巴似的小辮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心說,老子再不管管,這兔崽子就該上房揭瓦了。老胡氣歸氣,卻按兵不動,他先去船站修了船,又花一天時間補了網,跟一幫哥們兒朋友喝了兩天酒才閉門謝客,說是在家養(yǎng)精蓄銳,其實是拿定了主意要給兒子“熟皮子”。

老胡和兒子的矛盾由來已久。中考落榜后兒子沒去復讀,他蓄起頭發(fā)跟著一群不成才的朋友租了間地下室搞樂隊。江邊那家叫“影子”的小酒吧沒倒閉前,兒子的樂隊常去那里演出,因為酒吧生意一直不好,演出都是免費的,但是兒子卻很知足,相比賺錢來說他們更需要舞臺經驗。老胡曾躲在馬路對面偷聽過兩回,就聽到有個孩子直著脖子大吼大叫,聲帶都要爆破了,天爺!這是誰?。窟@也算是唱歌嗎?簡直就是鬼哭狼嚎。當得知歌者是他兒子后,老胡非常震驚——原來,兒子吼起來是這個樣子,就憑這嗓音條件也能唱歌嗎?老胡心中一片黯然?!坝白泳瓢伞钡归]后兒子的樂隊曾在露天廣場上演出過一回。在震天的音樂聲中幾個孩子喊著叫著,癲癇病發(fā)作一般搖頭晃腦。小城的人們被逗得哈哈大笑,都說,要這也算是唱歌的話,那“跳大神”的都能上中央臺的春節(jié)晚會了。演出進行到中途,圍觀的人們再也受不了了,讓他們趕快閉嘴,這可實在是太擾民了,死人都能被他們吵醒呀。

那時兒子年齡尚小,正處于叛逆期,老胡總相信“樹大自直”,認為兒子再折騰個兩年自然會收心,誰還沒青春過?萬萬沒想到那樂隊竟是個無底洞,一頭扎進去便拔不出來。兒子眼瞅就二十歲了,當爹的心里焦躁不已,多次跟他促膝長談,要么就去學點技術,像什么電焊啦,汽修啦,開挖掘機啦,要么就去哈爾濱這種大城市找份工作。老胡摸著自己風濕性關節(jié)炎的膝蓋心想,兒子還太年輕,不到走投無路萬不能去學打魚,打魚這個活也是個無底洞,都說水火無情,水里求財哪這么容易?除了糟蹋身子不說,這兩年江里的魚越來越少,賺的倒不如賠的多。兒子讓父親別操心,說自己頂多再啃兩年老,橫豎會去外面自謀生路,大不了就做流浪歌手,反正現(xiàn)在是音樂的黃金年代,咋都能賺出一口飯來。

你以為光賺口飯就夠了?老胡說,你就不娶媳婦,不生孩子,不給我和你媽養(yǎng)老啦?

兒子說,等我唱出名堂來,還愁沒人給你們養(yǎng)老嗎?

老胡真不指望兒子能有啥“名堂”,就希望他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過日子,普普通通地活著就好?!懊谩笔悄敲慈菀踪崄淼膯??鬧不好會把一輩子搭進去。

老婆出門去買菜,家里只剩了爺倆,老胡遂決定就在此時行動。他喊了兩聲兒子沒人應,便起身去敲兒子房間的門。前幾年老胡進兒子房間從不敲門,親爹進親兒子房間還敲門,爹是外人嗎?兒子說他已經長大了,是有個人隱私的,親爹也得尊重兒子的隱私才行。老胡冷笑一聲說,連你都是從我腿肚子里爬出來的,你頭上有幾根毛老子一清二楚,還隱私。話雖這么說,老胡心里到底虛弱著,這些年他從電視劇里學到了不少對于世界的新認知,知道兒子這話沒毛病。

兒子摘掉耳機問誰在敲門。老胡說,你爹。兒子問他啥事。老胡說,你出來一下。兒子讓他直接說事。老胡說,少廢話,趕快出來。兒子說這樣他也能聽清楚。老胡說,你再不出來我就進去了,到時別說我不尊重你個人隱私。兒子磨磨蹭蹭地開了門,問父親到底啥事。老胡指著他的頭發(fā)說,我?guī)闳グ杨^發(fā)理了。兒子一臉茫然地問,我啥時候說要理發(fā)了?老胡說,這個不用你說,我說了算,瞅著你那不男不女的樣子我就鬧心。

沒人讓你瞅。兒子說。

男人就該有個男人樣。

男人應該啥樣?

短發(fā)。

多短?

越短越好。

像勞改犯一樣嗎?

