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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城文化論綱

2021-07-29 08:46王玉玊谷卿劉先福
藝術學研究 2021年1期
關鍵詞:長城文化

王玉玊 谷卿 劉先福

引言

長城,作為人類文明史上的建筑奇跡,橫亙在中國的北方,地跨15個省、直轄市、自治區(qū),經歷了自春秋時期以來2000余年的修筑,總長度達21196.18千米,自東向西貫穿了中原與大漠,連接著中國的東端與西部。

公元前7世紀,在諸侯割據的春秋時代,楚國為御敵而修筑的方城,是有歷史記載的最早長城。[1]方城由列城發(fā)展而來,一系列具有軍事功能的小城依地勢排開,或依天險,或以城墻連接,便成為長城最初的形態(tài)。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各諸侯國紛紛修建長城,短者數百里,長者數千里,至秦始皇橫掃六合,乃“使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余里”(《史記 · 蒙恬列傳》),自此有了“萬里長城”的說法。秦始皇修萬里長城,西段修繕秦昭王時舊長城,東段、北段沿用燕、趙舊長城,再向東,直抵遼東,歷時9年。與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一樣,筑長城也是秦帝國為適應和鞏固國家統一而采取的政治措施。自此以后,萬里長城就成為中原地區(qū)歷代政權統一與強盛的象征。

自漢至明,也包括北魏、北齊、遼、金、元等少數民族政權,幾乎都留下了修筑、修繕、利用長城的歷史記載,清代雖不再興筑邊墻,卻并未停止對長城的修繕和使用。

明代特別重視北方防務,長城的修筑工程殊為浩大,技術水平也有了極大發(fā)展,前后歷經200余年,完成了東起鴨綠江,西至嘉峪關,全長12700余里的長城修筑工程,并形成九邊十三鎮(zhèn)的防御格局。在綿延的邊墻兩邊,是星羅棋布的軍堡城池,烽火臺與驛路兩套通信系統連接著明朝的邊疆與腹地,駐軍、屯田、沿邊商貿都極大促進了長城沿線地帶的人口集聚與經濟開發(fā),明代九邊重鎮(zhèn)的所在地,如寧夏銀川、山西大同等,至今仍是重要的中心城市。

長城的修筑技術在2000余年間不斷發(fā)展進步。遵循“因地形,用制險塞”的原則,長城屹立處,往往是高山深谷、戈壁草原,中國古代勞動人民憑借他們的勤勞與智慧,因地制宜、克服重重困難,代代相繼,共同創(chuàng)造出長城這樣一個偉大的建筑奇觀,在人類建筑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修筑長城,會采用不同的建筑材料與建筑工藝。春秋戰(zhàn)國至秦代,長城墻體修筑往往采用夯土版筑工藝,在石料豐富的山地,工匠們也會將石片錯縫疊壓壘砌成墻,再在兩面干壘石墻間填充石塊或夯土,形成的墻體既堅固又耐侵蝕。漢代長城遺址中則可看到采用土坯砌墻的墻體。到了明代,越來越多的長城選擇采用堅固的磚石材料修筑,這種轉變與制磚技術的發(fā)展關系密切。磚砌的墻面內部填以夯土或石塊,就形成包磚結構,這也是明代長城最典型的建筑結構。磚塊質硬,結構穩(wěn)定又便于搬運和壘砌,但燒制成本較高,即使在明代,高成本的通體包磚長城也不多見。九鎮(zhèn)之中,這些建造精良的包磚長城往往出現在靠近京師的薊鎮(zhèn)等區(qū)域,比如今天河北省境內的金山嶺長城,就是一段通體包磚長城。[1]

除了磚、石、土等常規(guī)材料外,不同地區(qū)的長城也會根據本地物產情況,選用不同的長城建筑材料和建筑工藝。遼寧省東部山區(qū)發(fā)現的木柞墻明長城遺址,便以當地盛產的柞木為主材修建而成;西北戈壁地區(qū)則會用蘆葦、紅柳、梭梭木等本地耐旱植物加固松散的沙土,形成蘆葦、紅柳、梭梭木夾沙長城。

長城的修建還常常借地勢之險,或沿山崖陡峭處略加修整形成山險墻,或將緩坡挖成斷壁形成劈山墻,等等。除山險外,江河水域亦能成為天然屏障,九門口長城,便是建于水上的長城,集城、橋、關于一體,形成了“城在水上走,水在城中流”的雄奇景觀。金代長城最初建于平緩的草原地帶,難借天險,因而形成由壕塹、壕墻等組成的界壕,是長城的一種特殊形態(tài)。

作為物質實體的長城不是一線孤立而綿延的墻,還包括騎跨在城墻上的敵臺、用于傳遞軍情的烽火臺、作為邊境出入口的關隘等組成部分,長城沿線內外還有駐軍和住民的城堡、城障,許多關口也會建筑關城,甚至發(fā)展為邊貿往來與文化交流的場所。關隘、敵臺、烽燧、城堡相互呼應,聯動成完整的軍事工事和建筑群。多種復合的建筑單元構成了御敵系統、烽傳系統和兵備系統,實現了進攻退守的縱深空間。[2]明長城的空心敵臺是抗倭名將戚繼光的發(fā)明?!睹魇?· 戚繼光傳》提到戚繼光曾“議建敵臺”:“請跨墻為臺,睥睨四達。臺高五丈,虛中為三層,臺宿百人,鎧仗糗糧具備?!逼堇^光還在《練兵實紀》中對敵臺的修筑方式與使用方法進行了詳細說明。僅薊鎮(zhèn)所轄長城便有空心敵臺上千座,騎跨在城墻上的敵臺有效消除了對敵時的射擊死角,增強了長城的防御能力,在今天則成為長城上的標志性景觀。

盡管長城在建造時更強調實用性,但仍舊形成了自身宏闊雄壯、質樸剛健的獨特美學風格,無論是沿著山勢曲折延伸的城墻,還是錯落有致、莊重挺拔的敵臺,或者威嚴大氣的關城城樓,都會讓每一個目睹它的人,被它吞吐山河的氣魄震撼。從細節(jié)處著眼,則無論敵臺拱券門或穹頂上的雕花,還是形式各異的射孔,都能在粗豪中見細膩,體現出中國古代建筑雕刻藝術的獨特韻味。

