龕塞日記
簡介:
任聽聆是一個女演員,某天,她在演戲時穿越進了自己演的劇本,成了女主角……的貼身宮女。作為差點兒要被男主角滅口的炮灰宮女,她在劇本的世界中一睜眼就要面對嚴峻的生存問題。雖然她一路躲躲藏藏,但最后還是與男主角狹路相逢。這廂男主狡黠一笑威脅她的生命,那廂任聽聆恐懼之下竟然撲到了他的身上……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不然怎么會看到他臉紅了?
一、
“任姑娘,您的傷還未好透,將將入秋冷著呢,穿件衣服吧您?!毙℃九诙呅跣踹哆丁?/p>
任聽聆看了一眼婢女,嘆了一口氣道:“都說了,不要用倒裝句跟我講話。”
小婢女委屈地說:“沒有啊……?!?/p>
“唉,隨便你……”任聽聆無奈地吐出一口虛弱的氣,不再言語。
自她在這個時代里醒來已經(jīng)七天了,而其中大半時間是在床上養(yǎng)傷度過的。
這是任聽聆剛來這個世界時受的傷。她原來是一個二線女演員,在拍攝一部能把她送上一線演員的古裝劇時,不幸穿越了。
任聽聆依然記得,那時她正英姿颯爽地穿著紅彤彤的騎馬裝,手里拿著從男主角那里搶來的發(fā)帶,和他拍一場騎馬追逐的戲。
可她臺詞還沒說完,一個不慎,就讓發(fā)帶蒙了眼睛。
當她把三指寬的發(fā)帶摘下來的時候,情況已經(jīng)大不同了——胯下的道具馬變成了比她還高的真馬。一時間,她驚呆了,渾身只剩下三種不同的痛的感受,卷著雪粒的疾風拍打在臉上的痛、駿馬奔馳顛簸臀部的痛以及……沒抓韁繩被甩下馬的痛。
摔下馬的時候,她甚至沒緩過神,因為原劇本里她也是要墜馬的,她還十分敬業(yè)地喊了下一句該說的臺詞:“裴津!救我!”
話音剛落,她直愣愣地撲進了覆蓋著厚厚雪層的草地里,灰撲撲的一身古裝下,腿腳大概已經(jīng)骨折了。
還沒等她想明白自己到底是穿越了還是在做夢時,遠方馬蹄濺雪的聲音漸漸加重,任聽聆的求生欲在那一刻突然上線,她猛地朝旁邊翻了個身,霎時一匹馬從她方才趴的位置掠過去。
看到人了還踩?違規(guī)駕駛!
任聽聆憤怒地仰起頭去看,這一眼便愣住了。
那匹險些踩到她的駿馬上,一個身材修長的白衣男子拍馬而起,他俊美的臉上薄唇緊抿著,未束的烏發(fā)在空中飛揚,凌亂中卻仍不失優(yōu)雅,似一只展翅的白鶴。
任聽聆把人物小傳上的所有形容詞跟這個人對上了號,忍不住低聲喊出了他的名字:“裴津?!?/p>
是劇本里的男主角!
這一聲喊,裴津在緊急中低頭看了她一眼。
一眼萬年,趴在地上的任聽聆不由自主地內(nèi)心一震,突然理解了人在被美貌擊中之后為什么會露出呆傻的表情了。
這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像心律失常,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的。但再心動,都不足以平復她身體上的痛,所以她的頭只昂了那么一下,很快又不受控制地埋進了雪堆里。
不過當看到裴津的那一刻,她就放下了心。她演的是女主角,裴津就是來救她的,雖然劇本上她原本并沒有摔在地上,但這也沒關系……
“公主!臣等救駕來遲!”
就在她浮想聯(lián)翩時,呼啦啦,一群人從她身旁跑了過去。
任聽聆猛地抬起頭朝人群那邊看,烏泱泱跪著的一群士兵中,高挑的裴津懷里正抱著一個人,那人長發(fā)高髻,紅袍騎裝,不是華容公主元羅敷是誰!
華容公主居然另有其人!
那么問題來了,她現(xiàn)在是誰?
二、
時隔七天,任聽聆已經(jīng)能很好地回答自己那個問題。
她穿越了,穿成了……公主的貼身宮女任聆兒!
從伺候自己的婢女那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是震驚的,因為她知道整個故事的走向,這個身份也太危險了吧!
