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子
地理好這件事本沒有什么可以夸耀的,實際上在我看來只要是你擅長的事情都不值得夸耀,值得夸耀的是把不會做的事情做好,但我的父母顯然不這么認為,他們費盡心力養(yǎng)育我,所求的也無非就是此刻這樣的場景:我站在飯桌前,像一個多年以后才會出現(xiàn)的天貓精靈那樣,畢恭畢敬但機械地根據(jù)他們朋友的詢問,報出一個個生僻國家的首都,進而進行釋疑,比如很多國家的政府駐地并非首都,像玻利維亞,政府在拉巴斯,首都在蘇克雷,或者像南非,居然有三個首都,政府在名不見經(jīng)傳的比勒陀利亞,而我們熟知的約翰內(nèi)斯堡不過是一個普通大城市。在這個方言土得掉渣的山區(qū),一個小學生能用艱澀的本地話,報出遠在南美洲或非洲南部高原的某個國家的城市名字,會讓宴席蒙上一層不真實的高貴幻覺,進而被感嘆:真是書香門第啊。當然也有難搞的叔叔阿姨,張口專往俄羅斯和北歐問,滿意地看我吐出斯堪的納維亞、彼得羅巴夫羅斯克或者符拉迪沃斯托克這樣的長名,然后就往我碗里夾一塊肥肉,像賞賜一只小狗。多年后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叫《最強大腦》的綜藝,發(fā)現(xiàn)里面有小學生選手,竟在沙發(fā)上模糊了眼眶,是的,別人為他們的天才叫好,而我為他們不為人知的苦楚心酸。抑或他們也并不心酸,只是我心酸。人最怕的就是這種自作多情的代入,他們是要考大學讀博士奔一個光明前途的,被困在了一方地圖之上卻碌碌無為的不過是我自己罷了。這種類似成績優(yōu)良的背后不過是記憶力尚可和口齒還行,我一向不太看得上,落實在歷史上,只能做幫閑,落實在現(xiàn)實生活里,簡直是百無一用,就像我,只是沒來由地給自己待的地方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剛到上海的時候我上海話不好,那時上海的外地人也不多,在公共場所,周圍人多數(shù)在說上海話,我也聽不太懂。上海地處長三角,在中國的地理概念里屬于南方,但由于我人際疏離,內(nèi)心冰封,只能默默地將之命名為上海斯克。后來待的時間久了,能聽明白上海話了,交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上海本地朋友,內(nèi)心也漸漸有了春暖花開的時刻,于是就又改進,從上海斯坦,逐漸到上海維亞。
這會兒,我坐在上海維亞、普陀伯格的某間麥當勞,聽邊上一群學生模樣的小青年聊星座,已經(jīng)聽了半小時。其中一個話題,是他們在比較天蝎座和摩羯座有什么不同。他們之中有一個男生,看起來是本次聊天的主角,因為他輸出的信息量最大,表情活潑生動也最引人注目。他有個看法被我記住:天蝎座做一件難事,喜歡給自己找一個看似正當?shù)睦碛?,需要自我說服的過程,而摩羯座要厲害一些,他們會不假思索地做。我聽了不禁在心里冷笑,這要是殺人,豈不是說我們摩羯座的人天生沒有道德感?不過我當然不會加入他們的對話,而是聽到自己的時間差不多就起身離開了。談起愛在公共場合聽人聊天,你不要以為我是個很愛去公共場合轉悠的人。我很宅的,除了要出門上班或者采購必需的生活用品,我不大出去。那會兒《魔獸世界》剛剛出來,我注冊了一個血精靈圣騎士,每天在永歌森林奔跑,比起現(xiàn)實中那些遙遠到無法抵達的國家,在這里我只要花時間升級就能去艾澤拉斯的任何一個角落。相比我住的地方,艾澤拉斯可太有意思了。