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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芳華

2021-07-11 15:09:05李荔
西部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鎖子沙包石頭

李荔

我是誰?我和世界、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這些疑問是從一個又一個黑夜開始的。黑夜里,除了星空、月影和大地,還有我一個接著一個零碎微小的夢境。

這是一個冗長的夜晚。在荒原的一片空地上,我與她們在月光下玩著打沙包游戲。

她是站在中間的玩家,是我的對家。我是扔沙包的一方。小小的沙包不停地從我手里飛出去,帶著把她打下去的迫切愿望,帶著我全身的力氣。沙包在空中打旋、飛舞,最終還是被她接住。能接住沙包的就是“英雄”,在下一場開局中將有絕對的優(yōu)勢。能跟“英雄”成為一家,這是玩打沙包游戲時最大的渴望。

我站在一群人的外圍等著分配。剛才接沙包最多的“英雄”開始當(dāng)主持,分配人數(shù),一方四人?!斑€有她剩著呢,你怎么不積極挑玩家?”平時一起玩的玲對我嘀咕。跟著厲害的玩家容易贏!我本能地上前了一步,心存被召喚的愿望。這時候,那個主持大局者指著我說,“來,你和我們一家”。我遲緩地靠近,內(nèi)心充滿了喜悅,加入新一局游戲中。我擠在玩家的中間,東躲西藏。我不敢伸手去接沙包,怕沒接住,浪費隊友的機(jī)會。我在場子中間巧妙地躲過了所有呼嘯而過的沙包,當(dāng)有隊友接到沙包時,我也沉浸在勝利的快樂中。這時,有個女孩在雜亂的人群中叫了一聲:“小荔,接沙包!”她掄起胳膊對準(zhǔn)我,小小的沙包在她的指令下向我奔來,我雙手一抱,身子往下一蹲,沙包被我緊緊抱住,這時候,人群中一陣歡呼。我受寵若驚又無比興奮,更加賣力地跟隨著飛來飛去的沙包奔跑,跟著沙包一起飛翔在這空曠的黃昏之中。我仔細(xì)辨認(rèn),她原來是第一輪游戲的“獲勝者”。她“救活”了一個又一個被我打下來的“犧牲者”。她是我最懼怕的對手,而此刻她成了我的“盟友”。我看清楚了,那個女孩是芳。芳有著一副高挑的身材,一頭短發(fā)。她的三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對她呵護(hù)有加,她率性,敢說敢做,如一只快樂自由的鳥兒在我身旁盤旋。而我與她截然相反,作為家中的長女,承載著父母的人生希望,要好好學(xué)習(xí),還要關(guān)照好弟妹的生活。芳成為我童年最好的伙伴,她擁有的一切是我少年時代最大的向往。

村莊在暮靄里卸下一天的疲憊,光線一寸一寸地暗下來,房屋跟隨著光線越來越矮小,最后消失在夜色中,這并不影響我摸黑回到屋子里,順手拿起杯子喝水解渴,摸出前幾天偷藏的一塊水果糖。我有時覺得那幾間黑屋子比母親更慈祥,它不會催促我回家、吃飯、寫作業(yè),不會責(zé)罰我把新衣服又弄臟了,它敞開胸懷接納我的一切。我的父母在葡萄地里用盡最后一縷光亮之后,才能想起放學(xué)歸來的我。而此刻,我在某片空地上享受著一天最快樂的時光。太陽隱藏在了山里,世界變得柔和起來?!疤旌诹?,回家吃飯啦?!辈煌南镒涌趥鱽砹讼嗤暮魡?。這時候,不管游戲是否結(jié)束,大家都會一哄而散,循著那個聲音而去。

打沙包的游戲在夢里繼續(xù)。在夢里,所有的事件都沒有在陽光下進(jìn)行,但又是有光亮的,我選擇性地看清一些人的面容,聽到想聽到的聲音。我抱著那個小小沙包的瞬間,我仿佛抱住了整個世界。

醒來時,房間一片漆黑,我和凌空于地面的樓房一起躺在巨大的黑里,“天黑了,就要回家”,耳邊又響起了母親的叮囑。我沒夢到母親啊,這又是一個恒久的夢。我和我的屋子飄回到村莊的黃昏里。