原劇本是個大男主復仇的戲,男主角裴津是一個孤兒,在襁褓中時被當朝丞相收養(yǎng)了。這丞相年輕時喜歡的姑娘被皇帝娶進宮當了妃子,不到三年就離奇去世。因著這段孽緣,丞相一直想要復仇。他暗中培養(yǎng)勢力,在裴津及冠那天,告訴裴津他其實是皇帝的遺珠,他的母親被皇帝始亂終棄,繼而飽受折磨而死。
在這種情況下,男主角裴津果不其然黑化了。為了復仇,他別有目的地進宮當了皇帝唯一的女兒——華容公主的太傅。而女主角華容公主年幼時是朵戀慕裴津的單純小白花,二十歲想盡辦法嫁給了他,裴津卻完全不碰她,還極度厭惡她。她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只是裴津靠近權力中心的跳板。
一般這樣悲劇色彩濃厚的女主角,身邊肯定不乏為她擋刀而死的炮灰。好死不死,華容公主的貼身宮女就是其中之一!
按劇本,這個宮女的戲份應該早就結束在圍獵場上。那段戲份是裴津剛和父親聊完天,剛騎上馬便撞見了她,他十分果斷地騎馬將宮女撞踩致死了。
劇本與殘酷的現(xiàn)實兩相銜接,任聽聆腦中浮現(xiàn)出裴津在馬上的那驚鴻一瞥,猛然便明白了,那哪兒是垂青啊,分明就是“咦,怎么沒把她踩死”的詫異!
想到這里,任聽聆又是一陣后怕。她能活到今天,全靠身手敏捷的那一翻滾,可那一滾也只讓她多活了這幾天,裴津已經(jīng)斷定她得知了他的身份,肯定不會放過她。
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了七天的任聽聆突然靈機一動,裴津想殺了她,可按照原劇本,他和公主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公主依賴她,信任她??!
撫了撫自己的胸口,任聽聆突然精神一振,站了起來。
計劃的第一步,找到公主。
已經(jīng)躲了公主好幾天的任聽聆躊躇滿志地走出院子,迫不及待地揪住一個內(nèi)侍問:“公主現(xiàn)在何處?”
小內(nèi)侍驚訝地看著突然精神煥發(fā)的她,道:“公主在書房……”
“好。”
聽完,任聽聆便像踩著風火輪一般地趕去了書房,由于太著急,她沒聽到小內(nèi)侍未說完的話:“……裴太傅正在給公主上課?!?/p>
三、
“啪——”門被推開了。
“公主!奴婢有事要向您稟報!”任聽聆擺出了申冤的架勢。
屋內(nèi)一站一坐的兩道身影齊齊驚訝地看過來,是執(zhí)書講課的裴津,還有原本撐著頭在呆呆地望著裴津的華容公主。
雙方沉默地對視了兩秒,任聽聆心驚肉跳地接收了裴津那似笑非笑打量的眼神和華容公主“耽誤我正事兒”的埋怨目光,馬上把頭縮了回去并道了個歉:“奴婢唐突了,公主恕罪?!?/p>
“啪——”門被再度關上。
任聽聆撒丫子就跑,裴津怎么會在?自己剛才那舉動是不是就叫作自投羅網(wǎng)?以后該怎么辦?
她帶著一腦門兒問號瘋狂地奔跑到一道墻根兒下,由于實在受不住內(nèi)心沉重的負擔,不得不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以前的她為了保持身材,瘦得肋骨條都能看得見,而今卻是珠圓玉潤的另一種美,可再好的身材有什么用?任聽聆由于從小長得美,便一直十分挑剔,長這么大也沒看上過什么人,一想到自己穿越過來連段正經(jīng)戀愛都沒談過就要死了,她蹲在墻角,不由得悲從中來。
“姑娘為何嘆氣?”一道低沉動聽的男聲在頭頂響起。
任聽聆抬頭看清那人的臉時,天籟之音瞬間變成催命符咒。
“裴、裴、裴津!”
任聽聆十分恐懼地貼在墻邊看著居高臨下的裴津,對方好似被她這副模樣逗笑了,白鶴般優(yōu)雅的身體彎下來,一張極俊美的臉上勾出笑容,故作姿態(tài)道:“任姑娘,上次在圍場,你也是這么叫我的。如此稱呼,叫公主知道了,她會作何感想呢?”
