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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煙嘴

2021-08-09 02:21吳若增
閱讀(書香天地)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四爺翡翠老張

吳若增(1943-2020),黑龍江人,1980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198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出版有短篇小說集《翡翠煙嘴》、中篇小說集《獸孩》《臉皮招領(lǐng)啟事》、長篇小說《離異》、雜文隨筆集《吳若增自選集》《吳若增曰》、散文集《晴空里有一只大鳥》等。

民國十六年發(fā)大水,蔡四跟著人家闖了關(guān)東。三十年后他回來了,帶回了兩樣寶物,一樣是老婆,一樣是煙嘴。

蔡四的老婆“傻大黑粗”,除了干活是把好手,沒有多少讓人喜歡的“娘兒們”氣。這一點實在令蔡莊人遺憾。好在蔡四身子弱,掙工分養(yǎng)家?guī)缀跞澚诉@位“黑老婆”,所以倒也看不出他嫌棄來。此外,兩口子雖已半百,膝下卻無兒無女,要在別人早已愁煞愧煞,然而蔡四卻也不以為然:有吃有喝就行了唄,要孩子干啥?俺那黑老婆怎么著也比俺活得長遠,還怕老了沒人管么?

老婆黑,自己愛,不關(guān)別人的事,但畢竟難以夸耀于人。這一點,蔡四不說,心里明白。蔡四用以為自己爭臉的,是他的翡翠煙嘴!

要說蔡四的翡翠煙嘴,確是個好東西。白日里照著,蔥綠般的透亮;細看那里邊的紋路兒,有山、有水、有人家,曠遠得很。到了晚上,將那煙嘴放在月光下,星星兒都在那里頭直眨眼。據(jù)蔡四講,等到來了魚汛,將煙嘴放在水中,人也下河,可聽見魚兒在煙嘴里跳,還喋水。煙嘴是給人看的,有人看過、試過,據(jù)說還真是差不離兒。

這還不奇,奇的是那煙嘴上還有四個大牙印兒。據(jù)蔡四講,那是明太祖朱元璋咬下的。因為這,誰拿過煙嘴,都要細細地看上半天,同時心里便不覺地生出許多敬畏。

“話說那一年,南邊的佛祖國派人來咱這中原大國朝圣?!辈趟恼f起這一段,總是免不了洋洋自得。他會瞇起兩眼,扁起薄嘴,展出一種難以掩飾的驕矜之色。旁邊聽著的人呢,原本就懷著幾分敬畏,自然不會怪罪他的傲慢,反而總是一遍遍地聽得津津有味。他接著講下去了:“朝圣自然要帶東西,就好像逢年過節(jié),咱們走親戚串朋友一樣。那年佛祖國來人,就帶了許多東西,都裝在樟木箱子里。箱子從大殿一順兒擺開,一直擺到文武百官下馬那地方。嗬,那東西,多得邪乎啦!太祖爺呢,端坐在龍椅上,由著使臣打開箱子,一件件驗看。也是東西太多啦,太祖爺看著看著就困乏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再看看下面還有一大溜箱子不曾打開,耐不住了,說:‘這么著吧,你那箱子里的東西,俺就不一一細看啦。有什么特殊的稀罕物兒,拿給俺瞧瞧就是啦。使臣聽說,連忙倒地叩頭,說:‘動累了大國皇上,真是對不起—啊,真是罪該萬死!好,下面的箱子就不開了,只請你老人家看看這件稀世之寶吧。那使臣說完,抖抖地站立起來,慢慢地從懷里掏出個金綢小包兒,然后一層層地當(dāng)庭剝開。嗬,滿朝文武都傻啦!心想:這是什么什物兒,這么珍貴?

“里三層,外三層;外三層,里三層……也不知那使臣到底剝下了多少層金綢,反正最后—嘿,露出來的就是這玩意兒!”

