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昕
1937年戴葆庭先生致駱澤民先生信札信中戴先生不但提及了“鐵范泉”“印母”“鐵母”等概念,闡述了自己對“保大背天”錢的分析,言語中還可看出他對秘藏的“清泰元寶”的珍愛。
民國時期是中國錢幣收藏研究的第一個高峰。去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承蒙應天齋主李海波先生作緣,筆者得到一批民國錢幣先賢大家的往來信札。至此,筆者收藏此類信札已達百通,涉及錢幣先賢近30人。
其中,戴葆庭先生致駱澤民先生的信札有25通,時間自1937年至1959年,以上世紀40年代為主。這批信札中提及了一大批泉界名家,同時也涉及到很多錢幣珍品。
戴葆庭與駱澤民是民國時期泉界實戰(zhàn)派的領軍人物,人稱“南戴北駱”。從這25通信札中,首先可以看出他們通信非常頻繁;其次是對錢幣的判斷及看法的交流,對有些吃不準的錢幣,戴先生也虛心求教,決不武斷。另外,從中還可以體會到戴先生謙謙君子的風范,對朋友以誠相待,做生意信守承諾。相信這批信札的發(fā)現(xiàn)和整理,能對戴葆庭先生的研究乃至民國錢幣收藏史的研究起到很好的補充。在此,筆者特地選取了一封作重點介紹,致敬先賢,與同行共享。
一封寫于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的信,原文如下。
澤民兄臺鑒:
荷寄紹興小平,深感之至。尊值亦不貴,惜與敝藏一品篆者,厚薄色澤不同,故未奉商,敬隨信退奉。到乞收消,費神為感。元豐等鐵范泉,有遵即奉上。日前有元豐篆草各一品,因不甚精,自己不喜,已經(jīng)讓人。鐵范實為鐵泉之印母,乞參看古泉學第三期拙著“古泉叢談”。以后如有鐵母入手,決即寄奉,因近知兄深愛此類也。保大泉為南唐年號,楚馬殷奉南唐正朔,于保大二年舉兵占領閩王延政地,就閩鑄天德重寶原監(jiān)鑄此。泉風、書法、大小、厚重完全與敝藏天德重寶相同,寶字尤酷肖,如出一手。背天仍是天策府遺意,與乾封背天同。十余年前浙江桐里曾出一品,由王某收得,歸諸張叔馴君。因關系歷史重要,故荷張君全部藏泉之冠,亦即全世界最有意義、最有價值之品。弟之一品,于去年出福建南平縣。厚肉,滿身舊皮殼,有紅綠銹??赐夭簧鹾茫慈獎t真可愛也。予前得之大泉五千等品差此遠矣。弟尚有秘藏后唐清泰元寶大泉一品,制作與永通泉貨差同,亦奇品。但欲守秘,乞勿聲張為幸。拓本亦難送人,乞諒之。叨在知己,絮此奉告。即頌
臺安
弟葆庭頓首
廿五日
新得仍乞不棄賜知或賜寄為幸。信面紀念郵便乞擲還為幸。
信中所述“鐵范泉”“印母”“鐵母”等概念,戴葆庭先生提到“參看古泉學第三期拙著‘古泉叢談。”《古泉學》為中國古泉學會會刊,自1936年6月創(chuàng)刊到次年6月??舶l(fā)行了5期。其中,第3期刊登的《古泉叢談》一文是戴葆庭先生所著,文中闡述了他對“鐵母”“印母”“雕母”以及“試范錢”的觀點:“考幾種鐵母泉,如嘉熙通寶大泉等,多未見鐵泉,予臆度為樣品,當時擬議鑄造而未實行鼓鑄者。故流傳至稀,蓋鐵母為鑄造鐵泉之印母,當非試范。況唐宋以后無泉范發(fā)現(xiàn),揆諸清錢制度,僅有樣泉、祖泉、母泉,自可推知?!?/p>
這段話包含了幾個意思。其一,某些鐵母未用于鑄造鐵錢,可視為樣錢;其二,鐵母就是鑄鐵錢的“印母”,而非“試范錢”。“試范錢”是指開鑄鐵錢之前,先以銅汁澆鑄一個銅樣,也叫“鐵范銅”。因為唐宋以后未發(fā)現(xiàn)鑄鐵錢之范,何來“試范錢”?其三,唐宋時期已廣泛采用翻砂法鑄錢,所以清代雕母、母錢、樣錢的制度在唐宋已然施行。文中戴先生進一步指出:“羅君伯昭近由陜西獲得之元符重寶,生辣異常,若新鑄者,尚留有刀痕。驟視之疑為偽作,實為未曾用過之雕母也”“又嘗得嘉定元寶折十大錢一枚,精美特異,近字文及輪郭處皆有刀切痕跡。則銅品亦有印母,非只鐵品已也(按嘉定折十大泉,無鐵鑄者,予讓吳君一品確是雕母)?!庇纱丝梢钥闯?,先生從實物出發(fā),提出“印母”概念以及對唐宋鑄造工藝的見解是非常獨到的。