男子的名諱是只有親人、妻眷才能稱呼,華容公主那么喜歡裴津,要是知道這事,肯定會氣得怒發(fā)沖冠。
任聽聆做出防御的姿勢,心道這人居然還敢拿公主威脅自己。
“姑娘為何如此看著本官,是在怨恨本官那日沒救你嗎?”裴津墨眉一挑,繼續(xù)將話題朝“圍場”引。
這是要逼她露出馬腳。
“奴婢不敢?!比温狇龆叨哙锣碌亻_口。她知道,一旦回答不慎,今日自己的小命便有可能要留在這里了。此刻就是再記仇,一想到馬蹄踏死自己的事情,也只能賠上笑臉。
“哦,既不恨,那方才姑娘為何一看見本官便露出一副厭惡的神色?”
“奴婢真的沒有?!比温狇鲇逕o淚,她那明明是害怕好不好!再說了,這任聆兒生得冷艷,看誰都顯得冷淡,怪她咯?
“姑娘別怕,你說沒有,我信你。地上涼,先起來吧?!迸峤蛭⑿χ温狇錾斐鍪帧km然是白皙而指節(jié)分明的一只手,但她愣是不敢把手伸出去。
“這里地界偏僻,公主已經(jīng)下學了,說不定此刻正在尋你呢,若是姑娘不回去,公主該多傷心……”
這絕對是威脅!
任聽聆立即伸手去拉那只手,借力站了起來。裴津沒料到她突然動作,被她拉得一個趔趄,為防跌倒,他扶住了任聽聆的腰身。
胸口相貼,任聽聆驚恐地抬頭,卻看到裴津剛才還陰惻惻的臉色竟然瞬間消失,露出了幾分面紅耳赤的慌亂。
一個把她嚇得快要神經(jīng)的男人,居然會因為一個意外的觸碰而害羞!
任聽聆仿佛窺到了什么天機,只是她還沒來得及仔細看,便被裴津一把推開了。
朱紅的舊墻邊有一棵楓樹,此時正好一陣風來,金黃的楓葉打著旋兒落下來,遮住了裴津的面色變化。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又恢復成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本官該走了。提醒姑娘一句,在這宮里,尤其是在公主身邊,謹言慎行才是長久之道。聽聞姑娘還有父兄在家等你回去,行事之前,不妨先考慮考慮家人?!?/p>
撂下這一句,裴津便邁開大長腿朝宮門走去。
任聽聆愣了半天,然后驚喜地提取了一條有效信息,裴津在拿任聆兒的家人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這不就是說,他暫時先不殺她了?
可是為什么呢?
四、
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又過了一個月,作為公主的貼身宮女,任聽聆每天除了接送公主去書房上課時和裴津打照面恐懼那么一小會兒,其他時間過得都很快樂,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閑了便在公主的寢房里翻話本打發(fā)時間,小日子別提多滋潤了。
轉眼便到了中秋節(jié),宮里開始忙碌起來,為佳節(jié),也為華容公主的生日。除了華容公主這個壽星,全宮上下情緒起伏最大的就數(shù)任聽聆了,因為今天將發(fā)生劇本里最大的一個轉折。
虎視眈眈的羌國王子前來賀壽,借此機會向皇帝求娶公主。于是丞相緊急之下派了刺客進宮刺殺公主,當然這只是做戲,最主要的是讓裴津來個英雄救美的戲碼。裴津得知消息的時候刺客已經(jīng)出發(fā)了,這時的他還殘存著對公主的師徒情誼,所以拒絕了這令人不齒的計劃。但丞相威脅他“如果見不到你,那么這場刺殺就會變成真的”,于是裴津便被迫參與了這個計劃。
任聽聆當初看完這段就覺得這丞相陰狠,控制兒子的人生就算了,還毀壞別人姑娘的聲譽,難怪大結局時被知道真相的裴津手刃了。
只是裴津那時已成孤家寡人,愛人早死在了自己手上,殺了這個假爹,他更寂寞了。
“唉,都是可憐人呢。”
復習完這段劇情,任聽聆邊曬太陽邊哼哼唧唧地感嘆。
“聆兒,你說什么呢?來幫我看看,這套鏨珠金步搖可襯我?”華容公主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在耳邊。
任聽聆嚇了一跳,捂著胸口從搖椅上坐起來。扭頭看到華容燦爛的笑容,她忍不住也笑了,道:“公主怎樣都好看?!?/p>
她這話不是奉承,面對這樣一個美麗嬌憨的小姑娘,誰能不喜歡呢?既然產(chǎn)生了感情,任聽聆對今晚的事情便不能坐視不管,更何況,她就靠著公主來震懾裴津呢,為了小命,她也得幫華容渡過這個難關。
五、
夜幕落下,宮宴即將開始。這廂,華容公主喜氣洋洋地收拾妥當準備出門,那廂,任聽聆想著刺客就要來了,懷里揣著把刀如同驚弓之鳥般惴惴不安。
“公主,再等等,說不定前面還沒布好菜呢……”為了攔著公主,這已經(jīng)是任聽聆想的第五個借口了。雖然公主已經(jīng)很不耐煩,但沒辦法,在公主殿以外的地方,任聽聆無法保證她的安全。
“今日是本公主的生日宴,如果遲到,那就太失禮了。聆兒,你快讓開!”