“太祖爺本來正在打盹兒,他身旁的老公(太監(jiān))接過使臣奉上的煙嘴,雙手捧著要送給皇上看,可送到皇上面前又猶豫起來了—驚了皇上的御夢,那是殺頭之罪呀!老公正這么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時候,忽然,太祖爺龍眼大睜:‘噯,這是啥東西?快快拿與俺看!老公聽說,慌忙捧上去。太祖爺卻好像等不及似的,伸手就抓了過來?!。浯錈熥?!嗬,真是好東西呀,好東西呀!快著,給俺安上個煙管兒,俺要用它抽抽煙!”

“太祖爺這一嚷不打緊,忙壞了眾多老公。老公們急忙找來一支上好的湘妃竹煙管兒,插上,又塞了滿滿的一鍋子金煙葉兒,打火點著,捧與皇上?;噬辖舆^來,張開金口玉牙,咯噔這么一咬,嘿,你瞧咋著,就落下這四個大牙印兒啦!‘嗯,好,好,俺抽著渾身上下都透氣兒!太祖爺高興了,叫了起來,‘來呀,賞給來使黃金五百兩!”

這就是蔡四那翡翠煙嘴的來歷。至于這煙嘴后來如何從龍庭流落民間,又如何流落到一個開礦的窮工人之手,蔡四實在也是說不詳細了。他只是說:那年,他攢下一百三十塊大洋,準(zhǔn)備帶著黑老婆回鄉(xiāng)養(yǎng)老,誰知他一個拜把子兄弟,老娘病了急需回家照料,可手中又沒錢,急得不行?!班耍值苡须y,俺還能說啥呢?拿去吧!俺把那袋大洋沖他懷里一扔,催他快走。俺這兄弟一看,嘩嘩流淚,撲通一下就給俺跪下啦:‘大哥,小弟不死,今生當(dāng)以犬馬相報!小弟家在云南,這一去怕是回不來啦。俺這身上只有這一件傳家之寶,就送與大哥留個紀(jì)念吧。就這么著,俺那把兄弟便是把這玩意兒塞給了俺。嗨,幫人幫到底,咋能要人的家寶呢!俺再三推辭不要,可俺那兄弟說,大哥要是見外,這錢小弟也就不能收下了。沒法子,俺只好接過來……”

蔡四離鄉(xiāng)那年二十二歲,到他回鄉(xiāng)已五十有二,且早已不論民國,而是公元一九五七年了。一九五七年所用的是人民幣,要大洋何用?有人當(dāng)時就曾經(jīng)惴惴然地問過這問題。然而蔡四卻不屑一答似地笑笑說:“咋著,大洋沒用啦?那是銀子啊,可以換錢嘛。嗨,你真是的!”

至此,聽的人也就深信不疑。是啊,這么珍貴的東西,那來歷也自是不凡的了,這還有錯么?再說,蔡四在外闖蕩一生,人又精明,哪能一點積蓄都沒有呢?蔡四雖然嘴饞,又好面子,但卻是極講義氣的。這一點鄉(xiāng)鄰們都知道,所以,他所說,必屬可信。

人們對那煙嘴都敬重起來了。愛屋及烏,敬物敬人,人們對蔡四也就敬重起來,先前的鄙夷之色(因為他回來時像個窮光蛋)也就一掃而光了。

“噯,給俺看看行么?”不時地有人這樣要求。

倘是輩份與年齡都與蔡四相同或相近,蔡四便會叫那人為“老哥”或“老弟”,然后,便把煙嘴遞過去;倘是逢上晚輩,蔡四便會說:“要看俺煙嘴不難,只是得叫俺一聲爺?!?/p>

按說蔡四這要求也并不為過,因為蔡莊多爺,晚輩人叫起來并無困難。只是蔡四似乎對此十分計較,大有非叫不可之勢,于是,“四爺”“四爺”地便終于叫起來了。

蔡四爺(以下行文,必得尊稱四爺了)有一件珍寶,這消息不久便傳開。八村四屯,凡來蔡莊走動的。無不央及四爺,要求一睹為快。蔡四爺?shù)挂膊⒉幻刂还?,總是有求必?yīng),令人們都飽眼福。

