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徵明的大字行書取法黃庭堅,并逐漸形成個人風格,享有贊譽。一直以來,此類書作多被歸為其晚年之作。文徵明享壽九十,晚年時間跨度較大。這期間,其相關(guān)書作風格存有較大差異,而且大量未署年立軸與手卷書作暫未系年。結(jié)合文徵明對黃庭堅書風的自運及其書學特點,以及其大字手卷、大字立軸書風的特殊性與統(tǒng)一性,本文對文徵明主要書作系年作出初步推斷。
關(guān)鍵詞:文徵明 書法 大字 系年
文徵明(1470—1559),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初名壁,字徵明。明正德六年(1511),即文徵明42歲后以字行于世,改字徵仲,號衡山居士、停云生。文徵明起初有意仕途,自弘治八年(1495)至嘉靖元年(1522),九次赴鄉(xiāng)試皆未中。嘉靖二年(1523),文徵明以歲貢生詣吏部,未試即特授翰林院待詔,后因?qū)π抡c官場生涯失望,[1]嘉靖五年(1526)辭官歸里,致力詩文書畫,遣興自娛,后成就不凡。文徵明是明代吳門巨擘中享壽最長的一位,在繼承家族與前賢文脈的同時,[2]生徒甚夥,影響卓著。王世貞(1526—1590)評之:“環(huán)吳之里居者,潤澤于先生之手幾四十年?!盵3]
文徵明起初并不以書名世,19歲時參加生員歲試因書法不佳被置三等[4],后學書于李應禎(1431—1493),勤奮臨池,以達諸體兼擅的程度。他一生從未荒廢筆墨,且愈老愈精妙。[5]王世貞曰:“(文徵明)書法無所不規(guī),仿歐陽率更、眉山、豫章、海岳……”[6]“行筆仿蘇、黃、米及《圣教》。晚年取《圣教》損益之,加之蒼老,遂自成家?!盵7]結(jié)合其傳世墨跡審視此評,實乃確評。
文徵明書作的審美特征,可參豐坊(1492—1563)之言:“書橫卷小幅,宜守規(guī)矩,必法二王,書懸軸大幅,則尚雄逸?!盵8]經(jīng)元人拓展,將書法作品單獨懸掛起來欣賞在明代中葉已發(fā)展得相對成熟,尺幅逐漸展大至丈二巨幅。隨著尺幅展大,書作中的字亦增大。這使得觀者對書法長卷章法上的跌宕起伏、筆墨節(jié)奏有著強烈的訴求與期待。[9]尺牘、信札中微致、煩瑣的用筆方法在展大過程中有所減少。書寫小字經(jīng)常使用的微妙、連貫的運筆動作經(jīng)過展大,易被分解成幾個生澀、難以連貫的動作。小字的筆意在此展大過程中多有喪失。為應對此挑戰(zhàn),文徵明聚焦于黃庭堅(1045—1105)的大字行書,取其豪邁、奔放與雄逸之書風。[10]周道振輯錄的《文徵明書畫簡表》中共收錄“仿山谷體”作品25件,以此可斷雖然文徵明早至弘治十年(1500,文徵明31歲)、正德十四年(1519,文徵明50歲)時就有仿黃書作,但深入臨習黃庭堅大字行書的肇端仍在其60歲左右,亦是在此時,社會上有了將文徵明仿黃之書割款充作黃書的情況出現(xiàn)。[11]經(jīng)過對黃書的揣摩與消化后,文徵明的大字行書在當時已頗具盛名,廣受好評:文士如謝肇淛(1567—1624)、宗室如朱謀垔、后世如梁巘(1710—1788)都對其予以高度贊賞,尤以“仿效黃涪翁,猶如風舞瓊花,泉鳴竹澗”與“晚年作大書宗黃,蒼秀擺宕,骨韻兼擅”[12]為代表,廣為轉(zhuǎn)引。
一直以來,學界習慣將文徵明仿黃書作與具黃書風格的書作歸為其晚年之作。文徵明享壽九十,晚年時間跨度較大,而且其晚年各個階段書風差異較大,這導致其多件未署年作品難以劃定創(chuàng)作時間,也給文徵明大字行書作品的鑒真與辨?zhèn)卧斐闪死_。有鑒于此,本文梳理了文徵明相關(guān)署年作品,進而總結(jié)出文徵明不同年齡段大字行書的特征,嘗試為文徵明未署年書作的系年情況作初步推斷。