弗洛伊德說過,任何夢都可分為顯相和隱相。顯相是夢的表象,是人們能記憶并描述出來的內(nèi)容,即類似于假面具;隱相是夢的本質(zhì)內(nèi)容,類似于假面具下所掩蓋的真實欲望。夢是被生活隱藏著的真相。它也有童年、少年、青年和成年。一夜之間,我實現(xiàn)了從少年到成年的無縫對接。以成年人的身份和思維去經(jīng)歷少年時期的事情。

這三個人身影模糊,笑容清晰,正在進(jìn)行一場辯論。似與我有關(guān),又像與我無關(guān)。他們一個說著,一個聽著,另外一個不時補充著。他們會偶爾朝我這兒看看,與我的眼神相遇,瞬間又閃開,像在躲避什么。我努力觀察他們的口型,想弄清他們說的話是否與我有關(guān),但我始終搞不清楚,也無法靠近他們。我在夢里陷入了白日里的焦灼,我不停地回憶與這三個人交匯的所有細(xì)節(jié)。這三個人,一個是我的領(lǐng)導(dǎo),兩個是我的同事,他們一改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態(tài),在進(jìn)行著一場津津樂道的評判。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四個人,我與他們?nèi)齻€,我是“受審”者、接受者,他們是決定者、宣布者。我平靜地等待著宣判,不再有一絲焦慮和擔(dān)憂。我所期待的是一個結(jié)果,而不是事件的起因、過程。我對面的三個人,一并轉(zhuǎn)過身來對我友善地笑著,我選擇了忽略笑容和含義,去猜疑剛才那場避開我的談?wù)?。我終于接近了他們中的一個人,并說服他告訴我剛才討論的問題和結(jié)果。我做好一切準(zhǔn)備接受,夢就醒了。我終究沒弄清楚他們討論的話題是否與我有關(guān),我只好作罷。我等著黑夜的來臨,繼續(xù)下一場夢。人不可能兩次踏進(jìn)同一條河流,亦不可能進(jìn)入兩個同樣的夢境。那個夢,時常被我想起來。

“醒,是夢里往外跳的傘?!痹娙苏f。

我能清晰地看到一個背影。一個僻靜的古鎮(zhèn),世界的底色是舊的,時光是舊的,歲月是舊的,人也是舊的。那個小巷很深很窄??熳飞夏莻€影子的時候,我把腳步放慢,放輕。終于追上了。我倆擠在狹小的空間里,一起往前走。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互相看看對方的面容,夢就醒了。我遺憾地閉上眼睛,想把夢再接上,哪怕看不清面容,只聽聽聲音也可以。夢是無法回去了。我只能在夢外繼續(xù)想象著。以前,我只認(rèn)為這是夢。如今卻覺得不是。你看清楚的,就是你走過的路;你沒看清楚的、還繼續(xù)想看的,是還未走過的路。

為了追上那兩個背影,我奔忙了一晚上。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其中一個背影是我很要好的同學(xué),我曾傾力幫助過她。她們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對我視而不見。夢里,她倆一直走在我的前面。我偶爾能聽到她們的笑聲。從背影的動作來判斷,她們在討論一個問題,并且有諸多相同的感受,時不時親密地碰碰肩膀,又不時地轉(zhuǎn)身看看身后,卻忽略我的存在。我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愿望,想求證或者探究她們討論的主題,以及不認(rèn)識我的真相。我必須要追上她們。如果追上她們,我又該怎么問呢?難道問她們,為什么不理我,不認(rèn)識我?可是,會有答案嗎?我能問出口么?面對熟悉的面孔和陌生的眼神,應(yīng)該很難開口。我在分析和判斷的過程中,所追問的勇氣消失殆盡。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倆的背影在我的視線里走遠(yuǎn),在我的夢里消失。我在悵然若失中醒來了,責(zé)問自己在夢里也不能超脫一些。應(yīng)該只在乎與自己有關(guān)的事情,而去忽略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啊。那兩個背影和現(xiàn)在的自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在夢里,我仿佛是個導(dǎo)演,劇情、角色、情節(jié)、結(jié)局都由我自己掌控,但依然無法塑造出一個圓滿的自己。

