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某鯨
“今天絕對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上你的賊船了?!毙x把衛(wèi)衣的帽子兜在頭上,狠狠拽緊了帶子,大半個臉都被帽子遮住,只露出個下巴,這讓姜左漓不禁懷疑她會不會把自己憋死。
但是她仍舊扯著小儀的手把她拽往隔壁班門口,邊走邊撒嬌道:“別這樣,我今天絕對去表白,真的,不騙你。你忍心看你的好姐妹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嗎?”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是你這幾個月的第十五次‘絕對去表白’了?!毙x翻了個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卻還是陪著姜左漓走到隔壁班,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向里面探頭。
很好,剛剛打了鈴,但是楚琛還在。他坐在最靠近門的這邊,認認真真地寫著什么東西,背微微下伏,頭發(fā)遮住了小半個眼睛,能看見好看的側(cè)臉線條。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他手里的筆頓了頓,嘴角很輕很淡地上揚。
但是這一切姜左漓完全沒看見,她抻著脖子努力向里面看過去,疑惑地問:“哎,他不在嗎?”
聲音不大不小,但是能被有心人聽見。某人的筆畫出一根長長的線,張牙舞爪地橫在眼前,楚琛看著面前這張基本可以宣告作廢的筆記,無奈地皺了一下眉,然后把東西掃進包里,站了起來。
小儀顯然是看見了這一切,她聽到姜左漓還在自言自語著“難道是我們來晚了”,捂著臉不忍直視地戳了戳她。于是姜左漓回頭的時候就剛好看見了要走出門的楚琛,驚得后退一步,差點兒摔出去。
還是楚琛眼疾手快地撈起了姜左漓。看她站穩(wěn)他就松開了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身上有種好聞的薰衣草的味道,一開口是莫名的無奈:“有事?”
姜左漓被小儀擰了一把,舌頭打結(jié)道:“沒、沒有?!?/p>
“哦。”他看起來一向高冷不可親近,此刻垂下眼睛與她對視,姜左漓覺得自己甚至可以數(shù)清他那長長的睫毛。楚琛開口,是低沉的,很有磁性的聲音,“但是我明天有事?!?/p>
嗯?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只見楚琛從包里摸出一疊筆記塞進她手里,繼續(xù)說道:“所以明天就不用來了,因為我真的不在?!?/p>
“還有,好好看筆記,下次不要連最基本的證明都寫不出來了。要不然說出去都丟我……”他忽然頓了頓,“丟我們老師的臉?!?/p>
然后他就走了,姜左漓呆站在原地,只覺得心臟跳得快炸開了。還是小儀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她把帽子的帶子勒緊之后打上了結(jié),很委屈地開口:“我為什么要陪你來這里吃這碗狗糧?我那么多遺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嗎?”
姜左漓稍稍回神,抬起頭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手上的紙張還有些許溫暖。
明明是很戳少女心的事情,但是她垂下眼簾,有些黯然地開口:“小儀,你知道為什么我說了那么多次都沒有去表白嗎?不是因為我慫,是因為他知道。”
“他其實知道我喜歡他的,所以說了又有什么用呢?”
