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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坡蔓上

2021-09-05 21:27趙樹義
山西文學 2021年8期
關鍵詞:老鄧沁源老喬

那么,花兒呢?

出源頭,從坡底對面上山,是去花坡的方向。反過來講,也是從花坡到源頭的必由之路,只不過,二郎神溝是沿峽谷而來,花坡是盤山而至。

彎道又陡又急,風景便一次又一次地演繹著“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橋段。越野車昂首向上,車窗外層林盡染,似乎每道坡、每座山都是一幅畫屏,夕陽披在畫屏上,山色流淌成河。越向山上行駛,溫度越低,或許景色越來越有縱深感吧,反愈覺溫暖。

轉至山頂,道路漸趨平緩,山脊處拐個大彎,扭頭望向南山,池上越看越像一條盤龍。驚疑間,見前面路邊停著兩輛小車,車牌號晉A打頭,應是太原來此度假的。路邊站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手中各舉一枝沙棘,嘰嘰喳喳,相互追逐。山坡上,兩個壯年男子一左一右圍在沙棘叢兩旁,手中各握幾枝沙棘,一個面沉似水,一個笑逐顏開。路中央站著兩個女子,個子高的一身休閑,個子矮的一身牛仔,休閑女在指揮男子擺造型,牛仔女彎腰舉著手機拍照。面沉似水的男子發(fā)現(xiàn)我們,手突然落下去,放到身后。笑逐顏開的男子回頭看向我們,有些羞赧。他們或許不知道,沙棘根系堅韌,萌蘗能力強,可以穿透巖石,在石縫間扎下根系,最不怕糟踐。用不了三五年,一株沙棘便可壯大為一個團狀群落,呈圓形四散開來,生命力極強。尤其群落中央最高最大的原生植株,越剪枝,越茂盛。宋勇把車速減下來,沖我笑一笑,領導,那是兩家人結伴自駕游吧?看他們玩得多開心。宋勇習慣叫我領導,多次糾正他都不改,讓他喊老趙,他說喊不出口。夕陽斜照過來,場面溫馨,想或是妻兒看到沿途沙棘垂涎欲滴,做丈夫、做父親的便跳下車來,爭先沖上山坡吧。我默默看著他們,沒有說話,宋勇見我出神,便要停車。我低聲說,別停,慢慢走。宋勇瞥我一眼,車變成一只蝸牛。坡上沙棘幾株相連,密不透風,主干有一人高。沙棘果小刺多,采摘困難,味道酸酸甜甜,很是特別,習性也特別。葉子還未長出來,花便米粒般貼在黑黢黢的枝干上,如不仔細觀察,很難發(fā)現(xiàn)。花兒不鮮艷、不顯眼,果實卻極艷麗,秋陽直射下來,或橘紅,或橘黃,一串一串掛上枝頭,通體剔透。再過些日子,待葉子落盡,滿枝都是透明果實,經冬不凋,煞是好看。

我搖下車窗,探頭問道,太原的?

兩個男子同時點頭稱是,或許覺得我的口音不像本地人,笑逐顏開的男子反問道,你也是太原的?

我笑道,我是半個太原人,半個沁源人。

男子笑了,女子笑了,孩子停下腳步,扭頭看過來。牛仔女走近問道,那你對這兒很熟吧?能不能推薦個民宿,想帶孩子去老鄉(xiāng)家住。

我用手指一指宋勇,示意她去問宋勇。宋勇不待女子開口,便指著西北方向道,離這兒最近的是土嶺上,再往前走還有池口、花坡,都可以住,可以吃。說罷,宋勇又補充一句,沁源現(xiàn)在哪兒都有地方吃,都有地方住,你們放心玩,天黑時候進村就行。

女子道過謝,男子一前一后跳下坡來,招呼孩子上車。這時,只聽休閑女朗聲道,我們住土嶺上吧,晚上可以帶孩子去嶺上看月亮。宋勇聽她說要帶孩子看月亮,又大聲道,沁源早晚溫差大,晚上記得給孩子多穿衣服。

男子打開后備廂,把沙棘枝放到車廂里。女子一邊上車,一邊一迭聲地說著謝謝。

本計劃夜宿土嶺上的,聽女子這么一說,才想起昨天是國慶、中秋雙節(jié)。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我壓低聲音對宋勇道,走,去嶺上。宋勇有些疑惑,不去土嶺上了?我說,他們看月亮,咱也看月亮啊,看月亮不去最高的地方?宋勇嘿嘿笑道,好,聽領導的。說罷,輕踩油門,鳴笛越過那兩輛車,迎著夕陽西去。孩子趴在窗口朝我們招手,我很想邀他們同行,可一想到嶺上冷,怕孩子受不住,話到嘴邊變成車窗外的風聲。

掐指算來,到沁源已整整20天,幾乎走遍沁源大小14個鄉(xiāng)鎮(zhèn)。出行前一周,給鄧煥彥打電話,說要到沁源住一個月。老鄧很吃驚,住一個月?有公干?我哂笑道,去度假啊。老鄧不信,你哪有這般閑情,是有事吧?我知道瞞不住,也不想瞞,便道,事嘛倒是有,就是爬山鉆溝,踏遍沁源犄角旮旯。老鄧嘿嘿笑道,是在醞釀大作吧?計劃寫什么?我一時也說不清楚,隨口道,寫綠?對,就是寫綠。老鄧在電話那端遲疑一下,旋即反應過來,綠?那你算找對地方了,我們沁源犄角旮旯都是綠,心和肺都是綠的,“天然氧吧”名不虛傳,可有好地方讓你寫呢。你是怎么安排的?我說,沒什么安排,就是想到鄉(xiāng)下走走,聽聽鳥叫,吹吹山風,看看星星月亮,轉到哪兒算哪兒。老鄧說,那可不行,我們沁源山大溝深,沒人帶路,怕你進去出不來,還是我給你當向導吧。我打這個電話,本是想讓他幫忙搜集資料的,沒想到他竟自告奮勇,要為我?guī)?,不禁暗暗高興,嘴上卻無所謂的樣子,先謝謝老哥,到時候再說吧。

老鄧長我三歲,在文化局、報社、文聯(lián)、新聞中心、電視臺等部門任過職,前兩年退居一個新機構——智庫,從事文化挖掘、整理、交流等,是沁源有名的筆桿子。老鄧散文創(chuàng)作小有成就,幾乎寫遍沁源山山水水,與我的高中同學魏廣瑞交好。廣瑞早年寫詩,在沁源質監(jiān)局、檔案局、組織部等部門任職多年,也算半個沁源人。初次見面,我喊老鄧老師,老鄧堅決不同意,還與我約定,喊一次老師,罰酒三杯,我只好與他兄弟相稱。與老鄧相見恨晚,算得上莫逆之交,后來去沁源,不找廣瑞找老鄧,一則與他說得來,再則他總能抽出時間,不像廣瑞公務繁忙。聽老鄧說要陪我,很高興,可老鄧畢竟還未退休,不可能久不上班,又有些黯然,便幽幽道,鄧兄,我計劃在沁源待一個月呢,你幫我找些資料就行,不用陪我。老鄧在電話那端朗聲道,陪省城來的文化人,就是我的工作,這個你別管了,我給你規(guī)劃個行程,陪你好好轉轉。老鄧態(tài)度堅決,我不再客氣,鄧兄,那一言為定,沁源見。老鄧很高興,好,我在沁源恭候。

