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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永晝

2021-07-21 14:11十滿
南風 2021年6期
關鍵詞:陳氏天子陛下

他君臨天下尊貴無雙,合該這樣快樂下去。可這一生,等待他的卻只有永無止境的苦難。

十 滿

作者簡介

十滿,00后,山東省淄博市人。我喜歡去探索一切的未知,喜歡一切可以讓人熱血沸騰的東西,也喜歡在文字中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希望我的文字能夠給你力量,哪怕只有一點點,我也會覺得我一直堅持且想要從事終生的事業(yè)是有意義的。很喜歡奧黛麗赫本在《龍鳳配》中的一句話—“如果月亮能不顧天穹高懸,奔我而來,那也一定是因為我足夠優(yōu)秀?!痹改阄?,都可以成為更優(yōu)秀的人。

作品多見于《花火》《飛言情》等雜志,歡迎你走進我的世界。

編者按:

他是這世間第一等尊貴之人,卻也是這世上第一等落寞之人。某夜更深露重,他登臺遠望,上陽城內燃著長明的燈火,他卻感到漫無止境的空虛。天子威加四海,執(zhí)掌帝國權柄,獨獨掌控不了一個女子的真心。

這是一個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茫茫深宮中,他們相依為命,一路扶持走過成堆尸骨。終于,他成為坐擁無上權勢的大梁天子,一道朱紅宮墻,卻將他們此生兩隔。

本期,我們將同新人作者十滿一起,越過歷史長河,回到建寧十七年的隆冬。

第一章

元狩十年的隆冬,似乎比往年都要寒冷幾分。

我走到甘露殿時,身上已落了一層薄雪。東貴有眼色地小跑過來,接過我手中的披肩彈了彈那上面的落雪,小聲說:“姑姑,您可算回來了,陛下把自個兒關在里面一天了?!?/p>

我笑了笑,直到身上再無一絲落雪,才端起早已備在一旁的漆金托盤向內殿走去。

殿內燃著博山香爐,清淡的沉木香沿著空氣傳來。我掀開紗簾,只見年輕的天子正穿著寬大的常袍坐在案前習字。

聽到腳步聲后,他并未抬頭,而是不急不徐地落下最后一筆。他似乎極為滿意自己的作品,還拿起燙金紙箋吹了吹,沖我輕輕一笑:“姑姑,你過來看?!?/p>

天子長得像他明艷動人的生母,一笑,那桃花般明媚的眼睛便會彎起,軟軟的,像一只溫順的綿羊。

可這并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綿羊,而是一只藏著利爪的孤狼。

我放下漆金托盤,輕輕跪在天子身前。他指著紙箋上朱紅的“忍”字問我:“你看,我這個字寫得怎么樣?”

天子一動,身上清淡的木香便鋪天蓋地逼了過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曾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幼童,已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雋拔不群的少年。明明同坐著,我卻需要仰望才能看清他的神色。

“筆法流暢,圓轉而又克制,是一個好字?!蔽椅⑽⒁恍Γ@樣回答天子。天子卻并不滿意,只笑著將紙箋窩成一團。他拿起茶盞喝了一口,這才說:“朕卻覺得,最下的‘鉤多了些鋒利,不是一個好字?!?/p>

我望著他,望著這個與我朝夕相處十余載的少年,心下忽然一緊,只覺得哪里在隱隱作痛??伤圆环胚^我,而是將食指探入一旁的石硯中,蘸了一指朱紅,輕輕抹在我的唇上。

那抹溫熱長久地停留在唇上,我終于反應過來想要制止,他卻忽的一笑,彎腰湊到我的身前,低聲說:“朕的字還是姑姑教的,現(xiàn)下姑姑竟不如朕了?!?/p>

孤狼還是露出了獠牙,我壓下心底驚惶,不動聲色地將他推開:“陛下威加四海,自然不是奴婢可以比擬的?!?/p>

“威加四海又有何用?”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里竟有幾分落寞,“姑姑還不是對朕生疏了?!?/p>