少跟老子胡攪蠻纏。

我不理。

輪不到你做主,老胡說,連你的命都是老子給的。

兒子使勁盯著父親看了幾眼,嘴角突然朝上挑起來牽出個莫名其妙的笑,老胡感到被冒犯了,問兒子是啥意思。

既然命都是你給的,那你先等會兒,我去換件衣服。兒子說完轉身關了房門。他這么容易屈服倒讓老胡有些意外。但是,兒子的房間里馬上傳來了音樂聲,是首特別聒噪的歌,“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

天爺!居然還有這種歌,到底洗刷啥玩意兒?兒子這是在諷刺我讓他洗碗吧?他本想讓兒子把音樂關掉,轉念一想,孩子都答應去理發(fā)了,自己也該忍一下,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大不了就拿棉花塞住耳朵。老胡果然跑到臥室去找棉花了。

耳朵被塞住后,噪音瞬間小了。老胡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是兩個女人吵架的鏡頭,只看到她們急劇翕動的嘴唇,如同兩條被甩到岸上的鯽魚,那個樣子可真滑稽。老胡想,要是人類失去語言能力的話,沒準比魚還蠢。

老胡等了幾分鐘,兒子還沒出來。他便摘掉耳朵里的棉花問兒子到底在磨蹭啥。兒子不應。老胡又去敲門,仍是不應。推門,門被反鎖了。他就一邊用力拍門板一邊說,你再不開老子就踹門了。兒子既不回答也不開門。音響里仍然在“嘻唰唰”著,是被設置了單曲循環(huán)播放模式。

老胡想起電視柜抽屜里有備用鑰匙,便去翻找,最后在一只塑料盒里發(fā)現(xiàn)了十來把同款鑰匙,就端著那只盒子湊到門前一把把挨個試,試到第六把時門被打開了,但是房間里沒人。又去查看衣柜,衣柜里也沒有。兒子連同他的吉他和雙肩包一塊兒失蹤了。

這是陰面帶露臺的次臥,裝修的時候本是要封露臺的,兒子不讓,說封起來就變成監(jiān)獄了,會讓他感到窒息。說他喜歡從這里看風景,那些樹啊,花啊什么的。他指指對面的噴泉池說還有那邊的假山和水,他能看到錦鯉在池子里游(其實根本沒有錦鯉)。他喜歡這種融化在大自然里的感覺,受不了一點阻隔,哪怕只是一層玻璃。

老胡冷冷一笑,說,既然這樣,你干嗎不直接跑到森林里和黑瞎子、野豬、狍子們一塊兒住?你不是要融化嗎?你扒光了趴到冰上去跟冰一塊兒融化唄。

老婆瞪了他一眼說,她覺得兒子的想法很好,很有意思,很浪漫,很那啥……可能是想造個四連環(huán)的排比句來著,結果“那個啥”了。老婆說,不管咋樣,他們都該支持兒子。露臺封不封又有什么要緊,反正小區(qū)的監(jiān)控很到位,小偷不可能爬上來,就算爬上來,家里又有什么可偷呢?難不成把冰箱電視洗衣機扛走?

老胡扶著露臺的欄桿往下瞧,感到非常納悶:兒子又不會飛,到底如何逃走的?低音炮仍在聒噪不止,老胡心里煩得不行,想讓它閉嘴又不知開關在哪,索性把插頭拔掉了。

他換了鞋子下樓,見對面那噴泉池圍著一圈綠網,幾位工人正在施工,說是裝什么新設備。這是小區(qū)中心的噴泉池,物業(yè)公司先后在里面種過睡蓮、紅荷、令箭荷花和菖蒲,令人費解的是植物的長勢都挺糟糕,還把池水漚臭了,彌漫著一股公共廁所的味道,滋生出大量蚊蟲,經業(yè)主集體抗議后他們遂將池水抽干,把淤泥清理徹底,重新?lián)Q了清水養(yǎng)金魚,不久后,金魚死的死丟的丟(有被業(yè)主撈走的,也有被魚鷹吃掉的)。又補充了許多次,仍逃不出上述兩種命運,索性不再養(yǎng)魚,讓一池濁水空著,一空竟是兩年。

老胡家住二樓,露臺離地面高不及四米,雖不算太高,但兒子絕不敢跳。難不成是用繩索把自己吊下去的?幸好當初聽了老婆的建議買了二樓,要是住在五六樓的話后果不堪設想。不行不行,這次說什么都得把露臺給封起來。小兔崽子不是要融化到大自然里嗎?老子偏要把你關在籠子里。

