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 秦兆祥
“意象”這一概念在我國古代就已出現(xiàn),早在《周易》中就提出“立象以盡意”“觀物以取象”等命題。意象是詩歌的重要組成部分,詩人將其感知到的不同景觀融匯加工成獨具韻味的詩文,借此表達自己的情感體驗和心情心緒,正如葉朗所言:“詩是審美意象,是情景的統(tǒng)一,審美意象直接在審美感興中產(chǎn)生,是對于審美自然的真實反映?!痹姼枰庀蟛粌H記錄了客觀的景觀形象,還承載著詩人豐沛的情感。
詩歌的創(chuàng)作與產(chǎn)生受到特定地域環(huán)境的影響,不同的地域環(huán)境限制著詩人的文化感知與創(chuàng)造活動,從而形成不同的文學表達與地方意義。近年來文學地理學、人本主義地理學等學派對文學作品中所包含的地理空間以及地方意義的關(guān)注和重視,都為本文研究特定時期的“中京詩”所蘊含的地方意義提供了一定的理論依據(jù)?;诖耍P者對“中京詩”中所蘊含的文化景觀意象及其所寄托的詩人主體情感進行研究,探討其所承載的地方意義,旨在為豐富當代中華民族文化、樹立“遼中京”地區(qū)獨特文化形象起到一定的積極意義。
中京詩簡介
遼朝(907—1125)是中國歷史上由契丹族建立的王朝,共傳九帝,曾建立五個都城,分別是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東京遼陽府、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其中中京城是遼朝最大的都城,現(xiàn)今位于內(nèi)蒙古赤峰市寧城縣境內(nèi),處于遼河上游。自古就是使者使遼的必經(jīng)之地,也因其優(yōu)良的地理環(huán)境,經(jīng)常被作為是皇帝、詩人巡游狩獵之地。
對于“中京詩”概念的界定,學界還鮮有涉及。本文所研究“中京詩”概念主要從內(nèi)容和其地域范圍進行界定。主要研究內(nèi)容以其所描述的中京城社會生活為主,其次為地域范圍。中京城位于今赤峰市寧城縣,地處燕山山脈東段北緣,在古位于五京之中,現(xiàn)北與喀喇沁旗相連,西南與河北省接壤,東至遼寧省,其詩作中所描寫的社會生活景觀均屬此地域范圍之內(nèi)。依據(jù)上述概念界定,筆者通過整理分析共收集了50余首“中京詩”。所收集“中京詩”涵蓋了眾多社會生活景觀,寫實性極強。為我們研究中京城文化歷史提供了史料記載,具有非凡的歷史價值。
“中京詩”社會生活景觀意象及其地方意義
正所謂“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中京之地別具一格的社會生活方式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遼中京為我國游牧民族契丹所建立,地處于北部地區(qū),氣候寒冷干燥,冬季漫長寒涼且降雨量較少,在這種自然地理條件的制約之下,當?shù)鼐用裥纬闪艘环N獨有的生活方式和社會風俗習慣。然而隨著朝代之間的交流與更迭,歷史上中京城內(nèi)其本真的社會生活方式,今日已無從考究,而“中京詩”作為重要的史料記載具有重要的價值。本文以“中京詩”為重要的史料來源,輔以相關(guān)歷史文獻記載,對其中京城的社會生活景觀進行分析,并探討其所代表的地方意義。
詩歌創(chuàng)作與所處的人文地理環(huán)境有著重要的聯(lián)系,詩人所感知到的社會生活也構(gòu)成了其創(chuàng)作中重要的一部分。社會生活景觀所包含的內(nèi)容較為豐富,例如人們的日常飲食、服飾以及節(jié)慶活動等都包含于內(nèi),為我們深入了解中京城的風土人情提供了非常好的史料來源。那么在詩人筆下的中京城,是怎樣的一幅圖景呢?
中京之地社會生活意象最為基本也最為重要的含義,便是其作為單純的人文景觀所表現(xiàn)出來的風土人情。詩人在來到中京城后,第一次感知到別開生面的異域風俗,便將親身經(jīng)歷與感知記錄下來,因此詩文客觀性極強,可作為我們探討中京城社會生活的重要史料。在“中京詩”中,其社會生活景觀意象不僅表現(xiàn)在服飾、飲食上,還表現(xiàn)在其特殊的樂器、動植物以及器具上。
首先就飲食來講,金代文學家趙秉文在其詩作《重九登會禪寺冷翠軒》中所言:“山北花豬大如馬,割鮮飲食如長虹”,詩中提到了“花豬”體型之大,也寫到了遼代以野生生畜為食的飲食習俗。又有明代詩人唐之淳所著《憶吳越風景》中談到:“于今忽作城邊客,飽食黃羊斷野蔥?!逼渲凶髡呙枋龅涝谥芯┏莾?nèi)可盡食“黃羊”與“野蔥”,其兩種食物也為該地風物特產(chǎn)。其次就服飾來講,據(jù)《遼史·志·卷二十一》記載:“上古之人,網(wǎng)罟禽獸,食肉皮衣,以儷鹿韋掩前后,謂之鞸。然后夏葛冬裘之制興焉?!逼渲锌梢?,遼代的人民為抵御寒冷,在寒冷的冬季一般以所捕獵的動物皮毛為衣著,在起到保暖作用的同時,又可以對所捕的獵物達到充分的利用,這種衣著形式一直延續(xù)至今。那么在“中京詩”中,對此衣著習俗的記載也不在少數(shù),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多的便為“狐貂”“輕裘”“毳”等詞語。