心臟似是被人猛地一敲,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我看著他,放佛又回到了元狩七年的冬天。寒梅初綻的華陽閣中,他通紅著眼,將我推倒在地上。

三年過去了,我終于不得不承認,他恨我,所以不肯放過我。

唇上似乎仍停有清淡的木香,天子斜倚在書案中央,將仍在發(fā)呆的我拘到臂彎里。他把玩著我散在腦后的長發(fā),像情人耳語般低喃:“天色暗了,姑姑又要去給太后問安了。”

我縮在他的懷中,只覺得所有的旖旎在頃刻間盡數(shù)散去,身體竟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直到走出甘露殿,望著落在積雪上的滿地清輝,我仍覺得渾身冰涼。

深冬寂寥,蒼穹上亮起不滅的明星,我攏了攏外袍,任由如絮的雪花落在眼角,而后不動聲色地融化。

明明,我們也曾相依為命過。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跟佑常竟變成了今天這幅模樣。

第二章

元狩十年的隆冬異常寒冷,可比它更寒冷的,卻是建寧十七年的冬天。

那個冬天,僅過而立的建寧帝忽然駕崩,佑常的生母賀淑妃亦隨帝而去。彼時,外有狄蠻虎視眈眈,內有諸路蕃王蠢蠢欲動,大梁朝的江山早已岌岌可危。

危機時刻,先帝的嫡后陳氏迅速控制朝政,擁護皇長子佑常繼位??赡陜H十歲的佑常,不過是陳家手中一顆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

我遇見佑常的那一日,整個皇城都被落雪覆蓋。積雪簌簌落落,扯棉裹絮般落在飄揚的白幡上。

帶路的嬤嬤匆匆忙忙走在前面,我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強跟上。大概是嫌棄我走得太慢,她焦急地回頭催促:“姑娘快些,小皇子還在等著呢。”

雪下得更大了,鋪天蓋地的落雪中,甘露殿的大門被人緩緩推開。隔著滿目銀白,我終于看到了嬤嬤口中的皇子殿下,這個國家未來的君王。

可是他似乎并不安穩(wěn),小小的一團,一個人無依無靠地站在殿前的合歡樹下。聽到聲響后,他猛地抬頭,竟是驚動了落在肩上的簌簌白雪。

我走到他的身前,替這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輕輕擦去肩上的落雪,問他:“您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他笑了笑:“你也是來殺我的嗎?”

我有些驚恐,既驚恐于這個天潢貴胄的不安之心,更驚恐于一個十歲孩子的深沉心思。我定了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善一些:“我是來跟殿下作伴的,我一個人生活很寂寞,以后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

他的眼底尤有猶疑,我卻不等他回答便拉著他的手狂奔起來。地上的積雪被腳風吹到臉上,我不由瞇起眼,回頭大聲問:“像不像天女散花?!?/p>

佑常不答,卻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我心下一動,抓起一捧雪便向他拋去。他似乎從未被這樣對待過,呆呆地站在原地無所適從。過了許久,他才諾諾開口:“眼皮上涼涼的。”

他這樣實在是好玩,我“噗嗤”一笑,小心翼翼地去吹沾在他睫毛上的雪:“這樣還涼嗎?”

