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軍

（一）

季琳晗走出畫室的一瞬間，鄧西決喊住了她：“明天我還用來嗎？”季琳晗拎起包，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鄧西決看著季琳晗遠去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轉(zhuǎn)身離開了。

（二）

季琳晗想起冉思彤笑起來的樣子——嘴角習慣性地向左偏一點，暖暖的長相偏偏透著一股痞氣。想到這，季琳晗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臉上露出淡淡的梨渦。沈童用筷子戳了戳季琳晗那張美艷的臉，忍不住吐槽道：“正在吃飯呢，你發(fā)什么呆啊？又是哪位人體模特拜倒在季大小姐的石榴裙下了？”季琳晗瞪了沈童一眼，表示否定，但她的腦子里浮現(xiàn)的卻是鄧西決的那張臉。

（三）

季琳晗在學校學油畫，偏愛人物畫，最喜歡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季琳晗的工作室招聘模特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人物模特只用一次。因此季琳晗的風評不太好，那些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物模特變成了季琳晗“不清白”的證據(jù)，形成一股風言風語。

鄧西決是季琳晗工作室最新招聘的男模特。

鄧西決去應聘模特完全是出自寢室里男生們的一次玩笑。男寢室一向以談論女生話題為樂，鄧西決的寢室也不例外。那天他們聊到交大的美女排行榜，李子明提了一句：“當然是季琳晗了，季琳晗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但是誰敢招惹她呢？交大誰不知道她水性楊花，畫一幅畫就換一個男朋友?！?/p>

鄧西決從書中抬起頭，默默地回了一句：“耳聽為虛?！编囄鳑Q從來不參與寢室這種話題，難得搭話一次。李子明計上心來：“鄧西決，不然你去以身試法，作為土木學院的院草，應聘一個模特肯定不成問題。如果季琳晗將魔爪伸向你，就算我們贏;如果你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就算你贏。全寢室請你吃一年的飯?！?/p>

鄧西決將書放在桌子上，伸展開蜷縮在一起的大長腿，向左歪一下頭，默認了。室友們見到鄧西決參與這件事，積極性都提了上來 ，等待坐實季琳晗的“風流成性”。

鄧西決和室友打賭的時候是在春天，等到他真正接觸季琳晗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夏天。交大的夏天是最美麗的季節(jié)，鄧西決戴著耳機漫不經(jīng)心地走在路上，剛好遇見迎面而來的季琳晗。望著季琳晗目不斜視地走過自己身旁，鄧西決嘴角牽動了一下。

（四）

季琳晗走到工作室的時候，看到桌子上扔著一張簡歷，她的視線被吸引在鄧西決的證件照上，那是一張神似冉思彤的臉。她回想起剛才來的路上一閃而過的臉，眼眸閃了閃，起身離開了，將招聘的事宜交給沈童。

第二天季琳晗來到工作室的時候，果不其然地撞上了鄧西決的那張臉。沈童過來偷偷趴在季琳晗耳邊，嘀咕了一句：“這是這么多中長得最帥的?！奔玖贞弦桓耐盏牡?，出現(xiàn)了一絲不自在的神情。她最近練習的畫作還差一個C位人物，她在考慮要不要將鄧西決作為參照的模特。她一向喜好人物油畫，又偏愛美少年，但作為一個與冉思彤如此相像的人，她猶豫了。

季琳晗頓了頓，說：“沈童搞錯了，我想你不符合我們工作室的招聘標準。”鄧西決饒有趣味地望著不自在的季琳晗，說了一句：“我可是簽了合同的，季琳晗你不會是想違約吧？還是你有什么忌諱呢？”季琳晗松開被自己攥在手里的裙子，整理一下鬢角的碎發(fā)，恢復了往日的端莊：“好，那你明天八點過來報到?！?/p>

（五）

季琳晗在作畫時，一直感受到兩道若隱若現(xiàn)的眼神，她皺了皺眉，望了過去，眼神剛好撞進鄧西決那深邃的眼睛里。熟悉的眼睛將她的思緒拉到了從前。

冉思彤和季琳晗是青梅竹馬，在季琳晗顯現(xiàn)出繪畫的天賦時，冉思彤是季琳晗的第一位模特。她為他畫了從少年到青年的肖像，她每一幅圖中的美少年都有冉思彤的影子。

季琳晗十歲那年出國留學，開始學習西方繪畫，冉思彤毫不猶豫地陪她去留學。從那個時候起冉思彤就一直陪在季琳晗身邊。季琳晗是不喜歡解釋的女生，冉思彤就是她心里的蛔蟲，他們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默契。冉思彤總是會提前完成作業(yè)，去季琳晗學習的畫室等著她放學，帶她在城市游玩，尋找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美食。在季琳晗受到嘲笑和騷擾的時候，也一直是冉思彤毫不畏懼地替她擋回去。