秘密是被隱藏的花朵

開在許多個暗處

而我奔波在一朵花的暗影里

找不出邊界

那晚,我用詩句記錄了奔忙的自己。

這兩位友人是我生活里舍不得弄丟的人,或者說我不愿丟掉與那兩人共度的時光。一個人的面容清晰,一個人的面容模糊。面容清晰的那個人嫌棄我聒噪,我立即停止說話,屏蔽掉所有的聲響。那人時常進(jìn)入我的文字,進(jìn)入文字的他大多是無聲的。夢里,我們回到了少年,在一條小巷里行走。褪色的雕花門,銹跡斑斑的門鈴,古老的桑樹、杏樹從門楣上探出頭來與我們打招呼,斑駁的樹影投于我們年輕的身影上,明鏡般的天空藍(lán)得純粹。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著,偶爾仰頭看天,偶爾互相對視一眼,那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讓夢境中的旅途不覺孤單。我把這視為真實的經(jīng)歷。但那的確是夢,因為我們沒有共同經(jīng)歷少年時光。面容模糊的那個人,我不記得什么時候遇到過他,或者他給過我什么幫助。我只記得曾哭著給他過打電話,說著我的委屈。他在電話那頭附和著我的義憤填膺,靜靜地陪著我。到底是什么事情讓我那么悲傷、難過,我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只記得那個漆黑的夜晚和一些溫暖的撫慰。于是我把夢搬進(jìn)了文字里,把文字里的靜止變成了移動。我把他定為夢中的主人,我希望他一直在,但始終沒能看清楚他的面容。他有時是童年的伙伴,是青年時暗戀的對象,有時又是成年后在清晨陽光下的那個背影……夢與現(xiàn)實有關(guān)系嗎?記憶就是證實世界存在的某種形式,無論是醒著的還是沉睡的。夢也是一種人生。想明白這一點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在睡著的世界中,也浪費了許多精彩的瞬間?!拔议_一部/聽命于我的汽車”辛波斯卡的夢是一輛聽命于自己的汽車;“如同水,在根莖內(nèi)旅行,前往奇怪的城邦”阿多尼斯的夢是在根莖旅行的水;“醒,是夢里往外跳的傘”特朗斯特朗姆的夢是一把傘;“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莊子用“一指”讓世界萬物渾然一體;而我一直把不如意的、灰色的、不努力的自己推卸給了黑夜,把未曾過好的人生歸結(jié)給了夢。一種消極的逃避,在避世中得以茍安。

在一個古城中,我穿過一條繁華熱鬧的街道,街道上的人有陌生、有熟悉。陌生的人笑臉相迎,熟悉的人各自裝著心事。我住在臨街的小二樓上,離開房間的時候,我清楚地記得樓梯口的具體方位,當(dāng)我和一位身影模糊的友人逛了一圈夜市回來,卻再也找不到那個樓梯的入口了,手機(jī)也不知去向。所有的人都在忙碌著,沒有人在意我在找什么、能不能回到家。我不著急,就在土墻邊轉(zhuǎn)悠,喧鬧的世界一切依舊。古城的街道兩側(cè)黃黏土夯成的城墻,簡陋、隨意,每面墻上都刻著古老的文字,我沒有陌生感。偶爾也會遇到幾個熟悉的影子,眼神又覺得很陌生。那是H,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她楚楚可憐的形象永遠(yuǎn)是男生眼中的林妹妹。此刻,她和一位男士相依穿行于古舊的街道。那是Z,拿過我的作業(yè)本,至今未還,還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未發(fā)生的樣子。那是L,我們第一次遇見是在霞光漫天的春天清晨。“你好啊,W老師,你怎么在這里?”我興奮里夾著驚喜,和一位久未謀面的文友打招呼,他抬頭、轉(zhuǎn)身,溫和地問道:“您是哪位?”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和莽撞,稍感歉意地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辦公室,我是剛來的某某。春光穿過玻璃灑在古銅色的桌子上,幾只麻雀在窗外嘰嘰喳喳,目光與目光的對接在一道霞光里閃現(xiàn),暖意相融,像極了青春年少時的某種設(shè)想,我把他和那個春日的清晨定格為某篇散文的開篇,時常翻開來閱讀、回味。這些人此刻都匯聚到我的視線之內(nèi)。我繼續(xù)尋找那個樓梯口。這時候,來了一位瘦弱的男子,我像認(rèn)識他又像他不認(rèn)識。他面無表情地把一把舊椅子移開,那個樓梯口出現(xiàn)了,在我如釋重負(fù)地準(zhǔn)備上樓的時候,夢醒了。