佑常忽然笑了起來,我心下納悶,一捧雪便猝不及防地砸了過來??粗幹\得逞后樂不可支的佑常,我也忍不住蹲在原地捧腹大笑。

這樣多好,他君臨天下尊貴無雙,合該這樣快樂下去??蛇@一生,等待他的卻只有永無止境的苦難。

那一天的快樂終究只是曇花一現(xiàn),臨近登基大典,佑常越發(fā)不安起來,竟是整夜整夜地無法安然入睡。

我守在外殿,總能聽到被噩夢驚醒的聲音從簾帳后傳來。我焦急地掀簾而入,把還在發(fā)呆的佑常抱在懷中,一遍又一遍唱家鄉(xiāng)的童謠。

他躺在榻上,緊緊攥住我的衣襟,閃著淚光的眼中仍有迷茫。我心下一痛,強忍著淚水拿起他的手,在那上面寫了一個“忍”字。

佑常靜靜地看著那個虛無的“忍”字,終于緩緩入睡。

懷中人許久沒有動靜,我正打算將佑常放下,他卻忽然睜開眼,扯了扯我的衣袖,哀求道:“姑姑,你陪我睡好不好?”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守規(guī)矩的人,聽他這樣說,只猶疑了一剎,便答應了下來。

佑常似乎格外開心,他像只小動物般鉆到我的懷中,眼底盛滿了星光:“這樣,我就不害怕了?!?/p>

登基大典的前一夜,我竟也罕見地失眠起來。我怕吵醒佑常,便悄悄下床去殿外看月亮。

不遠處便是太極殿,朱檐下懸掛著七十二盞長明的六角宮燈,照耀在殿前遼闊的廣場上。上陽城內夜夜歌舞,美人笙簫,距離此地千里之外的西北,卻正在經歷著一場又一場的混戰(zhàn)。

眼前的宮燈依舊搖曳,身后突的響起開門的聲音,我回頭看,竟是只著寢衣的佑常。他揚著頭,站在甘露殿巍峨的門檐下,身影被月光拉的冗長而寂寥。

“姑姑,醒來后沒有看到你,我害怕?!?/p>

那時已近開春,積雪漸漸消融,帝都上空的陰云也已消弭,可籠罩在佑常身上的積云,卻像是經久無法散去。

我笑了笑,把小小的佑常擁在懷里,揉了揉他的發(fā)頂:“你明天不要怕,我就站在你的身后,怕的話就偷偷回頭看我一眼?!?/p>

佑常真的很聽話,登基大典上,密密麻麻的臣子匍匐在他的腳下高呼萬歲,他卻偷偷回頭,軟軟地沖我笑。

我沖他眨了眨眼,用唇語告訴他:“我在”。

太常官吏撞響了黃鐘,氣勢恢宏的鐘聲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太極宮內。整個國家的棟梁都匍匐著,只有我和他,站在九十九階的高臺上長久相望。

登極大典甫一結束,佑常便如脫韁的野馬般跑了下來。他沖到我的懷中,像個討要飴糖的幼童般撒嬌:“姑姑,我不害怕了?!?/p>

“佑常,”我蹲下,讓自己直視他的眼睛,“整個大梁朝都是你的。大都督、光祿大夫、右仆射,還有我,都站在你的身后。所以,你無需害怕什么。”

佑常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思索片刻后,忽然牽著我向太極殿外走去。

站在這里,可以看到整個上陽城的繁華街巷。佑常抬頭看我,聲音稚嫩卻有力:“姑姑,大梁朝是我的,那便也是你的?!?/p>

佑常仍在沖我笑,我心頭一軟,竟有些茫茫無法視物。

第三章

登基大典并不是噩夢的終止,而是佑常苦難一生的開端。

最初的那幾年,后族獨攬朝綱,攜天子以令群臣,佑常的日子并不好過。佑常早已到學習治國理政的年紀,陳太后卻絲毫未表露出還權的跡象,佑常這個閑散天子,每日的生活便是詩詞歌賦、飛鳥蟲鳴。

甘露殿的書齋中藏書過萬,佑??傁矚g穿著常服,赤足坐在地上讀書。我站在一旁看他,圓潤的宮燈籠在他低垂的眉眼上,不知不覺竟看入了神。

“我讀燕史,倒是看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庇映:鋈惶ь^,看了我一個猝不及防,我慌忙低頭,問他是什么,他笑了笑,閑適地躺到地上。

“燕成帝的王皇后為了保住后位,竟殺害臨近分娩的梁昭儀,并將幼子占為己有。只可惜,曾煊赫一勢的后族,還是被那幼子滅了滿門。”

