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秀璞

雅魯藏布江

我選擇大雪變成溪水時

在山澗流過的卵石邊

伏下身，傾聽

一條江水最初的聲響

我選擇在五千米之上

沒有人群的角落

獨自俯瞰

一條江水蜿蜒的身姿

無論深度，還是長度

無論是廣度，還是高度

雅魯藏布江，我和我的詩

永遠(yuǎn)不敢與你一起奔騰

我的前世與今朝

只能在你馬蹄狀的大峽谷

走馬觀花

探尋一次生命之源

天? 梯

（一）

其實是用白石粉

刻在石壁上的一架架梯子

石壁有高有低

梯子有長有短

但都是向上的潔白的

直抵白云間

在青藏高原

每一朵白云的后面

都有一顆善良的靈魂

（二）

登著最高梯子上天的

肯定是有福老者

青稞成片，牦牛成群

且子孫滿堂

沿著寬寬梯子升天者

肯定是勤勞的藏族婦女

她們生前

因為常年風(fēng)寒中的勞作

雙腿變得一瘸一拐

死后登天，需要一把堅實的梯子

沿著最陡的梯子上天的

肯定是執(zhí)著的詩人

倉央嘉措忠實的追隨者

如果讓我選擇

我會毫不猶豫撲向那把

獨自矗立的天梯

用詩歌去與善良的藏胞相伴

在白云之上

白云知道我要去西藏

借助陽光的力量

把自己裝飾得絢麗又潔白

像另一片茫茫雪域

我知道無垠的白

是虛幻的

像世道人心

隨時會變灰，變黑

而青藏高原的白

真實潔凈，千年不變

還有我要去叩拜的

布達(dá)拉宮

那紅墻襯托著的

永恒的白墻

西藏的強巴

在西藏

再偏遠(yuǎn)的地區(qū)

家家房頂都飄著五星紅旗

屋里供奉著毛主席像

而且都有盞酥油燈

在偉人面前日夜亮著

像藏民不熄的紅心

他們一代傳一代：

說是共產(chǎn)黨毛主席

讓百萬農(nóng)奴翻了身

那天我走進強巴家

他祖上有電影《農(nóng)奴》強巴

一樣的身世

一樣倔犟的臉，不屈的心

他細(xì)心地往燈里添加酥油

讓偉人的臉龐

更加神采奕奕

然后，跪下來磕頭

一邊哼唱那支著名的歌：

太陽呵，光芒萬丈

雄鷹呵，展翅飛翔

我禁不住和強巴一起唱

讓旋律從帳篷

飛向雪峰

南迦巴瓦

站在雅魯藏布大峽谷山腰

面向你，雙手合十

一遍遍默念你的名字：

南迦巴瓦，南迦巴瓦……

果然，一座深藏的山巔撕開云霧

在海拔7782米的高處

露出絕美的面孔

我馬上默念親人的名字

并祈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一刻

不爭氣的淚水濕了雙眼

生來頭一回，為一座山而流淚

一會兒，一大片銀紗

重新遮住山巔羞澀的面龐

一位轉(zhuǎn)山藏女說：

好福氣呵！南迦巴瓦難見呵！

說我們是一些好人，善人

會受到神山的賜福

我是個好人和善人嗎？

如果不是

我面向神山發(fā)誓——

將用整個余生

去向好，向善……

朝拜的石頭

假如再一次去西藏

我一定帶上一塊石頭

不要海灘圓滑的鵝卵石

要選有棱有角的嶗山石

作為禮物，擺放到

藏家祭奉山神的石垛上

于是我可以

再度信步登上布達(dá)拉宮

邁入大昭寺

登上五千米、六千米……

俯瞰雅魯藏布蜿蜒的清純

在千年野桃樹下

接受任何一條祝福的哈達(dá)

如果從西藏返回

我會像詩人海子當(dāng)年一樣

背回一塊虔誠的石頭

無論大小

都是貨真價實的天石

都是青藏高原神山的一部分

風(fēng)，替我吹響祈禱的鈴聲

在雅魯藏布大峽谷

我和許多人一起

把一只小鈴鐺系在纜繩

讓峽谷的風(fēng)

替我吹響祈禱的鈴聲

所有人都在鈴牌寫下姓名

唯獨我沒有寫

因為那一刻

所有人的名字

都是我的名字

感謝峽谷神奇的風(fēng)

讓那鈴聲一直跟著我

那祈愿的鈴聲

會從青藏高原

伴隨我終生

世界屋脊瓦片下的詩人

——致援藏詩友陳人杰

那一天

從林芝開赴拉薩的車子很慢

還好，太陽也落得很慢

在夢一樣的拉薩

我們相見

由繆斯引薦

我們聊到深夜

相見恨晚，我們

吃牦牛肉，喝高度酒

你拉著我的手說：

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

我拍著你的肩道：

好兄弟，九年援藏

《西藏書》《與妻書》

讓我今生見識了

什么是真正的“行吟詩人”

夜深了，細(xì)雨綿綿

我們不約而同朗誦：

天街小雨潤如酥

口氣勝過韓愈

兄弟，你的肩膀告訴我

不是任何人都能援藏九年

你的詩告訴我

不是任何人

都有資格

在世界屋脊的瓦片下

戴上詩人的桂冠

扎西德勒

在西藏

我像孩童牙牙學(xué)語

學(xué)會了這個詞

并深究了其中含義

扎西德勒

是藏族人常說的祝福語

意思是吉祥如意

回青島

再也沒說過

除非見到了大海

尤其當(dāng)海水

一浪一浪撲打礁石

一寸一寸地

漲大潮時

責(zé)任編輯：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