我樓下的宜山路格勒常年施工,如同炸得稀碎的戰(zhàn)場,白天堵得水泄不通,晚上全是奔騰轟鳴的土方車,既沒有動植物,也沒有山河湖海,不能提供任何想象空間使我把艱難的生活繼續(xù)下去。我?guī)缀鯇⑺星楦泻图耐?,都放進了艾澤拉斯。艾澤拉斯,艾澤拉斯,你有我的電話號碼,我閉上眼睛就能描出你的地圖,就像我站在黑板前畫那只雄雞,粉筆灰落下來,像流蘇掉在我的鼻子上,等待被不明所以的事物吃掉。給角色起名的時候,我打算不用自己常用的網(wǎng)名,而是重新起一個。古人常有見物取名之說,我一抬眼,看到臺子上放了一本兒黑封面的《地藏王菩薩本愿經(jīng)》,于是敲了“地藏”兩個字進去,提示被占用,于是我又多敲了個“王”,還是被占用,但我終究沒有敢再接著打“菩薩”——實在是擔心半夜被他老人家找上門,于是想了想,加了個斯基,這下成了,我有了一個啼笑皆非帶著“間離”效果的名字“地藏王斯基”。看起來像是俄國人皈依了佛門,配著血精靈圣騎士英俊威武的面貌身形,卻有一個胖子的靈魂,實在是頗有親和力。這游戲是我玩的第一個大型網(wǎng)游,游戲體驗是靠著任務系統(tǒng)撐起來的,起初的任務還能一個人玩,但玩著玩著就不行了,游戲會逼著你社交:它設計了一些精英怪,必須組隊才能打,還有些被稱為“副本”的特殊場景,必須組隊才能下。
如今我已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幼時背誦大批地名的伶俐如同歷史上逝去的古國再也沒有在我的生命里出土。我那時便已懂得,人生在世,凡事皆有限額,吃睡做買,都有限額,凡事用得越多,限額來得越快。幼時在宴席上用盡了我說話的份額,現(xiàn)在完成工作之余,我跟同事們的話都沒幾句,每年過年回老家,父母總在擔心我“跟人打交道”怎么辦,有時急了會罵我:“你這個樣子怎么在社會上生存啊?連句話都說不好?!边@些詰問場景貫穿了我外出務工的人生。雖然稱不上應對自如,但終究父母也不能代我生活,他們說完覺得沒用,見我竟沒有在大城市混成乞丐或餓死,就漸漸放過了我。而我這樣一個人,應付游戲里的社交真的就還好。首先大家不見面,我的壓力就小了一多半;然后打字我是很快的,這個沒有問題;就是有時副本要開語音配合,我則盡量言簡意賅不閑聊。這么一通操作下來,我感覺公會的戰(zhàn)友們還是愛我的,而且我的血精靈圣騎士走“奶媽路線”,頗為吃香。最喜歡組“奶媽”的,是血薄攻高的法師,而法師中女孩子比較多。不過游戲里選了女法師這個職業(yè)的人不一定是女的,有些男生也選了女法師,這種一般被我們叫作“人妖”。因為游戲里女玩家少,我們多數(shù)都會把女法師默認為“人妖”,直到一直相處升級到第一次下副本開語音,才會像開盲盒一樣驗證出這個戰(zhàn)友究竟是不是美眉。公會里最喜歡組我的一個血精靈女法師叫“冰魚兒”,她操作不錯,話也不多,看起來工作比我清閑所以上線時間比我多。起初我們倆等級差不多,但后來她漸漸高出了我5級左右,最后到10級,差距穩(wěn)定下來。在一次開語音的過程中,我終于聽到了她的聲音,才知她竟是個貨真價實的妹子,而且聲音很好聽,當時心里一跳,但也沒有說什么,就這么過去了。可這點好聽如同種子落進心田,每天在游戲里滋長,像攀爬入云的魔豆,風一起,就在我耳邊嘩嘩作響。我對妹子是沒什么認識的。這么講也不對,應該說,我對具體的妹子是沒什么認識的。在宜山路格勒不遠處,是中山西路,中山西路頂上遮住天空的,是內(nèi)環(huán)高架,高架底下是神奇如同雨林般的存在,傳說充斥著各種生物。