長城不僅是單純的物質實體,還是一套不斷演進的軍事防御體系與政治管理方式,是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實現軍事、經濟、文化碰撞交流的界面與窗口。以長城為中心的獨特文化帶,見證并參與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發(fā)展過程。從人類文明史的角度看,長城誕生于亞歐大陸最強盛的農耕民族與最強盛的游牧民族交匯的地帶,兩種不同的生產生活方式既相互沖突又相互依存。在2000余年的漫長歷史中,農耕文明為抵抗游牧文明的壓力而不斷修建長城,從某種意義上說,長城成為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共同成就的文明奇跡。對于中國人來說,長城還是心中的精神寄托,是民族向心力與凝聚力的精神構筑物。在近代以來中華民族共同抵抗外侮的過程中,在《義勇軍進行曲》“把我們的血肉,鑄成我們新的長城”的激昂旋律中,長城成為自強不息、堅不可摧的中華民族的象征,成為前赴后繼、眾志成城的愛國情懷的象征,成為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偉大中國的象征。在新的時代,長城也不斷被賦予新的意義與文化內涵,成為當代中國的重要文化地標,既與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又體現著兼具悠久深厚的文化底蘊、與時俱進的發(fā)展活力的當代中國獨具特色的風格、氣派與風采。

一、民族融合的歷史見證

如前所述,自長城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既是一道防御工事,又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作為一條民族融合的紐帶,見證著不同民族和文明之間的碰撞和交流,深度參與了推進多民族統一國家的形成和發(fā)展過程。

(一)重構 “天下”,鞏固新的政治秩序

秦統一六國后,調動巨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建筑長城這項浩大的工程之中,并非僅為自我封固,甚至恰恰相反,萬里長城的建造反映出秦帝國的視野極為廣闊。秦始皇不愿重蹈周天子面對“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而“不能制”(《史記 · 秦始皇本紀》)的覆轍,因此努力讓可見的“周邊”成為帝國控制的區(qū)域。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在取得富饒的河套地區(qū)之后,命令大軍繼續(xù)北進,在與匈奴交界處設置了九原郡,這里也是黃河流經區(qū)域的最北端,郡治九原城正處在長城和黃河之間。不久,秦始皇又沿長城西段所經之處,自榆中直到陰山東部設立44個縣,傍河建筑縣城以成要塞,后更以“拜爵一級”的獎勵政策“遷北河、榆中三萬家”(《史記 · 秦始皇本紀》),完成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移民實邊。秦人在隴西的長城內外屯墾生產,顯著地促進了這一地區(qū)的開發(fā)和民族融合。不論是九原郡還是隴西郡,都處于北部邊疆的區(qū)域。由于存在很多少數民族,在這些地域設置的管理機構與內地并不完全相同,所謂縣“有蠻夷曰道”(《漢書 ·百官公卿表》)[1],如隴西郡的狄道等即是。為了便于管理,秦王朝還特設管理民族事務的機構“屬邦”[2],政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允許所屬少數民族政權在遵守秦法的前提下享有自治和一定的輕罪贖除之權。一些學者指出,秦對少數民族實行的優(yōu)待政策體現了多民族國家思想,正是在這一思想的影響下,對于“華夏”及其范圍的劃定,決定性的影響因素逐漸從民族與血緣的區(qū)隔,轉向了治權與地域的考量。而所謂地域的標準,實際上最終都著眼于文化的異同。[3]隨著西北和西南地區(qū)郡縣化和編戶化的推進,這些區(qū)域逐漸被納入國家秩序,文化改造、民族融合的進程也在加速,長城內外的“夷夏之辨”逐漸模糊。

長城作為一種防御性的工事,它構成了“保障”的基礎,“保障”使一切變得更加“有序”。經過重構的政治秩序,是這種“有序”的高層級體現。當秦帝國疆域內文化差異不斷淡化,一個穩(wěn)定的“中國”開始顯現出共同體的性質,這一共同體的文化向外輻射,使得長城內外的關系也發(fā)生了變化:先秦時期,列國長城主要標明兩側國家間的敵對攻防關系;到了秦漢時期,長城內外雖仍然時有緊張對立,但周邊少數民族及其政權多數時候被看作中原政治秩序的組成部分,這也對應著漢代儒家心中“多重型天下”的理想形態(tài)。[4]此后,人們開始通過反思長城及其防衛(wèi)功能來考慮民族關系,推求理想的天下秩序。在漢代對外政策調整和完善過程中,長城的象征和參考意義頗為多元:一方面,漢武帝時代新修筑的如漠南長城等“外長城”是昭示帝國實力、軍事勝利和君主偉略的豐碑;另一方面,秦長城猶在而秦帝國二世即亡的教訓,也提示統治者注重“德”與“仁政”,在處理與少數民族的關系時,應更加強調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史記 · 孫子吳起列傳》),即“仁義為阻,道德為塞,賢人為兵,圣人為守”(《鹽鐵論》)的觀念。在戰(zhàn)與和、通與斷的兩極之間,在漢王朝與北方游牧民族整體政治格局的動態(tài)調整過程中,農耕與游牧這兩種不同的文化形態(tài)既彼此對抗,又相互依存,在持續(xù)而深刻的互相影響中共同發(fā)展。

(二)界分農牧,見證兩種文明互動融合

觀察長城之實跡,很多學者指出它是農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線。嚴格地說,長城是一個混合著游牧和農耕的過渡地帶,并未造成兩者的隔絕,事實上長城在相當長時段內反而促成了沿線不同文明間的互動、聚集與融合。

即使從犬戎攻入鎬京致使西周滅亡開始算起,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沖突史也已足夠漫長。游牧民族不時遷徙、搶掠,給定居族群帶來動亂和恐慌,為確保穩(wěn)定的生產、生活秩序,定居族群將一段段修建于不同時間和地點的城墻連接為“長城”。長城在混合地帶的競爭過程中產生,它在護衛(wèi)資源的同時保障了中華文明核心部分的延續(xù),有效降低了農牧之間沖突的激烈程度,使二者的交往融合能有序進行,并在此后對其內、外部的社會、經濟、政治、文化施以影響。