買菜回來的老婆見老胡站在樓下抻了脖子看露臺,就問他站在這里做啥。做啥?老胡說,都是你教育出來的好兒子。老婆問又咋啦。

你兒子從露臺逃跑了。幸好一樓沒人住,要不然可真丟死人了。老胡說。

老婆攆著老胡去找兒子。老胡把她臭罵了一頓。小兔崽子又不是頭一回離家出走,哪回真的走了?等他沒錢花了還不是照樣乖乖回來喊爹喊娘。老婆說,你在外面打魚的時候兒子好好的,你一回來他就離家出走,到底是他的錯還是你的錯?要是這次兒子真離家出走了,我跟你沒完。說著說著就眼淚汪汪了,老胡見狀越發(fā)生氣,真想抽這個糊涂女人一嘴巴子,但,老胡這人缺點雖多,唯獨一件好,便是從不打女人。氣急了,頂多就是一頓罵。

老胡說的沒錯,一星期后兒子果然回來了。老婆高興壞了,左一個“兒子”右一個“兒子”叫著,說兒子瘦了,忙給兒子倒水,倒完水又去拿冰淇淋,順便拎出條鳊魚化凍,說是中午紅燒了給兒子吃。關于他手機一直關機,以及如何從露臺逃跑的事居然只字不提。老胡非常生氣——這該死的女人多愚蠢啊!你疼孩子歸疼孩子,為啥非要做得這么明顯,不知道這會讓兔崽子把爹媽看扁嗎?

兒子沒喝水也沒吃冰淇淋,他在老胡身旁坐下喊了聲“爸”。老胡沒吱聲。兒子說,爸,能不能給我兩千塊錢?老胡冷冷一笑,心說,果然是回來要錢的。

行嗎,爸?

沒錢。老胡面不改色地說。

算我借你的行嗎?

先說說你是怎么逃跑的,老胡說,讓我也學習學習。

爸,我有點急事需要用錢。

沒錢。

兒子不耐煩了,爬起來去廚房找他媽。他媽是從不管錢的,身上只有百來塊菜金,就掏出來給兒子,兒子不接,硬塞到兒子口袋里,兒子又掏出來,趁他媽沒注意放到了冰箱頂上。

兒子重新回到客廳對老胡說,爸啊,我真有急事。

啥事?

暫時不能告訴你。反正不是壞事。

老胡不用猜都知道是樂隊的事,除了投資那個倒霉的樂隊兒子基本不亂花錢。他冷冷一笑問兒子,你說借就借,憑啥?

兒子問他到底想怎么樣。

我說了你能照辦嗎?

你說你說。

去把這不男不女的頭發(fā)剪了,老子就給錢,否則休想。

這是唯一的選擇嗎?

是。

我要是不去理發(fā)你就決不給錢是嗎?

是。

我要是答應你去理發(fā)你能保證給我錢?

少廢話。

說話算話?

老子吐口唾沫是個釘。

好,我去理發(fā),但你得先給錢。

哈,你把老子當二百五?老子給你錢,你再從露臺逃跑唄?你倒是先說說你是咋逃跑的,是用繩子吊下去的還是插了翅膀飛的呀?你能耐這么大,還管老子要錢做啥?你都能飛檐走壁了,該去雜技團表演雜技賺錢……

那你啥時候給我錢?

你理完頭發(fā),我現(xiàn)場就給。

兒子想了想說,好,我答應了,一言為定。又扭頭沖廚房那邊大喊,媽,你聽到了吧,到時候可得給我做證。

下午三點,老胡去小區(qū)對面的自助銀行取了兩千五百塊錢。兒子看著父親鼓鼓囊囊的左側口袋說,最近從南方來了一伙扒手,專門偷老年人。老胡把手揣進口袋捏著那沓鈔票說,除非扒手們先把我的手砍下來,否則別想從老子的口袋里偷走一毛錢。兒子狡黠地笑了笑說,那萬一他們真把你的錢偷走了可咋整?老胡瞪了兒子一眼說,我看你就是那個南方來的扒手吧。兒子說,爸,要不我?guī)湍惚9苤?。老胡說,滾犢子,你是把老子當傻冒嗎?兒子笑著走到路邊伸手去攔出租車。老胡一把拽住他說,就那么幾步路,走著就行。兒子很驚訝地說,到步行街走著去?那得走到幾點???老胡說,誰說去步行街了,去你蘇阿姨家。蘇阿姨是老胡一個哥們兒的老婆,這些年,老胡都是在蘇阿姨家店里理頭發(fā)。兒子說,誰要去蘇阿姨那里了?她只適合給老頭老太太理,我要去青魚路步行街,那里的發(fā)型師潮,能剪出好看的發(fā)型來。老胡說,男人的頭發(fā)剪短就行,哪來什么發(fā)型不發(fā)型的。

兒子說,爸,你要再逼我我就不理了,錢的事我再想別的辦法。

老胡說,你是要偷啊還是要搶銀行啊?

兒子說,反正總能想到辦法。

老胡說,我聽聽你有什么辦法。

兒子說,實在不行我去賣腎總可以了吧?