因為工作關(guān)系,我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剛來的時候,我?guī)缀趺刻於紩咤e巷口、找錯樓棟、上錯樓層。我每天用不同的錯誤來熟悉這座并不陌生的小城,同時用心地表達(dá)著與這里一切的親近。我先親近一條路,一間屋子,一張床。我在所有的親近感中,尋找一份安全感,是從一把房門的鎖子開始的。我第一天住到租住的房間里,就把自己鎖在了屋子里。我用日記的形式記下那天的經(jīng)歷:

經(jīng)過兩天的擦洗、修補、替換,把曾經(jīng)是別人的房間,按照我的意愿一件一件歸整。因為是一處舊房子,有些設(shè)施的功能被時間消磨殆盡,回歸最原始的功能,即如我現(xiàn)在描述的這把鎖。

第一天入住一套陌生的住宅。我盡量把空間縮小再縮小,為自己確定安全感。我心滿意足地把每道門的鎖子都鎖上, 咔嗒咔嗒的聲音,讓我心里無比安然,世界上沒有比鐵更堅固的防線了。我把防盜門、客廳門、臥室門分別鎖好,想起進(jìn)門廊燈沒關(guān),出去時,用力擰了一下臥室門鎖。咔嗒一聲清脆的響聲,我再用力拉門,門巋然不動,門被鎖上了。我不死心,用盡全力去擰那把鎖子。我的手被割破,從指尖流出的血粘在那把鎖子上,鎖無動于衷。時間靜止了,那把鎖子不再是鎖子,它還原成了一塊鐵。我像做夢一般來面對這個現(xiàn)實,鎖子與門成了一體,站在我的對立面。

我開始自救。用僅有的幾件小工具,鑰匙、修眉刀,把一把鎖子能拆卸的零件拆散,而鎖芯依然牢固地堅守它的職責(zé),死死地插在與門連接的關(guān)鍵部位。無法拆散它們,我急得眼淚流出來。我無助地望著這塊體積不大的鐵,它以它鎖子的身份在宣告它的職責(zé),如龐然大物在我無助的世界里巋然不動。

我只能接受被鎖在屋子里的事實。第二天尋求專業(yè)開鎖公司來開鎖。開鎖的師傅用上了他所有的開鎖工具,才把房門的舊鎖打開。他說,這是一把最早的防盜鎖,應(yīng)該有二十年了吧。我說,差不多,這是個老小區(qū)。他說,越老舊的鎖子越堅固。師傅一絲不茍的開鎖時,我在向一把鎖懺悔我對這個世界的懷疑,對陌生環(huán)境的不信任。這個開鎖的師傅,就是我夢里幫我移開椅子的陌生人么?

又一個模糊的身影初次進(jìn)入我的夢境。他也有可能在某個時刻想起我了吧?否則我怎么會夢到他呢?我們毫無交集,我竟然可以在夢里遇到他。我用夢把世界打通,盡管這只是我個人的意愿。我對友人說,我昨天晚上夢到你了呢。友人會開心地說,謝謝你啊,還能夢見我。更多的夢我不敢對別人說,只有自己琢磨。這么多年了,夢的內(nèi)容一直重復(fù)著,比如,我經(jīng)常會夢到自己從高處墜落下來,沉溺在水里,把孩子弄丟了……