02 昔
姜左漓上高中的時候去得最多的就是數(shù)學(xué)組辦公室,熟得已經(jīng)能描繪出數(shù)學(xué)老師辦公桌前的瓷磚紋路。作為預(yù)科班里唯一一個數(shù)學(xué)不及格的人,她自然是數(shù)學(xué)老師格外“偏愛”的對象。
所以當(dāng)姜左漓偷偷畫的數(shù)學(xué)老師的Q版漫畫被楚琛看見后,那個傳說中的天才少年抬眼看了她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卻難得開口說了句話:“很有神韻?!?/p>
什么校草!什么高冷男神!還不是輸給她一本漫畫?姜左漓心里的小人猖狂地笑著,如果此刻楚琛把漫畫還給她,她想這個小人一定會笑得滿地打滾的。
但是楚琛沒有。姜左漓看見他那雙修長的手把漫畫本放進包里,然后深邃的眼睛望向她:“數(shù)學(xué)老師讓我來輔導(dǎo)你學(xué)習(xí),漫畫可能會占去你大量的時間,所以我先替你保管?!?/p>
這就是姜左漓與楚琛的第一次相遇,在深秋的一個午后,他穿的那件棕色外套被有些蕭索的風(fēng)吹起衣角,十七歲的男孩子整個人卻淡然得像極了深山古剎上方那些縹緲的霧,伸手什么也握不到。
很高冷,一點兒煙火氣都沒有。姜左漓是這樣跟朋友評價楚琛的。
她和數(shù)學(xué)老師斗智斗勇的時間都沒有跟楚琛耍嘴皮子的時間長,因為高一結(jié)束姜左漓就轉(zhuǎn)去了普通班,不用再面對曾經(jīng)的數(shù)學(xué)老師,作業(yè)量也只有曾經(jīng)的一半。當(dāng)她興沖沖地跑去操場看朋友打球的時候,楚琛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作業(yè)寫完了嗎?”
他微微皺著眉,看著姜左漓隨意丟開的書包,聲音有些冷。有些人的冷是夏天的冰可樂,而有些人的冷是冬天的冷水澆頭,顯然,楚琛是后者。
姜左漓心里有點兒怵,又覺得自己現(xiàn)在沒有理由心虛:“不是吧?這位朋友,我們現(xiàn)在連同班同學(xué)都算不上了,我們頂多能說是一個學(xué)校的!”
然后她就自顧自地轉(zhuǎn)頭去看朋友打球,還不忘在朋友進球時喊一句“太帥了”。姜左漓用余光瞥著楚琛,這個壓迫了她大半年的人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邊,身姿高挑,雖然面無表情,但她還是能覺出他有些生氣。
僵持了大概幾分鐘,她決定認慫。沒想到楚琛走過來,先她一步開口了,說了一句十分毀人設(shè)的話。他說:“跟我去自習(xí),我可以帶你去吃糖葫蘆?!?/p>
姜左漓剛喝下去的可樂嗆在喉嚨里,噌噌上涌的氣泡差點兒憋死她。她咳了好幾聲,臉嗆得通紅。楚琛愣了幾秒,然后試探著輕輕拍了幾下她的背,還細心地遞了張紙巾過去。
姜左漓看著那張紙巾和拿著它的那只手,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jīng)把可樂咽下去了,為什么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不安分地動著,讓她坐立不安。
她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回到他剛才的話上,皮笑肉不笑地反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什么?糖葫蘆?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年幼兒園剛畢業(yè)?”
楚琛沒說話。她平靜下來,也覺得自己的這句話顯得沒有一點兒人情味。姜左漓嫌棄地把手里的可樂罐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箱里,嘆了一口氣:“好吧,我確實幼兒園剛畢業(yè)?!?/p>
安靜的風(fēng)里有很輕很淡的一聲笑,她錯愕地抬頭,剛好看見他嘴角上揚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就像冰天雪地里綻開的一朵花,只有她捕捉到了。
03 今
“所以說你跟他高中就認識的?”小儀手里的勺子差點兒掉進泡面碗里,她眼疾手快地捉住,又繼續(xù)瞪大眼睛望著姜左漓。后者點點頭,望著自己面前的這碗泡面走神,一副受了情傷無法自拔的模樣。小儀無奈地替她掀開蓋子,撒上調(diào)料包,然后將碗推到姜左漓面前,“別說這個了,吃飯!不就是男朋友嗎?這不隨便找的嗎!”