我有本地帥哥同事不無炫耀地向我告知,他大學時曾經(jīng)和女朋友在高架底下的灌木叢里野合,我坐他的M3掠過路口,他減速,單手握方向,另一只手指指戳戳,這里,這里,不不不,是那個柵欄翻過去的邊上,上身可以直起來,觀察四周……這讓那時未經(jīng)人事的我對這個場所異常關注與神往。盡管他胡來的場所并非我家門口的此段高架,可我在附近唯一愿意去走走的也就是這里了??晌揖刮丛娺^野合的情侶,連接吻的都沒有,我疑心世界已經(jīng)變了,大家都急著過街,互相拉扯還差不多,誰來這里停留呢?收停車費的爺叔,無家可歸的人,抑或是停了很久也無人問津的、落滿灰塵的助動車。而最多的,其實是一些色目人。每當夜幕低垂,他們便三三兩兩地出現(xiàn),他們從戈壁來,卻不回戈壁去,男的做沒本錢的買賣,女的則抱著小孩,賣黃碟。我對妹子的抽象認知便來自這些黃碟。色目人賣的黃碟渠道來源成謎,內(nèi)容也非常奇怪。那時網(wǎng)上已經(jīng)可以下到日本大片,不過我沒有上海戶口所以裝不了電信寬帶,只能裝慢得要死的有線通,其下載的效率感人,無論是網(wǎng)際快車還是網(wǎng)絡螞蟻進度條統(tǒng)統(tǒng)不甚動彈,真的比不上我下樓問這些大姐直接買。這些片子里則不全是人類,即使有人類也不太能滿足我的正常需求。我還年輕,雖然欲望勃發(fā),但常規(guī)的性行為都尚未有過,從小接受歷史唯物主義教育的我如何能直接突破想象的邊疆?比如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長達1小時的片子,全程就是三個人,一個日本男的坐在那里穿和服吹尺八——我開始以為是簫,多年后在KTV唱了某一版本的《月半小夜曲》才想起來那聲音是尺八,另一個男的則只穿日式內(nèi)褲,把女人吊在空中,綁好了,用散開的馬尾辮子打。打一下,我背一個日本地名,從北往南,札幌是一聲尖叫,青森是喉間的低吟,福島是耳朵的災難,水戶是盛開的菊花,京都是迷夢初醒,東京是踵事增華……安全詞是熊本還是大分?我不記得了,越過鹿兒島,沖繩是一片幽藍的深海,那個吊著的女人瞇著眼看鏡頭,眼睛是藍色的,像EVA。我在電腦前,腦子里是一個個西瓜像原子彈一樣掉下,紅色的瓜瓤從我的眼睛、耳朵、鼻子里溢出,我強作鎮(zhèn)定地到水龍頭下洗手,閉上眼不看那如注的流動。我是多么的不滿,不論前面如何浪費時間,我只是需要最后有真正的插入,可是沒有。我只能忍氣吞聲,從微薄的薪水里繼續(xù)省出預算,等待著下一次采購。之后的淘寶時代才開始有退貨,但高架下沒有。而且考慮到自身的肉體安全,下一次,我仍舊得對那些色目人畢恭畢敬。交易的瞬間,我定睛想去看那婦女懷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她拿了錢就轉身消失在夜幕中。后來我自我安慰,起碼他們沒有騙我,賣我風光片或者是葫蘆娃,他們給了我真正的藝術,盡管打了折。這些來路不明的VCD被我碼在一個鞋盒里,等待多年以后被丟掉。
多年后,我輾轉于上海維亞,從西到東,從北往南,普陀伯格、長寧利亞、浦東靈頓、閔行波利斯……當我看過所有的高山大河,再回想當時的生活,不得不承認它如同杳無人煙的荒原,赤日炎炎,寸草不生。在荒原上,能夠使我滿足的事情只有三種,打“魔獸”,看黃碟,沿著高架走。只有在做這三件事的時候我是快活的。有時剛看完黃碟,打開游戲上線,就遇到冰魚兒帶我刷副本,不由得有一些綺麗的迷思,如同藏在沼澤深處五彩繽紛奇形怪狀的娜迦,別拿娜迦不當人魚,她們也想分開雙腿……然而我只當這是妄念,從未想過要多往前一步。