蔡莊這一帶,本是地老天荒,許多人一輩子不曾走出家門百里,外地也很少有人到這里來,所以蔡四爺?shù)恼鋵殻荒苈曉胗诖?,并不曾傳遍全國?/p>

這樣的,過去了好幾年。

一九六一年秋,縣里一位副部長領(lǐng)著幾個人來到蔡莊“整風(fēng)整社”,名曰工作組。這位副部長聽說了這件事,感到很新鮮,待到看了四爺那煙嘴時,竟然愛不釋手了。工作組有紀(jì)律,副部長不敢造次。臨走時,他托人委婉地轉(zhuǎn)告四爺,愿用自己的那輛“鐵驢”相交換。鐵驢是一種土造的鐵管自行車,在農(nóng)村的土路上騎行是很相宜的。六十年代這東西在蔡莊一帶還算新鮮。不過,也許是副部長的鐵驢過于破舊,也許是四爺過于珍重他的寶貝,反正他竟是終于拒絕了。

這事后來也傳開去,傳到后來,都說是那副部長要給四爺一輛嶄新的鐵驢,四爺都沒換。就此,四爺?shù)聂浯錈熥旄用暣笳?,四爺本人也更加得意了?/p>

蔡莊人有個習(xí)慣—其實全中國的農(nóng)村都有這習(xí)慣:村里某人榮耀,全村人便俱以為榮。所以,慢慢地,四爺?shù)聂浯錈熥炀挂簿统闪舜鍖殹?/p>

“喲,你是蔡莊的呀!聽說你們村有一件稀罕物兒,啥時候俺也去看看?!?/p>

“噯,聽說你們那個煙嘴,人家拿一輛拖拉機都沒換,那么珍貴么?把你們蔡莊的破爛兒都賣了,也不抵那煙嘴值錢吧?”

“你們四爺有來頭啊!這輩子走南闖北,都干了些啥富貴事兒?噯,聽說他還給宣統(tǒng)皇帝做過買賣,皇上高興,賞給了他這個煙嘴……老爺子如今還硬朗吧?”

也許是蔡莊人此外便無以為榮了吧,只要是聽見外鄉(xiāng)人說起上面這樣的話,蔡莊人便總是禁不住美滋滋的,仿佛自己也成了蔡四爺,在外鄉(xiāng)人面前便不覺地挺直了胸脯。

四爺愈發(fā)地成為一位真正的爺了—指的是人們對他的敬重程度。村里誰家有了紅白大事,首先就要想到請四爺去;就是鄰里之間偶爾鬧了糾紛,四爺一到,吧嗒吧嗒地咬著他那煙嘴兒,再把他的意見那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匾粩[,任你什么難解之爭也就冰釋。

這樣的人,誰不敬重呢?

當(dāng)然,對四爺?shù)臒熥煲膊⒎侨珶o異議,轉(zhuǎn)年夏天就碰上了這么一碼事。

一九六一年夏,一位老家為蔡莊可卻在外面工作了一輩子的爺,回來了。據(jù)說他在城里當(dāng)了幾十年的銀行會計,身子瘦弱,可眼睛卻挺亮,露著狡猾的光—蔡莊人后來說起他:一看就不像個地道人!

這位銀行老會計許是犯了什么錯誤吧,被人家下放回來了。先前在城里,靠著工資生活,也沒什么積蓄,來到蔡莊,自然也得干活吃飯。一個一輩子沒干過農(nóng)活的人,既無體力,又無技術(shù),倘是老老實實地向人家學(xué),勤勤懇懇地在地里干,蔡莊人倒也不會對他說三道四,相反,人們還會幫助他。誰知他這個人自恃見多識廣,全不把蔡莊人放在眼里。瞧吧,地頭休息的時候,就數(shù)他的話多,什么城里的汽車呀、樓房呀、公園呀、飯館呀……只要有人提個頭,他就能說上一大串兒,眉飛色舞,夸夸其談,就好像蔡莊人都是化外異民似的。這已經(jīng)讓許多爺輩的人感到不得勁兒了—雖然人們幾乎都樂意聽他所講的那些新鮮事??蓺饩涂蓺庠冢核尤桓矣诋?dāng)眾胡說四爺那煙嘴兒是假的!嘿,這下子,算是給他自己闖下了禍啦!