“奴婢、奴婢……”任聽聆急得出了一腦門兒汗,就在主仆倆在殿門口僵持不下的時候,她看到墻根兒處閃過了一道寒光。
“公主,快進去!”
任聽聆腦中警鈴大作,一把將公主和身后仆人推搡進了院門,然后利落地關上了兩扇大門。
“聆兒!”公主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
“公主,奴婢不會害您!先進去躲一躲。”任聽聆心臟狂跳,拉著公主往屋內(nèi)跑,只是還沒跑兩步,身后就突然傳來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響。任聽聆匆忙中回頭看了一眼,老天爺!十數(shù)個拿著長刀的刺客已經(jīng)翻過墻落了地。
眼見兇徒從天而降,內(nèi)侍、宮女亂作一團,一時間,尖叫聲四起,人仰馬翻。刺客們見人就砍,任聽聆咬牙拉起被嚇呆的公主往后院跑,那里有個她準備良久的密室,藏兩個人沒有問題。
任聽聆剛把公主塞進那個密室,一個刺客便一腳把房間門踹開了。
來不及多想,任聽聆大喊一聲“公主,把門鎖緊了”,便把門牢牢地關上了。
刺客朝她奔來,刀尖的銀光刺痛了任聽聆的眼睛,她悲憤地流下眼淚的同時突然想起:“咦?我為什么要犧牲自己保全別人?太入戲了吧!”
這時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刀尖破風的聲音近在耳旁,任聽聆絕望的同時還是忍不住想喊那句臺詞,希冀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當——”是兵器相撞的脆響聲。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任聽聆掀開婆娑的淚眼,面前刺客一臉扭曲地躺在地上,他的手被一根銀簪擊穿,已失去了聲息。
她再抬頭看去,門口站著的居然是裴津。他散著一頭烏發(fā),一身青玉色的華服上灑滿月華。此刻,他正往屋內(nèi)走來,俊美的臉上滿是陰鷙。
感動兼害怕之下,任聽聆激動地沖過去,一把抱住了裴津。
“嗚嗚嗚,你怎么才來啊……你不是武功很高嗎?怎么跑得這么慢……”
她只顧著宣泄,沒有察覺到自己抱住裴津的一剎那,被抱住的這個男人突然一僵,兩只手更是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只能僵硬地舉在她的背后。
六、
狂哭了兩分鐘后,任聽聆終于漸漸平復下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背正被人輕輕拍打著。那人的聲音低沉又溫柔,他在說:“好了好了,哭成這樣像什么樣子……你別哭了,你若是不哭,我就許你一個心愿,什么都可以……”
任聽聆捕捉到一個重大信息,馬上抬頭道:“我現(xiàn)在就許愿!你這輩子都不能殺我,更不能找人殺我!”
裴津的手突然頓住,他低頭盯住眼神亮晶晶的任聽聆,一言難盡道:“你裝的?”