姜左漓憂郁地看了看她,出聲問:“那你說,像楚琛這樣長得帥,學(xué)習(xí)好,還專一的男朋友,也是能隨便找的嗎?更重要的是,從小到大我只喜歡過他一個人。但凡我當(dāng)初能說服我自己,你也不會在數(shù)學(xué)系看見我?!?/p>
小儀眨了眨眼,陪著姜左漓無奈地嘆了口氣。后者推開面前的泡面,拎起包,拿了速寫本就走:“我去操場畫小哥哥去了。”
這是姜左漓自小就有的習(xí)慣,煩躁抑郁的時候就去找個地方畫畫。但是也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本子上的人就再也沒有了五官,只留下一個輪廓。她去了宿舍后面的操場,看見面前有個男孩子進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惹來了一陣歡呼,就隨便畫了起來。
她還是沒有畫臉,筆尖懸在紙面的那一處空白上,想落筆勾勒頭發(fā),想起的卻是少年打籃球賽最后絕殺時滴汗的發(fā)梢;想落筆描繪眼睛,想起的是他無數(shù)次看過來時平靜得好像永遠不會起波瀾的眼神;想畫下巴、鼻子嘴唇,甚至是側(cè)臉的輪廓,想起的都是他的模樣——姜左漓畫過太多遍了,一閉上眼睛就看得清清楚楚。
她煩躁地把筆拍在本子上,想抬頭看看周圍,卻聽見一聲驚呼,一個球直直地飛過來。有人拉了她一把,拿手擋住了她的頭。那一瞬間,她聞到那種似乎沒有變過的薰衣草的味道,而眼前是一片昏暗,能聽見少年劇烈的心跳,還有止不住的喘息。
她的鼻尖抵住他的胸膛,輕輕抬頭,發(fā)梢擦過他的下頜。
但是只有一瞬,身邊的人就退后幾步,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幾個男孩子跑過來向姜左漓道歉,姜左漓沒注意,她看向跌在地上的本子,風(fēng)嘩啦啦地翻著頁,每一張上面都是沒有臉的速寫。
她想,幸好沒有傻乎乎地把他的臉畫上去。
楚琛替她撿起本子來,臉上還是沒有什么表情變化。他垂下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把本子遞給她:“小心點兒?!?/p>
“謝了,兄弟,要不然我們就太過意不去了?!蹦泻⒆觽兾氐狼?,打破了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寂靜。姜左漓雙手抱著本子認認真真地向他道謝,楚琛嘴唇翕動,最終還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他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已經(jīng)伸手替她理好了被風(fēng)吹亂的那縷頭發(fā),姜左漓側(cè)了側(cè)頭,就像他剛剛忙著退開的那幾步一樣,語氣冷硬地開口說道:“同學(xué),如果不喜歡我,就不要做這樣讓人誤會的事。”
說完就逃也似的離開,只走了兩步,身后的少年忽然開口了。
風(fēng)把那句話送至耳畔,他問:“是不是你只需要一個人讓你遠遠地‘喜歡’就好?”
她怔住。她鮮少聽見他這樣刻薄地質(zhì)問一個人,但是記憶中確實也是見過的。她只能感慨一句,不愧是我姜左漓,她自嘲一笑,不愧是能讓楚琛失態(tài)兩次的人。
可是她真的想逃了,因為她那可憐的自尊心讓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風(fēng)的呼嘯有些大,楚琛接下來的聲音是低低的,自嘲的,就好像一把直插心臟的刀子。
他問:“姜左漓,這個人能不能不是我?”
04 昔
“如果我這次考好了,會有獎勵嗎?”姜左漓看著面前整整三頁草稿紙的圓錐曲線大題,生無可戀地把頭砸到了桌子上。
楚琛算題的筆頓了頓,轉(zhuǎn)過頭看見女孩子亂七八糟的頭發(fā)。今天放假,他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人便撥了電話過去,習(xí)慣了一覺睡到中午的姜左漓接到電話突然驚醒,五分鐘之后就沖到這里。
“有?!彼麎合氯滩蛔÷N起的嘴角,言簡意賅道。
姜左漓打了個哈欠,霧氣打濕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不要行不行?”