那天,地頭休息的時候,他死乞白賴地非要看看四爺?shù)臒熥觳豢?。四爺本來討厭他多嘴多舌愛逞能,所以一直不肯給他看。可現(xiàn)在當(dāng)著大家的面,又不好駁他的面子,只好沉吟了半晌,遞給了他。

誰知他接過去,左瞧瞧,右看看,然后呵呵一笑,說:“四爺,不是我煞你的興致呀,我看你是上了那個把兄弟的當(dāng)啦!”

“咋啦?”不只是四爺,所有的人聽了都不禁驀地一驚。

“嘿嘿……這翡翠煙嘴兒……嘿嘿,是假的!”

“假的?”人們又是一驚,不禁轉(zhuǎn)過頭,盯住了蔡四爺。

蔡四爺先是一驚,但又似乎很快就鎮(zhèn)靜了下來。他上前一把搶過自己的煙袋,往懷里猛地一揣,沖那老會計恨恨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人們許久都沒有說話,望望走去的蔡四爺,再望望被晾在那兒的銀行老會計,似乎一時間無所適從了。最后,帶工的生產(chǎn)隊長忽然站了起來,好像氣不打一處來似地叫了一聲:“都起來,干活啦!”

人們一個個地站了起來,扛起鋤頭,走開去。

“哼!”不知是誰,故意憤憤然哼了一聲。

銀行老會計忽然覺得自找沒趣,也蔫頭耷腦地站了起來。

七月里,驕陽似火,棒子已經(jīng)長到一人多高了,鉆進去鋤草,又悶又熱,讓人喘不過氣來。老會計鋤得慢,不一會兒就落在了別人的后頭。忽然,他聽見前面有人在說話:“哼,他知道個啥,不就會撥拉幾下算盤珠子么?看見人家有個好東西,心里不知咋饞得慌呢!”

“可不,看他那樣兒就不地道!哼,沒長好心眼兒!”

“噯,別理他!這種人理不得,他恨不得咱村里啥也沒有才好呢,他好逞能……”

“哼,裝得倒像……”

銀行老會計忽然覺得頭腦發(fā)暈,腿腳無力,手中的鋤頭再也握不住了。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久……

也許連蔡莊人自己也想象不到,他們會對敢于非議翡翠煙嘴的人那么厭惡。那事過去以后,銀行老會計心術(shù)不正的說法立即被全村人所接受,從此竟真的沒人愿意搭理他了,他的那些城里的新鮮事也不再有人要聽了。老會計沒想到捅了這么大的婁子,心里好些天都不自在。再說,他不熟農(nóng)作,掙不了多少工分,又不會過日子,連野菜野草都分不清,吃的也十分困難—那年鬧災(zāi)荒,人們都要利用工余去挖點野菜,以便回來摻到棒子面粥里。這一切對老會計來說,都足以使他陷入困境。

幸好蔡四爺畢竟是個好心腸的人,又很有些涵養(yǎng)。他別扭了一些天之后,似乎覺得老會計有些可憐,便慢慢地改變了態(tài)度。一天,他提著自家挖到的一小筐野菜,來到了老會計的家,說:“老哥,摻點這個吃吧,那點糧食哪夠呢?!?/p>

老會計見到蔡四爺主動地前來看望他,本已喜出望外,眼見他又送來了這么多的野菜,更加感激不盡,他急忙拉過四爺坐下,懊悔地說:“四哥,您不記恨我,這叫我怎么說才好呢……”

第二天,又是工間休息的時候,老會計湊到蔡四爺身旁坐下,忽然從衣兜里掏出個老花鏡,對著四爺那煙嘴兒就照了起來。四爺本是坐在那里抽煙,見他這樣地照來照去,感到有些奇怪,想起他前些天講過的話,眼里突地又露出了慍怒之色。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老會計卻說出了讓所有在場人都感到意外的話來:“哎呀,四哥,您這真是翡翠煙嘴呀!來來來,我再細看看?!?/p>