在中國的鄉(xiāng)村史中,嶺上是個別樣的存在。

嶺上位于沁源和介休間的分水嶺??谷諔?zhàn)爭前,西半村屬介休管轄,區(qū)公所設在張壁。東半村屬沁源管轄,區(qū)公所設在王陶。以村中街道為界,一村兩縣,如此分界十分罕見,此“別樣”之一。

1946年,嶺上東西兩個半村合體,西半村和馬刨泉同歸沁源管轄,區(qū)公所仍設在王陶。至此,嶺上一村兩縣的歷史終結。

1951年,省畜牧廳在嶺上修建馬場,場部設在村南1000米處,鼎盛時期職工1000余人,馬1000余匹,羊5000余只,是山西最大的牲畜養(yǎng)殖基地。嶺上場、村合一,農民變牧民,此“別樣”之二。

1956年,沁源設32個鄉(xiāng),嶺上歸花坡鄉(xiāng)管轄。次年,馬場因缺水遷至朔縣(今朔州市朔城區(qū)),原馬場改為山西省種畜育成場。馬場變種畜育成場,養(yǎng)殖規(guī)模銳減,村民又由牧民變回農民。

1958年,人民公社成立,花坡鄉(xiāng)并入王陶公社,嶺上管轄權發(fā)生變更。1984年,花坡設鄉(xiāng),嶺上管轄權又隨之變更,馬刨泉成了嶺上的自然村。2001年撤鄉(xiāng)并鎮(zhèn),花坡鄉(xiāng)并入王陶鎮(zhèn)。2020年,花坡、金泉莊、鶴溪泉、八眼泉、池口和嶺上六村合一,嶺上為花坡的自然村。一座人口不足百人的村莊,竟也頻繁驗證“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戲碼,此“別樣”之三。

嶺上南北為山,東西為溝。在溝谷山區(qū),如此地形常見,嶺上居于高處竟也如此,則稀有。由此判斷,嶺上所處位置在分水嶺溝谷地帶,即高處的低處,此“別樣”之四。

沁源多屬沁河流域,嶺上卻屬汾河流域。沁源年均氣溫8.7℃,無霜期90—150天,嶺上年均氣溫7—7.5℃,無霜期120天左右,常年伴有寒流、霜凍。更奇的,即便冬天,馬刨泉氣溫也在10℃以上。山上避暑勝地,山下越冬佳選,此“別樣”之五。

嶺上山上長草,溝中長樹,于森林覆蓋率達到56.7%的沁源而言,嶺上的草更稀罕,此“別樣”之六。

其實,嶺上還有一“別樣”之處,即沁源古八景之“綿山積雪”。老鄧提到它時,我便想,大雪覆蓋后定帶著賞花的心情到花坡來看雪。萬歷版《沁源縣志》記曰:“在縣城西北百余里,乃邑之鎮(zhèn)山也。其山高聳,與介山相連,萬山盤踞,澗壑幽深,冬雪至夏不消,遠望如銀山。土人相傳,入山樵采嘗得冰蛆云?!碑斀駳夂蜣D暖,“冬雪至夏不消”不再,銀裝素裹依然,遠望定然“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有人打趣說,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便是寫給花坡的,只不過將“銀裝”換作“紅裝”,更顯革命豪情罷了。此話雖是玩笑,詩中氣象卻與“綿山積雪”仿佛,更何況,毛澤東當年在重慶談判,也是念念不忘太行、太岳的。他曾對蔣介石說:“太行山,太岳山,中條山的中間,有一個腳盆,就是上黨區(qū)。”意思你有“山城”,我也有“山城”,我小米加步槍的“山城”是共產黨趕路的“腳盆”,可以讓我們的軍隊養(yǎng)足精神,走向全中國。

上山放牧牛羊,下溝種植莜麥、蕎麥、豌豆、土豆、大豆。進入林地,蘑菇、木耳、蕨菜俯拾皆是,拎一把?頭進山,有80余種中草藥可采挖。溝底行走,不時與野生動物打個照面,罕見的有金錢豹、金雕等,常見的有雉雞、大嘴烏鴉、星鴉、喜鵲、麻雀、煤山雀、灰鹡鸰、灰伯勞等。嶺上坐北朝南,頭枕群山,臂攬溝壑,儼然山神般的存在。尤其村西南蔓上,為山西最有名的亞高山草甸,2020年8月29日,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公布39處全國首批國家草原自然公園試點建設名單,花坡位列其中。

說到花坡,不得不多啰嗦幾句。在當?shù)厝丝磥恚ㄆ禄蜞l(xiāng)或村,指的都是那座村莊,花坡國家草原自然公園則包括前花坡鄉(xiāng)所轄的每個地方。于游客而言,花坡即蔓上,蔓上即花坡,萬畝花草,一坡風光。

從沁河源到花坡的公路叫太岳天路,東起百草,西至嶺上,將文昌樓、沁河源和花坡草甸連接一起,是山西最美的旅游公路之一。沿天路上行,車過池口時天黑下來。驀然看到月亮升到山巒之上,心竟有些悸動。月亮時而浮在后擋風玻璃上面,時而飄在車窗左面,目光跟著她或后或左。月色如洗,群山僅剩輪廓,峰巒反倒愈發(fā)清晰,月亮在峰谷間游走,飄忽無常,仿佛妖姬。偶爾,月亮落入林間,急速奔走,又似女子披發(fā)執(zhí)劍,踏浪疾行。山色如黛,月光如練,低頭看時,身前黑魆魆一片。月光好像懂得魔法,越是遠處,越是明亮,越是近處,越是昏暗,我時而置身山色和月色之間,時而游離山色和月色之外,也仿佛一枚懸空的月亮。這一刻,如果有一只野兔沿著車燈指明的方向奔跑,你會想到什么?如果有一只雉雞在燈光上飛,你又會想到什么?