直到現(xiàn)在，季琳晗還記得十六歲那年，她被一群外國少年欺負的時候，比那些人矮一頭的冉思彤毫不猶豫地走向前來。最后的結局就是渾身是傷的冉思彤溫柔地擦掉季琳晗臉上的淚水：“我沒事，琳晗，不要哭，我真的沒事。”十六歲的季琳晗拉住了十六歲的冉思彤的手，在心里默念著再也不想讓這個少年受到傷害。

在一切美好進行的時候，殊不知意外已悄悄地登上了舞臺。冉思彤患了癌癥，一個鮮活的生命在短短的三個月內(nèi)迅速枯竭。季琳晗失去了冉思彤的陪伴，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季爸爸將季琳晗接到了國內(nèi)，季琳晗在家里躺了兩年。冉媽媽在收拾冉思彤的遺物時找到了一封寫給季琳晗的信。季琳晗在看過那封信以后，決定重新開始，后來辦了一場很成功的畫展。她憑借出眾的實力被交大破格錄取。

思緒回到這間畫室，季琳晗因為這張酷似冉思彤的眼睛畫不下去了，她起身離開。鄧西決追了出去，他看到的是眼中含淚的季琳晗，季琳晗從來沒有在別人眼中這樣失態(tài)和脆弱過。

鄧西決一言不發(fā)地拉著季琳晗去了城市最高的那座建筑，兩個人爬上了最高層的天臺。去的路上鄧西決買了幾瓶酒，他告訴季琳晗：他從小在 C城長大，每當他遇到覺得過不去的坎兒時，就一個人帶上一瓶酒，站在城市的最高處往下俯瞰，覺得世界之大，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些過不去的事情好像也沒有那么難熬了。季琳晗看了看鄧西決，這次的她看的是鄧西決，而不是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在完成這幅畫的時候，鄧西決望著季琳晗的背影，知道兩個人的交集結束了。從那之后季琳晗好久沒再招過模特。

（六）

兩個人再次見面是季琳晗抱著一堆素材開教室門的時候，資料撒了一地。周圍的同學視若無睹，鄧西決走向前去撿起掉落的資料，放到季琳晗的桌子上。兩個人一言不發(fā)，鄧西決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離開了。但后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在季琳晗熬夜畫畫的時候，鄧西決總會假裝路過留下一杯咖啡。

有一次季琳晗在路上崴了腳，剛好手機又沒電了。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她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動彈。她想到了冉思彤留下的那封信，那封給了她勇氣繼續(xù)往前走的信。那封信里他要季琳晗帶著他的開心一起活下去，他要她找一個像自己那樣愛她的人一起生活。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鄧西決那張臉，忽然頭上出現(xiàn)了一把傘，她揚起頭看到了腦海中的那張臉。

她趴在鄧西決背上的時候，她的胳膊環(huán)著鄧西決的脖子，在他的耳邊問：“你是喜歡我的吧？”鄧西決的腳步停了一下，點了點頭，繼續(xù)往前走。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你有知情權?！编囄鳑Q將賭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季琳晗。季琳晗說：“最初工作室招聘一個男模特，他追求我無果，就造謠我始亂終棄，利用工作的空閑時間玩弄感情。畢竟我招聘的都是男模特，所以這樣的說法就開始傳開來?！?/p>

鄧西決說：“我相信你，那你要和我在一起嗎？季琳晗?！北挥晁疀_刷過的天空開始放晴，季琳晗抬頭望去，看見天邊有一道淺淺的彩虹。季琳晗露出了笑容，說了一句：“你是不是乘人之危??？現(xiàn)在我腿腳不方便……”

學校的道路上是兩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逐漸融為一體。

（七）

鄧西決最初認識季琳晗是在一次畫展上，他從小喜歡油畫，高中的時候去參觀了天才少女季琳晗的畫展，本是抱著走馬觀花的態(tài)度，卻不想被一幅名叫《虛妄》的畫吸引住了目光。油畫中一位少女含情脈脈地望著一個翩翩少年，少年則對著一面鏡子，鏡中浮現(xiàn)出一張溫柔的臉，少年似乎透過鏡子也在回望著少女。鄧西決想到了委拉斯凱茲的《鏡前的維納斯》，于是他買下了季琳晗的這幅作品。從那時候起，鄧西決開始喜歡人物畫，畫如其人，鄧西決看到了那幅畫里季琳晗傾注的愛，他愿意相信她的為人，他沉醉于季琳晗畫中的藝術氛圍，更對她交付了一顆心。

（責任編輯 蔡慧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