是啊,我哭了,我裝的。
任聽聆內(nèi)心狂喜,面上繼續(xù)擠出兩滴眼淚,哀切地說道:“裴大人,奴婢是真的嚇到了,那個人差點兒殺死我?!?/p>
裴津面無表情地拎著任聽聆的衣領把人丟出一丈遠。
任聽聆也不惱,舒了一口氣,盯著他慢悠悠地開口:“裴大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沉默半晌后,密室傳來了響聲,是開鎖的聲音。任聽聆腦子“嗡”的一聲,總算想起避難的公主來,她連忙跑過去把門打開,正好接住因為驚嚇缺氧而幽幽倒下的公主。
“她如何了?”裴津也走過來看著公主,他的眼神很復雜,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也有隱藏的恨意,但更多的是羨慕。
任聽聆想起來,裴津被灌輸了那么久仇恨的故事,在他心里,他的母親正是因為皇帝而含恨去世的,備受寵愛的華容成了他嫉恨的對象。
裴津找了個碗盛上水走過來,任聽聆本以為他是好心給華容喂水,誰知他突然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并且抓住了華容的手。任聽聆警覺地上前阻攔,裴津卻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任聽聆就慢慢地把手松開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裴津不會傷害公主。
裴津的目光變了變,好似對她的信任感到驚訝和欣慰,但這眼神轉瞬即逝,他低下頭,十分麻利地在公主指尖刺了一滴血滴到碗里,然后又刺了下自己的指尖。
至此,任聽聆完全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在滴血認親。也就是說,他心底其實也在懷疑丞相那些話的真實性。
她本來想說滴血認親是不科學的,但在看到兩滴血晃來晃去甚至相撞了都沒有融合在一起時,果斷放棄了解釋。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父親,你騙得我好慘!”裴津盯著手里的碗,笑得凄然。
任聽聆裝作聽不懂地問:“裴太傅,你在說什么?”
裴津晃了下神,道:“沒什么,懷疑一些事情,現(xiàn)在得到答案了。”
說完,他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角,留下一句“不要告訴別人我來過”便離開了,連刺客的尸體也一并帶走了。
任聽聆本來不該開口的,但裴津這凄惶的背影讓她沒來由地心慌了一下,于是她喊了一句:“我是看著馨貴妃因病去世的,貴妃這一生都沒有懷過子嗣。她生病時陛下日日都去看她,直到如今都會偷偷去馨芳殿哭兩聲。裴丞相已經(jīng)魔怔了,可你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裴津,你要保重。”
月光下,裴津立在門口,旋過一個絕美的側顏,沒說話。
任聽聆把劇本里的那些背景化為自己的見聞后,突然有些膽怯,道:“你答應我的,不會殺我?!?/p>
裴津好似扯起嘴角笑了下,沉默著走遠了。
七、
華容公主遇刺受驚,皇帝震怒,下旨徹查整個皇宮??韶┫嗉热桓易觯痛硭麩o所畏懼,這件事查了大半個月都沒有后續(xù)。倒是任聽聆,因為護主有功,被賞賜了許多財寶,皇帝還特許了她提前出宮恢復自由身。
只是這個福利終究未能成真,舍命救人的舉動讓華容公主真心實意地黏上了她,說什么都不讓她出宮。公主以死相逼,任聽聆還能說什么,只能把皇帝給的出宮牌子收起來,留下來繼續(xù)當華容的知心姐妹。
近來,宮里宮外都有些變化,宮外最大的一個大新聞是,丞相的獨子裴太傅突然搬出去住了,并揚言和丞相就此分家,氣得丞相把他從族譜上劃去??膳崽祵Υ耸裁幢硎径紱]有,他爹在朝堂上給他使絆子他也無動于衷,活像是看破了紅塵。
宮里最大的變化那就數(shù)華容公主,現(xiàn)在她什么心思都會跟任聽聆說,任聽聆說句話,有時比她的皇帝爹還要管用。趁此機會,任聽聆每天都跟華容灌輸“合適”的戀愛觀。
“‘合適的第一要義是什么?是年紀相仿?。∨崽荡竽闶鄽q,不行啊!”
華容剛開始還嘀嘀咕咕地說:“可是長十多歲也沒什么啊,長公主姑姑和親嫁的可汗比她大四十多歲呢!而且太傅長得俊??!”