我直覺冰魚兒所代表的形象是我不可觸及的某種生活,好比她的網(wǎng)名,冰,魚,兒,我像念洛麗塔那樣念這三個字,漸漸覺得它放在游戲中是如此得體,既有女性的溫婉,又如霜之哀傷凜然不可侵犯,不像我,有時被人叫成地藏,有時被人叫成司機,就像我在社會生活中的位置,曖昧不清,難以錨定。冰魚兒喜歡叫我地藏,這像是給了我某種身份,比如她是公主,我是守護她的僧侶,我們向前遠征,為了打敗遠方的魔王。我沉默無言,敢于犧牲,追隨她的腳步,給她加上一個又一個祝福光環(huán),最僭越的時刻,也不過就是在外域,我第一次學會飛行之后,因為過于開心(你要知道能飛對人類而言是多么不容易),與她并排起飛,我說了一句:來吧,一起比翼雙飛一下。她打了一個笑臉過來,我在電腦前咧開了嘴,開心三秒,馬上想起尺八聲中被吊著打的日本女人,繼而紅了臉。那一刻,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提出三次元見面的請求,我覺得她會答應的,但我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冰魚兒仿佛是這游戲的一部分,而我早已通過鍵盤和鼠標與她有了魚水之歡,在意念里她早已是我的女人,我試著叫她“冰魚兒諾娃”,她打過來一串“哈哈哈哈哈”,照著這個改了自己的QQ昵稱。
這樣的柔腸百結卻未曾謀面,郁積到日常之中,終于引發(fā)事故。一日我在宜山路格勒地鐵廣場出站,豎著衣領,想象自己是來自柏林的天使,沉浸于自我的世界,感受著冬日的氣息……而兩名中年男子在我邊上起了爭執(zhí)。宜山路格勒地鐵站乃是世界上最熱鬧的地鐵站,站外是個五岔路口,有著可以預見的災難般的交通,家裝市場的送貨車輛與行人攪在一道,炸串攤子、摩的、土家燒餅、男女色目人……撲面而來,我有個同事把這個叫“生活氣息”,而我,在她的定義中乃是我司“最沒有生活氣息的人”,且我確實不跟那些有生活氣息的事物發(fā)生關系。第一次來這里是為了看房,因為這里價格合適,我準備租在附近,可一下車還沒看到中介就遇到了奇異之事。那天陰云密布,方向感極差的我從2號口出來,抹著出汗的前額停下來認路,那時尚無智能手機,路不認識只能問人,但問誰也是學問。我不敢問妹子,怕人家覺得我面目可憎心懷不軌,中年人我也不敢問,他們普遍警惕性高,你剛一接近他們就開始搖手,弄得你覺得自己是推銷。最合適的其實是同齡小哥,可那天也是出鬼,竟半天沒有一個同齡人出現(xiàn),然后我看到一個穿夾克背布袋的大叔,想了想還是走了上前。他聽我說完卻沒有回我,突然開始掏包,然后一起手拿出一本黑色精裝的小本子,然后朝我一合掌,小兄弟,我看你有佛緣,就送你一本經(jīng)書吧!我伸手接過來一看,黑封面上豎排一行鎏金字“地藏王菩薩本愿經(jīng)”。我愣在當場,說:謝謝,然后轉身走開。不要白不要啊。誰知那大叔又跟上來,小兄弟,佛不走空門,還是回個禮吧?我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他是要錢。第一個念頭就明白自己被騙了,馬上把佛經(jīng)遞回去:那我不要了。大叔并不接手,仍說:小兄弟,佛不走空門,經(jīng)書已是你的了,我也不能再要。我心中大呼高明,還是我們南瞻部洲泱泱中土厲害,邊上賣切糕的戈壁色目人要有你一半會說,也不至于半天賣不出一塊。人民內(nèi)部矛盾只能認了。我白眼以對,多少錢?大叔又說,施主隨喜。我拿出一張十塊,他不肯離去,直到我又拿出一張五十。于是我在宜山路房子還沒有看到就六十塊買了一本沒有定價的小冊子,成了我對這個站頭最深刻的印象。