蔡四爺愣了,不覺地交出了煙袋。人們也不禁一齊過來看。

只見老會計拿著那老花鏡和煙嘴兒,遠瞧瞧,近看看,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好半晌,末了,猛地一拍大腿,失聲叫道:“哎呀呀,四哥,兄弟我真是老眼昏花不中用啦,您瞧怎么著,我這一細看啊,嘿,還真是一個上好的翡翠煙嘴呢!”

就這幾句話,人們都露出了驚喜之色。

蔡四爺?shù)难劬σ擦亮似饋怼?/p>

老會計愈看愈真切,愈說愈激動:“四哥,告訴你說吧,那年我跟我們經(jīng)理上一個大資本家家里去辦事,那個大資本家就有一個好煙嘴兒,據(jù)說有個外國人出一輛福特牌小汽車他都沒換。我們?nèi)チ?,他還讓我們看了好半天呢。嗨,如今這一比呀,他那個煙嘴兒算個啥,您這才是件真寶貝呢!噯,您瞧這牙印兒,不是太祖皇上,誰能有這么好的牙口兒?”

老會計這幾句話,說得人們都樂了。當(dāng)下有人就笑著對他說:“你可看好了啊,別明兒個又成假的啦。”

“沒錯,沒錯,這回我算是看好啦!”老會計一邊斬釘截鐵地說,一邊連連點頭,以表示絕無再次看錯的可能了。

蔡莊人厚道就厚道在這兒了:不管是誰有了錯處,只要肯于承認(rèn),人們便都不去計較。從那以后,人們對老會計果然又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重新熱情了起來;后來再聽他說東道西,人們便也都覺得饒有興味了—他畢竟比蔡莊人見識得多嘛!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zhuǎn)眼之間,就到了一九六五年的秋天了。

這一天,蔡莊來了一位省文物公司的老張師傅,說是蔡莊一帶,本是古代群雄爭戰(zhàn)之地,千百年來,有許多古器流落民間,因此要來這里公價收購。他還說,這是個愛國的好事兒,要大家踴躍交售。

既是好事兒,又能換錢兒,蔡莊人何樂不為?于是,一個個地爭著把老張師傅領(lǐng)進家門,搬出了家中所有的老破玩意兒供他挑選—據(jù)說那東西愈舊愈破愈值錢。這老張師傅倒也不怕麻煩,挨家去看,去揀。然而,他又好像十分挑剔,轉(zhuǎn)了大半天,只收購了幾樣花瓶、瓦罐、銅錢什么的,給的錢也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多。

只有八奶奶家的一卷又殘又舊的破畫兒,他令人意外地給了二百五十元錢!其實那張破畫兒不過是畫了一只老虎,底下印了一大堆看不清是什么名字的亂戳子罷了。

你說他不懂行吧,他還挺像那么回事;你說他懂行吧,他怎么亂給價錢?蔡莊人糊涂了。

“哼,俺看哪,這老張師傅也是個二百五!”

“別這么說,人家到底是干這行的,錯不了?!?/p>

人們的看法很不一致。

末了,老張師傅要走了,許多人送他。這時,有一個人說了話:“噯,老張師傅,您看見四爺?shù)聂浯錈熥炝嗣矗俊?/p>

不等老張師傅說話,一直站在旁邊的銀行老會計急忙出來阻攔:“嗨,別看啦,他不會賣給你的?!?/p>

“倒也是?!痹S多人附和。

老張師傅立即面露遺憾之色。他說:“我一進村就聽說了,特意上他家去,可他說啥也不給看。唉!”