一、署年作品概況
文徵明傳世大字行書作品中署有年款的共計18件,除廣東省博物館藏《文徵明行書》卷為絹本書作外,其他均為紙本書作。在18件作品中,1件書于文徵明43歲,6件書于其60至70歲,1件書于其74歲,10件書于其80至90歲。它們均為手卷形制,書寫內(nèi)容主要為自作詩文,通篇書體以行書為主,兼用楷、草二體,單字字徑多為9厘米,大小穩(wěn)定,受紙絹縱向幅寬增縮影響較小。
二、文徵明書風特征的形成
上表中的18件書作清晰地呈現(xiàn)出了文徵明對黃庭堅大字書風的承繼與內(nèi)化。此時,文徵明的大字行書有著從險絕復歸平正的整體面貌。文徵明65歲前后的書作多有黃書特征,如顫摯筆的使用,使橫、撇、捺如同“長槍大戟”一般給觀者以縱橫感和被拉長感。其70至80歲的作品只有一件,此作品中黃書特征減少,字體有明顯的從扁橫到修長的轉(zhuǎn)變。其80歲以后書作共10件,脫胎于黃氏書風的文氏大字行書風格已臻成熟。黃庭堅恣肆、放縱、大開大合的字法與章法被文徵明交融到自己模仿趙孟(1254—1322),上溯至“二王”(王羲之、王獻之合稱)的帖學脈絡系統(tǒng)中。他在87至90歲時書寫的3件作品與顏真卿(709—784)的書風頗有相似之處,即撇、捺畫常停頓后再重提起,與《顏氏家廟碑》相似,或可視為其暮年再變之風。
1.對黃庭堅書風的自運
文徵明筆風謹慎、秀麗,字法與章法端莊、嚴整,個人風格明顯,對黃庭堅書風則一直是以自運的態(tài)度來追摹和汲取。不“隨人腳踵”是文徵明學書于中書舍人李應禎時受到的教誨。[13]由于不拘泥于前人成法,文徵明大字行書的成就獲得了高度贊賞。王世貞評之:“文待詔此書真得豫章三昧者,取態(tài)雖小不足,而風骨遒爽、殆似通之?!倍鴮τ谖尼缑鞯睦L畫老師沈周(1427—1509)的仿黃書作,王世貞僅給予了“沈啟南之豫章,僅得其似耳”的評價。[14]
明太祖朱元璋(1328—1398)推崇理學書法的觀點,設(shè)立字學,對書法設(shè)有規(guī)范性、標準性的要求,監(jiān)生需“每日習書二百余字,以二王、智永、歐、虞、顏、柳諸帖為法”[15]。明代宗室朱有燉(1379—1439)曾曰“予平生不樂宋人書”,李應禎亦有“宋元時帖殊不令學”的觀點。[16]自明初至明中葉,時人對黃庭堅書法更多地秉持了“揚多學少”的態(tài)度。[17]從文徵明仿黃大字書作大量出現(xiàn)于60歲后可見,其時文徵明聲名日隆,向其求書者較多。[18]乞歸返鄉(xiāng)后,其已放棄實用性書體臺閣體,初步實現(xiàn)了書法自娛的理想。[19]相較被理學家朱熹(1130—1200)斥為“有欹傾狂怪之勢”的黃庭堅,[20]文徵明大字行書的風格更趨向于平穩(wěn)中和,究其原因有二:一是文徵明的性格對書風的塑造,二是時代對不同書風的接納。
從上表所列各階段書作中選擇出具有代表性的單字進行比較,可見其作品在呈現(xiàn)出延續(xù)性、漸變性的同時,單字結(jié)體對“取勢”的處理與把握愈加簡潔準確,筆畫愈加豐腴飽滿,用筆也愈加沉著克制。單字有明顯的從短狹向修長發(fā)展的趨勢。多個筆畫的穿插與組合愈加精致,如“水”。顫摯筆的使用漸少,而方筆的使用漸多,如“春”“閑”“開”。從單字整體上看,書寫的節(jié)奏感已增強,使書作通篇氣韻更為貫通。綜上來看,文徵明大字行書風格的成熟體現(xiàn)于書法各個方面,具有完整性,而演變過程具有一定連續(xù)性。單從其字法來審視,文徵明作品中并沒有60余歲時的書作風格依然在80歲后作品中出現(xiàn)的情況。由此可見,文徵明的署年作品可作為其未署年作品系年推斷的參照。
2.大小互融的過程
