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開林
走過一段長長的石板小弄,就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筑,進門一個小院,院子的一棵銀杏,枝茂葉盛,紫薇、芭蕉、桂花、臘梅點綴其間,顯得格外雅致幽靜。
第三次去楓涇,遇上古鎮(zhèn)旅游區(qū)原總經(jīng)理丁四云,他領(lǐng)我們到青楓街49號看丁聰故居。四云說,2003年春,冒昧給丁聰先生寄去一信,談到考慮建立“丁聰漫畫陳列館”的愿望。一周后丁聰夫人打來電話,邀請去北京面談,自此結(jié)下不解之緣。2016年7月,丁聰夫婦在北京昌運宮兩套住房里的文獻資料、圖書雜志、繪畫作品和生活用品,用三輛大貨柜車運抵楓涇,因而就有了豐富而寶貴的陳列資料。
進入“人物肖像”展室,我不由得停下腳步,沈從文、蕭乾、冰心、方成、老舍、魯迅、茅盾、錢鐘書、聶紺弩、夏衍、王蒙,一個個耳熟能詳?shù)拇蠹?,以漫畫的形態(tài),惟妙惟肖地展現(xiàn)在面前。每一位都有本人題簽,別致而又風趣,巴金寫的是“我看你畫得不像!”明明很像,專門說不像,這是幽默,也是調(diào)侃。季羨林倒是實話實說:“我就是我!”嚴肅有余,忍不住要樂。馮驥才的是“比我還像我”,與巴金形成鮮明對比,特別是署名,“大馮”與“小丁”放一塊兒,一大一小,性格彰顯。
在高莽的一幅畫面前,久久不愿離開,簡潔的幾筆勾勒,人物的逼真造型,出神入化,呼之欲出。丁聰翹腿坐在板車里,一手拿著畫紙,一手握著畫筆,夫人沈峻挎著豐盛的菜籃,在后面吃力而樂呵呵地推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掛在籃邊,地上還有幾張丟棄的畫紙,給人走一路畫一路的樣子。丁聰自題“返老還嬰圖”,抒情達意,妙趣橫生,于哈哈一笑中想到柴米油鹽的艱辛,藝術(shù)的不易,還有家長里短的快樂時光。
丁家掛了兩幅黃永玉的畫,一幅畫的是丁聰枕石而眠,身邊散落著七八塊大小不同的石頭。題記為“人家拜石頭,此人石頭拜他”。搭檔陳四益問:“是說你硬氣嗎?”丁先生大笑:“那是因為我患腎結(jié)石而開刀,取出了大大小小八九塊石頭?!绷硪环嫷氖躯W鵡,上題“鳥是好鳥,就是話多”。有人問丁太太:“說的是誰呀?”沈峻當即爭辯:“不是說我。那說的是郁風。郁風不要,我就拿了來?!庇麸L是著名畫家黃苗子的太太,兩家同黃永玉都是好友。
在“丁聰與‘家長”處,有一段前言:“嘴巴不饒人,心善似菩薩?!倍÷斶@樣評價妻子沈峻。他還說:“如果發(fā)現(xiàn)太太有錯,那一定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錯,也一定是我害太太犯的錯;如果我還堅持她有錯,那就更是我的錯;如果太太真錯了,那尊重她的錯我才不會犯錯??傊?,太太絕對不會錯——這話肯定沒錯?!弊x起來有些拗口,看起來令人發(fā)笑。家里不講理,家事無對錯,能服軟就是好漢,這也是白頭到老的成功之道。丁夫人沈峻,大家閨秀,極富教養(yǎng),丁聰人前人后尊其為“家長”。2009年5月26日,丁聰懷揣著夫人寫給他的親筆信平靜離世。
李輝曾在長江三峽上為于光遠夫婦、丁聰夫婦拍攝一張合影,不仔細,咋看都普通,細心辨認,方知他們在拍照瞬間,互換了夫君,雙手摟在胸前的并不是自己的老伴。丁聰夫婦大笑開懷,于光遠夫婦略顯矜持。始料未及的同時又是那樣的親昵開心,仿佛兩岸青山都在拍手而歡,江水浪花都在哈哈大笑。這樣的天真爛漫,這樣的親密無間,一般人做不到,也做不出,讓人莞爾。大師之所以為大師,都有一顆平常、快樂之心,都有過人雅量,紳士風度,到老都是年輕心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