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玉

摘要：現(xiàn)代時間表達系統(tǒng)中存在一組不對稱現(xiàn)象：“昨天、今天、明天”和“去年、今年、明年”。不對稱的原因在于：首先，從歷時發(fā)展和共時分布來說，“昨天”“去年”分別是表達“今天的前一天”“今年的上一年”概念的主流詞匯，被大范圍、高頻率使用。其次，從語言內(nèi)部語法功能來看，“昨”本意即與時間有關，比“去”在時間層面意義更加廣泛，構(gòu)詞能力更強。表示大的時間單位，“年”比“天”在搭配上具有更高的適配性。最后，從語言認知方面分析，時間具有順序性和流動性，時間跨度大，往往用“來”“去”表示。

關鍵詞：“昨天”“去年”歷時發(fā)展；共時分布；語法功能；語言認知

中圖分類號：TP1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7164（2021）05-0023-02

對“今天的前一天”概念的表達，除了“昨天”，還有“昨日”“昨個”“夜來”“夜個（兒）”等，但是沒有“去天”的說法。且“昨天”一直是被通用的詞語，其他詞匯都屬于方言現(xiàn)象。對“今年的上一年”概念的表達，除了“去年”，也存在“昨年”和“舊年”的說法，但“去年”自古至今一直被高頻使用，而“昨年”和“舊年”逐漸衰落，只存在于個別的方言點中。

一、“昨天”和“去年”的歷時發(fā)展分析

（一）“昨天”的歷時發(fā)展

上古漢語中，“昨日、今日、明日”系統(tǒng)占據(jù)主要地位。中古漢語時期，“昨朝、今朝、明朝”系統(tǒng)從長江下游發(fā)源，之后在南方的部分地區(qū)占據(jù)主導地位?！白蛱?、今天、明天”系統(tǒng)是最晚形成的，起源于江淮，而后向西南及淮河以北等地擴散。

專指白天的“天”在明代語料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癤天”的組合方式沿用至1867年已用于北京官話口語。清代小說《聊齋俚曲集》和《歧路燈》中，出現(xiàn)了“昨天”的用例。如：“昨天見了鄉(xiāng)試錄，才知道女婿中了；中了便沒有出妻之理。（《聊齋俚曲集·禳妒咒》第三十回）”[1]“早已見九娃在樓門前等著，說道：‘班上人等著，如何昨天一天沒到戲房去？’（《歧路燈》第23回）”[2]。清末至新中國成立初期四大北京話特色的作品中，“昨天”出現(xiàn)的情況依次是：《兒女英雄傳》（19世紀末）里0次，《春阿氏》（20世紀初）中24次，《二馬》（20世紀20年代）中11次，《四世同堂》（20世紀40年代）中20次?？煽闯?，“昨天”的使用頻率逐漸增大。此外，根據(jù)北大CCL語料庫，“昨天”在古代漢語中有789條，現(xiàn)代漢語中有21203條。從數(shù)據(jù)發(fā)展來看，“昨天”已成為普通話語詞。

（二）“去年”的歷時發(fā)展

對“今年的上一年”的表達有“昨年”“舊年”“去年”?！白蚰辍眱H在元明清時期使用，在此之后逐漸衰落?！芭f年”在隋唐時期出現(xiàn)，元明清時期得到發(fā)展。而“去年”最遲在東漢時期已經(jīng)被使用。如：“去年虎食吾夫，今年食吾子，是以哭哀也?！保ā墩摵狻ぴ饣ⅰ罚半]西、漢陽、張掖、北地、武威、武都，自去年九月已來，地百八十震，山谷坼裂，敗壞城寺，殺害民庶”（《后漢書·孝順孝沖孝質(zhì)帝紀》）[3]。明清時期，“去年”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昨年”“舊年”，不僅出現(xiàn)在通俗文學作品中，而且出現(xiàn)在《史記》《漢書》《清史稿》等正史文獻中。新文化運動中，“去年”在口語和書面語中占了上風，“昨年”“舊年”的使用空間越發(fā)縮小，這一點從北大CCL語料庫的檢索數(shù)據(jù)也可看出。