我曾反復(fù)地夢到這樣一個場景。我們穿著藍(lán)色的校服,背著書包,吃著冰棍,推著一輛很舊的自行車緩緩走在夕陽下。我們不說話,土墻上的麻雀嘰嘰喳喳。世界單一寧靜。我們像是剛放學(xué),又像是出去郊游。至于我們到底在什么樣的情境下,準(zhǔn)備去做什么,一點兒提示信息也沒有。我在夢里看到了自己的背影美好而單純。在夢的世界里,我安靜地享受慢時光,不用顧及過去和將來,只記住了現(xiàn)在。虛幻中真實的存在,比真實中虛幻的存在更有現(xiàn)實感。這個小片段讓那個夜晚美麗如夢。我知道自己在做夢,不愿意從夢里醒來。夢還是醒了。夢的內(nèi)容被我深深地記住了。第二天傍晚,我站在窗前看著不遠(yuǎn)處的學(xué)校,那些行走于校園里的身影正是我昨晚夢中的情境。他們?nèi)宄扇簢\嘰喳喳地說笑著。兩個少年推著單車一起出了校門,夕陽的余暉灑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拘謹(jǐn)?shù)亓闹?。情竇初開的年齡,羞赧、試探、克制,又充滿了想象……我把他們的身影搬進(jìn)了夢里來為曾經(jīng)荒蕪的青春做補充。

他在一本書里一遍一遍說著夢里的事情,他對做夢者提醒,對織夢者贊揚,說做夢是自由的,美好是每個世人的。但他又把夢一節(jié)一節(jié)剝開,把夢完全落實于現(xiàn)實。讀完他的書,我才知道,人生來就是為夢而生的,他說,把自己的智慧、人生和生命空余不多的時間用夢來填滿,人生就完滿了。我想想自己已近中年了,在人生路上漫無目的地晃蕩著,生命的敏銳感越來越弱,不再去為一片落葉傷感,為一場別離落淚,為一個意外而欣喜,更多的是在密不透風(fēng)的俗世里奔忙。我的時間有許多空余,又幾乎沒有空余。讀完他的書,我好久沒做夢。不久,我又開始做夢了,在夢里我比以前更自由、更寬容。我喜歡的和我不喜歡人的都可以進(jìn)入我的夢里。我滿心歡喜地迎接我喜歡的,客氣有加地接待不喜歡的。“幾乎所有人在心底都會夢見自己的強(qiáng)大帝國:所有男人和女人都為他臣服,人們都對他頂禮膜拜——成為一切時代最尊貴的做夢者?!痹谒奈淖掷镂矣龅搅俗约骸N覍W(xué)著他,在夢里做一個統(tǒng)治者主宰著一切,最終卻沒能夠達(dá)到這個境界。夢里的自己依然像白天那樣猶豫不決、躑躅不前,見到一些人會緊張,見到不喜歡的人還會遠(yuǎn)離,自己依然是個觀眾,而不是主角。按照他所說的,我的夢的空間也會越來越小,想著想著我就憂傷起來了,夢大多是憂傷的。

母親又一次被父親氣得走出了家門。她需要向我傾訴,并從我這里找到平衡。四十多年了,她沒停止過對父親的“控訴”。這是她除了辛苦勞作之外唯一的“事業(yè)”,你本身就是個農(nóng)民,天天舞文弄墨、寫字畫畫能當(dāng)飯吃嗎?母親對父親的指責(zé)從頭至尾沒改變過,改變的只是她日漸衰老的身體和越來越幼稚的處事方式。那晚,在我的夢里母親突然變了,變成了年輕時的身體、老年時的思維,她在“控訴”父親的時候表情平淡,不再有怨言,逐漸佝僂的背影一下子舒展了許多。在她年輕的時候,有足夠的力量來平衡著自己的世界,所有的怨氣和指責(zé),融入對我們姊妹的生活、學(xué)習(xí)、工作的關(guān)注中,沒有更多時間去關(guān)注自己的世界。當(dāng)我們姊妹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需要她的時候,她才慢慢地回歸自己的人生,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生積攢了那么多的委屈。除了耗盡她一生時光的葡萄地,只剩下與她爭爭吵吵過了一輩子的父親。父親成了給予她委屈的源頭和宣泄委屈的出口,是一個深淵,沒有起始也沒有盡頭。在夢里,母親正在指責(zé)父親為什么無故批評我家最小的妹妹,說她不聽話、不會節(jié)儉過日子。而妹妹是陪伴父母最多的人??粗改溉绾⑼愕陌枳?,仿佛讓我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人生。