黎明時我們駕著馬車穿過冰封的原野。

一只紅色的翅膀自黑暗中升起。

突然一只野兔從道路上跑過。

我們中的一個人用手指點著它。

已經很久了。今天他們已不在人世,

那只野兔,那個做手勢的人。

想起米沃什的《偶遇》,可此刻,沒有野兔,也沒有雉雞,車燈刺穿前方,光線似明卻暗,恍惚中,感覺自己正行駛在灰黑色波浪之上。車沿著45°角向上爬行,月亮也傾斜著向天空爬行,假如我們掉頭向下,月亮也會掉頭向下嗎?猛然意識到自己可笑,轉臉去看宋勇,卻見天邊鋼藍鋼藍,比白日的藍天還純凈。不由呆了,盯著低垂的夜幕一動不動,直到宋勇說,領導,嶺上到了,才回過神來。

嶺上氣溫常年偏低,剛入10月便有初冬的寒意。山下秋高氣爽,嶺上寒風習習,氣候反差如此之大,令人訝異。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到嶺上,但這樣的季節(jié),還是第一次。一下車,冷風撲面,想到過嶺上冷,沒想到竟這么冷。我也算熟門熟路,但與宋勇相比,還是個外地人。宋勇徑直帶我去“嶺上人家”用餐,一小碗莜面魚魚,一大碗和子飯,身體熱熱乎乎,腸胃滿足,心便滿足。飯后,去“半山云途”住下,聯(lián)系房間時,聽到宋勇一再強調要一間最暖和的,我一旁笑了。

坐在壁爐前,點燃一支煙,想歇緩一下再出門走走。手中煙灰掉落,爐中灰燼剝落,困意漸生,可一想到要看月亮,便堅持著沒睡。從沁河源到嶺上,仿佛從黃河邊到塞外,氣溫下降幅度之大,出乎預料。當時一時沖動,或是想著可以漫步蔓上,看月亮升起、月亮落下吧?到了嶺上才知道,即便院中賞月也會讓人笑話的。

“半山云途”由舊民房改造而成,東為觀山院,西為山隱院,我倆住在山隱院。房間上下兩層,樓上是床,樓下是炕,地上磚砌一座壁爐,火苗正燒得歡實。我想住到樓上夜聽風聲,宋勇說樓下有壁爐,暖和,堅持讓我睡炕。我說想去村里走走,宋勇又勸道,天太冷,出門在外感冒了可不好。我說,就走一會兒,不礙事。相處20來天,宋勇已摸透我的脾氣,便說,那我去車上拿迷彩服。我點頭說好,宋勇掀簾的剎那,一股風旋到屋子里來,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壁爐發(fā)出“噼啪……噼啪……”的響動,夜愈顯靜謐。人過半百,無欲無求,喜歡爐底的灰燼。一路走來,我一直在想,到底該如何寫沁源?如何寫無際無涯的綠,無際無涯的靜、凈和她帶給我的驚喜呢?這一刻,我終于明白,無須大肆鋪排,無須添油加醋,沁源仿佛一座深夜的壁爐,她如此安靜,如此自在,這部書便應該是溫暖的灰燼,無關乎熱烈,無關乎張揚,僅需靜下心來聽她的心跳,僅需偎在她的腳下,她睡去,我便睡去,她醒來,我便醒來。

對,就是溫暖的灰燼,把她捧在手里,讓她陪我走過這個秋天,再陪我度過即將到來的冬天。

宋勇輕手輕腳進來,把迷彩服遞給我。我坐在爐前把褲子、上衣套上,感覺熱乎乎的爐溫也套到身體里去了。

走出門,寒氣來襲,冷熱交織,睡意全消。宋勇要跟著我,我把他推回房間說,開一天車,累了,你早點休息,我轉一圈就回來。

沿著村中磚石路順坡而上,緩步走向村后。月亮將到中天,天地間一片澄明,我卻覺得她有些孤獨,有些冷清。其實,這一刻的月亮最圓、最明亮,天空湛藍,幾乎能看見她隱隱的笑意,以及嘴邊,不,是眼角的笑紋。其實,這可能是錯覺,如果此刻站在山下,站在沁河源,站在二郎神溝或王家灣,月亮可能是神秘或朦朧的吧?其實,朦朧或清晰不屬于月亮,屬于我,就像此刻,孤獨或冷清的是踟躕在人間的人,而非天上的月亮。后悔沒有邀請路上邂逅的太原游客,假如他們在,我現(xiàn)在會做什么呢?

去年夏天,我來參加花坡藝術節(jié)。

蔓上歸來,坐在院子里喝酒,吃燒烤,聽民謠,看夕陽,感受時光如檐水滴答而下。山腳下的氣泡酒店仿佛幾只胖胖的螢火蟲,想象住在里面看星星的浪漫或輕狂,恍若回到童年的麥垛上。我的童年再也找不回來,年輕人雖沒有我那樣的童年,卻懂得別出心裁。事實上,在我回歸田園的同時,他們正逃離城市,出發(fā)點看似不一樣,目的地卻一樣,都是鄉(xiāng)村!

這僅是我的愿望?;蛟S,在年輕人看來,無所謂城市或鄉(xiāng)村,無所謂回歸或逃離,他們關心的僅是當下的活法,而非在什么地方活著。喝啤酒,吃燒烤,跟著歌手搖啊搖……這一切都有一個名字,叫青春,我懷念童年的時候,其實是在悲傷青春不再!

哦,我的愛人,它們在哪里,它們將去哪里。

那揮動的手,一連串動作,砂石的沙沙聲。

我詢問,不是由于悲傷,而是感到惶惑。

米沃什,如果此刻你在嶺上,你是悲傷,還是惶惑?

所謂氣泡酒店,其實是用環(huán)保塑料氣泡制成的、360°視角的全透明景觀房。材質隔熱保溫,室內床、沙發(fā)、衛(wèi)生間一應俱全,住在其中,似置身露天,人與自然零距離。夜深時,拉上遮光窗簾,盯著天空與星星說會兒話,如此情景多么令人神往……此刻,如果有一座氣泡酒店,我還會為孤單糾結嗎?

從村后返回,想再去村口走走,見觀山院前的牛欄咖啡屋亮著燈,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一回首,見宋勇站在山隱院的月亮地里。我笑一笑,走,我請你喝咖啡。宋勇也笑一笑,跟上來遞給我一支煙。

牛欄咖啡屋由牛棚改建,設計團隊來自中央美院。磚墻,吊燈,木凳,木幾,還有原汁原味的松木牛槽,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恍惚看到老祖母在燈下納鞋底。要了兩杯藍山咖啡,宋勇說喝不慣,我說嘗一嘗。服務員問是藍山嗎,我差點聽成牛欄山,酒癮頓時被勾起來。國慶長假,老鄧女兒帶著孩子從天津回來,給他放了假。老鄧不在,宋勇不喝酒,我意興闌珊。抬頭凝視屋頂房梁,仿佛回到鄉(xiāng)下,回到溫暖的牛棚:

至于牛圈的溫暖,恐怕很多人都不會想到,或許,在一些人的印象中,牛圈位置偏僻,結構簡陋,墻壁和屋頂走風漏氣,應該是鄉(xiāng)村最冷的地方吧?單從建筑角度來講,這樣的想法并無過錯,可有過牛圈生活經驗的人都知道,牛圈的溫暖既與建筑質量無關,也與牛毛長短無關——雖然牛毛給人的印象總是溫暖的。無須繞圈子,牛圈的溫暖來自牛的糞便和氣息,在牛圈里,你不僅可以看到牛一層一層疊加起來的花糕一樣鋪滿多半個牛圈的熱乎乎的糞便,還能感覺到從牛的鼻子和口腔里呼出的粗重且響亮的熱氣,這沉浮在地面或半空中的混合氣息仿佛一股熱烘烘的氣浪,它與牛的咀嚼聲以及昏沉沉的夜色攪拌在一起,便足以驅趕所有的寒冷。每次走進牛圈,我都會感到一股熱浪撲面而來,眼前好像浮著一團霧,這霧仿佛從埋在粉坊火爐旁的濕粉缸里浮出的濕氣,霧氣彌漫,熱氣騰騰……