通過對“昨天”“去年”的歷時發(fā)展梳理，可見“昨+詞綴”表示“今天的前一天”由來已久，“昨天”自明清以來使用頻率逐漸增大。表示“今年的上一年”，有“去年”“昨年”“舊年”等表達方法，而“去年”在漢代已出現(xiàn)，至明清已被大量使用，遠超“昨年”和“舊年”，根據(jù)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具有同義的詞語往往會被使用頻率高的所取代。

二、“昨天”和“去年”的共時分布比較

（一）“昨天”的共時分布

對“今天的前一天”概念的表達呈現(xiàn)地理分布趨勢：“地理位置偏北的以中原官話和晉語為中心的北方官話區(qū)（含北京官話、膠遼官話等），基本用“夜”表示[昨天]；地理位置在中間的江淮官話、西南官話、吳語、湘語、贛語、部分客家話，多用“昨”表示[昨天]；閩語、部分客家話采用“夜+夜類成分”的方式?！盵2]《普通話基礎方言基本詞匯集》93個方言點中，73個方言點用“昨天”這一詞匯表達，主要分布在長江以北的東北官話、北京官話、冀魯官話、中原官話、蘭銀官話和西南的西南官話中。

（二）“去年”的共時分布

“去年”出現(xiàn)在北京、濟南、西安、太原、武漢、成都、合肥、揚州、長沙、福州、建甌、哈爾濱、徐州、南京、貴陽、洛陽、烏魯木齊、太原、績溪、上海、黎川、于都、揚州、婁底、杭州等地。唐山、滄州、衡水、當涂、馬鞍山、南通、漣水、仁壽、赫章、黎平、清鎮(zhèn)、畢節(jié)、商水、耒陽以“去年+子/個”來表達。“昨年”的說法出現(xiàn)在成都、信陽、駐馬店、廣元、漢中?！芭f年”用于蘇州、溫州、南昌、梅縣、廣州、陽江、廈門、潮州。[3]可見，“去年”在南北地區(qū)都通用；“昨年”主要集中在河南、陜西、四川、云南四省的部分地方；“舊年”主要分布在的江西、江蘇、浙江、福建、廣東等的部分地方。從這一共時分布的比較分析，用“去年”來表達“今年的上一年”優(yōu)勢地位一目了然。

綜上，“夜”“夜個”“昨”“昨日”“昨（兒）個”等和“昨天”交互存在，表示[前一天]，但使用“昨天”的頻率更高、范圍更廣。表示[上一年]，“去年”“昨年”“舊年”相伴存在，但“昨年”和“舊年”目前只分布在個別方言點中，而“去年”更加流行、通用。

三、“昨天”和“去年”的語法功能分析

（一）“昨”和“去”的語法功能比較

《說文解字》（卷七）【日部】對“昨”的解釋是：“昨，壘日也。從日乍聲。在各切?！逼浔玖x是隔夜，上一天。也泛指過去，因此，和“天”搭配使用，既可指今天的前一天，也可泛指往日、過去。又如“今是昨非”，“昨”也泛指過去的日子。“昨”意義廣，構(gòu)詞能力強，和“年”搭配使用，指去年。

“去”，《說文解字》中：“從大，凵聲?！睍饧嫘温曌?，表示人離開洞口或坑坎而去，故其本義是離開?！叭ァ逼渌至x有：由自己一方到另一方，與“來”相對；除掉、減掉；用在動詞之后，表示趨向或持續(xù)；特指已過的、剛過去的一年。因此，“昨”表示時間，可泛指；“去”表示時間，是特指。