楚琛沒說話,只是默默把她的習(xí)題冊抽出來,給她減去了一頁題:“可以先給獎勵,做完就帶你去?!?/p>
不得不說,楚琛在和姜左漓斗智斗勇的那些日子里成長了很多,陷阱挖得隱蔽又高超。但是姜左漓的小算盤也打得很響,她先拿到獎勵再說,至于考不考好還不全在她的一念之間。
兩個人就是這樣各懷心思,踏上了去玩劇本殺的路途。這是一個新出的本子,但是姜左漓這樣一個根本沒玩過的新手根本看不懂它的玄妙之處。拿到自己的劇情的時候,她像只小老鼠一樣,小心翼翼地捂住,一個字一個字地偷看,看到最后那句“您深愛王總,但請隱藏您和王總的關(guān)系”時,她覺得自己承受了作為新人不應(yīng)該承受的責(zé)任。
自我介紹的時候,楚琛十分冷淡地開口,說:“我是王總,嗯,我很熱情。”
大家都在笑,只有楚琛旁邊的女生驚了驚,然后有些羞澀地說道:“我是王總的夫人?!?/p>
姜左漓覺得這劇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刺激。
但是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大型懸疑劇變成了八點檔泡沫劇,因為那個小姐姐硬生生把劇本殺玩成了戀愛游戲。什么加個微信啦,喝不喝飲料啦,姜左漓看得噌噌冒火,于是就在小姐姐跟楚琛借充電寶的時候把他的包搶過來拿出來自己用了。
楚琛那句“沒有”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見姜左漓虛偽地笑道:“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我也要用?!?/p>
楚琛和她對視,嘴角忽然輕輕上揚,然后配合地點了點頭。姜左漓驕傲地收回視線,上廁所的時候發(fā)現(xiàn)楚琛給自己發(fā)了條消息。
楚琛:可以。
姜左漓:?
楚?。簳_人了。
姜左漓:誰讓我是“深愛你”的人?所以見不得你和別的女生的感情戲。
楚琛:怕你太傻,劇透一下,我沒有和那個女生的感情線。
楚?。何覑鄣娜酥挥心恪?/p>
姜左漓差點兒把手機摔進洗手池,她木然地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鏡子,里面的人顯得呆愣愣的,臉紅得像蘋果,在安靜的空間里,心臟跳得如擂鼓一般。
到底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楚琛呢?她一度百思不得其解。那天跟楚琛一起回家的時候,平常得好像任何一個一起放學(xué)的日子,他們的影子靠在一起,交織出一小塊疊影。姜左漓抬起手,她的影子正好是摸楚琛頭的樣子。但是楚琛做出這樣的動作就比較困難,因為他的影子會重疊。于是少年的手在她頭上試探性地摸了一把,溫暖的觸感只有短短一瞬,就是這一瞬讓她整個人都短路。
可能就是在這個時候吧。
姜左漓想,他給我施了魔法。
05 今
離開操場之后,姜左漓坐在宿舍書桌前生氣地寫了好幾遍“再喜歡楚琛我就×××”,許下了無數(shù)個毒誓,然后就盯著那幾行字生悶氣,后來又想,萬一實現(xiàn)了怎么辦?又統(tǒng)統(tǒng)畫去。
室友們在吐槽今天數(shù)學(xué)分析課留下來的作業(yè),繼而又將話題轉(zhuǎn)到自己怎么會來到S大數(shù)學(xué)系。姜左漓哀怨地插了一句:“你們好歹還是學(xué)理的,我呢,我一個學(xué)文的,最后來學(xué)數(shù)學(xué)?!?/p>
“小漓,說真的,你是最強的?!毙x把手里的水杯當(dāng)作話筒捧到姜左漓面前,示意她說出自己的故事。姜左漓嘆了口氣,用了個很俗氣的開頭:“故事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了……”
當(dāng)初高考結(jié)束報志愿的時候,姜左漓和楚琛已經(jīng)沒有了聯(lián)系。她拐彎抹角才勉勉強強打聽到楚琛報的是S大數(shù)學(xué)系,姜左漓估摸著自己應(yīng)該能進S大的哲學(xué)系,雖然她不知道為什么楚琛那么厲害的一個人最后選擇了S大,但是這給了她機會。
她發(fā)揮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但是也沒想過能進S大的王牌專業(yè),數(shù)學(xué)系就是報著玩的,但是最后看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恭喜您已被我校數(shù)學(xué)系錄取”,覺得這好像一場夢。
后來她常被高中老師拿來舉例子,甚至還和楚琛一起被邀請回來參加新生開學(xué)典禮。姜左漓不想回想起那個尷尬場景——暴雨,沒有傘,濺濕的裙子,還有他,都令她覺得無比失落。
他,那個作為S大新生代表在臺上做演講的他,那個用流利的英文與外教談?wù)撝忻乐贫炔町惖乃莻€在她連矩陣是什么都沒搞懂的時候就在黑板上寫下四大面步驟的他,那個優(yōu)秀到了天際的他。
所以那個問題沒有答案。
楚琛問:“姜左漓,這個人能不能不是我?”
