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昊霖
中圖分類號:G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21)-03-215
路邊的茶樓人影錯落,街上傳來兩三聲吆喝,堂內(nèi)一人負手搖扇,衣上有風塵,正口若懸河,時而醒木拍桌。
墨囚是京城最有名的說書人。
從不講烽煙江湖血雨腥風、月下花前兒女情長、奇珍異獸光怪陸離,只講這京城中的懸疑命案,波瀾壯闊扣人心弦,真真假假不能分辨。
比如近來吏部尚書橫死街頭,仵作判斷這人竟是被嚇死的。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很快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八卦,當然,所有人都在等西京茶樓的反應。果然,茶樓當天貼出了告示:吏部尚書橫死街頭,是何鬼鎖魂?
墨先生的說場自然是座無虛席,人多卻秩序井然,只聽墨囚用他那常用的語氣不急不慢地說:“昨夜二更,墨某提劍跟上了行蹤可疑的吏部尚書......”
眾人嘩然,卻不意外,墨先生慣常以殺手視角講解,其情節(jié)跌宕起伏,言辭勁爆,讓人身臨其境。
老百姓們當然不會認為墨囚當真殺死了吏部尚書,但墨囚說的確實是真事。
“越是真事,越?jīng)]人信?!蹦羧缡钦f。
墨囚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人,施施然回到了小別院。院內(nèi)紅梅開得正艷烈,雪色清冽。墨囚坐在石墩上翹著二郎腿,對著空無一人的雪地說:“又有生意了?”
于深現(xiàn)身,扔給他一封信,墨囚看了看,不僅笑出聲:“這人是干了什么?讓那位這么痛恨,要在團團圓圓的節(jié)日要他圓圓的腦袋?!?/p>
于深沉聲道:“貪贓?!?/p>
墨囚挑挑眉:“所以這就是你空手而來的理由?”
于深點頭:“事成之后,賞金自取。”
上元佳節(jié),西京燈市如海,喧囂夜里,戲臺、馬車、商販,滿街濃濃的煙火氣。長風穿樓闕,墨囚一襲夜行衣,落到了左丞相家里,說來奇怪,這一路暢通無阻不說,明明是佳節(jié),丞相府卻極為冷清,只有一間屋子還亮著。
墨囚仗著自己劍術(shù)高超不怕危險,徑直進了屋子,明滅的燭火下照著兩鬢斑白的將死之人。
左相毫不意外地看著他:“你來了?!?/p>
墨囚劍不離手:“你好像并不意外?!?/p>
左相低沉地笑了一聲:“都是貪官,那吏部尚書死了,不就到我了嗎?上面那位,端的好手段?!?/p>
墨囚聽他話里有話,來了興趣,嘴上卻不饒人:“別給我來這些有的沒的,你是自己坦白罪行,還是我來幫你?”
左相但笑不語,交給他一本賬本,墨囚粗略地翻著看了看,令他驚訝的是,這左相竟將自己貪污的所有贓款的來歷都寫得清清楚楚,生怕別人查不明似的。
墨囚黑黑的眼珠盯著他,像是要盯出一個窟窿來:“你這樣做,有什么目的?”
左相指了指賬本:“這些財物,可都是上面那位給我的。”他繼而嘆道:“這身骨,早就折了,現(xiàn)在這樣,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嗎?”
墨囚嗤笑一聲。
左相見他執(zhí)迷不悟,苦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當給你提個醒了?!?/p>
墨囚冷哼一聲:“是嗎?可我也聽過,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左相渾濁的眼睛帶著笑意:“你已經(jīng)動搖了?!?/p>
墨囚提著左相的頭回了小別院。左相的話他是一句不信的,不過有一點他說對了。
世人崇尚賢德清明之官,可為君者未必容得下此種臣子,為佞者又焉知不長壽而多福?至清之水中魚,易遭鷹鳥折損。②
或許左相曾經(jīng)也是個忠直敢進諫的文官,或許他也曾立過“為生民立命”的志向,到如今,無論他貪了多少撥款,害了多少百姓,也不過是無身之首、雪中落梅罷了。
第二日,西京茶樓開業(yè),給人轟然一擊,上元夜團圓時,左相為何慘死家中,尸首至今為尋回?
“...墨某便順著那暗道深入,覺察出一塊空地,蠟燭一照,嚯,滿地金銀財寶,那叫個熠熠生輝,這左相,果真是一大貪官......”
“你收斂點,上邊已經(jīng)注意到你了。”于深冷漠地說。
墨囚大爺似的躺在搖椅上,閉眼不理會他,驀地問了一句:“要打仗了?”
于深一滯,心道果然瞞不住。他與墨囚還不同,墨囚一直游離在中心政治之外,隨時都可能脫離上邊那位,于深自己卻可說是那位的直系,接觸的都是一手資料。
墨囚微不可察地笑了笑:“誰帶兵?”