我一驚,絲毫不敢去深思這句話背后的深意。佑常卻像是看不到我的恐慌般,仍舊盯著房梁上交纏的十二蟠龍:“武帝為扳倒王太后,替亡母報仇,忍辱負重數(shù)十年,甚至痛失所愛。這般心性,讓我佩服?!?/p>

我定了定,盯著地板不動聲色地回他:“武帝為了孝武懷皇后空置六宮,帝后伉儷情深,的確是一樁佳話?!?/p>

月影投在墻壁上,斑駁了一室剪影,搖曳的宮燈下,佑常笑著閉上眼睛,低沉的聲音漸漸消散在滿室香氣中:“佳話?也許吧?!?/p>

時光似乎停止在了這一刻,佑常久久未語,竟就這么小憩起來。燭火稀稀落落地停留在他的臉側,我望著那一點剪影,輕輕為他披上披風。

就在這時,佑常忽然睜眼,緊緊握住我的手腕:“如今天下瘡痍滿目,百姓民不聊生,我看著實在是心痛?!彼α诵?,我仿佛在那笑中看到了皇城宮闕,萬千山河:“可是歲安,我斷不會如燕武帝那般,因為這天下而搭上你的性命?!?/p>

佑常指腹的溫度,順著皮膚一路滲進我的血液里。心臟像是被什么撓了一下,忽然泛開酥酥麻麻的癢。我極力抑制住心底的異樣和那微不可尋的痛意,搖了搖頭:“若真有那一日,奴婢愿意為了梁朝江山,搭上自己的性命?!?/p>

縱然這一生我都無法回應佑常的深情,可至少在那一刻,我是希望時光能夠永永遠遠停留的。

只是,世界上終究沒有不透風的城墻,更何況,這里是上陽宮,執(zhí)掌帝國權柄的天子腳下。

我是服侍天子起居的大宮女,陳太后為了彰顯慈母仁德,過上幾天便會傳我過去問話。

只是這仁德,倒不知有幾分真情又有多少假意。

那一日,我剛從太后宮中趕回,便被東貴攔?。骸肮霉?,陛下在華陽閣等您?!?/p>

華陽閣外栽著寒梅,尚未走近,便看到一抹玄色背影負手而立。我走近,低聲沖佑常行禮,他卻依然背對著我,不知將目光落在何處。

“幼時,我想養(yǎng)一只烏鶇。母親對我說,烏鶇性子獨立,怎么也養(yǎng)不熟,我只好作罷?!彼坪跸氲搅耸裁?,他忽然笑著搖頭,“如今想想,雖然遺憾卻免了傷心?!?/p>

佑??雌饋順O為遺憾,我想了想,安慰道“若陛下想養(yǎng),找專人從小看著還是可以養(yǎng)熟的?!?/p>

“是嗎?”佑常笑了笑,似乎并不愿意回答,反倒被盤旋在窗邊的梅花吸引了目光。

大雪初霽,梅花上的落雪仍未完全融化。佑常摘下一朵,輕輕吹了吹,低頭戴在我的耳邊。絲絲縷縷的龍涎香混著梅香撲入鼻端,我垂首站在他身前,只覺得耳根都被燒透了。

“真是極美,”佑常目光迷離,似是極低地笑了一聲,“也是,謝氏滿門忠烈,謝家的女兒,也一向是極美的?!?/p>

我一驚,一股寒氣忽然從腳底涌了上來,凍得我直打冷戰(zhàn):“陛下,是何意?”

“何意?”佑常仍低頭把玩著我耳邊的梅花,聲音低低沉沉,“姑姑真是好大的骨氣,謝氏盡數(shù)死于陳家刀下,你這個謝家女,卻仍能心安理得的做陳氏的爪牙!”