既然買了,那就不能不看,我日日把這本經(jīng)書放在案頭,直到它變成我游戲ID的一部分,才稍有物盡其用之感。經(jīng)過這一番洗禮,我直覺在宜山路站遇上什么都不算奇怪,可我真是啥也不想遇見,之后日日一出站,都是柏林天使式的長靴風衣低頭快走。然而今日這兩個中年男子實在太令人喜出望外,令我不禁駐足端詳,他們一個要進,一個要出,一個站在輕軌站臺等車,一個已經(jīng)走下了幾級臺階站在了樓梯口,但仍舊兀自朝彼此對罵不休,罵的是啥呢?一個說,有種你下來,一個說,有種你上來!然后二人一個怕錯過車,一個急著走,卻爭執(zhí)不下,不能湊到一起真的干上一場。我在邊上看得著急,幾乎想幫一把。然而不知不覺,他們精彩的對峙已經(jīng)吸引了幾名觀眾朋友,這時我旁邊一個女青年跟同伴開口:哈哈,那個男的為什么一定要人家下去,他是地精嗎?我定睛一看下面那個男子,身材肥胖四肢短而細小,確實很像“魔獸”里的地精,我跟著人群哄笑,也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狗膽,抑或是覺得法不責眾,《看你妹之網(wǎng)癮戰(zhàn)爭》給我力量,竟轉頭跟妹子來了一句:你也是“魔獸”玩家嗎?小妹子扭頭看我,一雙眼睛閃著狡黠的光,我是啊。我熱血上頭,幼年報菜名的絕學返祖上身:一區(qū)阿格拉瑪,地藏王斯基,血精靈圣騎士,為了部落,加我?。∶米诱f,好。然后我木然扭頭離去,心卻已經(jīng)掛在了地鐵天線上(如果它有天線的話)。車動起來以后,我看到妹子與她的女伴就在車廂另一頭,但此時勇氣和天賦均已掏空,再也不敢過去哈拉半句。妹子的女伴比她高,但明顯沒有她好看且有風情,她們朝我這邊看,我馬上低頭,緊張到發(fā)抖。當天回家上線,等到凌晨兩點也沒有人加我為好友,十分心灰意冷,待到三天過去,才算醒悟這一次搭訕是失敗了??蛇@股邪火無處去,靠跑步和黃碟都不能緩解。想去買新的卻發(fā)現(xiàn)最近嚴打,帶小孩的戈壁色目女人不知去向,最后只好在一次副本結束的時候跟冰魚兒來了一句,那個,我們要不要見個面?冰魚兒頭像暗掉,顯示離線,我在雙重打擊之下黯然入眠淚濕枕畔。
第二天晚上又打開游戲,看到冰魚兒回了個“好的”,然后又補了一句“昨天下線了沒看到”。我忙不迭敲字,“這周末有沒有空?我住在圣宜山路格勒大地鐵站附近。”過了一會兒她回,這周末要加班,下周末吧?我回,好的。然后坐在電腦前松一口氣。玩到凌晨快下線的時候,我回銀月城交一個大任務,銀月城是血精靈的誕生點,我已好久不來。越過無盡之海,來到東部王國,遠行者們也仿佛在向我招手。我穿著一身70級裝備站在廣場上耀武揚威,頗有衣錦還鄉(xiāng)之感。AFK了一會會兒,突然一個3級號來加我,乃是個小女法師,我遲疑著通過她,她送來消息:地鐵站那個人是你嗎?我腦袋一嗡,說,是!她回,這個游戲太難玩了。我說,你之前不玩這個游戲啊?她說,嘿嘿,我一直想玩來著,這兩天剛下好,然后我不知道你是地藏王司機還是地藏王斯基,加了好幾個人才加到你。我說,嗨,我看你說地精,以為你是老玩家呢。她說,又不是只有這個游戲里有地精。她又說,你教教我啊,我操作不來,一直被提示“我需要一個目標”。我哈哈一笑,說,那是你沒瞄準。一番溝通下來,因為她實在太菜,我們通了語音,我?guī)е煌砩纤⒌搅?0級,但大部分時候是我打,她在邊上蹭經(jīng)驗,并適時發(fā)出贊嘆:啊,你好厲害!啊,謝謝你!我漸漸體會到一種快樂,飄飄然起來,又想到冰魚兒帶我時,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感覺?