于深放棄抵抗:“定遠侯?!?/p>
墨囚“哦”了一聲,摩挲手里的茶杯。大涼的邊境一直不穩(wěn)定,大仗不打,小仗不斷,上邊連抄幾家貪贓枉法的,定是要將巨款投給軍隊,趁著這次機會一勞永逸。
定遠侯帶兵,自然是讓人放一百個心。不過,這樣看,上邊那位,野心不小哇。
一年后,定遠侯再邊境大獲全勝,消息傳回京城,龍顏大悅,大筆一揮,一道圣旨降下:北上,開疆拓土!
北上并不順利,敵人已被逼得退無可退,每一場都是死戰(zhàn),加之此時南方洪水侵襲,一時間大涼進退兩難。
但皇帝的獠牙已經(jīng)收不住了。他果斷下達了繼續(xù)北上的命令,一時間百姓多有怨言。
一葉落,天下秋。
剛一入秋,太傅長跪在明殿前,冒死進諫皇上,從早跪到晚,無人問津。后來,太傅的學生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陪同太傅一起,力勸皇上收回成命。
墨囚報劍立在高墻上,眸色漸深。
太傅一聲清寒,剛正忠直,門下弟子多出寒門,殊不知,寒門已成了一股可以威脅到皇帝的勢力了,這種人,讓明殿上那位如何安心?
這年冬,北方一場大雪讓定遠侯不得不撤兵;京城里,一場大雪也埋葬了太傅一家。
滅門慘案。
令百姓更不安的是,這一樁案子并沒有被改編成話本講出來,墨先生一反常態(tài),從古至今開始洋洋灑灑地講起了各朝各代的名將,絕口不提太傅之事。
皇家信譽有損。
于深剛落地就被墨囚擒住了,冰涼的劍身搭載頸間,散發(fā)著森森寒氣,耳邊是墨囚冷冷的話:“這次又是誰?定遠侯?”
于深沉默。
得到了答案,墨囚冷笑一聲,低聲說:“爺不干。
“爺不僅不干,還要攔。告訴狗皇帝,這是爺?shù)幕卮?。?/p>
他一掌拍向于深,讓他滾了。
是夜。
墨囚身著黑衣,守在定遠侯府,清輝的月光灑下,照出暗處重重殺機。劍身滿是血,墨囚身前躺著幾條尸體,死不瞑目。
“還不死心?”他冷冷道。
天將明,暗處的同行退去了,墨囚看著滿地的尸體,唇角微勾,心下生出一計。
第二天,西京茶樓推出重磅消息:十幾條尸體堆在明殿前,是態(tài)度,還是添堵?
一個國家最重要的地方被人如此侮辱,這會是整個國家都關(guān)注的事情,然而情況似乎完全不同。
“......墨某收到消息,竟有賊人妄圖刺殺定遠侯!墨某亦是心憤難以自持,手癢殺了幾個,卻唯恐不能警戒主謀,于是心生一計,將尸體擺在他面前!......”
什么?!百姓震驚,尸體擺在明殿,那豈不是......
“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墨某不過賤民一個,卻最見不得英雄淪喪于此種下場!
“所以,殺人放尸,是我的態(tài)度,亦是在添堵!”
反了!反了!
百姓早對皇帝心存不滿,一時間皇帝尊嚴一落千丈,市井多有蜚語,有心者蠢蠢欲動。
大涼,要變天了。
于深帶著幾個兄弟圍殺墨囚。縱容墨囚說書,是因為無傷大雅,但若是說了不該說的,挑戰(zhàn)了天子權(quán)威,便留不得了。
雙拳難敵四手,總是墨囚劍術(shù)再高超,也禁不住多方攻擊,受傷是必然的,死是必然的,死前拉一個人,也是必然的。
于深看著兩把各自穿過對方的劍,吐了口血。來之前沖皇上多要了兩錠金,還是虧了,比不上阿囚的手藝。
殺手墨囚死了,說書墨先生失蹤了,西京茶樓來了新的說書先生,民間的流言被鎮(zhèn)壓下去了,人們再也聽不到驚險的故事,聽到那句“且聽我下回分說”也不會再期待到心癢難耐了。
明年夏,定遠侯因謀反之罪判以死刑,梟首當街示眾,民敢怒不敢言。
越兩年,大涼控制愈發(fā)恐怖,民不勝其苦,起義爆發(fā)。
大涼,亂了。
某日,大涼皇帝于宮中被刺殺,皇室宗親四分五裂,大涼名存實亡。
暗算者,終因暗算而死。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位說書人。
——完——
參考文獻
本文靈感來源《慈悲客?!?/p>
①改自《說書人》歌詞
②引自《昭奚舊草》
③引自《有匪》
(山東省泰安市第一中學新校高二十七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