老胡聽兒子這么說,心里咯噔一下?,F(xiàn)在的小年輕可不得了,電視新聞里說有個農村小伙子用腎換了一部蘋果手機。結果,后遺癥搞得他干不了體力活,還成天這病那病的。為了一部手機把一輩子搭進去,實在不可思議。老胡之所以在金錢方面一直由著兒子,也是怕把孩子逼急了,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難免就會犯渾。

好吧,老胡點點頭說,就依你,我倒要看看他們能給你做出什么發(fā)型來。

接下去父子倆又因為坐公交還是打出租起了爭執(zhí)。老胡讓兒子別太過分,明明有直達的公交車為啥非要打出租?有錢人的時間是金錢,窮人的時間就是路邊的石頭。

你他媽再啰唆老子哪都不去了,回家用剪子給你剪。老胡說。

兒子見父親發(fā)了脾氣,只好讓步,嘟嘟噥噥著跟在父親身后去坐公交。上車后卻遠遠地躲著老胡,坐到了最后一排玩手機。

爺倆一連看了幾家店,因為收費太貴老胡不準兒子進去。步行街快走到頭的時候終于看到了一個小店面,門口價目表上寫著“洗剪吹二十五元”。老胡皺皺眉說,這還不如你蘇阿姨家的店面大呢,還是去蘇阿姨家吧,十塊錢保管給你收拾得利利索索。

兒子說他希望父親別再就這個問題跟他啰唆,再啰唆他就不理了,不但不理,還要留成披肩發(fā)成天在父親面前晃來晃去給他添堵。說完,兒子扭頭就往回返,老胡呆愣一會兒,馬上去追兒子。那兒子也是狡猾,走著走著,一轉身溜進了旁邊那家理發(fā)店,那可是一家全國連鎖店。即便老胡心疼錢也不可能把兒子給拖出來吧?就硬著頭皮走進去,才發(fā)現(xiàn)還要排隊。老胡大吃一驚:現(xiàn)在的人是咋的啦?放著十塊錢的小店不去,偏要來這種死貴死貴的地方理發(fā)。但他馬上就看出了門道——顧客全是小年輕,估計都跟他兒子一樣拿著爹媽的錢不當錢。

排在兒子前面的是兩個小伙子,都在低頭玩手機。老胡坐了一會兒,怪無聊的,便掏出煙盒打算抽兩根煙,剛叼進嘴里點上火,就有個穿著超短裙染著黃毛的姑娘走過來指著墻上的警示牌說,大叔,咱家店里禁止吸煙,違者罰款兩百元,您要么掐掉,要么就出去抽。幸好店長不在,要不然就該罰您錢了。老胡忙把煙掐掉說,他實在沒注意到那個牌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就聽到兒子在一旁冷冷地笑,又感到店里的人們都在盯著自己,眼神里帶著蔑視與敵意,老胡竟有了如坐針氈的感覺。

黃毛女很快便端著兩小杯冰鎮(zhèn)可樂送過來,說是贈送的。老胡接過去,心想,到底是連鎖店,服務就是周到。但是,等他喝完這杯可樂突然就徹悟了:俗話說,“買的不如賣的精”,三十塊錢理一個頭,一杯可樂才值幾個錢?這么一想便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就喊過黃毛女,又跟人家要一杯。兒子很生氣,用胳膊肘使勁捅了捅父親,把自己那杯遞給他。老胡讓兒子自己喝,又壓低音量說,別犯傻,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喝白不喝。

七月的日光穿透理發(fā)店的落地窗燒進來,盡管玻璃貼膜濾掉了半數熱量,但那明晃晃的亮度卻使人陷入一種對于炙熱的聯(lián)想的眩暈里。盡管店內開著空調,涼爽的感覺卻并不均勻,老胡感到自己像只鍋貼,前胸冷,靠近玻璃窗的后背則滾燙著。喝完可樂后,困意漸漸襲來,屁股下的沙發(fā)挺暄軟,多么適合躺著睡會兒覺啊。老胡又掙扎著熬了一會兒,眼皮越來越沉,感到自己像羽毛那般輕盈,慢慢飛了起來……

老胡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他夢到自己躺在漁船上,秋天的涼風徐徐吹來,船就在水里晃晃悠悠地蕩過來又蕩過去。好端端地,突然就感到頭皮上一涼,還有一絲輕微的疼,伴隨著電鋸般的一串噪音,似乎有只鐵鏟子在頭皮上使勁鏟了一下。他馬上睜開眼,便見兒子拿著一把電推子笑嘻嘻地看著他。老胡抬手摸了摸頭上那微涼微痛之處,就摸到一叢硬如板刷的發(fā)茬。兒子大笑著丟了電推子便跑,老胡正要去追,一轉身便從對面的鏡子里瞥見了自己的腦瓜,只見左腦殼上有拳頭那么大的一塊禿斑,如同草甸子里一只泛著天光的水泡子。

老胡沒敢再往外跑,這可是周末的步行街,哪哪都是人,他們會把他當成瘋子的,萬一再遇到熟人那可就丟人丟到家了。這可咋整?要是有頂帽子戴上該多好啊。正不知該怎么辦,抬頭就看到了晾在架子上的毛巾。他馬上聯(lián)想到電影《地道戰(zhàn)》里的游擊隊員。要不然,就跟他們要條毛巾包住腦袋?