文徵明諸體兼善,行書取法多元,多閱古帖,師古自化,自宋元上法晉唐,[21]深悟《集王圣教序》,入“二王”門庭,具右軍遺韻,[22]有日臨智永《千字文》的習慣。[23]文徵明書法得力于后天的勤學苦練,其中晚期書作較早年書跡有顯著成長,貫徹了趙孟強調(diào)工勤以悟筆法的主張。文徵明約60歲時行書筆法已較成熟,運筆沉摯,勁挺圓潤,洗卻早年筆致纖弱之態(tài),同時深入?yún)W黃庭堅奔放豪邁的大字行書風格,以適自運。經(jīng)過十余年的探索和內(nèi)化,文徵明約至70歲時已可以自出機杼地運用黃書的險絕書風,少有拘謹經(jīng)營的滯澀,其作品呈文書面貌。步至晚歲,文徵明在章法上的穿插與錯位顯著減少,形成堂正閑適的風貌。筆法多圓轉(zhuǎn)映帶,溫潤沉著,結(jié)字寬舒,無生澀荏弱。大字脫胎且受惠于小字,遒偉雄奇,富于變化。[24]書寫大字與小字時的執(zhí)筆和運筆方式并不相同。如果書者想直接將尺牘、翰札中精微的筆畫自如地拉伸或放大,需要一個漫長的歷練過程。故文徵明60歲左右的仿黃大字與自書小字相較來看,較顯疏離,給人以兩種寫法之感。文徵明將黃庭堅大字行書的書風化為己用,以大小字交融的方法實現(xiàn)了自出胸臆的再造。
約至70歲時,文徵明大字行書已完成對黃庭堅書風的消化,字跡平穩(wěn)、筆力遒勁,筆法于自然揮灑中盡顯蒼遒之氣。文徵明逐漸以自己的行書功底將黃字的險峻峭拔之感削弱,添以平正輕快之意,彰顯出溫文儒雅的風韻。其初期在筆法上學習黃庭堅飽滿的線條,遲澀的行筆使主筆更加突出,并盡力伸展,如“花”“長”;而后逐漸削弱行筆過程中提按的輕重對比,使節(jié)奏感趨于平穩(wěn),將“癸巳”“鸝”與“愿”“得”相較可知。文徵明的大字行書與小字的關(guān)聯(lián)性愈趨緊密,通篇書作章法愈不同于黃庭堅之縱逸而趨沉雄,不散不亂,氣勢貫通。
與黃庭堅書法相比,文徵明多了些整飭,少了些穿插與縱橫。[25]文徵明行書風格的成熟體現(xiàn)于各大、中、小字上。它們之間相互關(guān)聯(lián),不宜割裂。除將文徵明署年大字行書手卷作品作為其推斷書作系年的依據(jù)之外,署年中小字行書亦對其有一定參考作用。文徵明傳世書作墨跡以行書為多,而且?guī)缀醣椴加谄涓髂挲g段,可為佐助。[26]在處理立軸及至巨障作品時,文徵明在章法上常將上下字盡量對齊,減少錯落,留出列與列之間的“行氣”。為了保持作品的穩(wěn)定感,單字不宜過于攲側(cè),但這并不對通篇字體結(jié)構(gòu)與用筆方法的呈現(xiàn)起決定性作用。當推斷其未署年書作系年時,既不應忽視因書體與字徑大小變化而產(chǎn)生的差異,也不應夸大卷軸形制變化帶來的影響。
三、根據(jù)書作風格與審美特征推斷作品系年
文徵明書寫在詩文等相關(guān)文獻上的署年常常只能視為書寫年代的上限,因為文徵明有重復書寫舊作詩文的習慣,尤以乞歸返鄉(xiāng)后為甚。這些詩作書寫時間往往跨越了十余年甚至數(shù)十年。[27]這一行為被部分論者視為其書寫應酬作品的儒雅處理,亦彰顯著書者的特殊身份,[28]如抄寫擔任翰林院待詔時在京創(chuàng)作的與禁林生活所見所聞相關(guān)的組詩。[29]在其書作中,改動舊作中一二字及至數(shù)字的現(xiàn)象也較為常見,如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文徵明書》軸所書《西苑詩》之《承光殿》,將起首“小苑平臨太液池”改為“西苑平臨太液池”,明確了地點,使之可脫離組詩獨立成篇。