除了表現(xiàn)在飲食和服飾方面之外,“中京詩”中還包括對中京城獨特的樂器以及當?shù)氐娘L物特產(chǎn)描寫。宋徽宗在其詩作《眼兒媚》中提到:“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琵?!薄跋夜堋薄绑稀薄芭谩钡葮菲鞫际窃娙嗽谥芯┏撬兄降臉菲?。另有明代詩人唐之淳所寫《秋日雜題》中所寫:“處處蕭笳接旆旌,時時風雨送秋聲”,詩中也提到了“蕭笳”這一獨特樂器。詩人又著《塞上即事》中寫到:
“雨稀山韭短,風熱地椒香。汗蒜元夸漢,園桃或姓羌。酒邊歌白雀,馬上射黃羊。處處宜榆柳,川川可稻梁。猬毛如爪利,角過人長。崖石青于羽,戎鹽白勝霜。酥調(diào)籸子面,酪臥鹿皮囊。沙燕形如鴿,河魚尾類魴。性諳勞豆?jié)M,味別苦蕖涼。遍地皆紅藥,當門種白楊。上房圍鼢鼠,穢壤轉(zhuǎn)蜣螂。蚊少宵眠著,蠅多晝坐妨。兒童能博獸,婦女不知桑。”
在這首詩中,詩人詳細描述了中京城內(nèi)的風物特產(chǎn),廣泛涉及天氣、植物、動物、習俗等等很多方面。這些對當?shù)厣鐣畹拿枋龊陀涊d,都成為我們當下研究遼中京社會生活的珍貴史料。
由于地理環(huán)境的差異,遼代居民大部分以游牧為生,這與中原地區(qū)農(nóng)耕生活差異是巨大的,其表現(xiàn)在服飾、飲食等眾多方面。游牧民族性情豪放,為人豁達,剽悍尚武,與中原地區(qū)人民安定儒雅的生活形成鮮明對比,其主要樂器為笳、弦、笙等,樂聲悠遠蒼涼,再配上當?shù)匾环貜V人稀的畫面,給詩人們留下了一種大漠邊疆、異域風情的深刻印象。
在詩人對中京城社會生活的客觀描述之下,毋庸置疑地還隱含了詩人很多復雜的主體情感,其主觀性不容忽視。在面對完全不同的社會生活和風土人情之時,詩人或許感受到了離家的苦悶,又或許為感受到了別致的異域文化而欣喜,又或許勾起了思鄉(xiāng)之情,這都成為社會生活景觀中所蘊含的主觀意象所在。諸如歐陽修在回家路途中,所寫道:“又喜前見君,相期在征軺。雖知不久留,一笑樂也聊。歸路踐冰雪,還家脫狐貂。君行我即至,春酒待相邀?!痹谠娋渲锌梢愿惺艿皆娙擞鋹偟男那?,因為要歸鄉(xiāng),所以要脫掉當?shù)氐孽跗ご笠\換回家鄉(xiāng)地區(qū)的衣服,歸鄉(xiāng)之情溢于言表,不過這也反面折射出詩人對北方地區(qū)內(nèi)心上的抵抗。在詩人筆下,其遠離家鄉(xiāng)在此地生活的不習慣與排斥之情,對自己家鄉(xiāng)的思念之情,對歸鄉(xiāng)途中的開心之情,對旅途的艱辛抱怨之情,對遼國的尊敬和認同之感等等,皆隱匿于詩人筆下,無不淋漓盡致。
在客觀描述當?shù)厣鐣罹坝^的同時,詩人也賦予了其獨特的個人情感表達,使其更具有文化傾向。對詩人來說,遼中京是北方邊塞之地,其當?shù)氐纳鐣盍曀资谴肢E的,是與自身所處環(huán)境完全不相同的,因此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是對其具有一種抵抗和抗拒心理,這是一種較為普遍的文化傾向。但在文化傾向之下,其客觀性也不容忽視,詩人親至中京體驗過社會生活后,將其客觀情況記載下來,現(xiàn)成為我們當下不可多得的重要史料,也構(gòu)成其社會生活景觀的基本意象。
社會生活景觀作為遼代人民智慧的結(jié)晶,是適應當?shù)靥厥獾牡乩憝h(huán)境所產(chǎn)生的,其本身的客觀屬性不容忽視,但在中京詩中,社會景觀的地方意義并不僅僅限于此。在詩人心目中,它不僅是客觀社會生活的展現(xiàn),還有著更深層次的主觀情感傾向。
在大部分詩人心目中,遼中京本就屬于邊塞之地,而在當?shù)馗兄降纳鐣罹坝^更是加劇了這種固有認知?;谶@種認知,遼中京特有的社會生活習慣就成為了詩人心目中其北部邊塞、異域風情的象征,因此詩人在客觀感知的同時,也賦予了自身的主體情感。大部分詩人奉命離開中原來到中京城,不一樣的地理氣候和生活習慣使他們在生理和心理上感到不適應,詩人不免發(fā)出“膻食非所悅”的抱怨。由于其格格不入的社會風俗以及艱苦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使得詩人在內(nèi)心深處對于中京城大抵是抗拒或者排斥的,因此產(chǎn)生相關(guān)的愁緒也是在所難免的。
在中京城所親歷的社會生活,都是詩人思鄉(xiāng)之情、悲愁之緒所引發(fā)的源泉,詩人在異地感受著異俗,內(nèi)心早已被這陌生的風土人情和自己對故鄉(xiāng)的思念、向往之情所充斥,這時深層次的主體情感早已超越社會生活的客觀屬性本身,成為一種普遍的文化傾向。因此,社會生活景觀作為中京城內(nèi)最為基本的地方意象之一,其不僅是詩人心目中北部邊塞、異域風情的客觀象征,也是詩人們抗拒、逃避、不愿深入的文化象征,具有極強的地方性和文化性。
通訊作者:秦兆祥
作者單位: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