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 姚洪偉
[摘要]我國民間兒童文學資源雖然豐富,但是在五四以前其并未引起研究者注意。五四時期在大量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的影響下,研究者們才開始對本土作品進行系統(tǒng)整理與研究,并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頗具特色的篩選及改編標準。而五四時期外國民間兒童文學高質(zhì)量的翻譯與出版,不僅影響了當時同類作品的采集與研究,也對當下兒童文學的編輯出版有積極啟示。
[關(guān)鍵詞]五四時期;民間兒童文學;翻譯出版;影響;啟示
我國童話“自昔有之”,其中“鄉(xiāng)邨之間”之口頭作品尤多,而“成文之童話”則多見于“晉唐小說”,但常被歸入“志怪”小說之列[1]。整體而言,我國民間兒童文學雖然資源豐富,但是五四以前,其長期無人問津,而古代神話、傳說等十分零碎,多散見于古書,未被收錄到特定作品集之中。五四時期,隨著大量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的翻譯出版,研究者們逐步將目光投向我國同類作品,呼吁盡量采集或修訂民間兒童文學,以給兒童提供精神食糧,并建議開始研究此類作品。簡言之,在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翻譯出版的直接影響下,學界逐步關(guān)注本土民間兒童文學,不僅開始對其進行系統(tǒng)性的整理與研究,還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了頗具特色的篩選及改編標準。
一、五四時期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翻譯出版概況
五四時期,學界積極譯介外國兒童文學,其中不乏優(yōu)秀民間兒童文學作品。該時期民間兒童文學的翻譯出版十分興盛。出版機構(gòu)積極推出各類單行本:商務(wù)印書館推出系列單行本,如《三姊妹》(1917)、《紅帽兒》(1917)、《時諧》(1917)、《海斯交運》(1919)、《蛙公主》(1919)、《天方夜譚》(1924)等;崇文書局于1922年翻譯出版了兩部格林童話集《格列姆童話集》和《童話集》;河南教育廳編譯處推出了《格爾木童話集》(1925)。除上述單行本,各大報刊也積極刊登民間兒童文學譯作,如《晨報副刊》于1923年11月連續(xù)刊登了格林兄弟的《睡美人》(15日)、《狐貍的尾巴》(22日)和《十二兄弟》(29日),1924年其又繼續(xù)刊登了《亨斯與其妻葛利得》(3月19日)、《圣母瑪麗的孩子》(6月26日)、《花立母親》(6月27日)和《狼與七匹小山羊》(7月19日)。其余報刊雖然未如此大規(guī)模地連續(xù)登載格林童話或是其他民間兒童文學譯作,但是刊登過此類作品的報刊仍為數(shù)不少,如《婦女雜志》《少年》《兒童世界》《時事新報·學燈》《民國日報·覺悟》《京報副刊》《晨報副刊·家庭》《青年友》《清華周刊》《民眾文學》《民間文藝》《德文月刊》等,都曾刊登以《格林童話》《貝洛童話》為代表的民間兒童文學譯作。
隨著大量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的翻譯出版,研究者開始關(guān)注我國長期散落于民間的童話、童謠、神話、傳說等,并逐漸認識到民間兒童文學的價值,認為其與兒童性情相合,是“最好”的兒童文學。出于對民間兒童文學價值的認可,人們開始有意識地模仿其并進行創(chuàng)作,如葉圣陶就曾說自己寫童話“是受了西方的影響”,“五四前后,格林、安徒生、王爾德的童話陸續(xù)介紹過來”,他在這些作品的刺激下產(chǎn)生了“試一試的想頭”,開始提筆創(chuàng)作[2]。實際上,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翻譯出版在我國的深遠影響更多地體現(xiàn)在民間兒童文學領(lǐng)域。在其直接影響下,我國學者開始系統(tǒng)性地收集、整理和研究本土民間兒童文學。另外,為了將民間文學轉(zhuǎn)化為更適合兒童閱讀的文學作品,學界還形成了特定的篩選與改編標準。
二、五四時期我國民間兒童文學整理與研究
早在17世紀,貝洛就有意識地為兒童收集、改編民間傳說和故事,之后格林兄弟也專門將民間文學轉(zhuǎn)化為兒童文學。相較于西方對民間兒童文學的關(guān)注,我國古代的神話、傳說等向來被人們所忽視。隨著《格林童話》《貝洛童話》等作品的翻譯出版,我國學者逐漸主張為兒童收集和整理民間文學作品。如周作人認為我國民間童話若無人“采錄”,“不及一世,澌沒將盡”,建議參考《格林童話》盡快進行收集和整理[1];張梓生主張學習格林兄弟,研究國內(nèi)流傳的民間童話,并將其“集成一種專書”[3];郭沫若也認為我國童話、童謠中不乏“有藝術(shù)價值的作品”,建議學習“德國《格呂謨童話》”,將此類作品“征求、審判而裒集成書”[4]。