后來心墻有所松動,有時也會應和地說:“太傅真的好老成,總是批評我?!?/p>
再后來甚至有移情別戀的趨勢:“我覺得王尚書的幺兒長得也挺好看的……”
經(jīng)歷了那次刺殺倒像是因禍得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以后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命會丟了。
雖然裴津手段狠厲,但有個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說話算話?,F(xiàn)在每次見到他,任聽聆都能挺起胸膛做人,有時候遇上裴津心情好,兩人還能說上幾句話。
雖然每次看到她裴津的表現(xiàn)都很詭異,他總是時不時地往她身上瞅,深深的目光像夏天滾燙的風一樣。
幾天后,為了掃除晦氣,皇帝決定重辦公主的生日宴。
任聽聆這次沒有上次那么緊張了,裴津跟丞相決裂,按照他的性格,在他和丞相撕破臉前應該掌握了一堆丞相的把柄,他都反出家門了丞相也沒什么特殊表示就是佐證。
當晚宮宴,觥籌交錯間,華容公主閃亮登場,任聽聆全場掃視,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的模樣讓她十分滿意。
掃視下來,她一共同兩道目光驀然對視上。第一道是裴津,他捏著酒杯,眼神很幽暗,看了她兩眼,然后又瞪了她一眼,狠狠地把頭轉開了。
任聽聆心里覺得特別莫名其妙,她最近也沒惹他啊,昨日他來給公主上課,她還親自給他蒸了菊花糕吃。他當時還是很開心的,只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門口站崗的小內(nèi)侍也捧著菊花糕吃得香噴噴的時候,就突然生氣了,還把小內(nèi)侍的糕餅奪走了。
外面的人還傳他看破紅塵,可任聽聆覺得他對于世俗的欲望明明很強烈好嘛,連塊糕餅也要同人爭。
第二道目光來自一個滿頭辮子的鷹鉤鼻男人,比起他那盯獵物似的的貪婪目光,任聽聆表示還不如被裴津的小眼神盯呢!
至少裴津的目光她不討厭,甚至偶爾對視上的時候,心還有點兒怦怦跳呢。其實任聽聆有時也會想,裴津的身世太悲涼了,在丞相膝下,在丞相府那種惡劣環(huán)境中成長,他還能對自己心存仁慈和善良,偶爾還能露出一些少年人的稚氣和靦腆,真的是很不容易。
任聽聆沒有感情經(jīng)驗,但不代表她是個傻子,她是有點兒喜歡裴津,但那人現(xiàn)在剛從“血海深仇”的陰影中走出來,她哪兒敢跟他談情說愛啊……
假如有機會,還是要想辦法幫他卸下心理負擔。
任聽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由此完全忽略了那個羌國王子拋的媚眼。
八、
宮宴過半,眾人皆染薄醉,這時那個一直色瞇瞇地望著任聽聆的羌國王子突然離席,跪在地上對皇帝說了幾句什么,邊說邊往任聽聆這邊看。
任聽聆想,不好,這羌國王子那天沒來得及求娶公主,今天還賊心不死呢。她正想著等會兒拒絕的借口時,皇帝的聲音傳來:“哈哈,王子的眼光還真是別具一格。只是這女子是公主的宮女,你想要,還得問公主的意思?!?/p>
任聽聆聞言,大腦馬上宕機,羌國王子看上的原來是她,這劇情是怎么神展開的?!
不娶公主娶宮女,這羌國王子腦子是不是和普通人不一樣?娶她有啥好處?她只是一個除了美貌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人。
等等,回想到這王子色瞇瞇的目光,任聽聆想明白了,也許這王子看上的就是她的美貌。哼,還真是淺??!
絕望之下,任聽聆忍不住往裴津那里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第一眼要看向他,只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比華容公主更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裴津也正在看她,而且他本來是跪坐的,現(xiàn)在居然半站了起來,神色略帶幾分慌張與焦急。
能在一貫喜怒不形于色的裴太傅臉上看到這種表情,可真是難得。只是此刻任聽聆沒辦法跟裴津交流,正要把目光收回來的時候,卻眼睜睜地看著身處角落的裴津身手敏捷地一掌砍在身旁一個貴公子的脖頸上,把人給砍倒了。
任聽聆震驚地張大了嘴,眾人看她這模樣,紛紛轉頭去看。那廂裴津淡定得很,裝作著急的模樣道:“快來人,王尚書家的小公子暈倒了!”