可我那么木訥,竟從未給過她半句贊美。這個小妹子的ID叫幽幽月,含妹量十足,就是不知道什么含義,但這已不重要,因我仍記得她出眾的身材和樣貌,平日里,絕無這個級別的美女對我假以辭色。我想起那日最后她看我下車還沖我搖手,一截月白色的手腕從袖子里掉出來,仿佛在我心里畫了一道彩虹。幽幽月還是個學生妹,在中山西路延安路附近的一個高校讀大三,離我只有兩站地鐵,我們聯(lián)系上的第二天晚上,她就帶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沖到了我門口,說是要一起打游戲。這簡直是我生命中的大事件,不次于哈雷彗星光臨地球,克里姆林宮的勃列日涅夫同志去波蘭,加拉加斯的玻利瓦爾上將到達了上秘魯……我盡量把尺八聲中的日本女人趕出大腦,將裝VCD的鞋盒藏進了壁櫥,把餐桌移到寫字臺邊上給她支了個臺,假裝全身貫注地對著自己的電腦。由于她等級太低,我一晚上不斷地失誤她也沒有看出來,我們就這么真的并排打了一整個通宵。白天,由于亢奮,我毫無困意地繼續(xù)去上班,而她待在我家昏睡。待我晚上回來,她仍舊沒有離去的意思,我將面條下進鍋里,又挑出冰箱里能吃的一切弄了個澆頭。吃完飯她繼續(xù)在電腦前鉆研游戲,而我假裝忙東忙西,試圖找機會做一下色目人賣的碟片里的事情,或者叫春天在櫻桃樹上做的事情。最好的機會是從背后握著鼠標去幫她操作,操作了半小時之后,我滿身是汗,她終于在升到32級的檔口,轉身把我抱住。我毫無經(jīng)驗,為了不丟臉,只是在心里開始默寫國名和地名,試圖從A開頭的阿根廷,背到Z開頭的芝加哥……然而終究是東南亞過于兇險,我在神游到萬象時敗下陣來。她躺進我懷里,我覺得自己成功隱瞞了還是個初哥的事實。幽幽月叫姚瑩瑩,幽幽月只是YYY的另一種寫法。姚瑩瑩個子不高,但身材很勻稱,她喜歡西幻,喜歡《指環(huán)王》,地精一說原是從此而來。我并不在意女生的身高,實際上能有個女朋友我就很感激了,哪怕她只是想蹭游戲等級。自此開始,我對琢磨姚瑩瑩的身體充滿了無盡的興趣,一來二去分貝頗有些超標,甚至被樓下的人上門貼了紙條,她看到后嗤嗤冷笑,說,氣死他們!她有我不曾有的氣概和歡樂,明明不過兩站地鐵,四站公交,卻每次過來都戴著棒球帽背著雙肩包,如同跨過千山萬水的女將,除了打游戲就是要跟我搞一搞。這是我第一個三次元的女朋友,尺八聲中的日本女人算是二次元的第一個。她們標定了我極其荒謬與偏差的,對于女性的知識,關于“女朋友是否有別的功能”我毫無經(jīng)驗,毫不在意,這讓我在以后的人生中吃盡了苦頭,可我仍舊覺得,就是因為有那些瞬間,我絕不后悔。姚瑩瑩比我要在意身高,而我其實是一個除了身高尚可,幾乎一無是處的男子,不過,當她摟著我開玩笑的時候,說“誰說我們地精不能睡上等精靈啦”,我還是有了一點點自豪,覺得自己幾乎要真的愛上這個嬌小的女孩。我那時忘記了自己的心得,人生在世,凡事皆有限額,吃睡做買都有限額,凡事用得越多,限額來得越快。我和姚瑩瑩的限額大概起初就不多,且都集中在游戲和做上了。日后回想起她來,經(jīng)典的場景都是她背著一個黑黢黢的HP筆記本,在周五的晚上敲我的門,與我埋頭耕耘在血色修道院、塵泥沼澤、月光林地、贊加沼澤……我們并肩作戰(zhàn),比翼雙飛,直到等級相若……然后睡到下午,床上惡戰(zhàn)一場散去??晌覜]有提出,也沒有想過要介入她其他三次元的生活,而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也沒有提過。我當然把這個叫作女朋友,但后來,在她消失之后,我想,也不知道當時姚瑩瑩會不會這么認為?確實,直到有一天,她突然不再上門,然后把游戲賬號也賣掉,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還去過她的高校試圖找她,然而沒有結果,終究就這么失去了聯(lián)系。像遇到姚瑩瑩這樣的好運氣,也再沒有在我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