這是我寫在《失憶者》中的一段文字,半個月前,《失憶者》剛剛獲得第六屆西部文學散文獎??吹脚E铮唤肫鹚齺?。

火苗“噼啪……噼啪……”在壁爐里跳動,土炕燒得很熱,汗浸出,毛孔張開,仿佛躺在桑拿房里,舒坦,困倦,卻睡不著。

與其輾轉心事,不如想想花事。

去年夏天,乍到花坡蔓上,直覺自己走錯地方?;蛘哒f,蔓上完全是另一種風情,與沁源山水似乎并非同一版圖。

蔓上居于綿山之巔,海拔1800米到2500米,高原氣候明顯。尤其山的模樣,每座都是饅頭狀,平展如流水,徐緩似錦緞,如果踩著滑車,感覺任何地方都可以無障礙通行。舉目望去,看不到一道溝崖,看不到一寸裸露的泥土,也極少看到樹?;ㄏ銖浡溟g,仿佛浴后的女子,從頭發(fā),從肩胛,從腰身,直到腳踝,無處不光潔,無處不婀娜,矮矮的野草和豆科植物覆蓋其上,多一分妖嬈,少一分平淡。天地造物,常在不經意處妙到毫巔,此等神鬼莫測之功,豈人力可為?

毋庸置疑,花坡蔓上是觀花最好的地方,至少在山西,無一處可與之比肩。但觀花一如品茶,自有講究,依我的經驗,大體可有三種途徑。

第一種是專業(yè)的,就像醫(yī)學解剖,只關心器官屬性,不關心器官聲色,冷靜,精確,犀利,庖丁解牛般直入臟腑,卻無生命氣息。長治學院生命科學與技術系老師曾做過“沁源花坡亞高山草甸植被種類組成及群落結構”的調查,結果顯示:“花坡草甸共有維管植物200余種,分屬40科、123屬。其中,含屬數(shù)最多的科是菊科(19屬),其次是毛茛科(11屬)、薔薇科(10屬)和禾本科(10屬),4個科所含屬數(shù)占總屬數(shù)的40.65%。含種數(shù)最多的科依然是菊科(23種),其次是薔薇科(14種)、毛茛科(14種)、禾本科(12種),其所含種數(shù)占總種數(shù)的31.5%。該草甸物種組成中,優(yōu)勢種主要包括紫羊茅、披針葉苔草、等穗苔草、針茅、早熟禾等,伴生種主要包括鳳毛菊、黃花蒿、地榆、火絨草、珠芽蓼等?!边@樣的觀察分析不可謂不科學,可讀這樣的文字,你會不會覺得頭大?

第二種是游人常見方式,也可稱作賞花。站在蔓上眺望,萬紫千紅、千姿百態(tài)當中,可見藍花棘豆、藍色翠雀、狹葉沙參、垂頭蒲公英、白苞筋骨草、風毛菊屬、紫苞雪蓮、秦艽、斜莖黃耆、穗花馬先蒿、高山耆、節(jié)節(jié)草、紫菀屬、藍刺頭、康藏荊芥、細叉梅花草、花錨、橙舌狗舌草、鐘苞麻花頭、黑柴胡、華北藍盆花、狹苞橐吾、山野豌豆、紅眼蝶、油慶珍眼蝶、燦福蛺蝶、曼麗白眼蝶、淡色鉤粉蝶……色彩斑斕,爭奇斗艷。各色花草紛披蔓上,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儼然花的海洋。我不喜歡使用成語,但這些成語用在這里無疑是恰當?shù)?。我不情愿用花的海洋來形容她,但她的確是不折不扣的花的海洋!

第三種方式最為特別,便是用心去看去聽。月明星稀,夜深人靜,躺在花叢當中,看花兒慢慢打開,聽花兒輕輕發(fā)出聲音。你或會擔心,那要等多久?。∑鋵?,這樣的問題可以交給觀鳥人回答,他們躲在森林深處等待鳥兒展翅的剎那快感,與觀花何異?你可能不認識觀鳥人,那好,你有心儀的女子吧?你守著她的時候會覺得時間漫長嗎?花打開的過程,便是女子傾訴的過程,月光一般,水流一般,娓娓的,款款的,婉婉轉轉的,心思一層一層敞開,到最后,孔雀開屏般打開心扉說我愛你,那一剎,你心花怒放的樣子難道不是花開的樣子?對,花兒就是這樣打開的,伴著沁人的花香,一點一點地,一瓣一瓣地,一疊一疊地,驟然間,一朵花蕊在你面前綻放,萬籟俱寂,心跳怦然。有風起,那是花兒打開時的音樂;有晨露滴落,那是花兒打開時的歡喜;有星星在天上看著你,那是花兒塵世外的姊妹……那一刻,你或會聽到果殼“啪”的一聲爆裂,滾落身旁,那是心靈在歡呼雀躍,那是男子的成人儀式!請不要告訴我,你不曾看見過花兒開放,也不要告訴我,你不曾聽到過花兒開放的聲音,只要讓心慢下來,只要讓靈魂慢下來,什么樣的奇跡不會發(fā)生呢?

總之,對待花兒就像對待一個女子,只要有愛,她便會安靜地守在你的身邊,呼吸看似細弱,實則波瀾壯闊!

當然,觀花的方式不止這三種。

如果在花叢中安裝一個攝像頭,你便可以完整地把她開放的過程記錄下來。如果看到過微距鏡頭下的微觀世界,你便會顛覆自己所有的經驗和常識。我是學化學的,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在微距鏡頭下,碳、鎂和鈉比現(xiàn)實中的火花更璀璨,碳酸銀、鉻酸銀、硫酸鋇、碘化鉛儼然花兒,鹽并非灰黑的顆粒,而是掛滿冰花的水晶樹,鉛與銀的黑白生長過程最為奇異,恰似一座蓬勃向上的叢林……毋庸置疑,這便是微觀世界的微觀景象,即便那些枯燥、單調、死寂的物質在日常里與花兒、與樹毫無關聯(lián),但在微觀世界里,它們也是一道花坡,也是一座森林,何況眼前的花兒、眼前的樹呢?刨根問底,萬物皆有風景,看似死氣沉沉的背后都隱藏著另一個世界,眼睛能夠發(fā)現(xiàn)的美遠不及世界的萬分之一。

你或會說,人并未長著微距一樣的眼睛。我只想告訴你,人可以擁有微距一樣的心?。?/p>

花兒綻放的瞬間,我常會想起波光一層一層累加的流水,她是復雜的,也是簡單的;她是立體的,也是時間的;她是折疊的,也是舒展的。在花坡,代代相傳著一個故事,看似俗套,實則水波一樣,隱藏著多種可能的解讀方式。隋朝末年,群雄并起,誰能逐鹿天下、領袖群芳?一天,唐王李世民征討夏王竇建德,率軍路經蔓上,乍見百花競艷,無涯無際,不禁脫口贊道:善哉,花坡也!花坡之名因此而得,后人因之而津津樂道,殊不知,李世民之嘆乃帝王之嘆,乃一覽群芳之嘆,大唐江山之美,莫過于一花坡也!彼時彼刻,李世民并非詞窮,而是深諳治國之道亦如觀花,最簡單、最直接、最本質的,便是最好的。蔓上便是一座簡簡單單的山,便是一坡簡簡單單的草,便是一簾簡簡單單的花,一眼望去如此簡單,可這種簡單卻在告訴我們,何為美得天然!