公元前302年,銳意改革的趙武靈王帶頭“易胡服,習騎射”(《史記 · 趙世家》),并在全境推廣,使“貴族服其教,黎元化其俗”。[1]他通過招募胡人騎兵和培養(yǎng)本國騎兵相結合的方式建立起自己的龐大精銳部隊,趙國因此不僅軍事實力空前壯大,更使周邊游牧民族和有戎狄背景的外族大臣對之產生強烈的文化認同和歸依心理。對內而言,隨著“唯夏”意識的松動,民族融合進一步加強,游牧經濟和文化在趙國獲得更大范圍的普及,以此為契機,以邯鄲和代郡為代表的兩種文化和政治勢力所形成的南北分裂困局也得以解決;對外而言,與始建趙國南長城有效防御鄰國入侵的父親趙肅侯相比,趙武靈王致力修筑趙國北長城體現出更為開拓進取的政治意圖。正如狄宇宙(Nicola Di Cosmo)所觀察到的,包括趙國北長城在內的建立在游牧區(qū)的長城,是中原政權“懷著軍事進攻和領土擴張的意圖”[2]修筑的。隨著農耕技術和生產力的快速發(fā)展,在君主集權體制的保障下,農耕民族不僅能夠對抗游牧民族的侵擾,更開始了一種以守為攻的擴進。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與不能全然自足的經濟模式,決定了它們勢必同毗鄰而居的定居族群發(fā)生經濟互動,以補足生計;與農耕民族的貿易和戰(zhàn)爭,正是“互動”的兩種表現形式。漢王朝建立前后,匈奴勢力漸強,“白登之圍”的危機及其解除方式仿佛后世漢匈關系的預演,戰(zhàn)爭間歇,常常可見和親與通使、互市與貢賜。貢賜常被認為是另一種形式的貿易,一方進貢,一方賞賜,其功能主要在于雙方社會上層通過物資交換和分配來對各自的政治體系加以鞏固。匈奴依靠這一制度和體系收獲頗豐,即使政治地位有所下降,成為漢的“外臣”,卻有效地控制著長城以北的領土。官方貿易之外,邊境的私人貿易也在兩個民族間不時進行,據《后漢書》記載,公元1世紀后半葉,北匈奴多次主動要求與漢人進行貿易交換,甚至不惜為此引發(fā)沖突和戰(zhàn)爭。

起于北方草原的鮮卑人建立政權后,越來越依賴農耕經濟,漢化的進程也同時開啟。胡人統治者將建立中華王朝視為目標和使命,積極起用漢人士族,雖然也曾在短暫的時間內實行“胡漢分治”,但民族意識已相對薄弱。494年,北魏孝文帝將國都從平城遷往黃河以南的洛陽,以便更好地控制中原地區(qū),民族融合程度因此進一步加深,社會結構中的“血緣”紐帶逐漸讓位于“地緣”聯系。在此前后的70余年間,北魏的數位國君花費了不少精力分別修建、加固了泰常八年長城、畿上塞圍、六鎮(zhèn)長城與太和長塹,其目的是防御北方的柔然,對移民墾殖和管理邊民也多有助益,他們希望憑借這道可視的城墻以及文化政治上的改革,徹底擺脫游牧民族的“糾纏”。即使面對從之前的部族首領到之后的鮮卑貴族持續(xù)性的反對,北魏的主要統治者仍毫不動搖地堅持漢化,中華文化也在此際顯示出強大的影響力和容攝力。在研究者的眼中,這一時期被視為中國歷史上秦漢“華夏帝國”轉變?yōu)樗逄啤爸性醭钡年P鍵階段,由于部分匈奴、西羌、鮮卑部族遷于塞內,他們吸取華夏文化中糅合儒、法的禮儀教化與治術,配合原有之游牧部落與部落聯盟等組織概念,嘗試建立兼治長城內外之民的政權,因此當新的統一帝國再度出現時,統治階層已經融合了游牧民族的血統與文化,在對待長城以北游牧部族的策略上,隋唐與秦漢之異相當明顯。[1]

(三)護衛(wèi)通路,促成國家與民族間交流

北魏的高閭曾上表陳述修筑長城的“五利”,除防御、備戰(zhàn)等功能外,還有一條是“歲常游運,永得不匱”(《北史 · 列傳第二十二》)。確實,長城不僅是一套復雜完備的軍事防御系統,還承擔著居住屯田、邊境管理、內外交通、貿易稅收等功能。長城沿線的軍事、經濟、文化交流活動是北部開發(fā)的重要動力來源,這種開發(fā)推動了定居人群向北的遷移和游牧民族向南的內附。

《史記 · 大宛列傳》記載,漢武帝得到大宛汗血馬后,認為是“神馬當從西北來”的讖應,歡喜異常,名之“天馬”,繼而為再獲大宛寶馬下令開筑令居以西的長城亭障,并設置酒泉郡以為據點,便于溝通西北各國。此后,沿著這條路線往來安息、奄蔡、黎軒、條枝、身毒國的使者乃“相望于道”。當然,河西建郡的實際原因必不止于此,還應包括戍兵屯田以御匈奴和群羌的軍事需求,但區(qū)域得以開發(fā)、交通受到保障,確是自然的結果和事實。稍晚的《漢書 · 西域傳》也提到,“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臺、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屯田規(guī)模的擴大,不僅解決了使者的口糧供給問題,也使中原的農業(yè)技術在西域傳播開來。隨著長城沿線貿易通道的貫通,中國和中西亞各國間的文化交流迅速展開并走向深入。從這一角度看,作為漢民族文化邊線的長城,同時又在亞歐內陸文明發(fā)展的過程中承擔著大動脈的作用。

漢武帝開河西四郡,位于敦煌的長城邊陲玉門關和陽關成為出入西域的要沖,來自不同地區(qū)的文化在此交匯、傳播,佛教傳入中國的第一站也在這里。當地的佛教洞窟最早開鑿于4世紀中葉,到了十六國時期,敦煌更成為全國的佛經翻譯中心。1500年后敦煌石室遺書重見天日,其中包含的古代民族語言文字種類之多,令人驚嘆,那些用古藏文、回鶻文、突厥文、于闐文、梵文、西夏文、粟特文、康居文、吐火羅文、龜茲文等書寫的卷子,是認識歷史上中原王朝與北方各少數民族如吐蕃、突厥、粟特、回鶻、黨項、蒙古等之間復雜關系的重要文獻,同時也是研究古代歐亞歷史和摩尼教、景教、祆教、猶太教、基督教等宗教文化的珍貴材料,由此可見漢唐之際敦煌地區(qū)人文交流的多元性和深刻性。關于長城,在敦煌遺書中只能找到為數不多的破碎資料,像P.5019和BD11731綴合后的《孟姜女變文》就有金河、烽火、塞北、諾直山、燕支山、長城等字眼,殘卷背后畫有長城的城墻、門洞和守城者。但縱使鮮見于相關文獻材料,毫無疑問,在敦煌遺書得以誕生的那段歷史中,長城始終作為一種堅實的保障隱沒于背景,悄無聲息地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物資的交換總是與文化的交流相輔相成。在漢代的邊境關市中,馬匹是重要的貿易物資,到了唐﹑宋﹑元等朝代,中原王朝與邊疆少數民族進行交易的關市仍稱“馬市”,盡管交易的商品種類繁多,但收買馬匹仍是“馬市”存在的主要目的。在以騎射為主要武備的古代,馬的數量和優(yōu)劣關乎國家軍事力量的盛衰。明朝建立以后,從太祖至后世諸帝都非常重視馬政建設,除在民間首創(chuàng)代官養(yǎng)馬制度外,還頒布了凡來朝貢馬者皆予重賞的政令,考慮到邊民來京貢馬一路艱辛險阻,朝廷遂開廣寧、開原等處馬市以提供便利。為了籠絡、安撫和防治北方的勁敵漠西蒙古(瓦剌),1438年,明英宗準大同巡撫所請,令軍民平價市駱駝與馬,并派專門官員經理互市商品事務。嘉靖年間宣大總督在此創(chuàng)修長城,其中府谷長城線最南端的重要關隘鎮(zhèn)羌堡就開設有馬市,其遺址至今留存。