外國民間兒童文學在我國的翻譯出版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使我國長期散落于民間的童話、童謠、神話、傳說等開始走入人們視野。兒童文學界和民俗學界均主張學習《格林童話》《貝洛童話》等外國民間文學的整理方法。該時期形成了收集和整理民間兒童文學的熱潮,很多“長期深埋‘地下’的民間童話、故事以及童謠、兒歌等都被發(fā)掘了出來,并很快作為‘兒童讀物’印行出版”。截至1935年,五四以來出版的民間兒童故事類書籍有91種之多[5]。此外,各大報刊均積極登載民間兒童文學,《婦女雜志》更是于1921年第7卷第1號起,特辟“民間文學”專欄,積極征集各地童話、故事和歌謠,我國民間兒童文學收集和整理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
在收集與整理的同時,我國學者也對民間兒童文學展開了系列研究。與兒歌、童謠研究相關(guān)的論文主要有周作人《讀〈童謠大觀〉》《讀〈各省童謠集〉》《呂坤的〈演小兒語〉》《〈潮州輋歌集〉序》、馮國華《兒歌底研究》、褚東郊《中國兒歌的研究》、張拾遺《兒歌的研究》等,從不同層面深入分析了兒歌或童謠的起源、實質(zhì)、特征、分類和形式。關(guān)于民間童話、故事的論文主要有周作人《關(guān)于〈狐外婆〉》、劉充葆《陸安傳說,寧波傳說與常州傳說之比較—老虎外婆,老虎母親與野人婆婆》和桑洛卿《陸安傳說與寧波傳說之比較—老虎外婆與老虎母親》,對比分析了我國不同地方流傳的“老虎外婆”型故事,進而能夠“看出同一母題(motif)如何運用聯(lián)合而成為各樣不同的故事,或一種母題如何因時地及文化的關(guān)系而變化”這有利于我國民間文學研究的縱深發(fā)展[6]。此外,涉及民間童話、故事的論文集有《童話評論》和《童話論集》,從民俗學和比較文學的角度闡述民間文學,有效拓寬了研究視野和范圍。
三、五四時期我國民間兒童文學篩選與改編標準
雖然我國學界大量引進外國兒童文學,但是依靠翻譯終非長久之計,只有開發(fā)本土民間兒童文學資源,才能逐步解決兒童文學匱乏問題。我國目前可考的第一部兒歌集為明朝呂坤的《演小兒語》。該書中不乏童趣之作,但由于“父為子綱”封建兒童觀在當時占據(jù)主流地位,該書出版的主要目的并非“娛樂”兒童。實際上,呂坤非常重視利用通俗的文學形式向群眾宣傳封建道德風教,《演小兒語》也是抱著這種目的編成的,?!叭の丁敝隆鞍岛狈饨ǖ赖滤枷搿!睹髑迕窀柽x(乙集)》中的“北京兒歌”部分以及伍兆鰲編的《下里歌謠》中也有不少向兒童灌輸封建思想的作品。整體而言,我國古代民間兒童文學散逸居多,少有人采輯,而為數(shù)不多的作品集又質(zhì)量不高,編撰者多出于特定封建“教訓”目的對其進行收集和整理,兒童精神需求并未被列入考慮范疇。
我國民間兒童文學良莠不齊,抱著對兒童成長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五四時期文學界人士大多主張學習《格林童話》《貝洛童話》等優(yōu)秀外國民間兒童文學作品,按照其采集標準與方法對我國民間兒童文學進行征集與篩選,將有益兒童的作品“改編”成兒童文學,并仔細剔除其中有害的思想與觀念。趙景深認為《格林童話》的選擇標準十分精密,建議人們在編輯兒童讀物之前,先對《格林童話》做一番研究,并根據(jù)《格林童話》的篩選及改編方法提出了三條標準,即“不荒唐”“不恐怖”和“不粗鄙”。面對我國民間童話“優(yōu)劣雜出”及“未經(jīng)搜集”之情況,周作人則認為應(yīng)參考《格林童話》《貝洛童話》的篩選方法“決擇取之”,并提出四條具體采集標準。第一,“優(yōu)美”。其認為童話之“美”重在“自然”,而非“藻飾”,“造作附會”只能抹殺趣味。第二,“新奇”。第三,“單純”。這是童話“固有之德”,也十分“合于兒童心理”,敘事繁復則是童話“所忌”。第四,“勻齊”。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應(yīng)當做到“段落整飭,無所偏倚”[7]。
茅盾、鄭振鐸在《格林童話》等優(yōu)秀民間兒童文學的啟發(fā)下,也及時提出民間兒童文學采集時的注意事項?!陡窳滞挕氛Z句較為簡短,符合兒童閱讀習慣。參照該標準,茅盾認為民間兒童文學應(yīng)避免“半文半白”的文字以及“死板枯燥”的敘述方式;至于“國貨”中“封建迷信”“荒唐”的東西,則“千萬請少用”[8]。鄭振鐸建議謹慎采用我國民間故事,對其中會養(yǎng)成兒童“劣等嗜好”或是“殘忍”性情的部分應(yīng)盡量刪改。
四、五四時期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翻譯出版的現(xiàn)代啟示