遠處有白云流動,那是花坡或嶺上的人在放牧羊群,悠然,自得,無憂無慮,偶爾還會哼幾句沁源秧歌。羊群闖進花草叢中,牧羊人也不理會,他知道,今年草兒花兒被羊吃掉,來年草兒花兒依然滿溝滿坡。這是自然生生不息的法則,只不過,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罷了。

無疑,花坡是令人神往的地方——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唐王李世民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南山律祖道宣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大達禪師無業(yè)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先師菩薩李侃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宋太祖趙匡胤來過;在很早很早的時候,詩人元好問來過……而今天,你來過,我也來過。

第一個把雪叫作雪花的人,不只是個天才,還是個情種,與說女子是水做的那個男子有得一比。

離開沁源不久,雪花翩然而至。第一次看到蔓上大雪紛飛的視頻,心底癢癢。再次看到雪漫蔓上,便與老鄧通了電話,約定嶺上會合。

經平遙入沁源,已是11月底。草木枯敗,油松由青翠而碧綠,似在擔心枝葉上的綠若不凍結,便會被猛烈的西北風吹破,吹干凈。綠深了,沉了,少了,油松頂著雪,山坡白綠錯落,別有風致,恰似人到中年,閱歷染白鬢發(fā),風霜是一壺老酒,經久彌香,還是一座壁爐,贈人溫暖——其實,我很想說贈人玫瑰的,又怕人說這是個病句。但在花坡,溫暖難道不是最好的玫瑰嗎?甚或,在花坡,還有什么不是花兒?語境不只指語言營造什么,還指語言存在于什么。

宋勇時間拿捏恰到好處,我們剛爬到嶺上,他和老鄧便迎面駛來。村口相會,下車與他倆寒暄兩句,便被趕回車上。風有些大,我穿得有些少,可并不覺得冷。本想村中走走,沒想到他們同步趕到,只好在上車的剎那回望一眼白雪皚皚的屋脊、院墻和積雪未化的村中小路。

雪從擋風玻璃前飄過,很輕,很小。在花坡,第一場雪也是最后一場雪,最后一場雪也是第一場雪,一冬不化,層層堆積,很難分辨出山坡上的雪是哪場雪下的,也很難認定埋在最下面的雪便是第一場雪,落在最上面的雪便是最后一場雪。尤其背陰處,第一場雪后,白便像夏天的草不再褪色。向陽處的雪偶有融化,也僅比背陰處薄一些而已。披著雪斗篷的饅頭山仿佛胖胖的小矮人,一個挨一個,手拉手環(huán)坐周遭,似要把風擋在山的那邊??尚“酥苌硖^光潔,風打一個唿哨呼嘯而至,想慢慢不下來,想停停不住,滑滑溜溜鉆到溝底,有些凜冽,有些任性。

好在是正午,好在是風最小時候。

沿著雪路盤旋而上,猶聽得雪在輪胎下“咯吱咯吱”私語。踩一腳油門沖上花坡接待中心,天地渾然一體,寂靜仿佛無有邊際的雪,也是白色的。雪一樣的寂靜,白到無邊的寂靜,坐在“花坡藝術節(jié)”前的臺階上留個影,除了那五個紅字,面前是白的,背后是白的,左面是白的,右面是白的,甚至天空也是白的。穿黑色皮衣,敞著懷,某個瞬間,覺得自己也是一朵花兒。的確,在這個白得無法更白的世界里,還有什么東西不絢爛呢?何況,黑至純,則自焚,純黑的花瓣無疑是另一種涅槃!

站在接近山頂?shù)呐_地上茫然四顧——四周蒼茫,的確茫然,只是雪山之巔的茫然比大河之上的茫然更結實一些罷了——“綿山積雪”仿佛一朵雪蓮花,開過千年依然不敗,再開千年依然純潔如初。

若不是宋勇一直催,我真的不想下山,真的想坐在這里看一次冬天落日呢!

去花嫂飯店用餐,看到莜面、土豆、松蘑、白蘑菇和黑山羊肉,胃口大開。飯間,老鄧突然問想不想去看圪旋頭。我有些疑惑,圪旋頭?老鄧點點頭,對,圪旋頭,花坡的自然村。我問,好看嗎?老鄧說,不止好看。我問,遠嗎?老鄧說,不遠,四五里地。我說,正想雪地里走走。老鄧便給村支書張占慶打電話,約好三人同行。

走出飯店,見籃球場站著一個男子,個子不高,50歲的樣子,右手拿一支拐杖,左手握一支手電筒,一身冬季迷彩服,一雙高筒雨鞋,褲腿塞在鞋筒里,左臂戴著紅袖章,站在雪地里朝我們笑??匆娺@身沁源鄉(xiāng)村干部兼森林防護員的標準裝束,我對老鄧說,敢情這是全副武裝,要上戰(zhàn)場啊。老鄧詭異一笑,就是上戰(zhàn)場。

球場西側是供銷社,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建筑,也是張占慶的家。張占慶邀家中喝茶,我對老院子有些興趣,便點頭答應。穿過磚砌大門,右手一排老房子坐北朝南,中間三間,東西各兩間。走進東房,見墻上掛著一張“國務院獎狀”,上寫“獎給農業(yè)社會主義建設先進單位山西省沁源縣王陶人民公社花坡生產隊”。簽名為周恩來總理,落款時間為1958年11月。此處竟藏著一份古董級別的榮譽,吃了一驚,怪不得老院子完整地保留著20世紀的風貌呢。有門通向隔壁,問可不可以過去看看,張占慶憨厚一笑,隨便看。掀簾而入,居然是供銷社,柜臺、算盤、貨架甚至貨架上的商品都彌漫著那個年代的氣息,讓人一下子回到小時候。我很是興奮,隔墻高喊,鄧煥彥,快去你家雞窩里偷兩顆雞蛋,換糖蛋蛋來。老鄧在隔壁嘿嘿笑道,快出來喝水吧,丟了東西張書記找你爹賠呀。戀戀不舍退出,見爐臺上擺著四只搪瓷茶缸,上寫“為人民服務”,紅旗飄飄,斗志昂揚,讓人心里一熱。端起茶缸,就像端著溫暖的童年,一邊喝水,一邊朝隔壁瞅,仿佛把值錢東西落在那邊似的。