明朝與蒙古韃靼部的沖突和糾葛直至隆慶年間才得到緩和,但其間彼此的交往并未中斷。早在1543年,俺答汗就用兩種不同的手段尋求明朝開放關市,武力逼迫之外,他有意識地接納越過長城進入漠南的漢人逃兵和難民,鼓勵他們就地墾殖生產;在明朝這邊,因修筑工事而遷徙至長城腳下的人口聚居形成許多村落,普通百姓在與蒙古人毗鄰居住、長期對峙的過程中互相熟悉、增進了解,他們向往和睦相處、互通有無,因此常有私下進行貿易的行為:這些都構成了“隆慶和議”的社會基礎。根據和議,貢賜關系再度建立起來,大同得勝堡、新平堡、守口堡、助馬堡等處馬市終于開放,長城沿線自此“六十年來,塞上物阜民安,商賈輻輳,無異于中原”(《宣府鎮(zhèn)志》)。毫無疑問,在明蒙關系不斷變化的過程中,正是長城沿線關城促進了人口聚合、邊貿往來和文化交流,守邊士卒的任務不僅是“修城堡”,更有“廣屯種”(《明史 · 兵志三》),他們很少使用“長城”這個稱謂,更常見的叫法是“九邊鎮(zhèn)”—直至王朝終結,浩大的建設工程仍在繼續(xù),他們在長城的政治和軍事體系之外開拓出生活模式和社會模型。

作為軍事邊界的長城不僅沒有將不同的文明隔絕開來,還讓“中國”具備了更廣闊的視野,讓“天下”的內涵更為多元和豐富。長城內外,不同民族間的交流融合,無論是以戰(zhàn)爭還是和平的方式,都是推動歷史進程的重要動因。從秦長城到明長城,這一不斷修建、加固、拓展的特殊的工事體系,一直在為看似“邊緣”的地帶帶來活力:人口集聚、區(qū)域開發(fā)、物資流轉、文化傳播、生活方式改易等,多民族之間的交融持續(xù)在長城所代表和構建的秩序框架內有序展開。

二、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征

孟子說:“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保ā睹献?· 離婁上》)“家國天下”本是一體,君子“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禮記 · 大學》)。這種由家及國,從切身的家庭關系出發(fā)來理解個人與國家關系的認知習慣,直到今天仍深刻影響著中國人的家國意識。長城作為古代中原帝國統治疆域的邊界標識,作為守土衛(wèi)國的防線,也自然而然地在這一套“家國天下”的政治想象中獲得了重要的象征意義,成為國家力量的象征。

(一)古代中國,長城詩文中的故土之思

在中國古代的文藝作品中,長城的雄壯往往聯系著國家的強盛。如唐代袁朗在歌頌“四時徭役盡,千載干戈戢”的太平盛世的詩歌《飲馬長城窟行》中,便寫到“長城連不窮”的壯觀景象;北宋畢仲游《送范德孺使遼》同樣將“坐見長城倚天宇”的宏大畫面同“際天接地皆王土”“桑麻萬里富中原”的盛世景象聯系起來。

唐代邊塞詩的雄渾氣象,亦往往以長城為背景。遙望長城,回首秦漢,無論是“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王之渙《涼州詞二首 · 其一》)的蒼涼沉郁,還是“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王昌齡《出塞二首 · 其一》)的撫今追昔,都能悲而不凄,體現出盛唐的豪邁與壯美。唐代疆域遼闊,越過了長城的邊界,故而在唐代邊塞詩中,長城雄關與其說是實指的戰(zhàn)爭場所,不如說是一個連接古今的文學意象。將秦漢古戰(zhàn)場的廝殺之聲與此時此地的所思所想相互交疊,無論是征夫苦戰(zhàn)思鄉(xiāng)淚,還是投筆從戎報國心,都因而有了歷史的縱深,更顯出文學表達的獨特魅力,長城也在這樣的作品中躍出物質實體的局限,具有了精神性的意義。

從北宋末年到南宋,風雨飄搖的宋室江山引起愛國詩人無盡的憂思。陸游《書憤》中的“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楊冠卿《賀新郎》中的“待西風、長城飲馬,朔庭張弩”,“悵未復、長陵抔土”,讀來都令人唏噓。在強敵環(huán)伺、偏居江南的南宋,長城對于愛國詩人們而言,不僅是聚合了無數英雄故事的古戰(zhàn)場,還是一個太平強盛的中原王朝本該保有的國土邊界。他們的長城記憶,因而融入了對中原王朝昔日榮光的無限追憶。此時以長城入詩,便總會勾起想要收復失地、北定中原,卻又報國無門的沉痛悲涼之情。“長城萬里英雄事,應笑窮儒飽晝眠”(陸游《送霍監(jiān)丞出守盱眙》),長城作為文學意象再一次重疊古今,與秦漢守邊名將的英雄事跡相對照的,卻是有心報國、無力回天的悲愴現實。這種借由長城意象表達家園淪喪的悲憤之情,以及收復失地的強烈愿望的文學結構,也成為中國文學史中的重要傳統。無論是在明末的飄搖亂世,還是近代中國的百年屈辱中,都能看到相似的情感與表達,長城在這一漫長的歷史過程中,日益成為中國人故土家國意識的核心象征。