佑常忽然大怒,掐著我的脖子將我推到墻邊??諝庠絹碓较”?,就當我以為自己會死在這里時,佑常卻像是大夢初醒般把我松開。他后退兩步,通紅的眼里滿是不可置信:“我那樣相信你,我那樣相信你……”

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我用力呼吸著,卻還是難以緩解那一揪一揪的疼痛。眼眶酸澀,許多年前的往事忽然在腦海里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月光朗照的春日,佑常站在甘露殿巍峨的朱門前,眼眶微紅,對我說害怕。

想到這里,我忽然心痛得難以復加??勺罱K,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是奴婢辜負了陛下的期待?!?/p>

第四章

佑常并未將我趕走,我也未向太后秉明身份曝光,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了下去。

三年過去了,佑常仍舊是那個無所事事的傀儡天子,我也仍舊是甘露殿最得寵的大宮女,可我們心知肚明,有什么東西分明不一樣了。

又到了向太后例行問安的日子,我去到興慶宮時,陳太后正倚在美人塌上吃葡萄。見我來,她輕輕揉著額角,例行公事般向我詢問。

問到最后,我正要退下,她突然將我喚?。骸白罱菹驴捎惺裁磩幼??”

西北戰(zhàn)火不停,朝中局勢也日益焦灼。老臣們對陳家行事越發(fā)不滿,還政于天子的呼聲逐漸高漲。

聽說,光祿大夫彈劾尚書令陳秉專權,卻被佑常以一句“尚書令既是國舅,又是肱股”給輕飄飄地推了回去。

佑常早已不信我,我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他的手筆,可單從那一個“忍”字來看,他絕對不像表現(xiàn)出的那樣恭謹無能。

我跪在陳太后腳下,想了又想,終究溫順地回答:“陛下并無異常,只是淑妃娘娘祭辰將至,陛下似乎總想起她?!?/p>

聽罷,太后并未多說什么,只是用那雙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勾著我的下頷:“歲安,你該記住,誰才是你的主子。不要忘了,你的妹妹還在掖庭等著跟姐姐團圓的那一天。”

聽到妹妹明安,我的心忽然緊繃起來。我抬頭看她,而她仍然在笑,卻如同吃人的惡獸,只待將人吞吃入腹。

終于,我閉了閉眼,將身體深深地埋在地上:“奴婢明白了。”

走出興慶宮后,才發(fā)現(xiàn)方才停下的雪又下大了。我并未帶傘,索性就這么走入大雪中漫無目的地閑逛。等我再抬頭時才發(fā)現(xiàn),竟不知不覺走到了掖庭。

這里關著整個王朝最低賤的女人,大雪扯棉裹絮般落了下來,打在她們匆忙的背影上。

大瓣大瓣的雪花落在眼瞼上,眼前的景色漸漸模糊不清,那雙蒼老的手在腦海里翻來覆去。終究,我仰頭看天,認命般閉上雙眼。

我的明安,是我對不起她。我們謝家,始終對不起的,只有她一個人罷了。

當我頂著滿頭白霜回到自己的小院時,竟看到了一個絕對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佑常撐著傘站在門檐下,像是已經等了許久。有雪粒子吹在他上好的狐裘大氅上,我上前,正想要為他掃去一二,他卻忽然握住我的手,低聲問:“陪朕走走?”

大梁朝的天子開口,我哪里有選擇的余地。

整個太極宮都被落雪覆蓋,佑常卻像是饒有興致,邊閑逛邊跟我閑談。我心不在焉地應著,當經過的路越來越熟悉時,我終于察覺出不對勁。

方才待過的地方一幕幕呈現(xiàn)在眼前,我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棟牢籠,佑常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朕的皇宮中,真是臥虎藏龍。先是讓你這顆謝家明珠蒙塵,如今,竟讓朕在掖庭發(fā)現(xiàn)了曾名動京城的謝二小姐?!?/p>

像是察覺不出我的顫抖,他忽然將我攏在身前,拿著我的手向前指:“你說,那里面會不會有你妹妹?”