做夢者說,我們不能完全窺探我們的夢,那是一種與我們同行的生活,再怎么努力地去做夢,都不能完整地記住它,它只是生活的補充或者隱喻。我們能弄明白的是:白天發(fā)生 的事情我們大多會選擇遺忘,而夢里的我們卻努力想記起。

“我慢慢地抬起腳,再輕輕地落下,我腳底下全是石頭,大的、小的、被泥沙半掩埋的……”去過迪坎兒村之后,我便不停重復(fù)這樣的夢境,有很多年。

最終,還是去尋找出現(xiàn)在我夢里的那個地方。據(jù)史料記載,那里曾是新石器遺址的大概位置,現(xiàn)在有個新名字叫“瑪瑙灘”,有很多石頭愛好者前往那里撿“瑪瑙”。撿石頭的大多是中年男人,他們近乎癡迷地在酷熱的戈壁灘上,汗流浹背地一塊又一塊地翻撿著,用粗大的手輕輕地擦掉石頭上的泥土,有的還用隨身帶的礦泉水沖洗手里的石頭,他們專注地與石頭溫柔對話,像在尋求前生,又像在尋找今世。

這就是我無數(shù)次夢到的地方。我慢慢地抬起腳,再輕輕地落下,我腳底全是石頭,大的、小的、被泥沙半掩埋的……我仿佛踩在時間的每個骨節(jié)上,每放下去一次,腳就能與時間同行一大步,從遠(yuǎn)古走到現(xiàn)在,又能從現(xiàn)在走回到遠(yuǎn)古。不知道哪塊石頭承載著我夢境的起點,也不知哪塊石頭是我,我是哪塊石頭……

“任何一塊石頭及其上方的任何一朵云;任何一個白日以及接續(xù)而來的任何一個夜晚,尤其是任何一種存在,這世界任何一個人的存在。”辛波斯卡說。我仿佛在這里找到了答案,我和那些細(xì)碎的石頭,那些細(xì)碎的石頭和我,是這個世界的存在。

我同這個世界的萬物同時存在,每當(dāng)想到這個命題,我又會陷入自卑或者焦灼的泥潭無法自拔。面對蒼茫遼闊的大地,我找不到如一枚細(xì)葉石那樣恒久存在的姿態(tài),我穿行于忙碌的生活中,并給自己帶上不同的面具。假裝像那些小小石頭一樣,隱忍、執(zhí)著。被烈陽炙烤著的荒原,白天吸納著天地的陽氣,靜寂無聲。夜幕降臨時,整個荒原便騷動起來,有風(fēng)吹過,地面的砂礫發(fā)出細(xì)小的聲響,我感知著這一切。夜晚,我喜歡在暗黃的臺燈下翻開一頁頁史書,通過文字去暢游更為遠(yuǎn)古的世界。我所感知的那片荒原即刻又開始了重建,在五千年前或更早的時間,這里就有著人類的足跡,倘若回到那個時候,我一定是一塊細(xì)葉石或一塊正在生成的瑪瑙石,無須過多的語言表達(dá),只要安靜真實地存在就好。

每當(dāng)此時,我就會進(jìn)入一種夢幻狀態(tài)。這是一個醒著的夢,它像荒野戈壁的一株獨行草,在某個時刻遺落在了荒原獨自生根、發(fā)芽、成長。

我偶爾也去別人的夢境看看??ɡ盏隆ず嵩凇蹲凤L(fēng)箏的人》中,設(shè)置了一個充滿悲憫和救贖的夢。哈桑哈哈大笑著對阿米爾說:“那是在夢里啊,你能做任何事情。”他讓這個具有悲劇命運的男孩在夢里閃耀著人性善的光芒,讓他來為世間無法避免的惡進(jìn)行救贖。莊周與蝴蝶在夢里互換身份,用夢詮釋世間萬物化而為一,這一夢就是上千年。

人的一生就是一場自己與自己的對話。每個人都擁有著兩個自己:一個對世界感知、體驗,屬于白天;另一個想象、理解和表達(dá),隱晦的陰郁,屬于夜晚。當(dāng)生命到達(dá)終點時,兩個自己合而為一。人這一輩子真的跟一場夢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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