作為守衛(wèi)疆土的重要軍事防線,長城還常與對國家的忠誠聯系在一起。韓翃《寄哥舒仆射》中的“萬里長城家,一生唯報國”和徐九皋《送部四鎮(zhèn)人往單于別知故》中的“馬飲長城水,軍占太白星。國恩行可報,何必守經營”等詩句,都借長城抒發(fā)著盡忠報國的情懷。如果說在這兩首作品中,長城主要還是一個空間意象,象征著國家疆土,那么在“誓辭甲第金門里,身作長城玉塞中”(王維《燕支行》)及“胡馬長驅三犯闕,誰作長城堅壁”(黃中輔《念奴嬌 · 炎精中否》)等詩詞中,長城還有著另一層文學表意的功能,即被用來指代忠臣良將、國之棟梁。南北朝時期,宋國名將檀道濟因功高蓋主而遭宋文帝猜忌下獄,檀道濟感嘆宋文帝的這種行徑是“乃復壞汝萬里之長城”(《宋書 · 檀道濟列傳》),因此有了“自毀長城”的說法。在這一用例中,長城便因其堅不可摧的強大防御功能,被用來比喻人才作為國之根基的重要地位。以長城喻名將由此成為傳統,唐代名將李勣曾得李世民“其為長城,豈不壯哉”(《資治通鑒 · 唐紀十二》)的贊賞;明代開國將領徐達也被朱元璋稱為“萬里長城”(《明太祖實錄》洪武十八年二月)?!吧碜鏖L城”的文學修辭與此同源,不僅強調了能臣名將本身無人可及的才干能力,更強調了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個人以身許國,國家安定強盛是個人功績的最佳證明。

千年詩詞文賦,未曾間斷地描繪著長城的模樣,長城早已不只是跨越崇山峻嶺、莽原戈壁的龐大建筑,更成為屬于中國與中國人的文學意象、文化記憶與精神寄托。長城,無論象征著統治疆域還是國之棟梁,始終脫不開的是那份厚重而深沉的家國情懷。每有思鄉(xiāng)之情、報國之志,人們就會想起長城,想起它的雄壯與蒼涼,想起世世代代發(fā)生在長城腳下的英雄故事。

(二)走向近代,“英雄造勢”與長城新解

近代以來,長城的形象進一步凝練升華,成為中華民族抵御外辱、自強不息的精神象征。

光緒十四年(1888),康有為赴京參加順天鄉(xiāng)試,第一次上書光緒帝請求變法未果,同年夏天游覽居庸關長城,寫下《登萬里長城》:“秦時樓堞漢家營,匹馬高秋撫舊城。鞭石千峰上云漢,連天萬里壓幽并。東窮碧海群山立,西帶黃河落日明。且勿卻胡論功績,英雄造事令人驚?!贝颂幰苑Q贊的口吻寫秦始皇修筑萬里長城的事跡,是此前歷代文人中少有的角度。大部分古詩提到秦始皇筑長城,都持批判態(tài)度,如唐代汪遵(一作褚載)的《長城》:“秦筑長城比鐵牢,番戎不敢過臨洮。雖然萬里連云際,爭及堯階三尺高。”將長城與堯階對比,認為秦始皇大興土木修建長城,卻并不能阻擋秦朝的滅亡,與堯這樣勤儉愛民的賢君根本無法相比。陸游的《古筑城曲》:“長城高際天,三十萬人守。一日詔書來,扶蘇先授首?!蓖瑯又S刺了勞民傷財修筑的堅固長城,并不能阻擋秦王朝的內部潰敗。對秦始皇修筑長城的批判,無論秦皇的暴虐,還是戰(zhàn)爭的殘酷,都十分常見,康有為并未因襲這樣的立場,而是盛贊秦始皇“英雄造事”的驚人氣魄,認為這種改變歷史的強大行動力,甚至比“卻胡”的實際功績更值得贊嘆。

在康有為寫下《登萬里長城》之際,中國近代史的百年屈辱已經在列強的堅船利炮中拉開了帷幕,中原王朝與北方游牧民族間周期性的沖突與戰(zhàn)爭已不再是清王朝面臨的主要外部威脅。對于有經國濟世抱負的康有為而言,當時中國所需要的,是一道新的“長城”,一道能夠阻擋列強入侵腳步的“長城”。列強的侵略也讓康有為意識到中國的積弱與落后,唯擁有秦始皇修筑長城時那種“英雄造事”即創(chuàng)造歷史的魄力,革除積弊、變法維新,才能改變中國的命運。屬于中國的“新的長城”必然不再是磚石堆砌的高墻,而是新的思想、文化、技術,以及新的中國人。

在這首《登萬里長城》中,能夠清晰地看到吟詠長城的主題的變化:一方面,求新求變的現代性歷史觀成為正面解讀秦皇事跡的新視角;另一方面,來自西方的壓力打破了中原農耕文明與北方游牧民族間的動態(tài)平衡,長城作為文學與文化意象所蘊含的家國情懷開始從一種中原王朝本位的天下觀,逐漸轉向由漢民族與諸少數民族共同熔鑄的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國家觀。伴隨著國家的近代化,長城的文化內涵也開始經歷近代化過程。

(三)抗日救亡,“血肉長城”中的家國情懷

1931年,以“九一八”事變?yōu)闃酥?,日本悍然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14年抗日戰(zhàn)爭給中國人民造成了深重的苦難。但與此同時,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也極大促進了中華民族的團結與覺醒,激發(fā)了中國人民的愛國熱情,成為中國現代民族國家建構中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

“九一八”事變后,發(fā)生在長城沿線的戰(zhàn)役包括1933年的長城戰(zhàn)役,1937年的南口戰(zhàn)役、忻口戰(zhàn)役等,其中,長城戰(zhàn)役有著尤為重要的歷史意義。

1933年初,已經占領了東三省的日軍進一步侵略華北,強占山海關,遭到中國守軍的頑強抵抗。激烈的戰(zhàn)斗從1月1日夜間持續(xù)到3日下午,當時駐守山海關的是東北軍獨立步兵第9旅626團的兩個營。一營營長安德馨死守山海關,并在作戰(zhàn)動員中發(fā)下了“我安某一日在榆關,日人一日絕不能過去。日人欲過去,只有在我們的尸首上過去”[1]的誓言。激戰(zhàn)中,安德馨戰(zhàn)死,兩營官兵傷亡殆盡。團長石世安率余部撤退,日軍隨后控制了山海關及關內外交通要道。安德馨及626團兩營官兵拼死抵抗、以身殉國,揭開了長城抗戰(zhàn)的悲壯序幕。全國各地報刊爭相報道山海關戰(zhàn)役的情況,包括安德馨誓與山海關共存亡的英雄事跡。東北愛國官兵寧死不當亡國奴的英勇悲壯極大扭轉了“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不抵抗而放棄東三省所導致的輿論悲觀情緒,鼓舞了中國人民的抗日熱情。