她覺得眼前都是一片氤氳霧氣,她在心里想:真的很抱歉,我也不想喜歡你。
很多想認識楚琛的人都會從她這里入手,因為他們來自同一個學(xué)校,還是知根知底的同學(xué)。所以怎么會變成這樣呢?那個會請她吃糖葫蘆的男孩子,是怎么變成那個站在一邊看她一個人沖進雨幕,淌過水坑的人呢?
姜左漓那天晚上喝醉了,在學(xué)校天臺耍酒瘋,小儀怎么拉她都拉不住。其實她也沒有做多么過分的事情,就是一遍一遍喊著楚琛的名字。小儀害怕她被掛上學(xué)校論壇,一直努力克制著姜左漓。
最后她喊累了,蹲在角落里哭,小儀沒辦法背她下去,最后還是楚琛幫的忙。
楚琛什么時候來的,都聽見了什么,她們誰都不知道。他走過去陪在她身邊,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喊:“楚琛?!?/p>
他像哄小孩子一樣溫柔地說:“我在。”
“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p>
“好?!?/p>
“我真的不會再喜歡你了?!?/p>
“好?!?/p>
“為什么喜歡你這么難?我不喜歡你了行不行?”
“好?!?/p>
“我不喜歡你了,我真的不喜歡你了,你能不能繼續(xù)和我做朋友呢?”
他沒有回答,他唯獨這個問題,沒有說出那個“好”字。
06 昔
“不喜歡”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高考前一天,姜左漓家里給她準備了一些糖,據(jù)說是去廟里求過的。她一邊跟爸媽說封建迷信不可取,一邊又偷偷藏了兩塊送給楚琛。那天回家比平常早,少年彼時正在往包里裝書,他難得露出個有些慵懶的笑容:“這么寶貴的糖,也舍得給我?”
“那是,咱倆誰跟誰?”
她唱著歌溜去之前他們經(jīng)常一起自習(xí)的教室,準備再多看一眼資料。
想努力和他考同一個大學(xué)的愿望記不得是什么時候開始萌發(fā)的了,但是在這一晚,在此刻卻愈發(fā)猛烈起來,如果不是看見了被丟在學(xué)校垃圾桶里的那幾塊糖,姜左漓甚至害怕自己晚上會興奮得睡不著覺。
她忽然就冷靜下來了,心里想著,可能是不小心掉了吧。她心里有些難過,卻盡力哄著自己。也許是因禍得福,姜左漓就是在那樣一種心情下,發(fā)揮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
高考結(jié)束后她沒有先聯(lián)系楚琛,因為那幾塊糖,他們之間她一直以為的牢不可摧的關(guān)系似乎出現(xiàn)了小小的裂隙,姜左漓想當(dāng)它不存在,可是她發(fā)現(xiàn),她無法欺騙自己。
只要楚琛先來找她,只要他主動一點點兒,她就可以給自己織一個故事了。最后一次看見楚琛是在學(xué)校,她陪一個從小玩到大的男生來辦手續(xù),等人的時候,楚琛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他就像第一次見到的一樣,陌生又疏離。深林里照不進光,縹緲的霧都是冰涼涼的,就像他的眼睛。他面無表情,連一點點兒笑都沒有,開口便是傷人的話。
他問:“姜左漓,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嗎?為什么又跟別人在一起呢?”