“保大泉”即“保大元寶背天”錢,系南唐元宗李璟保大年間(943年至957年)所鑄,大名譽品。民國時期總共發(fā)現(xiàn)了3 枚,分別為戴葆庭(足齋)、張叔馴(齊齋)和羅伯昭(沐園)所藏。戴葆庭先生在《泉幣》第2期中對此有記述:“保大元寶大錢背天字,近年見有三品,制作文字均同。一藏齊齋,色青白似銀,一藏寶瓊閣,色黑傳世古,一即此品,滿身翠綠,土花沁骨,且精美過之,系數(shù)年前長沙新出土者,現(xiàn)藏予篋。”
其中張叔馴(齊齋)所藏的一品,在這封致駱澤民先生的信中戴先生有提及:“十余年前浙江桐里曾出一品,由王某收得,歸諸張叔馴君。”高煥文《談泉雜錄》對此品亦有記載:“南唐保大元寶大泉,背上天字,從來未見,張叔馴得之于王杏山?!贝鬏嵬ィㄗ泯S)自藏的是一枚熟坑傳世品,是“由金華朱克壯君得于福建之南平,余以二千元得之,齊齋曾出三千元索讓,余殊不忍舍之”(見《古錢大辭典拾遺》2367頁)。而這封信里“弟之一品,于去年出福建南平縣,厚肉,滿身舊皮殼,有紅綠銹。”指的就是這枚。但為何此品與《泉幣》中引述的不符?原來是他與羅伯昭互相交換了各自的藏品。羅先生在《珍泉集拓》中記述了理由:“此保大乃蔡季襄君獲自長沙,歸于余藏余篋者有年,此泉最精而余嫌其色澤不美,乃與葆庭易得黑錆傳世者一品?!蓖踅ㄓ栐陬}跋《足齋泉拓》時也提到此事:“此泉余于三十年五月廿八日在足齋處見之,精好特甚,滿身綠漆水銀古。足齋云,此泉原為沐園所有,沐園不喜生坑泉,欲得足齋之傳世品,因互易得之?!比绱苏淦穬扇四芑ハ嘟粨Q,可見交誼之深,也留下了一段泉壇佳話。
關于“保大背天”錢的鑄造背景,戴先生在信里做了闡述:“楚馬殷奉南唐正朔,于保大二年舉兵占領閩王延政地,就閩鑄天德重寶原監(jiān)鑄此。”又重點分析了“保大背天”與閩王延政所鑄“ 天德重寶”,以及楚馬殷所鑄“天策府寶”“乾封泉寶”的關系。他認為,其一,“泉風、書法、大小、厚重完全與敝藏天德重寶相同,寶字尤酷肖,如出一手。”鑒于“天德重寶”有分足“寶”和隸足“寶”兩個版別,此處指的是楷書分足“寶”。其二,“背天仍是天策府寶遺意,與乾封背天同?!庇捎诖隋X乃馬殷之子馬希萼為進奉南唐以示效忠而鑄造的,故與馬殷所鑄“天策府寶”“乾封背天”的風格一脈相承,“天”乃天策府之意,這段考證、分析非常精準到位。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如此觀點也是由戴葆庭先生在這封信里首先提出的,其后被泉界廣泛認可并引用。
信中,戴先生對“保大背天”錢的地位和價值給予了至高評價,“因關系歷史重要,亦即全世界最有意義、最有價值之品。”雖然他過手珍泉無數(shù),卻對“保大泉”表達了特別的重視和珍愛,甚至超過了他之前得到的“大泉五千”等珍品。
文章不僅能讀,還能聽?解鎖這批信札背后更多的故事,登錄喜馬拉雅App或中國收藏雜志官方微信,搜索“收藏夜話”即可,歡迎關注!
信中還提到,“弟尚有秘藏后唐清泰元寶大泉一品”?!扒逄笔呛筇颇┑劾顝溺娴哪晏枴G逄┠觊g(934年至936年)鑄幣史書無載,但有“清泰元寶”存世。
民國十年(1921年),鄭家相先生在上海曾見到一枚大如折三的“清泰元寶”,他認為是元代寺觀錢,且因價昂沒有購入。這枚錢鄭先生在《梁范館談屑》中也曾談及:“至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間,輾轉(zhuǎn)為戴葆庭所得。無錫丁氏入采《歷代古泉圖說》,列為后唐末帝錢?!?/p>
《歷代古泉圖說》中,丁福保先生引述的是戴葆庭先生的觀點。而戴先生對此錢的考證是:“清泰為后唐末帝年號,鑄泉史乏明文。以時值五季大亂所鑄,乃極草率。是泉清泰元三字,似出工人手,然仍含隸意,古拙且類六朝造像文字,惟寶字仿開元乾元,故獨端整。此與石晉之天福元寶正相仿佛。至其形制大小銅質(zhì)制作,與南唐永通泉貨篆書光背小型者亦復相侔,尤可證其為五季物也”(《古錢大辭典拾遺》2369頁)。
針對當時泉界對此錢年代性質(zhì)的不同看法,戴先生認為:“若以泉文直讀為異,則六朝泉及乾元等等早開先例,何獨疑于是泉?”可謂一針見血。民國時期探究、考據(jù)之風氣甚濃,從此泉上可窺見一斑。這枚錢是他“以千元得于同鄉(xiāng)某君,洵為創(chuàng)見之品”,且在給駱澤民先生的信中表示“但欲守秘,乞勿聲張為幸。拓本亦難送人,乞諒之?!边@也說明時人多對珍愛之物予以秘藏,即便是拓片,也不輕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