2月23日日軍進攻熱河,3月11日熱河全省淪陷,日軍推進至長城沿線,在古北口、喜峰口等長城關口與守軍交戰(zhàn)。其中,古北口成為長城抗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雙方在這里投入兵力最多、戰(zhàn)斗歷時最長。在防守龍兒峪的過程中,17軍第25師145團團長王潤波身負重傷仍堅持指揮戰(zhàn)斗,直至犧牲。師長關麟征親自率軍增援,在途中與日軍發(fā)生遭遇戰(zhàn),關麟征身先士卒,被手榴彈炸傷后,仍浴血奮戰(zhàn),英勇殺敵,最終成功擊退日軍。

3月12日,守軍連續(xù)擊退日軍3次大規(guī)模進攻,因傷亡過大而撤出古北口。145團一個軍士哨因通訊斷絕,未能接到撤退命令,堅守哨位的7名士兵抱著必死的決心用一挺輕機槍和幾把步槍封鎖山下公路,多次阻擋了日軍的進攻,傷敵、斃敵100余人。日軍使用重炮與飛機幾乎炸平了7名士兵所在的山頭,7名士兵直到全部殉國也沒有后退一步,連敵軍都對他們的英勇精神肅然起敬,將他們的尸骨合葬在一起,稱為“支那七勇士之墓”。在中國官兵血戰(zhàn)到底的頑強抵抗下,日軍雖然最終占領了古北口,卻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持續(xù)近3個月的長城抗戰(zhàn)雖然以失敗告終,卻給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擊,阻止并延緩了日軍侵略華北的進程,激發(fā)了全國人民勠力同心、抗日救亡的愛國熱情。來自全國各地的捐款、捐物被送往前線,各愛國團體也紛紛組織慰問演出,長城抗戰(zhàn)成為全民參與抗戰(zhàn)的重要起點,為后來的抗日民族統一戰(zhàn)線奠定了基礎。

長城在中國人心中的特殊地位,也為長城戰(zhàn)役賦予了重要象征意義。千年來積淀于長城意象中的故土家國意識,在長城即將淪陷的時刻扣緊了每一個人的心弦,亡國滅種的巨大危機感在血染長城的那一刻前所未有地高漲起來。歷史上發(fā)生于長城沿線的英雄故事,與永眠于長城腳下的抗戰(zhàn)愛國英烈的事跡相交疊,凝練升華為捐軀赴國難、雖死猶未悔的愛國主義情懷,以及中華民族上下一心、生死與共的命運共同體意識。

1935年,《義勇軍進行曲》隨著電影《風云兒女》的上映而唱遍大江南北,無論在前線還是后方,每當《義勇軍進行曲》的旋律響起,都有力鼓舞著中華兒女繼續(xù)艱苦卓絕的斗爭,特別是那句“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明確了長城作為全國、全民族精神依托的重要地位,四萬萬中國人的血肉與精神如同飽經戰(zhàn)火而屹立不倒的長城,構成了保家衛(wèi)國的堅實屏障?!读x勇軍進行曲》的創(chuàng)作就取材于長城抗戰(zhàn)。1933年2月,在熱河戰(zhàn)役最緊要關頭,聶耳隨慰問團到熱河慰問參戰(zhàn)官兵,并聽到了當時在軍中傳唱的《義勇軍誓詞歌》,歌詞中便有“用我們身體筑起長城”等句。[1]同年3月,田漢也隨慰問團到達古北口,親身感受了長城戰(zhàn)役的慘烈與悲壯,他在之后一段時間的創(chuàng)作中反復使用“‘新的長城‘鐵的長城‘血肉長城”等詞句。[2]田漢與聶耳在長城戰(zhàn)役中的經歷與見聞,成為他們創(chuàng)作《義勇軍進行曲》的最重要素材。將愛國抗日戰(zhàn)士比喻為“血肉長城”并非田漢的獨創(chuàng),而是當時的長城抗戰(zhàn)中常見的動員話語,這種動員話語依托于圍繞長城而產生的深厚文化傳統,迸發(fā)出強大的生命力與動員能量,直到今天仍能震撼人心。此后,將人民軍隊比喻為“鋼鐵長城”這一修辭傳統便延續(xù)下來,簡單的4個漢字承載的是不曾斷絕的中國軍魂。

長城抗戰(zhàn)能夠在喚醒民眾、共同抗日的過程中發(fā)揮如此重要的作用,源自長城與家國、保衛(wèi)長城與保衛(wèi)家國之間自古而然的密切文化聯系。1937年“七七”事變后,潘孑農、劉雪庵為電影《關山萬里》創(chuàng)作的插曲《長城謠》便有“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xiāng)”一句,看似簡單陳述,卻包含著深厚的情感,道出東北淪陷后東北人民“苦難當,奔他方,骨肉離散父母喪”的痛苦悲憤。盡管由于上?!鞍艘蝗笔伦兊陌l(fā)生,電影《關山萬里》最終沒能完成,但《長城謠》卻唱遍了大江南北,歌中那份深切的故土之思如同萬里長城萬里長,唱進了每一個中國人心里。多少愛國青年唱著這首歌,懷著“中國不會亡”的信念奔赴戰(zhàn)場,為了這片祖祖輩輩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不惜獻出年輕的生命。1938年,青年歌唱家周小燕赴法國留學途經新加坡,應百代唱片公司邀請,演唱灌制了唱片《長城謠》,使《長城謠》在更大范圍得到傳播,廣大僑胞受到感召,積極捐款捐物,甚至憤而回國參加抗戰(zhàn)。這也說明對長城的深沉情感不僅流淌在每個中國人的血脈記憶中,還刻印在全球華人華僑的心里,萬里長城寄托著他們的故土情、愛國心。

1994年的歌曲《長城長》開頭唱道:“都說長城兩邊是故鄉(xiāng),你知道長城有多長”,仿佛是對近60年前《長城謠》的一次跨時代的回應。國家獨立統一、經濟快速發(fā)展的今日中國不會忘記那段山河破碎的歷史,不會忘記“凝聚了千萬英雄志士的血肉,托出萬里山河一輪紅太陽”的艱難歲月,不會忘記是無數先輩用他們的犧牲鑄成最堅不可摧的長城,捍衛(wèi)了中國的未來。歌中既唱出歷史的悲情,也唱出新時代屹立于世界之林的自信、強大、開放的新中國的昂揚精神?!伴L城雄風萬古揚”一句,一洗古往今來長城意象中常常郁結著的悲涼凝重的氣氛,雄健而壯闊。長城意象中寄托的愛國情懷與民族情感在新的時代也有著新的風采與永恒的重量。