任聽聆心里冒出一陣又酸又甜的泡泡,只是這秋波沒來得及送到裴津眼中,愛子如命的王尚書已經(jīng)撥開眾人跑去救護自己的兒子了。
在忙亂中,宴席匆匆散了。華容公主在此刻跟她咬耳朵:“聆兒,我不會把你嫁給他的!”聽了這話,任聽聆心里一陣感動。
沒過一會兒,裴津趁亂悄悄地溜到了任聽聆身后,拉著她的手便把人帶去了公主殿的后花園。
“你……你不怕嗎?”任聽聆扶著膝蓋氣喘吁吁地問。
燈火掩映下,裴津的臉色晦澀不明,只余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道:“我怕,怕你會跟別人走?!?/p>
任聽聆笑了,道:“就他那樣,我怎么可能會要?”
裴津靠近她一步,有些忐忑地問:“那我呢?你要不要?”
任聽聆看著他笑了笑,答非所問道:“里面那么亂,怎么辦?”
裴津有些失望,但還是說:“別緊張,自會有人處置的?!?/p>
任聽聆喘勻了氣,直起身子,欣賞地看著裴津。今晚他給她的驚喜太多了,凡事謀定而后動的男主角,頭腦一熱之下,居然能如此不管不顧地貿(mào)然行事。
而整件事重要的并不是裴津做了什么,而是,他是為了誰才去做的。
答案昭然若揭。
任聽聆目光灼灼地盯著裴津,她有一個大膽的假設,需要得到裴津的肯定。
裴津還陷在剛才那句隱晦的表白之言中,此刻被任聽聆看著,他赧然至極。微微偏過頭去,他道:“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你喜歡我?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話太直接了,裴津有些慌張,臉看上去又紅了三分,這給他平日里持重的英俊面龐添上了幾分可愛。
好一會兒,任聽聆聽見他道:“你才看出來嗎?這些時日,我天天在你面前走動,想盡辦法和你說話。每次說不到兩句你就急著要走,我以為你還怕我,不愿意和我親近。”
這么委屈的語調(diào),任聽聆險些聽呆了,仔細回憶了一下才想明白,裴津所謂的“想盡辦法”原來是每天的那幾句“吃飯了沒有”“飯菜合不合胃口”……
她頓時沒了言語。
可轉念一想,像裴津這樣身份尊貴的男人,若不是真的在意,又怎會去關心一個奴婢有沒有好好吃飯呢?
她連忙表明態(tài)度道:“我愿意的。”說完上前兩步,一把抱住了裴津,身體力行地證明了“我想與你親近”。
一時間,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任聽聆感覺裴津先是僵在了原地,然后緊緊地摟住了自己。
良久,頭頂傳來裴津的聲音,輕飄飄的,不自信極了,就好像說話的人正在把自己的心往外掏:“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太多假象了。撫育栽培我長大的丞相將我當成棋子,使我痛苦萬分的家仇是一個編造的騙局,愛我的人實際上愛的是我的皮囊或者是我身后強大的家族……只有你是真的。我那次沒有殺你,其實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會萬劫不復,可你選擇了幫我保守秘密。我知道你畏懼我,你那么害怕,卻在那晚跟我說了那么多寬慰的話?!?/p>
“這都只是小事?!比温狇雎牭糜行┫肟?,這么堅忍強大的一個男人,僅僅只是因為幾句真心的話語,他就深深地記住了你。
受了多少委屈,才對她的一丁點兒真心都珍惜如斯。
裴津小聲地說:“對我而言,這些很重要?!?/p>
兩人抱了好一會兒,不遠處喧鬧起來,似是有人在巡邏。任聽聆不舍地推開裴津,抬頭道:“這宮里,我可能是待不下去了,幸好陛下給的出宮令牌還在?!闭f完,她刻意瞅了瞅裴津。
裴津此刻倒是靈光得很,道:“你出宮后,我娶你?!?/p>
尾聲
華容公主最喜歡的貼身宮女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天之后就失蹤了,害得公主哭了大半個月的鼻子。
同一時間,丞相的獨子裴津也一并消失了。這異常的情況惹得京城里紛紛議論,有人說是丞相下的毒手。這話傳到丞相的耳朵里,氣得他差點兒心梗,為了自證清白,老丞相直接告老還鄉(xiāng)了。
這些傳聞傳到任聽聆耳朵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是老皇歷了,那時,她正和裴津在大漠里看夕陽,這些事情都沒告訴他。廟堂后宮好似一場大夢,她一心想治愈他往年的痛,他們約定,從今后只論下餐飯,再不提前塵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