我終于忍不住,轉身紅著眼看他,他卻不理我,只自顧自地往我心口上戳刀子:“從母親那邊論起來,明安也算是朕的妹妹。曾金尊玉貴的謝家小姐,卻被困在這掖庭中連個賤奴都不如,朕心里真是難過?!?/p>

“你究竟想干什么?”呼嘯的風聲中透著寒意,我如同墜入冰窖,再也顧不上君臣尊卑,驚惶地盯著他。他卻依然把玩著我的手,小心地點了點那上面的凍瘡:“太后為難你了?”

我不知他是何意,只掙扎著想要將他推開。他卻收緊雙臂,不容我后退分毫。

“朕前幾日去興慶宮請安,無意跟母后說,你勸朕祭奠亡母。你說,她還會像往常那般信任你嗎?姑姑。”

聽他這樣說,我終于知道太后今日的怒意從何而來。可比太后的懷疑更令我驚惶的,卻是離我漸行漸遠的佑常。

雪下得更大了,佑常嘆了一口氣,用大氅將我包在懷中:“朕說過的,斷不會讓我們之間有那樣慘痛的結局?!彼麑㈩^埋得更低了,聲音喃喃一如情人低語:“你回到朕身邊好不好,朕可以既往不咎。”

第五章

那天后,我生了一場大病。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聽到了佑常的聲音,我在心底冷笑,越發(fā)不想睜眼。

“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彼袷禽p輕蹭了蹭我的臉,繾綣的聲音里隱有幾分落寞:“可是姑姑,你不能這樣不公平。”

公平?又有誰去同我被困掖庭的妹妹說公平,同我枉死地下的滿門一百零七口說公平?

那低沉的聲音更近了,似是懸在了耳邊。酥酥麻麻的熱氣里,有涼涼的東西貼了上來,帶著幾分軟卻又有幾分委屈。

“你不能這樣對朕?!?/p>

等我大好時,已是臘月初八。

那日,紛紛揚揚下了近半月的大雪終于停了下來。年關將至,再加上西北戰(zhàn)事暫歇,佑常龍心大悅,在太極殿設宴款待群臣。

左右佑常不在,我便做主,給甘露殿的宮人放了一晚上的假。小宮女們歡喜壞了,熱熱鬧鬧地拉著我去喝粥。

我看著那一張張年輕的笑臉,終究笑著搖了搖頭。這樣闔家團圓的熱鬧日子,早就不屬于我了。

外面似乎放了煙花,“嘭”地一聲響,有什么東西忽然沖上朱檐。我打開窗戶,尚未仔細查看,便有一個小宮女匆匆忙忙跑了進來:“姑姑,陛下喝醉了,您快去看看吧。”

我趕到時,甘露殿內并無人伺候。幾扇窗戶在夜色中大開,晚風潛入,紛紛擾擾地打在帷幔上,顯得大殿越發(fā)空蕩。

佑常只穿著寢衣,懶懶地靠在塌上沖我笑:“你來了?!?/p>

時隔多日再見,我被他笑的心頭一顫,細小的疼痛忽然在心臟蔓延。終于,我嘆了一口氣,認命般去給他蓋被子。

佑??粗?,眉眼低斂,卻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腰帶,用力將我?guī)У綉阎校骸澳憬K于肯搭理朕了?!?/p>

我抬頭,看著映在他眼底小小的自己,嘴唇微微顫動,卻終究沒有將他推開:“陛下,您醉了。”

“朕清醒得很。”大概醉酒的人都不肯承認自己喝醉,佑常低低一笑,將腦袋埋在我的身前:“我想你了,姑姑。”

剛登基時,他似乎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團埋在我身前,眼底明亮,似是盛著萬千星河。想到這里,我心頭無端一軟,竟想要落淚。