試問,哪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能接受這樣的話呢?小時候的自尊是誰先喜歡就輸了,她錯愕地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也許是話說出口連自己都后悔,楚琛第一次狼狽地避開她的視線。姜左漓覺得自己在他眼里就好像被丟進垃圾桶的糖一樣,不同的是,糖沒有自尊心,在垃圾桶里躺著就躺著了,而她有。
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克制著,聲音才沒有顫抖,她反駁道:“喜歡你?是啊,你很優(yōu)秀,沒有人不喜歡你,不喜歡你甚至?xí)@得不合群。‘喜歡’你能讓我多出很多與別人的共同話題,可以幫我阻擋很多不必要的打擾,而且只是‘喜歡’你而已,不會對你我的生活有任何影響?!?/p>
他們這番對話,一句比一句傷人,楚琛忽然攥住她的手腕,眼睛里透出迷茫。他望著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感受到女孩的掙扎,才失神地收回手。
他垂下眼簾,聲音沙啞:“不好意思?!?/p>
然后他轉(zhuǎn)身離開,背影有些狼狽。姜左漓不知道他走時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楚琛看著她寧愿淋雨也要奔向那個男生時,心里在想什么。
07 今
“所以,就是這樣嗎?”室友游戲都不玩了,轉(zhuǎn)過頭不可思議地反問楚琛,“你就因為人家姑娘的這幾句話,就一直默默把這份感情藏在心里?”
楚琛機械地翻著書,一頁又一頁,問:“不然呢?”
“她只需要一個人讓她‘喜歡’就好,但是她一向不是很聰明,選了個喜歡她的。所以當(dāng)她問我能不能繼續(xù)做朋友的時候,我甚至不敢回答她。因為我不能和她做朋友,當(dāng)初也是,現(xiàn)在也是。讓我眼睜睜看著她和別人在一起,這樣的朋友嗎?我做不到?!?/p>
“可是昨天晚上她一邊哭一邊喊你。”
楚琛手里的書翻完了,他疲憊地揉了揉眉頭:“我也常常在問自己,她會不會是真的喜歡我呢?可是我不敢冒險去試探了,如果不是呢?”
上課鈴響了,老師開始放PPT了,楚琛看見她常坐的那個位子上坐著的是別人,環(huán)顧四周,都沒見到心愛的女孩。于是他把書收好,準備離開。
“她不來,你連課都不上?”
“我不用修這門課,”他垂下眼簾,“本來就是為了她選的?!?/p>
這樣的傻事實在太多太多了。自從高中那年,他在辦公室看見那個在老師面前認錯如喝水一樣自然的小姑娘之后,他一向標(biāo)標(biāo)準準的人生就有了很多個例外。
為了去看她畫畫,去離家最遠的籃球場;為了讓她能好好學(xué)數(shù)學(xué),費盡心思研究小姑娘可能會感興趣的東西;為了找回丟書時不小心夾在書本里的糖,他在高考前一天的晚上熬了個通宵。
楚琛高考其實算發(fā)揮失常,但是他聽說姜左漓這匹黑馬竟然跟他進了同學(xué)校、同專業(yè),少年離經(jīng)叛道地想,這真的太好了。
他想得出神,拉開教室后門的時候女孩正偷偷摸摸地想溜進來,她差點兒摔進他懷里。楚琛一直幫她撐著門。姜左漓不是沒聽小儀講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此刻看見楚琛本人,尷尬得恨不得整個人都遁地才好。
楚琛本來是要出去的,又生生折了回去。
下課的時候?qū)W校的商業(yè)街上有賣糖葫蘆的,姜左漓站在攤位前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糖葫蘆,覺得它們像極了他給自己買過的那種,心里一瞬間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回頭想和小儀說話的時候,小儀看著她,心一橫,推了她一把。想象中的摔在地的痛感沒有出現(xiàn),她錯愕地抬頭,對上的是楚琛的眼睛。
她從來沒有靠這么近看過他的眼睛,不像遠看時那么涼,那么不可琢磨,而是有著好看的形狀,下方落下一小圈睫毛的影子,還有淡淡的黑眼圈,甚至于,還有些許血絲。
黑漆漆的,烙了些許光點,瞳孔只映出她一個人。姜左漓和他眼睛里的自己對視,突然回神。此時這個姿勢太過于曖昧,好像她上趕著碰瓷占便宜一樣。
她想跑,楚琛原本只是扶住她的手卻圈緊了她的后背,進而把她整個人都緊緊地抱在懷里。
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他的下巴擱在她的頸窩上,本來就冰冷的人似乎渾身都結(jié)了冰,像極了下雨天濕漉漉地跑回家的小狗,委屈地窩在主人身邊索取一點兒溫暖。
他說:“一次又一次,姜左漓,你一定要摔進我懷里的?!?/p>
其實少年也不全是冰冷的,他的心臟也在不停地怦怦跳動著,她在他懷里更是感知得真真切切,他懷抱里是溫暖的。
“如果你不走,我給你買糖葫蘆好不好?”