自古以來,長城不僅作為建筑物質實體、軍事防御系統進入人們的視線,它更是一個歷史悠久、內涵豐富且隨時代發(fā)展而不斷自我更新的文化意象。居于長城意象核心位置的,總是那份歷久彌堅的家國情懷,無論是太平盛世時的自豪,還是風雨飄搖時的悲憤,都會化作報效國家的勇氣與責任感。在這種文化傳統下,長城如此自然地在近代中國民族危亡時刻的話語象征系統中占據了重要位置,并升華為面向現代國家的民族向心力與凝聚力的精神構筑物—四萬萬中國人用血肉筑起了新的長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長城的形象出現在國歌中,出現在身份證、護照上,出現在人民大會堂的大廳中。長城成了中國的象征,也成為每一個中國人的身份標識,如同一座精神豐碑,銘刻著全體中華兒女團結一致、自強不息的偉大愛國精神。

三、與時俱進的文化地標

2000多年來,盡管世事變遷,滄海桑田,但雄偉的萬里長城始終巍然矗立,在中國人心中占據著重要地位。今天的長城,雖然失去了實用功能,卻被賦予了更多的文化和精神價值。概括地講,長城蘊含的偉大精神包括“團結統一、眾志成城的愛國精神,堅韌不屈、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守望和平、開放包容的時代精神”[1]。這三重精神既是長城文化的核心特質,又是中國文化與時俱進的內在驅動力。從整體看,當代長城文化主要呈現出三類形態(tài):一是文化遺產形態(tài),以長城沿線遺存的大量文物古跡為代表;二是文學藝術形態(tài),以各文藝門類創(chuàng)作的長城題材作品為載體;三是文化符號形態(tài),以語詞和圖像形式融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三者互通互融,多元而統一,共同構成了當下長城文化的基本面貌。即將建設的長城國家文化公園也會充分整合三類當代文化形態(tài),深入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讓文物說話、讓歷史說話、讓文化說話”等一系列推動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重要指示精神,繼續(xù)講好新時代的長城故事。

(一)底蘊深厚的文化遺產形態(tài)

對當代人來說,長城首先以文化遺產的形態(tài)出現,它是中國現存規(guī)模最大的世界文化遺產。山海關、八達嶺、居庸關、嘉峪關等耳熟能詳的長城點段早已成為必游之地,沿線開發(fā)中的其他景區(qū)也不乏中外游客。文化遺產旅游是了解長城歷史、感悟長城文化的最直接途徑。通過登臨體驗,人們便可以領略萬里長城的千載雄風;撫摸墻磚垛口,似乎就能觸及其中蘊藏的歷史信息。

厚重的歷史感是長城文化遺產給世人的第一印象。的確,長城的整個營造史歷經春秋戰(zhàn)國、秦、漢、唐、明等多個歷史時期,其間不斷地修筑和維護,留下大量的歷史遺跡和文物。長城遺跡的分布范圍涉及全國15個?。ㄗ灾螀^(qū)、直轄市)的404個縣(市、區(qū)),文物本體總計43000余處(座/段)。[2]如此跨越歷史長時段和地理大區(qū)域的文化遺產,在世界上也是罕見的。因此,早在1987年,長城就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名錄》。中國長城符合遴選世界遺產的多項標準,不僅在建筑藝術史上堪稱范例和奇跡,而且在人類文明史和軍事史上也同樣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梢哉f,長城的修筑過程就是中國古代史和民族發(fā)展史的縮影。

除物質實體外,長城的文化遺產形態(tài)也體現在民俗文化上。出于防衛(wèi)的需要,以城墻為中心的軍堡聚集了大量人口,戍邊軍旅和周邊住民創(chuàng)造了別具一格的邊塞文化。在長城兩萬余公里的弧形文化帶上,自東向西分布著遼東文化、燕趙文化、三晉文化、關中文化、隴右文化等文化地理區(qū)域,差異中彰顯著北方粗獷豪邁的統一特征。沿河西走廊向外擴展的長城邊界又與古絲綢之路文化帶銜接。如今,散落在長城南北的傳統村落似繁星點點,依然延續(xù)著塞外的古風古韻。

簡言之,長城文化遺產攜帶著深厚的中華文化基因,并已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征,需要世代傳承與保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長城的保護工作一直受到黨和國家的重視。從1961年起,一些重要點段就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和省級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國務院頒布《長城保護條例》;2016年,國家文物局發(fā)布《中國長城保護報告》;2019年,文化和旅游部、國家文物局發(fā)布《長城保護總體規(guī)劃》;同年,長城國家文化公園建設項目啟動。作為重要文化遺產的長城,將以國家文化公園的形式,肩負起展示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成果的新使命。由點到線,由線到面,長城文化將再一次被串聯起來。公園項目把各地文化和旅游資源圍繞長城主題進行統合,為傳承傳播長城文化提供支點和基地??偟膩碚f,文化遺產沉淀和包含著長遠的民族記憶,弘揚與傳承源遠流長的長城文化,就是守護我們共同的精神家園和精神象征物。

(二)豐富多彩的文學藝術形態(tài)

宏偉壯麗的長城不斷激發(fā)著古今文人墨客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們寓情于景,抒發(fā)對祖國大好河山的贊嘆,也流露出對個人生活境遇的感慨。據統計,有關長城的詩歌超過數千首,創(chuàng)作改編的各類文藝作品更是不計其數。長城給人的獨一無二的文化體驗值得每個時代濃墨重彩地書寫。無論你是否登上過長城,都會在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中身臨其境地感受到萬里長城的無限魅力。

長城綿延萬里的浩大工程,成為凝聚民間敘事的巨型“傳說核”,八達嶺、山海關、嘉峪關等點段都形成各具特色的傳說集群。其中,北京地區(qū)的“八達嶺長城傳說”已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長城傳說的主體是地方風物傳說,圍繞地名和遺跡展開,也包含了修筑長城的工匠傳說,保衛(wèi)長城的英雄傳說,王昭君、楊家將、戚繼光、李闖王等歷史人物傳說。民間傳說中不乏綺麗想象和神話色彩,生動的細節(jié)蘊含著地方生態(tài)和倫理道德知識,深刻反映了長城沿線民眾的集體記憶和文化認同?!懊辖畟髡f”是長城傳說中最為人熟知的,也是“中國四大傳說”之一。據顧頡剛研究,孟姜女傳說的最初原型是《左傳 · 襄公二十三年》所記載的杞梁妻卻郊吊,后不斷演變,成為如今的形態(tài),并生成眾多異文。[1]孟姜女傳說控訴了秦始皇在修筑長城時壓榨百姓的暴政,有著鮮明的民眾立場。孟姜女故事情節(jié)經過添枝加葉進入地方戲曲,也催生出許多經典劇目。