五四時期,隨著大量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的翻譯出版,我國兒童文學先驅(qū)們逐漸注意到《格林童話》《貝洛童話》等優(yōu)秀外國民間兒童文學,并開始正視長期被排斥在正統(tǒng)之外的民間文學。兒童文學界和民俗學界人士不僅開始收集和整理民間童話、故事、童謠等,還對這些作品進行了較為系統(tǒng)和深入的理論研究。這既有利于保存我國珍貴的民間兒童文學資源,也便于形成基于我國本土作品的現(xiàn)代兒童文學理論。此外,人們還積極學習《格林童話》《貝洛童話》等優(yōu)秀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的采集標準和方法,形成了頗具本土特色的篩選及改編標準,并在此基礎(chǔ)上為兒童讀者獻上了大批符合其閱讀趣味的民間文學作品,為我國民間兒童文學的快速發(fā)展打下了堅實基礎(chǔ)。
除上述作用與影響外,五四時期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的翻譯出版對當下兒童文學的編輯出版仍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
(一)重視作品質(zhì)量,發(fā)揮品牌效應(yīng)
五四時期外國民間兒童文學的譯介之所以能產(chǎn)生如此廣泛的影響力,與作品本身出色的翻譯、印刷及裝幀質(zhì)量密不可分。該時期民間兒童文學的主要譯者—孫毓修、茅盾、趙景深、顧均正、CF女士(張近芬)等,均具有相當高的文學素養(yǎng),有效保證了譯文質(zhì)量。另外,商務(wù)印書館、崇文書局等對印刷及裝幀的重視同樣促進了作品的廣泛傳播。此外,該時期出版機構(gòu)還積極發(fā)揮品牌效應(yīng),增強作品競爭力,如前文提到的《三姊妹》《紅帽兒》《海斯交運》等均由商務(wù)印書館翻譯出版,被列入“童話”叢書。該叢書影響深遠,冰心、張?zhí)煲?、趙景深、張若谷等都曾提及孩提時代對該叢書的喜愛。由于商務(wù)印書館“童話”叢書之品牌效應(yīng)及其作品本身的巨大吸引力,《三姊妹》和《紅帽兒》初版于1917年推出,至1922年時已經(jīng)推出第4版,成為該時期頗受歡迎的暢銷書。
(二)明確讀者對象,做到量體裁衣
五四時期,商務(wù)印書館、開明書店等出版機構(gòu)的譯者和編輯具有明確的兒童讀者意識以及先進的編輯思想和出版理念,主張在兒童文學翻譯出版中做到以兒童為本位。如孫毓修在翻譯和編輯“童話”叢書時,盡量添加圖畫,使用淺近文言,以提升兒童閱讀興趣與效果。此外,該時期外國兒童文學(包括民間兒童文學)的譯介和出版已經(jīng)呈現(xiàn)較為明確的分級閱讀思想。如商務(wù)印書館“童話”叢書“文字之淺深,卷帙之多寡,隨集而異”[9]。換言之,“童話”叢書根據(jù)字數(shù)多少、難易程度等分為1-3集,適合不同年齡段兒童閱讀。開明書店在翻譯出版《鵝媽媽的故事》時也提到“幼兒期以奇異幻想為尚,所以童話、故事、兒歌等是適宜于這期的”,十分重視特定年齡段兒童的閱讀特征[10]。正是由于五四時期譯者和編輯們擁有明確的兒童讀者意識和先進的編輯出版理念,該時期才能產(chǎn)生大量經(jīng)久不衰的兒童文學經(jīng)典,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兒童及成人讀者。
(三)社會效益與經(jīng)濟效益兼顧
五四時期,譯者、編輯以及出版機構(gòu)在翻譯出版包括民間兒童文學在內(nèi)的外國兒童文學作品時,不只注重經(jīng)濟效益,更重要的是敢于堅守自身文化理想,引領(lǐng)時代風氣之先,且勇于承擔社會責任,主動將翻譯出版與兒童教育事業(yè)相結(jié)合。在“父為子綱”封建兒童觀的影響下,我國古代兒童讀物以《三字經(jīng)》《百家姓》等“識字”書以及《小學》《圣諭廣訓》等倫理書為主。五四時期,大量外國兒童文學的翻譯出版打破了我國兒童讀物傳統(tǒng)格局,高質(zhì)量的翻譯出版為兒童帶來了《格林童話》《貝洛童話》《天方夜譚》等孩提時代的“恩物與好伴侶”。該時期兒童文學譯作大多內(nèi)容新穎、圖文并茂,不僅有助于兒童增長知識、拓寬視野,還有利于其提高審美意識,塑造符合時代需求的人生觀與價值觀。由五四時期兒童文學翻譯出版成功案例可見,出版機構(gòu)只有不忘為兒童出版優(yōu)質(zhì)讀物之初心,牢記社會責任與使命,堅持社會效益放首位、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并重,才能真正成為對社會、國家有用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文化企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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