文徵明對待書法一直秉持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書風衍變呈現(xiàn)出較強的連貫性,具有“多漸變、少突變”的整體特點。大字行書作品系年呈現(xiàn)出線性特征,其判斷的準確性取決于年齡區(qū)間內(nèi)準確年款書作樣本的質(zhì)量與數(shù)量。據(jù)表1可見,存世署有年款的文徵明書作以62至68歲、81歲、84至87歲三個階段較為豐富。如前文所述,其74歲大字行書作品與同期多件非大字行書作品書風統(tǒng)一。以62歲、 68歲、74歲、81歲、84歲為節(jié)點,將其大字行書作品系年劃分為62歲以前、62至68歲、69至74歲、74至80歲、81歲、82至84歲、84至90歲七個區(qū)間較符合實際。
文徵明主要的傳世未署年款大字行書作品有4件手卷作品、21件立軸作品,共計25件,均被學界定為其晚年真跡。根據(jù)前文所述,可根據(jù)其署年作品風格特征對此批文徵明晚年書作在系年方面予以適當細化。書風、用筆、結(jié)字均接近單件署年作品者,以“近”標出參照物;凡書風、用筆、結(jié)字接近單件作品,但筆法順暢、遲澀與參考物略異者,綜合其前后署年作品情況,以“略早于”或“略晚于”標出;結(jié)合多件署年作品推斷出數(shù)年的置信區(qū)間者,以“約”標明參照物;參考大字行書外其他文徵明書作的,以“兼參”說明。本文將表1中的作品名連帶序號一并列入表4,以便索引。相關(guān)大字行書作品系年的推斷精度可從十余年提高到數(shù)年。表4中所列書作均為紙本作品,品名沿用出版物中的名稱,每作列出首句詩文以便區(qū)分。[30]
文徵明通篇行書中摻書數(shù)字草書的現(xiàn)象亦頗為常見。其多件存世署年大字草書作品皆可互參,如其51歲書《草書七言詩》卷(上海博物館藏)、60歲書《草書五律二首詩》卷(天津博物館藏)、67歲書《西苑詩三首》卷(故宮博物院藏)、70歲書《七律詩三首》卷(四川博物院藏)等。文徵明早年受懷素(737—799)影響頗深的細長線條逐漸被豐腴的點畫替代,用筆中實,與自身行書體格交融。
文徵明行書筆畫變化豐富,在書寫大字時對中鋒的控制與運用呈現(xiàn)出漸進性。不論是以橫畫為主,還是以撇捺畫為主,文徵明60歲中期和80歲后期作字區(qū)別明顯。前者馳騁跌宕,多重起急收,鋒芒顯露,如《行書春曉春夜二曲》卷中的“無”字、《文徵明陸治書畫合璧》卷中的“安”字,后趨渾厚,注重回鋒起筆,運筆如劃鐵,慎用提按,筋骨內(nèi)含,如“一”“人”字例。前一階段的用筆習慣,如慣用的調(diào)鋒方向在后一階段中仍普遍使用,但文徵明晚年萬毫齊力、行筆自如的筆墨在前一階段通幅書作中卻較為少見。相比之下,前一階段的用筆顯得更加局促。參照此法,限于篇幅未附書作全貌,列出部分未署年(字母起首)與署年(數(shù)字起首)作品的比較字例,制成表5。本表可視為文徵明晚年書風衍變的一個縮影,亦是將未署年作品系年作出推斷后與署年作品連貫而視的一例。
四、結(jié)論
以C、F、H、X、Y五件系年書作為例(詳見表6),C與F、H,X與Y書作整體風格相近,而C、F、H與X、Y存在明顯區(qū)別。以表1所列署有年款作品3、6、10、16為參照,比較可見這一區(qū)別與文徵明60余歲與80余歲大字行書的區(qū)別相同。前兩件署年作品行筆迅速,發(fā)力多用掌與指,少用肘與腕,收筆處偶有賊毫,如“蕭蕭”“雨”“風”“此”“二”“錄”等字。文徵明60余歲大字行書的結(jié)體比其80余歲后所書大字行書,如“繁”“城”“飛”等具有更多筆畫穿插,缺少對不同勢態(tài)簡潔點畫的使用,可見文徵明在60至80歲對大字點畫取勢的運用是一個逐漸成熟的過程。其60余歲書寫大字行書時雖用力捉筆,卻受限于肘腕配合情況與多角度調(diào)鋒的熟練程度,通篇結(jié)體不能鋒勢備全,縱橫也稍顯刻意,有斧鑿痕跡。C中“燕”“銜”、F中“雙”、H中“萬”、X中“蕭”“燕”“庭”與Y中“萬”單字結(jié)體的風格區(qū)別與之相通,遂成為判斷這些字所在書作系年的依據(jù)之一。