趁我分神,佑常忽然用力,把我放倒在床榻上。他勾起唇角,懸在我身上低聲呢喃:“姑姑,我想吻你?!?/p>

未等我答應,密密麻麻的吻便落了下來,開始時生硬,逐漸如潮水般洶涌。一波又一波的情潮涌了上來,佑常如同魔怔般,一遍又一遍喊著我的名字。

情思旖旎,我緊緊掐著他的肩膀,終于放棄掙扎。

我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身邊早已不見佑常的身影。

說不清什么情緒,我躺在曾睡了近三年的龍床上,一波又一波異樣的情緒快要將我淹沒。

我以為經過昨晚,我與佑常便是和解。可我沒想到,在我們最親密無間的時刻,他會把我軟禁。

當小宮女支支吾吾不讓我走出內殿時,我便該明白,可我仍不死心地想要闖出甘露殿。小宮女無法,只得跪在地上哀求:“姑姑,奴婢求您了。陛下說,陛下說,未經他的詔令,不許您走出這里半步。”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終于明白,他昨夜所有的柔情蜜意,不過是為了讓我松懈,以給我致命一擊。他從未想過要與我和解,他只是想把我當作最鋒利的劍,刺向陳氏滿門。

“你把陛下找來,我有話要同他講。”終于,我如同失去了全身力氣般停止掙扎。

窗外日光正盛,我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第六章

我并未等來佑常,反倒等來了氣勢洶洶的陳太后。

甘露殿幾十號宮人,竟無一人將她攔住。她直闖內殿,一言不發(fā)地將我扇倒在地上。

“謝歲安,你竟敢背叛哀家,伙同那個狼崽子算計我陳家!”她指著我,蔥白的手指隱隱有些顫抖。

我跪在地上,任由她掐著我的脖子。就當我逐漸無法呼吸時,佑常終于帶人匆匆趕了過來。他眼眶通紅地將我護在身后,向東貴使眼色:“太后娘娘身體不適,還不快將人送回興慶宮?!?/p>

“身體不適?”陳氏笑了笑,突然高聲怒罵:“逆子!若不是哀家,豈有你今日之尊!你卻趁哀家不察,舉東郊兵馬將我陳氏上百口下獄,哀家又怎能安康!”

聽到這里,我終于明白,原來昨夜那“嘭”的一聲響,并不是煙花升空,而是京郊兵變的聲音。他之所以將我囚禁在甘露殿,大概也是為防止我向陳氏報信。

陳家獨掌朝綱十余年,佑常竟能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的勢力滲透,并將陳家一網(wǎng)打盡,倒真是我小瞧了他。

只是逆子?倒不知誰才是真正的佞臣。

“奴婢攜先皇遺詔,誰敢放肆!”佑常與陳氏似乎都被我這句話驚到,皆不可思議地看了過來。我強忍著脖子上的疼痛,一字一句朗聲開口:“先皇遺詔,皇后陳氏,懷執(zhí)怨懟,數(shù)違教令,朋扇朝堂,焉得承敬宗廟,托以幼孤。著廢為庶人,加恩賜令自盡?!?/p>

這十年來,我一日不敢忘先皇囑托。那詔書上御筆親書的三十七個字,如刻印,牢牢地烙在我的血肉里。

佑常以為我是陳氏的細作,陳氏以為我與佑常勾結背叛她,卻殊不知,自始至終我都是先皇的人。

陳太后表情灰敗地坐在地上,若仔細去瞧,依稀可以瞧見藏在那雙美目下的驚痛。我走到她身前,低頭說:“那遺詔,便藏在兩儀殿內,您若是不相信,可隨奴婢前去一看?!?/p>

風聲呼嘯入堂,我站在大殿中央,仿佛又回到了十五歲那年。纏綿的陰雨籠罩在皇城上空,一如這個看不見未來的帝國。

建寧十七年,先皇纏綿病榻,皇后陳氏把持朝綱,為架空天子,不惜構害國朝棟梁。

父親自盡于獄中的那一日,我被人悄悄帶到先皇身邊,跪在他的病榻前接下了這道托孤圣旨。

那時他已無人可用,曾口含天憲的鐵血帝王緊緊握住我的手,眼里隱有淚光:“佑常年幼,朕把他,還有大梁朝的未來,都交給你了。”