出村西行,徑往溝里鉆去。路上,張占慶說,圪旋頭海拔高,陽光充足,適合種小雜糧,適合養(yǎng)牛養(yǎng)羊。經年累月,溝底泉水在西崖上沖刷出一大片圖案,很像人頭頂?shù)男T跁x東南,“圪”是個使用頻率極高又無特別意義的字,譬如腦袋叫圪腦,門廊叫圪廊,山梁叫圪梁,土坑叫圪道,圪旋則指頭旋。我逗張占慶,圪旋頭是不是長在花坡頭頂上的旋?張占慶笑一笑說,鼎盛時期,圪旋頭有80多戶、200多人,村莊像梯田,上下12個階梯,房子蓋在階梯上。抗戰(zhàn)時候,徐向前元帥路過花坡,在圪旋頭住過。1988年,村里最后一戶遷出,村子廢棄。想象著村莊雪中錯落有致的樣子,想去看看,張占慶說村里舊房都塌了,沒什么看頭。我說看看舊址也好啊,張占慶說,在山上頭呢,路上有冰,不好走。老鄧走在前面,突然回頭問道,烈士墓地找到沒有?張占慶搖搖頭,一臉愧疚。我問怎么回事,老鄧說,圪旋頭發(fā)生過一場遭遇戰(zhàn),老百姓講,洪趙支隊有百名戰(zhàn)士跳崖犧牲,比狼牙山五壯士還悲壯,可很少有資料記載。我哦一聲,突覺心口堵得慌,一只灰臉鵟鷹空中盤旋,一川白雪之上顯得十分孤單。老鄧接著說,記不清是1982年,還是1983年,國務院秘書局局長孫岳回沁源,托人在圪旋頭尋找犧牲戰(zhàn)友的下落,我才知道這件事。孫岳是夏縣人,當過周恩來總理的秘書,那時他還小,正在讀太岳軍區(qū)陸軍中學,跟隨洪趙支隊機關一起突圍的。我來圪旋頭找過幾回,沒什么收獲。搜集資料復原當時經過,犧牲人數(shù)不詳,姓名大多不知。

1943年10月,日軍第一軍主力69、65、37三個師團,偽軍2個團,在華北最高司令長官岡村寧次指揮下,采用“三層陣地新戰(zhàn)法”,即“鐵磙戰(zhàn)術”,在太岳根據(jù)地展開規(guī)模空前的大掃蕩。當時,以朱鶴嶺為界,沁源一分為二,東為沁源縣,西為綿上縣。10月1日,日軍從馬刨泉開始,經聰子峪鄉(xiāng)才子坪嶺,一直到官灘鄉(xiāng)活鳳村,構成“鐵磙”第一梯隊。同蒲介休出動日軍1500人,經花坡、王和鄉(xiāng)古寨村、赤石橋鄉(xiāng)莊兒上村一線,以篦梳隊形向南跟進,構成“鐵磙”第二梯隊。敵人東西兩側封鎖,北南滾動清剿,企圖把太岳區(qū)黨、政、軍及主力部隊合圍消滅。當時,八路軍洪趙支隊主要在綿上東西兩翼活動。東路日軍5000余人從沁縣老爺山進入沁源,洪趙支隊一連在交口鄉(xiāng)五鳳峪村被日軍包圍,寡不敵眾,只好化整為零,分散隱蔽。當夜,一排長張維成帶領全排戰(zhàn)士和正溝村10多名民兵夜襲五鳳峪,戰(zhàn)至拂曉,打死打傷日軍20多人,搶出牲畜10多頭。一排夜襲成功,一連乘機突出重圍。10月3日,洪趙支隊二、三、五連及支隊機關從韓洪鄉(xiāng)杭村、石臺、紅窯上沿沁河源向靈石方向轉移。行至花坡牛翁子溝、圪旋頭一帶,與花坡、古寨、莊兒上一線日軍遭遇。日軍集結3000余人將洪趙支隊圍困在山溝里,居高臨下,南北夾攻。情勢危急,支隊長賴萬芳當機立斷,組織突圍。戰(zhàn)至次日,三次突圍皆未成功。4日夜,在五連、教導隊、通訊排拼死掩護下,支隊機關乘著夜色跳出包圍圈。五連激戰(zhàn)一夜,傷亡慘重,連長肅東壯烈犧牲,部分干部戰(zhàn)士彈盡糧絕,跳崖殉國。教導隊、通訊排被俘戰(zhàn)士被敵人裹脅到韓洪鄉(xiāng)魚兒泉村全部槍殺。支隊長賴萬芳突圍時被俘,后脫險歸隊。日軍撤離后,當?shù)攸h組織、群眾將犧牲戰(zhàn)士的遺體埋葬于圪旋頭。

我問張占慶是否知道這件事,張占慶說小時候聽老人講過。問他可有見證者在世,張占慶說有,一位叫賈秀英,96歲,還有一位叫張桂英,95歲,都聾了,無法交流。聞聽兀自唏噓,恍惚看見戰(zhàn)士們冒著槍林彈雨溝底左沖右突,濺起的鮮血飛上兩邊群山,染紅十月的山坡。

至溝底,見一道懸崖阻斷去路,兩側山體刀削一般,插翅難飛。懸崖高約20米,兩側山勢若翅膀合抱而來,空中鳥瞰像極未合攏的壺口。崖下沖刷出一道水潭,兩側山底呈穹隆狀,整體好似一只巨大的甕。崖壁上,三道冰凌白練般直掛崖底,疑是三道細瀑凍結而成,又似百丈挽聯(lián)高懸于此。張占慶指著斷崖說,這兒就是戰(zhàn)士跳崖的地方,敵人從南北兩座山包圍過來,他們被困在溝里,只能沿著溝底向溝外突圍,誰知在這兒遇到斷崖,就都跳下去了,有的當場犧牲,有的受傷后躲在山底,鬼子在山上用機槍掃射,全部遇難。

驀然覺得崖下萬馬奔騰,好像潭中積水倒卷上來,雷霆萬鈞,轟鳴不止。猛回頭,見滿溝都是雪,滿坡都是雪,坡上峭壁如斧劈,山頂上的松樹都高舉著潔白的雪!

終于明白老鄧為什么說圪旋頭“不止好看”。這里發(fā)現(xiàn)過人類舊石器時期活動遺跡,不僅是一道文化景觀,不僅是一道自然景觀,還是一座巍峨的精神大山,漫天漫地的雪便是對那群熱血男兒最純潔、最崇高的致敬!

南山半腰處分布著大小不一的喀斯特溶洞,大的可容納數(shù)十人,小的僅可握拳入內。張占慶前頭帶路,踏著山體滑坡落下的碎石攀行而上,我躬身其后,亦步亦趨,老鄧跟在我身后。張占慶舉著手電筒,鉆進一座較大的溶洞。洞口狀似鯰魚嘴,長約兩米,高不足半米。我隨后鉆入,發(fā)現(xiàn)洞中水蝕地貌發(fā)育明顯,洞的西北角散落著幾塊白骨,估計有戰(zhàn)士退守到此,不幸罹難。我緩緩退出,老鄧進去,出來時喃喃自語,這兒到底是戰(zhàn)士遇難的地方,還是老百姓掩埋戰(zhàn)士尸骨的地方?