黃毛女用手掩住嘴巴笑著說,毛巾要二十塊錢一條。老胡嚇了一跳,啥毛巾這么貴?莫不是拿金線織的?黃毛女說老胡頭上那個地方倒也沒有全禿,還有一兩毫米長的頭發(fā),建議他索性把周邊的頭發(fā)也理了。他們可以給他打個八折。

老胡在心里悄悄計算:理發(fā)打八折,三八二十四元,一條毛巾二十元,就算買了毛巾也得再花十元去蘇阿姨那邊把頭發(fā)理了,反倒多花六元。倒不如直接在這里理發(fā)更劃算呢。

姑娘,能不能再給咱便宜點,二十塊怎么樣?我的頭發(fā)很好理的,就是剪短就行,我又不要什么發(fā)型。老胡說。

黃毛女搖搖頭說,自從他們這家店開業(yè)以來還從沒給人打過八折,要不是看在老胡這種情況的分上,理發(fā)師們根本不會答應的。老胡終是不死心,又磨磨嘰嘰了片刻,黃毛女就惱了,說,叔啊,你想理就理,不想理我們也不勉強,理發(fā)師們都忙著呢。又指指門外說,街頭上有一家二十五的,要不你去他家看看吧。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老胡能怎么辦?只好繼續(xù)坐回到沙發(fā)里排隊。

結賬的時候,老胡猛然發(fā)現(xiàn)錢和銀行卡都不見了。老胡是左撇子,總把要緊的東西諸如鑰匙、鈔票、身份證等放在褲子的左側口袋,其余東西則放在右側口袋里。他從沒使用錢包的習慣,認為錢包會釋放一種特殊氣息,像一朵野花召喚蜜蜂那樣引誘扒手。又去右側口袋翻找,盡管知道這是徒勞,右手撞上了一張硬卡,不用看都知道是公交卡,他還是將卡片拿了出來。左手再次伸進左側口袋探測,這一次是為了確認口袋底部沒有漏洞以證明確實遭了賊。正要大喊“抓小偷”,見收銀臺后的黃毛女孩沖他詭異地笑,老胡心頭一震,突然意識到這“賊”不是旁人,就是他兒子。小兔崽子是趁父親睡著后掏走了錢和銀行卡。

老胡問女孩剛才為啥不喊醒他。女孩那原本上挑的嘴角如同失去彈性的皮筋,耷拉成一條平直的線,她改用漠然的神情盯住老胡,似乎在說,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犯不著替你操心。

沒錢怎么買單呢?老胡說他能不能先回家拿錢。黃毛女說除非他能押點東西在這里,身份證、手機什么的。老胡問她押公交卡行不行。女孩說關鍵是誰都沒法保證那是不是一張空卡。老胡說,前天我剛去公交公司充了一百塊錢,昨天花了四塊,今天花了一塊,還剩九十五塊,說完才想起今天還幫兒子刷了一塊,于是忙改口說九十四塊,又一想,是了,充完公交卡后沒有立刻回家,有哥們兒打電話喊他去城東喝酒,是坐公交去的,而且是空調車。

錯了,是九十二塊,哦,九十塊,喝完酒回家也是坐公交的。老胡忙糾正。

女孩瞪大眼睛,茫然地盯著老胡,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么。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老胡要帶女孩去任意一輛公交車上刷卡看余額。女孩搖搖頭說,這是工作時間,她沒法出門,就算不是工作時間她也不可能和一個陌生男人出門。她問那些男店員們誰愿陪“大叔”走一趟。回答她的只有電推子、電吹風和空調外機的轟鳴。

老胡實在不知該怎么辦,就把腰里的諾基亞掏出來,輕輕放在吧臺上。結果,那女孩一下就笑抽了,別的店員和顧客們也笑起來。女孩的眼淚都流出來了說,大叔,你這個手機去二手市場都賣不掉,只能換把菜刀或不銹鋼盆。