我自幼跟在父親身邊,見慣了腥風血雨的權力斗爭,卻一日不敢忘“忠君愛國”的祖訓。謝家滿門忠烈,為了這份忠烈,我假意投誠陳氏,在她身邊蟄伏數(shù)十年,方在這深宮中保全佑常性命。為了這份忠烈,我的妹妹才會成為皇權路上的犧牲品,在掖庭里惶惶不可終日。

那一日,我握著先皇蒼老的雙手,如同握住了這個國家的未來。

陳氏似乎終于死心,被宮人拖著帶出甘露殿。走到門前時,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抬頭看我,笑中帶著一抹詭異:“你為了他背叛哀家,只可惜,他為了誘我兄長上鉤,竟以你妹妹為餌。謝歲安,你說,你妹妹會不會已經化成了厲鬼在看著你。”

像是有驚雷劃過,我站在原地,腦中忽然空白一片。佑常擔憂地走了過來,似乎想要拉我,我退了退,艱難地問:“她說的,是真的嗎?”

晚風吹動帷幔,發(fā)出“沙沙”聲響。搖曳的燭火下,佑常終于緩緩點頭。

我知道,在家國天下面前,我無法怨懟佑常不顧明安的生死??缮頌樗慕憬悖覅s無法不恨,我們謝家已為大梁犧牲滿門,如今,就連我年幼的妹妹卻也只能淪為無辜的犧牲品。

我點了點頭,正要離開,他卻如驚弓之鳥般將我拉住,嘴唇蠕動幾次才不知所措地開口:“姑姑,我……”

“還未恭喜陛下,終于得償所愿?!?/p>

我推開他,繼續(xù)向前走,走到殿門前時,忽然聽到身后一聲極低的呢喃:“朕還沒有得到姑姑,怎能算得嘗所愿?!?/p>

身體似有踉蹌,我忽然眼前一黑,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最終章

那場腥風血雨的生死之戰(zhàn),最終以陳家滿門抄斬而告終。而太后陳氏,為替母族謝罪,自盡于天子陵前。

我搬去了掖庭,將自己關在里面,日日夜夜對著佛祖為明安祈福。

都說命運無常,可真正無常的,又哪里是命運,不過是世上權勢的無上威赫。我既已踏入這無常的生死戰(zhàn),便不奢求能夠全身而退。只希望佛祖能夠聽到我的心聲,保佑我的明安來世遠離朝堂爭伐。

佑常時常來看我,聽宮人說,他就站在庭前的那棵合歡樹下,不說進來也不說離開,任由月華將身影拉得冗長。

唯有除夕那一夜,他似乎喝醉了,站在廊前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殿門。

“姑姑,奴婢求求您去看看陛下吧。今夜更深露重,陛下又飲了酒,這樣下去怕是傷身。”宮人的聲音里隱有哭腔,擾得我心緒難寧。握著佛珠的手一頓,只聽“啪”的一聲,佛珠噼里啪啦散落滿地。

我開門時,佑常正抬著手想要敲門。看到我后,他的眼底隱有慌亂:“對不起……是我……吵到你了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忍不住去摸他通紅的眼角:“你鬧這一出,不就是想讓我出來嗎?”

凄涼的月華凝了一地,煙花沖天,在一瞬間照亮他慘白的臉頰。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卻是突然伸手,將我牢牢攥住:“你慣會在朕心上捅刀子?!?/p>

“是又如何?”我低低地笑了一聲,亦學著他呢喃:“我只愿生生世世,與你再也不復相見?!?/p>

蒼穹上亮起不滅的星子,佑常像是難以承受般踉蹌后退,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抬腳向內殿走去。

殿門闔上的那一霎,我似乎看到了他眼底的清霜和映宮燈下長長的身影。

我靠在冰涼的朱門上,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不過一門之隔,卻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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