“噯,您要是不看看那只煙嘴啊,那可是白來一趟。”有人很替老張師傅惋惜。

“可不!”眾人也動了側(cè)隱之心。

大隊支書思忖了一會兒,終于痛下決心似地對老張師傅說:“這樣吧,你別硬要買他的,我領(lǐng)你去。只是看—看,見識見識?!?/p>

“那可好?!崩蠌垘煾禈妨?。

支書發(fā)了話,別人還能說什么。于是,人們擁著老張師傅,—齊來到了四爺?shù)募摇?/p>

四爺正在家中拾掇碼在院子角上的柴草,見這么多的人驟然光顧,不禁一驚。但他馬上就明白了眾人的來意。他對老張師傅笑著說:“哎呀,你咋又來啦?俺不是說了么,怕你看到眼睛里去摳不出來呢!”

這時,支書走上前來,求情似地央及四爺,說:“四爺,您就給他看看,反正您不賣給他就是了嘛。他們干這行的人就有這個癮。”

眾人見說,也來了興致,七嘴八舌地勸:“四爺,您就給他看看。難道他真敢搶去不成?”

這時,銀行老會計又插進話來了:“四爺,我看還是別拿出來。干他們這行的,那嘴滑快著呢。回頭不賣給他,他回去一張揚,保不準(zhǔn)往后還有大麻煩。”

四爺聽了,連連點頭:“對!對!就是這么回事!”

老張師傅見此,似乎越發(fā)地被他吊起了胃口,那眼神里簡直都冒出了饑渴難熬的光!他信誓旦旦地懇求道:“四爺(他也叫上四爺了),您就讓我開開眼吧,保準(zhǔn)誰都不告訴!”

四爺?shù)降资莻€憨厚的人,他見老張師傅這樣說,眾人又那樣勸,窘得滿臉通紅,熱汗都沁出來了。但他還是執(zhí)意不肯,歉疚似地擺著手,并把眾人向院門讓去:“哎呀,算了吧,算了吧。大家伙兒都忙……”

恰在這時,一個小伙子眼尖,猛地瞅見了別在四爺懷里的煙袋。他趁四爺往外讓人,上去一把就將那煙袋抽了出來。他笑著嚷道:“四爺,您也真是的,看就看看唄,這又不是冰棍兒,一曬就化了?!?/p>

四爺有點慌,下意識地伸手去奪。但那小伙子卻一個機靈地轉(zhuǎn)身,將煙袋遞給了老張師傅:“喏,可不許往兜里揣!”

老張師傅接過煙袋,猶猶豫豫地不好意思就去看。他舉著煙袋說:“四爺,這……”

四爺好像有了一點兒氣,可卻也不再過來奪。他略有幾分不悅地說:“看就看吧。先跟你說好了,你也不用給價,俺是死活不賣!”

無比珍貴的翡翠煙嘴終于落在這位文物專家的手里了。人們都擠上去看,就好像從未見過似的。銀行老會計表現(xiàn)得忽然熱心起來,不等老張師傅說話,他就贊不絕口了:“怎么樣?沒見過吧?這可是個少見的寶貝呀!噯,眼神兒管用么?可別看花了眼!”

大家都笑起來了:“嗨,老會計,你今兒個是咋的啦?咋話這么多?”

然而,老會計卻好似興猶未盡,他拍著正在專心審視煙嘴的老張師傅的肩膀,無限感慨地說:“不是我冒犯您,別看您干了一輩子,您還真不一定能看得準(zhǔn)呢。您可別鬧了笑話,一頭栽在這兒呀!唉,那年我就辦了那么一回丟人現(xiàn)眼的事:一開頭,我愣沒認(rèn)出這是一件寶貝來,我還說什么假的呢?;仡^怎么著,不光四爺惱我,全村人都惱我呢!”

“怎么?”老張師傅忽然一怔,抬頭看了老會計一眼。

“哈哈哈……”圍觀的人們都笑了,“老會計,您就別提您那碼丟人的事兒啦。人家老張師傅是專家,難道能看錯么?”