老胡把臉羞得如蕎麥饅頭在胭脂盒里打了個滾。一面在心里詛咒著這群“妖精”,一面給老婆打電話,讓她趕緊來“救命”,來晚的話他就死了。他把死字咬得很重。

一個小時后老婆才來,老胡問她是不是爬著來的。老婆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她把整條青魚路步行街找了個遍,最后才找到這里,抱怨老胡沒說明白。老婆嘴巴里傳來一股酸臭的味道,剎那間,老胡突然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女人不是他老婆,而是個陌生人,一個神情羞澀、鼻梁塌陷,糟糕的老太婆。

你不是帶兒子來理發(fā)嗎?兒子呢?老婆說,你前幾天剛理了頭,怎么又理一次,還弄成這種“勞改犯頭”,真難看!是不是今天理發(fā)不要錢?后面這句話是問吧臺里的黃毛女的。

老胡一把奪過她手里的錢包,點出幾張十塊的扔到吧臺轉身就走——他連打八折的事都忘記了。

太陽快落山了,這個小城是全國天亮和天黑時間最早的縣城。

老胡在前面走得飛快,老婆一路小跑才攆上他。來到前面公交站的時候剛好一輛車停下來,老胡想都沒想便上了車,老婆稍稍遲疑了一下,也跟著上去了。走出一站地后兩口子才發(fā)現(xiàn)坐反了方向。

等兩人輾轉兩次公交回到小區(qū)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路燈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玉蘭搖曳在一層薄薄的暮靄里。兩口子走的是小區(qū)東門,本不會路過噴泉池的,然而,就在老胡正準備朝自己家那棟樓拐彎時,透過稀疏的丁香和水曲柳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那破池子總算是搗鼓好了,莫名其妙地,老胡突然決定去那邊見識見識,看看那幫孫子們到底搞了個啥。

他剛繞過一片樹林,就見幾束從地面朝上投射的暖色聚光燈里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子站在池水中央。那是個身材豐滿的西方女子,有著一對碩大的乳房、圓潤的小腹、充滿彈性且修長豐腴的大腿,這形象過于逼真,老胡看得臉紅心跳,甚至產生了跳進去摸一把的沖動。女人的肢體稍稍朝左側扭著,右臂從腦袋后折過去,扶住左肩上扛著的那只水罐,左手托舉著水罐的注水口,那嘩啦嘩啦的水流,便是打這水罐里流出來的,在地面光束的照射下如同一串晶瑩剔透的碎玉,噼里啪啦地砸在池水上,濺起很高的水花。老胡站在原地看得呆了,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明的復雜感受——到底是啥樣的男人能有福氣消受這種女人呢?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回頭就見老婆站在身后。老胡臉上瞬間涌起一片潮紅。

我的個媽呀,老婆說,咋弄出來這么個破玩意?物業(yè)公司瞎胡鬧,讓小孩子們看到可怎么好?

老胡不搭理她,轉身就往家走,心里卻被某種異樣的東西填滿了,有一種很濃郁的失落,還有一絲隱秘的興奮。走著走著,抬頭便瞧見了兒子臥室的露臺,突然想起老婆剛才的話,老胡立刻收住了腳。跟在身后的老婆問他又咋了,他沒吱聲,扭頭走回到噴泉池邊。

那些朝上打去的燈光如同銳利的金屬,一道一道,似要戳瞎他的眼。渾身赤裸的女人直勾勾地盯著他,漫不經心的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似是在譏諷面前的老胡。有那么一恍惚間老胡幾乎要退縮了。他穩(wěn)了穩(wěn)神,就坐在池沿上脫掉皮鞋和襪子,兩手扶住池沿用腳試探一下,發(fā)現(xiàn)水并沒有多深,便邁開步伐嘗試著朝里面走去。

胡越來!你是被鬼附體啦?老婆追過來說,你這是要做什么?太嚇人了吧胡越來……

老胡慢慢靠近那尊用花崗巖雕刻而成的女體。她大約一米七的身高,踩在一塊半米左右的粗糲巖石上。老胡仔細觀察一番,見女人的腿和巖石連在一起的,才知道這是一塊完整的山巖。他脫下外套爬上去,將衣服遮在了女人那對豐滿的乳房上??粗莾蓷l光滑的大腿,老胡心說,得把下體也給遮住才成。遂決定回家取一條床單。

他慢慢從巖石上退下來,試探著落到池底,不知踩上了什么黏黏的東西,腳下一滑,一屁股跌坐在了水里,瞬間感到屁股像撞到了巖石山的玻璃瓶,摔了個稀巴爛。尾骨疼得老胡倒吸冷氣。是老婆的尖叫聲把巡邏的保安引過來的。那保安又用對講機喊來另外兩位保安,三人合力將老胡抬出去后老婆才突然想起打120。

據醫(yī)院影像科CT片的顯示發(fā)現(xiàn)老胡的骶尾椎輕微挫傷,盡管情況并不嚴重,醫(yī)生還是建議他住院輸兩天液。老胡說自己沒醫(yī)保,能不住院就不住院。醫(yī)生不再堅持,開了止疼活血的藥讓他回家休息。

一個月后的某天下午,老胡在沿江公園遛彎,一對滑旱冰的小情侶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來,小伙子沖老胡喊了聲“叔”。見老胡一臉茫然,小伙子忙說他是開酒吧的劉影,“影子酒吧”還記得不?老胡忙說記得記得。有一回他去酒吧找兒子,劉影請他喝了杯朗姆酒。老胡對這年輕人印象很好,只是不記得他長啥樣了。

劉影說,叔,你家胡曉飛快出名啦。老胡問出啥名。劉影說,曉飛沒告訴你們嗎?