書作的行氣貫通有賴于行筆的節(jié)奏感、字與字之間筆畫的呼應、牽絲映帶的適當使用等。3、 6兩件作品的行氣與10、16比較而言,較為疏離。如3中“春雨蕭蕭草滿除”與16中“東面飛軒映水開”比較而視,前者有排算子之感,顯得文徵明暫未能有效通過筆畫粗細、走勢、虛實使字與字產(chǎn)生呼應,行氣貫通。由6中的“思”“忠”兩字可見,書者嘗試通過單字大小對比使作品產(chǎn)生韻律感,“畫”字末筆與“必”字首畫間的勾連展現(xiàn)出書者試圖通過牽絲映帶加強字與字之間的聯(lián)系。以上皆是文徵明60余歲大字行書作品的風格特征,也是將C、F、H歸入其60余歲作品,將X、Y歸入其80余歲作品的依據(jù)之一。另外,如H中疏離的行氣和“命”“時”、“重”“漸”、“日”“華”字間的牽絲與6相近,而與Y中“十”“春”兩字的頓筆再起不同。又如C、F,通過筆畫適當伸縮而產(chǎn)生的縱橫行氣,缺少因虛實結(jié)合而產(chǎn)生的閑適感。這點與3相近,而與10、16、X、Y異趣。X中“閑”“深”“庭”“寒”等字轉(zhuǎn)折芒鍔備盡,并通過省略與豐腴筆畫使之簡潔以貫通行氣,盡顯“一字中有當寫處,有不當寫處”的意識,與10、16書風統(tǒng)一,且與10更為相近。文徵明80歲后書作行氣貫通,字的大小對比適當,每行字的上下位置與左右關(guān)系得宜,并有效避免了莽氣和作氣。在自然秀雅的整體面貌下,其豎畫趨向凌厲粗鈍,轉(zhuǎn)折與收筆時著力更大,趨向蒼厚。A、B、D、E、G、I、J、W八件與上述同理。
70至80歲作為文徵明大字行書的發(fā)軔期,展現(xiàn)出以自身帖學修養(yǎng)平衡黃書險絕之風的訴求。文徵明將小字擴大,因勢結(jié)字,點畫起收處漸多自然率真的筆意,在筆畫的引帶上漸增因勢生發(fā)之感,而牽強連帶之感漸少。如表7所示,O、R兩件書作結(jié)體寬舒修長,行筆閑適自得,行距處理得宜且富有韻律感,整體呈現(xiàn)出文徵明成熟的大字行書風格,系年定在其80歲前后較為恰當,如R以9為參照,S、T、U、V四件作品同理。但與9中“杏花飛飛春燕來”相比,O中“惟有觚棱入夢頻”行筆稍顯滯澀,且頓筆、轉(zhuǎn)折處較輕,亦不同于R中其80歲后文書中常出現(xiàn)的頓筆再起的情況。與其74歲的書作8互參,可見O中尚帶有其大字行書發(fā)軔期的筆意,如8中“庭”與O中“棱”二字行筆使轉(zhuǎn)以及跌宕頓挫的捺筆的頻繁使用,使行氣較其80歲后作品稍顯局促。因此可以推斷,O系年略晚于8,即文徵明74至81歲書,P、Q兩件同理。至于K、L、M、N四件書作因兼具文徵明大字行書發(fā)軔期與其60余歲書風特征,故系年略早于8,即文徵明68至74歲區(qū)間書。
綜上所述,可見文徵明書作審美特征的一致性,以及其形成、完善的過程。
(盧宇/中國國家博物館)
本文為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資助項目“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19件墨跡研究”(項目編號:2020M670405)成果之一。本文為中國國家博物館科研經(jīng)費資助項目“館藏擘窠大字書法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GBKX2019Q27)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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