口頭傳統之外,大量與長城有關的詩文也為中國文學史留下了寶貴財富。除了許多家喻戶曉的邊塞詩外,還有不少記敘長城景觀、縱論長城意義的名篇,如賈誼的《過秦論》、高閭的《請筑長城表》、徐彥伯的《登長城賦》、龔自珍的《說居庸關》,等等?,F代作家中,吳伯簫的《我還沒有見過長城》、葉君健的《在長城上》、劉白羽的《關于長城的回憶》、秦牧的《長城遠眺》等也都展現了今日長城之美,與舊日懷古之情有所不同。毛澤東詩詞中的名句“不到長城非好漢”(《清平樂 · 六盤山》)、“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沁園春 · 雪》),更是意境深遠、氣勢恢宏,將偉大的長征精神與抗戰(zhàn)精神和革命情懷融入了長城文化。

文學形態(tài)的長城遺產還應包括匾額與楹聯。那些巍峨聳立的雄關城樓上的書法,為長城增添了不少審美情趣。山海關的“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雁門關的“三關沖要無雙地,九塞尊崇第一關”,古北口的“地扼襟喉通朔漠,天留鎖鑰枕雄關”,都是其中佳品,對仗工整,文辭考究,襯托出長城獨有的文化底蘊。

美學家宗白華曾說:“中國最偉大的美術,最壯麗的美,莫過于長城。我們現在談美,應從壯美談起,應從千萬人集體所創(chuàng)的美談起。”[2]“壯美”是長城最突出的美學特質,也是它給人最直觀的感受。長城的壯美,尤其在視覺藝術中展現得淋漓盡致。懸掛在人民大會堂迎賓廳,由傅抱石、關山月共同創(chuàng)作的《江山如此多嬌》,在表現錦繡山河時,就加入了蜿蜒曲折的長城景觀。長城也是攝影家鐘愛的拍攝對象,除審美價值外,一些特定時期的紀實作品有著珍貴的歷史價值。作曲家杜鳴心創(chuàng)作的《長城交響樂》則以聽覺藝術的形式呈現長城之美,同樣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以長城為題材或背景的戲劇、影視等綜合藝術作品更是數不勝數,在各個歷史時期不斷涌現。

總之,不同門類的藝術作品用各自的藝術語言,或再現或表現長城的過去與現在,反映出長城文化特有的民族詩性,感染了一代又一代國人。這些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飽含著藝術家對古人修筑長城、守衛(wèi)家園的由衷敬仰,對中華民族奮斗精神的崇高贊頌,以及傳承弘揚長城文化的堅定信心。

(三)與時俱進的文化符號形態(tài)

文化符號是人類獨有的文化表達方式,依靠符號媒介,文化意義得到集中的傳達和揭示。在長城文化的深層形態(tài)中,物質實體的長城被抽離,符號化的長城,或者說長城意象逐漸顯明。今日的長城,既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征,也是世界眼中的中國標志。作為與時俱進的文化符號,長城形象的發(fā)展經歷了漫長的歷史,在古人與今人、中國人與外國人眼中,長城有過許多不同的樣貌。

西方世界對長城的認知經歷了不同的階段。西方最早關于長城的文字記載可能出現在4世紀。古羅馬歷史學家阿米安 ·馬爾塞林(Ammianus Marcellinus)的《事業(yè)》(Res Gestae)曾提及古老東方的賽里斯國被高高的城墻環(huán)繞。明中葉后,西方人的長城印象大多來自于傳教士的記述,一部分傳教士有機會親眼目睹長城的雄偉,留下了相對詳細的記錄。當時的西方人普遍認為,長城是為抵御北方韃靼人的進攻而建的。到了清代,西方人實地測繪制作的地圖,進一步更新了長城在西方人眼中的形象,“歷史悠久”與“工程浩大”成為長城的兩個關鍵詞。不過,18世紀以后,隨著清帝國的衰落,長城形象也由正面轉向負面,代表著清帝國的封閉與保守。直到20世紀,漢學家們的考察活動和研究成果,才真正開始讓西方世界認識到長城的重大價值。美國人威廉 · 埃德加 · 蓋洛(William Edgar Geil)1909年出版的《中國長城》(The Great Wall of China),首次對長城的起源、修筑過程、建造目的、作用及意義進行了全方面探討。[1]此后,在西方人的認知中,長城成了中國印象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成了外國游客體驗中華文明的重要景點。

相比于西方人眼中的長城,中國語境下的長城意象復雜且深刻得多。當我們將目光聚焦于當代,就會發(fā)現文化符號意義上的長城,早已以語詞和圖像的形式浸入中國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實體的長城遺產和長城意象構成了長城文化的內涵和外延。

長城的詞義引申由來已久,并日趨豐富,時常出現于日常修辭之中,比如將《中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譽為“文化長城”,將中國“三北”防護林體系建設工程稱為“綠色長城”,等等。長城的圖像元素則更廣泛地存在于各式各樣的生活、生產環(huán)境之中。僅以商標為例,2020年10月7日,在中國商標網上可查詢到的含有“長城”字樣的注冊商標共有3862個,涵蓋了國際商標分類的全部45個類目,涉及經濟社會的各個領域,如長城汽車、長城葡萄酒、長城瓷磚、長城潤滑油等“長城牌”產品。與每個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遍布中國大地的“長城牌”,已經融化為人們對于中國制造的樸素記憶。此外,人民幣也曾多次使用長城作為圖案標識,長城郵票的發(fā)行歷史也已有近百年,1990年北京亞運會會徽、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都使用了長城元素。無論是具象還是抽象的設計,長城圖像早已是凝固在民眾心中的文化符號。

縱觀歷史我們發(fā)現,長城的修筑依托于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不同的生存環(huán)境,保障了中華文明的核心部分,所以孫中山在《建國方略》中說:“長城之有功于后世,實與大禹之治水等。”它使得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的交往融合能夠有序進行,沿線形成的關城也成為邊貿往來和文化交流的重要場所。近代以來,長城雖然失去其實用功能,卻作為民族精神的象征物深刻參與了之后中國歷史的偉大征途。這正是長城文化能夠歷久彌新的根本原因。

長城文化歷經2000余年傳承至今,影響和塑造著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審美意識和情感表達。今天,我們繼承和弘揚長城精神,發(fā)掘和提煉長城文化的內涵要義,就是要以當代視野觀照長城歷史,把握長城精神,關注長城文化的不同形態(tài)和側面。當代視野下的長城、長城精神、長城文化一體多面,作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象征與今日中國的文化地標,通過豐富多樣的形式,持續(xù)不斷地向世界傳達著中華文明的核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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