老張師傅重新低下頭去,繼續(xù)細細地端詳那托在掌上的煙嘴。他額上的橫紋條條皺出,眼神兒中閃爍著觀察與思考相結(jié)合的光……

“嘿嘿嘿……怎么樣?看出門道來了么?”老會計瞇縫起雙眼,津津叨叨地嚼著他的話。

老張師傅對著那煙嘴,好像在看,在聽,又在想。他一會兒看看煙嘴,一會兒抬頭望望站在一旁的蔡四爺,一會兒掃視一下圍觀的人們,一會兒又把目光在老會計的臉上久久地流連……

他看了很久。

開始,人們只是興奮、好奇,后來,就誰都不說話了。他們只是盯望著老張師傅的那張難以解釋的臉孔,愈來愈焦急地等待……

終于,他說話了。他是用一種拿不定主意似的語氣沉吟著說:“嗯……嗯……四爺,不瞞您說吧……我十五歲開始跟著師傅干這行,四十年來走南闖北,什么樣的奇珍古寶我都見過,可您這煙嘴……嘿嘿……我還是頭一遭見呢?!?/p>

“您看到底怎么著?”人們都急了。

老張師傅又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們,這才說出了下面的話:“瞧這料子、這顏色、這紋路……真是絕啦!”

“噢呀!”人們一聲驚嘆,表現(xiàn)出了無比幸福、無比滿足的喜色。

銀行老會計似乎更加高興。他沖著老張師傅翹起了大拇指,說:“行!行!有眼力!”

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對老張師傅說:“噯,您給開開價兒看,眼下它能值多少錢?”

老張師傅略一沉吟,然后決絕地說:“價……可不好開。無價之寶!無價之寶??!”

“噢呀!”人們止不住又是一陣驚嘆。好幾個年輕人激動得甚至跳了起來。

“要不,咋說人家是專家呢!瞧,一眼就看出來啦!”眾人都忍不住夸贊起來。

老張師傅被人們的夸獎、贊嘆弄得臉紅起來。他呵呵地笑了一陣兒,忽然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一邊將煙袋還給蔡四爺,一邊拉著他的胳膊說:“四爺,您過來一下,我有句要緊的話跟您說?!?/p>

“啥要緊的話,說出來俺們也聽聽!”眾人哪里肯放過這樣的好機會,都七嘴八舌地叫。

四爺也極高興,紅了臉,笑吟吟地說:“老張師傅,您就沖著兄弟爺兒們直說吧,俺蔡莊沒有背著人的事兒。”

老張師傅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重新拉緊了四爺:“不,這個話,我非跟您一個人說不可。您這煙嘴太珍貴啦,所以,您務(wù)必聽聽我的忠告。”

四爺笑了,一邊謙虛地?fù)u著頭,一邊跟著老張師傅走到了那堆柴草的后面。

蔡莊人笑著嚷著,警告四爺:“四爺,小心點呀!他這就要把您的寶貝糊弄走啦!”

在柴草垛后,老張師傅見沒人跟來,便把嘴湊近四爺?shù)亩?,十分輕聲然而也是十分懇切地叮囑:“四爺,就因為您這寶貝確實少有,我才忠告您一句,往后,任是什么外地人來,您也別把這寶貝拿給人看啦!千萬!千萬!……”

自有老張師傅的那番忠告,蔡四爺對他那稀世之寶越發(fā)愛惜之至,他懷里的煙管換了嘴,據(jù)說那個翡翠煙嘴被深藏在一個漂亮的小匣柜里。又過了若干年,蔡四爺入了黃土,那煙嘴也給他帶到棺材里去了—他臨死之前這樣囑咐的。

往后斷不了有來蔡莊走動的人提起蔡四爺和他的翡翠煙嘴,蔡莊人總是懷著無比的自豪對他人的缺乏眼福深表惋惜,只有老會計想著法兒回避著別人的追問。

那煙嘴到底是……

也許有人偶爾會有疑惑的一閃念,但究竟有沒有誰去做一番認(rèn)真的研討或是略加一些猜測呢?

反正呵,也沒有人再見到那個翡翠煙嘴了……

(摘自百花文藝出版社《翡翠煙嘴》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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