老胡摔傷屁股那天晚上兒子給他媽打了個電話,說是有個哥們兒在哈爾濱開酒吧,他去那里駐唱。他媽埋怨他不該不聲不響就跑了,問他啥時候能回家。兒子說暫時不回來,過年再說。他媽還想問點啥,兒子卻把電話掛了。后來娘倆又通過幾次話,兒子說他在那邊一切都好,讓媽媽放心。欠父親的錢等他發(fā)了工資就還,反正他肯定不會賴賬……

老胡問劉影胡曉飛不是在哈爾濱唱歌嗎。劉影說早就不在了。老胡緊張到眼珠子快掉到地上了,說,到底咋回事???旁邊那女孩插嘴說,天哪,當爹的竟然不知道兒子的事,你這個爹當得可真不合格。劉影白了他女朋友一眼說,她說話難聽,叔別生氣。是這么回事……接下去,劉影就把胡曉飛去哈爾濱參加一檔音樂節(jié)目的海選,后來又去南方某市參加現(xiàn)場比賽的事情告訴了老胡。還讓老胡本周五晚八點準時收看XX衛(wèi)視的節(jié)目。

劉影豎起大拇指說,胡曉飛是真牛啊,這年頭能堅持夢想的人不多了。當初我就告訴你別太擔心他,胡曉飛不是那種著三不著兩的人。

老胡張了半天嘴,兩片唇才如蚌殼般合攏了,他感到困惑不解,很想再多問點關于兒子的事,卻又不知從哪里問起,最后竟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等小兔崽子回來了,我可饒不了他。

這段時間老胡心里挺痛快。他只在家休養(yǎng)了個把星期身體就徹底恢復了。后來他和老婆聯(lián)手干了一件很漂亮的大事。老胡甚至不無驕傲地想,等自己死后,假如要在墓碑后面刻“大事記”的話,小區(qū)噴泉池事件絕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在老胡夫婦的倡議下,小區(qū)業(yè)主們聯(lián)名上書逼物業(yè)公司拆除了那個傷風敗俗的雕塑。

周五這天一大早兩口子的狀態(tài)就不對了。老婆要給兒子打電話,老胡不讓,說,既然兒子要瞞著父母,肯定是有他的考慮,做父母的應該尊重孩子的意愿。該做早飯了,老婆讓老胡下樓去打桶純凈水。老胡走到直飲水機旁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拎水桶,就又上樓取水桶。老婆這邊呢,因為激動,粥都熬煳了,兩人只好去小吃店吃了早飯。

晚上,兩口子草草吃過飯,老婆連碗筷也顧不得洗,便和老胡分坐在沙發(fā)兩端,眼巴巴地盯著電視機,都是一副恨不得鉆到屏幕里去的樣子。節(jié)目正式開始的時候兩口子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就好像呼吸太重會把本該出場的兒子吹灰似的給吹跑了。候場的選手們擠了滿滿一屏幕,恍若關在籠子里色彩斑斕的鸚鵡,不說那些奇裝異服,單說頭發(fā)吧,既有染著紅毛、黃毛、綠毛的,也有留著蘑菇頭、雞冠頭、蓬蓬頭的,還有扎馬尾的男孩,理毛寸的女孩……反正是,只有老胡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老胡看得目瞪口呆,外面世界的闊大與豐富,這也不過才領略了百分之一二?;秀遍g,他們在人群中看到兒子了,正要激動呢,定睛一看,似乎又不大像。

選手們一個接一個上臺,到底唱了什么歌曲老胡根本聽不進去,只恨時間太漫長,每個孩子唱完還要跟導師們廢話半天。啥時候才能輪到胡曉飛出場呀?真是急死人了!當屏幕上出現(xiàn)那個穿裙子的光頭女孩時老胡再也坐不住了,跑到陽臺去抽煙,剛抽了兩口又跑進來瞥一眼屏幕,還是那個光頭女,用一種異常蒼老的聲音,沒完沒了地唱。老胡撇撇嘴,心想,這孩子唱的還沒我家胡曉飛唱得好呢??墒?,胡曉飛那公鴨嗓能行嗎?