（二）“天”和“年”的搭配使用比較

“年、日/天”稱為時量詞，表時點、表時段的用法幾乎是沒有區(qū)別的，前都可以加數(shù)字、“半”“今”“前”“明”“后”、帶“第”的序數(shù)詞，例如：三年/天、半年/天、今年/天、前年/天、明年/天、后年/天、第一年/天。“年”和“天”后跟“半”連用時，不用加量詞，如：兩年/天半。但“多個相關的高頻詞之間往往只具有部分的同質(zhì)性，很難有完全的同質(zhì)性”[4]?！澳辍痹诖钆渖暇哂懈叩倪m配性，整數(shù)越大，越傾向于和“年”搭配?！疤臁焙蛿?shù)量搭配具有此類限制。比如超過12個月可用“年”來折算；400天，可以說成“一年多”。其原因是“人類思維、自然現(xiàn)象和社會現(xiàn)象，其本質(zhì)是模糊的、不精確的。從計量時間方面來說，需要模糊計量的情況較多一些?！盵4]另外，作為時間的大單位和基本單位，數(shù)量越大，折合為“年”時越容易表達?？梢?，“年”是具有優(yōu)勢的時間單位。“去年”之義是過去的一年、今年的上一年，是大的時間單位，雖然可以都同“去”“昨”搭配，但是時間的流動性及跨度，“去”的流動性和表距離這一層面的意義，使得“去年”更加流行。

“天”往往較為單一，有早晨、上午、下午、黎明、傍晚等劃分，再加上“白天說過去的事，一提‘夜晚’，今晚還未到來，很自然指昨天?！盵5]對昨天和今天根據(jù)“夜”來劃分，而夜剛剛過去，是人們親近熟悉的，所以，用“昨天”更合情理。

四、關于時間詞的隱喻認知

時間具有順序性，可以用“前”和“后”來指稱；時間又具有流動性，可以用“來”和“去（往）”表示。在“來去式”中，可以分為兩種隱喻方式，一種是時間移動式，另一種是物質(zhì)世界移動式。在前一種隱喻方式中，時間是不斷從遠方向我們靠攏，越來越近，隨后經(jīng)過我們，又不停地向遠方流逝而去，越去越遠。所以未來的日子不斷地向我們奔來，過去的日子不停地離我們遠去。過去時間移動的方向是離開說話人的，所以不少表示過去時間的詞語都帶有“去（往）”字，比如“去年”“去歲”等。[6]據(jù)此，“今天的前一天”雖也是過去的時間，但是距說話人近，離遠去還尚早。而“今年的上一年”和說話人時間相距跨度大，流動性更大。

五、結(jié)論

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存在“昨天、今天、明天”和“去年、今年、明年”的不對稱現(xiàn)象，首先由“昨天”和“去年”的時空發(fā)展所致，“昨天”的高頻率、大范圍使用，使其成為表達“今天的前一天”概念的主流話語詞?！叭ツ辍币彩侨绱?，代替了“昨年”“舊年”等對“今年的上一年”概念的表達。其次，“昨”“去”“天”“年”的語法功能各異，“昨”構(gòu)詞能力強，意義廣泛，“昨”均可與表時間跨度小的“天”和時間跨度大的“年”搭配使用。而“去”表示時間，是特指，可與“年”“歲”搭配，表示“今年的上一年”。此外，對時間的隱喻認知，時間具有順序性和流動性，而“去”具有流動性和表距離的含義，因此，更傾向和表示時間跨度大的“年”搭配使用。

參考文獻：

[1]湯傳揚.也論漢語方言[昨天][今天][明天]的時間表達系統(tǒng)及其來源[J].中國語文，2018（06）.

[2]何亮.漢語方言[昨天][今天][明天]的時間表達系統(tǒng)及其來源[J].中國語文，2017（05）：591-640.

[3]張言軍.時間詞“昨年”“舊年”的共時分布及其歷時發(fā)展[J].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29（03）：139-144.

[4]方清明.漢語時間詞“年”“月”“天”的搭配行為研究[J].語料庫語言學，2015，2（02）：48-61+116.

[5]伍鐵平.表示“明天”和“昨天”的詞的類型學研究[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3（04）：87-102.

[6]史佩信.漢語時間表單中的“前后式”和“來去式”[J].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33（02）.

（薦稿人：白愛平，西安石油大學副教授）（責任編輯：胡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