“我喜歡你。”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喜歡你。不是你說的那種不講道理的‘喜歡’,是……”
楚琛迫切地想尋一個形容詞,可是喜歡這種東西,如果能用言語道明,又怎么會有那么多誤會和別離?看過一句話,妙語連珠是獵物,支支吾吾是喜歡。連楚琛這樣邏輯縝密、頭腦清醒的人,表白的時候都是這樣慌亂的。
姜左漓心里那個小人笑了起來。她想,什么優(yōu)秀學(xué)生代表,什么S大十年不遇的帥哥,還不是栽在她手里?
可是那個小人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姜左漓眼前也是一片氤氳的霧氣,她使勁捶著楚琛的胸口,下了狠力氣捶。
她覺得心太疼了,她問:“楚琛,這些話為什么不高考完就告訴我呢?”
“這些年我說過那么多的話,為什么你只記得騙你的這一句呢?”
“為什么我們倆這樣互相喜歡又要這樣互相折磨呢?”
可是沒有回答,他們都知道沒有答案。因為害怕,因為怯弱,因為自尊,因為誰也沒有經(jīng)驗,到底要怎么去愛一個人。
08 今
后來不知道從哪傳出S大會有流星雨的傳言,楚琛本來想用簡明清晰的分析去辟謠,可是對上自家女朋友期待又躍躍欲試的眼神,他還是把辛辛苦苦敲出來的字都給刪了。
姜左漓是想彌補曾經(jīng)錯過流星雨的遺憾,她同楚琛說:“高一的時候我們不就一起看過一次流星雨嗎?唉,可惜我等它的時候睡著了?!?/p>
楚琛是在她再一次困得不行,歪倒在他肩上的時候,才想起曾經(jīng)的那一次的。那一次的流星雨其實沒有來,都是謠言亂傳的。十八歲的男孩子第一次試探性地摟住身邊人的肩膀,替她擺了個不會磕到頭的姿勢。女孩子身上很軟,有股不知名的微香。
姜左漓醒來后問他:“看見流星雨了嗎?”
想起昨晚做的有些出格的事情,他胡亂地點了點頭。
她眨眨眼:“許愿了嗎?”
“那都是騙人的?!?/p>
“不呀,萬一是真的呢?”她恨鐵不成鋼地嗔道,“以后看見流星要許愿哦,就當(dāng)是替我許的?!?/p>
他一邊想一邊笑,卻無意中瞥見天際閃過一顆星。這真的是奇了怪了,明明在楚琛的分析里,是不會有流星的。
但是介于身邊的人本身就是他最大的“例外”,所以他閉上眼睛,慢慢許了一個愿望。
之前只敢許“想和姜左漓在一起”的愿望,這次他覺得自己囂張了一回。
許的是“要和姜左漓永遠在一起”。
“永遠”可證,他一定不會讓這個命題出錯的。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