抽完兩支煙,老胡回到客廳,剛在沙發(fā)上坐了幾分鐘,一個背著吉他的男孩就出場了。老婆“啊”地大叫一聲,用胳膊肘使勁搗著老胡說,快看快看快看,兒子兒子兒子……

兩人都很意外,原來,兒子也理了個“勞改犯頭”。他穿著白T恤和藏青色牛仔褲,腳踩褐色馬丁鞋,鏗鏘有力地走上舞臺,全身充滿著健康而生氣勃勃的勁兒,還有一股子別的什么勁兒,老胡說不清楚,但,當年他也曾有過那股勁兒,是在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自己把那股勁兒丟掉的呢?

兒子先深吸一口氣,再朝后面的樂隊點點頭。音樂響起來后兒子閉住眼睛開始唱歌,就是老胡躲在馬路對面偷聽過兩回的那首歌。兒子一張口老胡便開始替他捏著把汗——要是沒有導師轉身可咋整?他知道,兒子之所以始終瞞著父母就是因為害怕失敗。

沙發(fā)的另一側,老婆雙手合十,將她的下巴支在指尖上,腦袋一下下微微點著,嘴里念念有詞,是在祈禱神佛保佑兒子晉級。老胡則在心里默念“轉身,轉身,轉身……”他把一雙手攥成拳頭,身體繃成了弓,似是要把全身的力量通過意念傳輸給遠在南方的兒子。

主歌部分已經唱完,沒有導師轉身。

老胡也開始默默禱告——假如老天能夠保佑兒子晉級,他就買一條三十斤的野生鯉魚去江里放生。

B段主歌部分又要結束了,依然沒有導師轉身。

兩口子都很焦灼,誰也不愿朝誰看一眼。老婆的碎碎念已經停了,右手正用力摳著自己的左手背。老胡眼睛盯著屏幕,心里卻悄悄計劃著親自去一趟南方把孩子接回來。

兒子的副歌剛唱了頭一句,就聽到“嘭”的一聲,第一位導師轉身了,是個女的。老胡和老婆幾乎在同一時間從沙發(fā)上彈跳起來,不同的是,老婆還發(fā)出了一聲巨大的尖叫。不久后連著傳來兩聲“嘭”“嘭”,兩位男導師一前一后地轉了身。老婆又尖叫起來,這次的音量比前兩次更高,也更尖利,鑿子一般鉆刻著喧鬧的夜晚。老婆拍著巴掌蹲下去在地板上蹦跳,像個瘋子一樣。老胡則產生了某種奇妙的暈眩感,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第四位導師轉身的時候老婆不見了,衛(wèi)生間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在這水流之聲背后,掩蓋著老婆那細細的哭泣。

歌曲已經唱完,此刻,兒子正做自我介紹,當他說出“胡曉飛”這個名字后,老胡才像大夢初醒一樣。他感到自己也要瘋了,但他不能像老婆那樣又蹦又跳。得做點兒別的更刺激的什么事情。反正這天晚上注定是睡不著的。他馬上就想到了那條浩浩湯湯的江,想到了泊在船站的機動船,想到了那些潛游在水面之下的魚群,那些漂亮的水鳥,那江兩岸連綿起伏的小山、蒼翠的植被和金黃色沙灘。幾十年來,他對江和船熟悉到恍若自己的右手,但他從來沒有在不打魚的情況下去江里乘風破浪,決定今晚就這么做一次,是的,為什么不呢?那條寬闊的江流可比世界上任何一條高速公路都寬闊,況且又是在禁漁期,江里沒有別的船,他想怎么開就怎么開,他要把馬達加到最大馬力順流而下,讓船像鳥兒一樣飛起來。

老胡閉上眼,耳里似乎灌滿了馬達的噠噠聲,那艘鐵皮船飛在平靜的江面上如同一只深褐色的飛鳥,雪白的浪花被掀起來,碎玉般的水珠朝兩側飛濺,那略帶魚腥味暖意融融的風如同被撞碎的蛛網黏在他的臉上,他知道,他一定會情不自禁唱起來,用和兒子一模一樣的公鴨嗓。他會一直朝前開,朝前開,開到北江與南江的交匯處,就是中國地圖上“雞嘴尖”的地方,人們管那個極點叫“東極”,他會把船停在極點,凌晨兩點十分左右,太陽會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這一天,他會成為全中國第一個看到日出的人,毫無疑問。

老胡穿上一件厚夾克,換了鞋,抬頭看看門框上方的“萬年歷”,還不到九點半,船站管船的師傅不會睡這么早。也許,老胡會和他講講兒子的事,也許不會。反正他們遲早會知道的,整個小城的人們都會知道,胡曉飛是他的兒子。

責任編輯: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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