東北側還有一座更大的溶洞,低頭便可入內。洞內三間房子大小,形似人的五臟六腑。抬頭打量洞頂,有水珠滴落,明亮卻無聲。四周洞壁濕漉漉的,伸手一摸便是一手水。我和老鄧舉著手機,繞壁尋尋覓覓,張占慶打亮手電筒,指著東北角最高處說,看見沒?角上有個洞口,容得下一人出入,上面還有一層,像間房子,可以藏三四十人。老鄧想上去看看,可找不到上去的路。張占慶說,村民從上面放下繩子,把戰(zhàn)士拉上去,蓋上蓋子,救了不少人。想問村民是怎么上去的,終于沒有問。村民常年在這一帶生活,有的是辦法,誰都沒有資格懷疑他們在惡劣環(huán)境里的生存智慧。我和老鄧盯著洞口,不說話,張占慶搖晃著手電光說,看見洞口橫著的那個東西了嗎?是一根拐杖,橫在洞口幾十年了。

突然想到繩子,或許,那根拐杖便是逃出生天的繩子吧。追蹤先烈足跡的時候,我們時常執(zhí)著于某物某時某地,其實,于舍生忘死的戰(zhàn)士而言,任何一條藤都可能是逃生路,任何一座山都可能是掩埋忠骨的青冢!

聞雞即起。

有多少年沒有聽過雞叫了?想起嶺上曾一村兩縣,我對宋勇說,這才叫雞鳴兩縣呢。宋勇愣一下,笑道,領導,嶺上離平遙也不遠呢。我哦一聲,那是雞鳴三縣?

早飯吃了一顆土雞蛋、一顆燒土豆、半碗小米粥、一碗小米湯。土雞蛋個小,皮紫,蛋黃大,嚼無水分。土豆是用木炭火烤的,綿,脆,有木香。小米是石碾碾的,粥配炒土豆絲,米湯浮一層米油。吃飯時,宋勇問上午去哪兒,我說馬刨泉,宋勇便給村委會主任喬元龍打了個電話。

老喬長我兩歲,也是老熟人。一見面,老喬便埋怨來時也不打個招呼,我說怕喝光你的酒啊。老喬憨厚一笑,不怕,不怕,酒就是讓人喝的嘛。又說,您稍等下,我叫輛皮卡來,拉咱下溝。我笑道,不坐車,想騎你的牛。老喬又是憨厚一笑,趙老師真會說笑呢。我說,不跟你開玩笑,真的不坐車,咱步行去。老喬見我是認真的,趕緊去村委會取鑰匙。宋勇也要去,被我勸回。

站在村口等老喬,又見“嶺上生產大隊”六個字高懸街門上,中間嵌著五角星,插著紅旗,改天換地、熱火朝天的童年記憶“呼啦啦”列隊而來,晨風中似有招展之意。拱形鐵架銹跡斑斑,估計與老喬年齡相仿。街門透著些許滄桑,也與老喬相仿。

老喬小跑而來,腰帶上的鑰匙“嘩啦——嘩啦——”響。想調侃他幾句,又不忍。村西右拐沿田間小路而下,路邊莊稼還未收割,對面坡上有鳥起落。溝底地勢較為平緩,空地上長著一棵合抱的楊樹,主干頂部分成兩杈,好似一張彈弓倒栽地上。問老喬這棵楊樹是干嘛的,老喬被問愣了,抬頭看著樹不知如何回答。我笑一笑,是尉遲敬德用來拴馬的,馬渴了,掙脫韁繩跑到溝底找水喝,就有了馬刨泉。老喬一臉認真地看著我,你查過書?我一本正經道,不用查,書是我寫的。老喬恍然明白過來,嘿嘿笑起來,那笑聲有烤土豆的滋味,焦香,綿脆,味厚。

在沁源,隋唐故事到處流傳,唐王李世民之外,家喻戶曉的還有門神尉遲敬德、夏王竇建德。尉遲敬德征戰(zhàn)綿山,人困馬乏,饑渴難忍,四處尋水而不得。他信馬由韁,跟著踏雪烏騅馬走進一道溝里,見斷崖下朝陽避風,遂由馬兒去尋草吃,自個倚崖假寐?;杌璩脸林校牭脩?zhàn)馬嘶鳴,疑是敵軍來襲,睜眼看時,卻見踏雪烏騅馬奮蹄刨地,疾如錘鼓,地上突現(xiàn)一坑,碗口大小,泉水噴涌而出,清澈無比。尉遲敬德大喜,當即翻身而起,俯泉狂飲,泉水流淌得愈發(fā)歡暢。自此,崖下泉水終年不竭,四季常流,名馬刨泉。竇建德曾在王陶安營扎寨,所建土城至今尚存,殘垣斷壁中碑文、鍋瓦依稀可辨。王陶村東行不遠,還有個下壁村。下者,夏也,村西后山有竇家堡子,竇建德曾在此居住,村里竇姓男女皆視夏王為先人。距堡子約500米有上馬石,石上隱現(xiàn)一只腳印,據(jù)傳為竇建德踏石留痕處。

這些故事一半來自老鄧,一半來自鄭曙林。鄭曙林是縣政協(xié)副主席、褐馬雞保護與研究領導小組組長、沁源觀鳥協(xié)會名譽主席。鄭曙林愛鳥如命,每天早上五點左右起床,天亮時便出現(xiàn)在芊林背,出現(xiàn)在東鐘樓,出現(xiàn)在沁河源或花坡。鄭曙林常年不是在拍鳥,便是走在拍鳥的路上,這兩年更是一心一意“追蹤”褐馬雞的生活軌跡,無論在沁源,還是全國各大網站,那些漂亮的褐馬雞照片多出自他手。我開玩笑說,他們侵權了,你可以索賠。鄭曙林卻很坦然,我與他們交涉過,只要注明是我們沁源的褐馬雞,片子隨便用。在他眼里,“沁源”兩個字顯然比“鄭曙林”三個字更重要。老鄧一路不斷向我推薦鄭曙林,說在沁源,沒有誰比他更懂鳥的。宋勇跟著鄭曙林鉆過一年半的山,他的鳥知識也多來自鄭曙林。二人不時在我耳邊聒噪鄭曙林,讓我這個不想見陌生人的人,也對鄭曙林有了幾分好奇。因為疫情,第二屆觀鳥節(jié)延期到秋季,方式也由集中觀鳥改為各參賽隊選時觀鳥。自8月始,各地參賽隊陸續(xù)抵達沁源,鄭曙林每天陪著他們鉆山,忙得一塌糊涂。直到半月前,才與他在五龍川偶遇。前天見面,我提出要跟著他去觀一次鳥,他爽快答應,說這幾日就有觀鳥隊來,到時我們一起去芊林背吧。我說好,鄭曙林又問我這幾天都去哪里了,我說隨便走走。鄭曙林問去花坡沒有,我說,以前去過多次,現(xiàn)在花都敗了,不去了。鄭曙林說,不是讓你去看花,是讓你去看馬刨泉。多次路經蔓上,或歇腳嶺上,或夜宿花坡,或打尖土嶺上,卻不知有馬刨泉。鄭曙林說,一定要去看看,馬刨泉可美呢。我說怎么個美法,鄭曙林說有金雕。我不禁莞爾,大概在鄭曙林的詞典里,什么地方有鳥,什么地方就美,如果有珍稀鳥種,那就是很美吧。

一溝兩坡,左邊坡底森林茂密,右邊坡上坡下卻少見樹木,與蔓上相比,草也稀疏許多。梯田里莜麥青青,好似剛種不久,不像秋季作物。一個多月前,隨作家采風團到蔓上,花草雖近枯黃,蕎麥花卻開得熱烈,白色,紅蕊,挽一川煙雨旖旎而來,別有一番風情??涩F(xiàn)在已是深秋,這里的莜麥竟無一絲秋意。我有些驚訝,問老喬,是不是像冬小麥,來年才收成?老喬笑道,這些莜麥是做飼料的,不會等到來年,牛還指靠它過冬呢。老喬養(yǎng)了半輩子牛,算半個養(yǎng)牛專業(yè)戶,問他,你的牛是吃莜麥長大的,市場上一定很吃香吧?老喬嘿嘿兩聲,有些得意。

風漸漸小下去,身上有了汗意,還以為套著迷彩服的緣故。從右山腳繞到左山腳,陡見一天然石門,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老喬從腰里掏出鑰匙,打開門鎖,推開鐵柵門。想起他跑去村委會取鑰匙的樣子,我調侃道,原來你是馬刨泉的大管家,權力不小啊。老喬笑一笑,哪敢,哪敢,這條路是防火通道,我兼著森林防護員呢。站在門外打量,側旁是斷崖,上游季節(jié)河如果有水,此處會是一道瀑布。對面是石壁,壁上有鳥窩,小鳥在崖上飛來飛去,卻看不清模樣。我盯著小鳥方向看,老喬指著崖壁高處說,鄭主席就是在那兒拍到金雕的。想起鄭曙林說起金雕就像在說自家的孩子,兀自笑了。喜歡自然的人都有一顆童心,不管他喜歡的是山、水、花、草、樹,還是鳥兒。當然,這話也不可絕對,可即便童心不再,惻隱甚或悲憫之心是有的。天性即人性,人性即天性,生命質地就像花坡草甸,也是天然的。

過大門,右手崖底有一水潭。繞行而下,右岸有一淘空石崖,崖下有一泓池水,水中漂浮著碎枝、落葉、草屑,乍看像一潭死水。崖底呈碎裂狀,似由亂石堆砌而成,裂隙間有涓涓流水滲出,不仔細端詳很難發(fā)現(xiàn)。這便是傳說中的馬刨泉,卻與傳說中的不一樣,或者說,踏雪烏騅馬不是從地下刨出泉水的,而是雙蹄擊碎崖壁,從巖石碎裂處震出泉水的。當然,傳說便是傳說,即便史實,歷經千年也會面目全非的。而當下,陽光幾乎照不到這里,泉水清涼徹骨,泉邊泥土濕漉??此扑鞑淮?,卻有一條河從旁流出,一路去了介休水濤溝,去了汾河。

自斷崖處沿河而下,地勢漸漸開闊。沒有風,陽光照下來,脖頸滲出汗水。顯然,這不是迷彩服的原因,而是小氣候的原因,馬刨泉溝的氣溫遠高于嶺上,甚或兩地就是兩個季節(jié)。順河而下,見一大片河灘地,或因少有人來的緣故吧,茅草密實,差不多一人高,簡直可用“蓬勃”二字形容。田地間沒有路,田地邊該有路的,可田地撂荒,田邊路便被雨水沖毀。魯迅先生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币牢铱?,地上本有路,無人走了,便也沒有了路。世上事本就是終而復始、如環(huán)無端的,偏于一端,感知便會少去一半。蹚過茅草地,見河水從山腳繞行過來,回環(huán)處是一塊臺地,臺地上高墻聳立,頗似枕水入眠的江南景致。還以為是一戶人家,老喬卻說是一座廟。也是,在北方,最好的風水都要留給神靈的,神靈開心,神靈護佑,人才可以安心活下去。踏水而過,援羊腸小道而上,見一四合院,院內茅草黃綠參半,房屋年久失修,梁柱橫七豎八,說是廟,卻不見神像,而臨水而立的建筑更像一座戲臺。好端端一處風水,便這樣遺棄了,不由一聲嘆息。

河對岸是馬刨泉村,本想是座山莊窩鋪,孰料村口竟橫著一道磚砌門洞,洞深過兩米,比嶺上還闊綽。門楣上依稀可辨“馬刨泉生產隊”幾個字,上方磚雕一枚五角星,兩側和平鴿展翅,設計也比嶺上考究。仔細打量,門洞是按照房屋規(guī)格建造的,雖有屋瓦遮避,村名還是被風雨剝蝕掉了。再好的守護都不如人的守護,讓人住的地方,就該有人在,有人在就有人氣在。

進得村來,陽光似更明媚,村貌也一覽無余。村民大多搬到嶺上去了,老宅損毀嚴重,屋子里的地窖卻完好,閣樓上的木板也完好。一河村前流過,群山四周環(huán)繞,院落一座一座錯落而下,想那時,炊煙升起,雞犬相聞的時光該是何等祥和呢!或因交通原因吧,馬刨泉人不得不棄家而去。但有走的,便可能有來的,蔓上腳下,馬刨泉旁,晨聞百鳥啼鳴,夜觀星河璀璨,秋看滿山紅葉,冬賞半山積雪,避風港里觀山景,該何等快意!去嶺上避暑,到泉邊過冬,倘若把嶺上民宿延伸至此,夏冬銜接,四季都有去處該多好!我把我的想法說給老喬聽,老喬微微一笑,鎮(zhèn)里正規(guī)劃著呢。說罷,老喬又指著一道溝說,看見了吧?溝里有條小路,繞上去就是蔓上,鎮(zhèn)里計劃蔓上和馬刨泉一塊兒開發(fā),防火通道鋪成旅游路,防火旅游兩不誤,那時你再來嶺上,住下就不想走了。

想起鄭曙林的話,馬刨泉可美呢?;蛟S,鄭曙林這番話與金雕并無關系,在他的心目中,馬刨泉是蔓上的馬刨泉,蔓上是馬刨泉的蔓上,馬刨泉和蔓上珠聯(lián)璧合,怎么能不美呢?

【作者簡介】趙樹義,1965年生,山西長子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出版有《蟲洞》《蟲齒》《灰燼》《遠遠的漂泊里》《低于鄉(xiāng)村的記憶》《且聽風走》等。著有長篇小說《蟲人》?!断x洞》獲趙樹理文學獎散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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