因為姚瑩瑩的突然出現(xiàn),我找借口推遲了與冰魚兒的見面,直到這見面再也不發(fā)生。且真的與其他女性有了切實的肉體關系之后,那點二次元的稀少的曖昧也似乎像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我們身處一個公會,還是會一起游戲,她的QQ還是叫冰魚兒諾娃,可我們不再開玩笑,甚至不再聊天。等到姚瑩瑩終于離開我,我百般無聊之下才又想起她來。冰魚兒住在楊浦,來一次市區(qū)并不容易,最終我們約在了“宇宙中心”人民廣場。在我試圖搭地鐵去見冰魚兒之前,宜山路地鐵站的色目人又給了我一次印象更加深刻的體驗,而那也幾乎是他們的謝幕表演。我一直是個品位很差的人,但那會兒不知道為什么喜歡上了小皮包,但我既沒有錢也不懂,最后挑到手的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坤包,同事們那會兒都說我:你怎么背個女包?我也不為所動,想來是被男性之神懲罰了——那天我背著這包,但進站之前忘拉拉鏈,等我快到站臺的時候突然感覺肩膀輕了,低頭看時才發(fā)現(xiàn)包中的手機錢包都已不見。等我轉身去追,將將看到兩個色目人拿著我的錢包站在站外的路口。我跳過閘機,朝他們猛撲過去,想象自己是雄鷹、獵豹、兔子,抑或任何一種快速的動物。而他們也撒丫子狂奔,直追到蒲匯塘路路口,一個站在路邊的老人說,啊呀呀,追不上啦。我問他,哪邊,他指指前方,前方,是影影綽綽,但明顯速度比不上我的兩道人影。最后在南丹路路口,一個色目人終究失去耐力被我抓住,另一個色目人從背后走來,將手機錢包遞給我,然后兩人轉瞬過街離去。我累得俯身下來大口喘氣,行人們圍上來,向我詢問:小伙子,你中刀了嗎?我說沒有。然后說,他們偷了我手機錢包,被我抓住了。哎喲喲,了不起了不起!待到喘完氣,我自覺驕傲到不行,拿起手機,第一件事就是給冰魚兒打了個電話:我會遲到一會兒,但你真的不知道我今天經(jīng)歷了什么。這次壯舉給我前往人民廣場的旅程增添了不一樣的光彩,仿佛我要去的已不是來福士,而是凱旋門、凡爾賽。當我在和平影都一樓遇到冰魚兒的時候真的是滿臉得意,我戰(zhàn)勝了色目人!我是阿喀琉斯!她卻顯得波瀾不驚,翻來覆去只有一句,直擊我的腳跟:以后可千萬不要這么傻,你怎么知道另一個色目人走上前來是不是要捅你一刀?她的人和游戲里的氣質很統(tǒng)一,五官不甚鮮明地擺在小小的臉上,雅致、恬淡、自然,充滿了親和力,似乎不需要熟悉就能自然切進日常的聊天節(jié)奏,可要想深入了解卻又發(fā)現(xiàn)這人似乎離我非常遠。她的鎮(zhèn)定讓我有一絲惱怒,話題無法深入開展,KFC的雞翅也越吃越?jīng)?,我終于決定不再遮遮掩掩,將一切跟她悍然托出,中心思想是,如果沒有姚瑩瑩那個插曲,也許會在一起的是我們,冰魚兒諾娃和地藏王斯基。我跟她說,有時我覺得,姚瑩瑩真是地藏王菩薩,她生于農(nóng)歷七月三十,屬龍,都是晚上來,走的時候也是晚上,兩頭不見陽光,皮膚白皙,體質偏陰,總能感受到鬼魂,和她在一起之后,我開始經(jīng)常被鬼壓床。冰魚兒終于有了反應,對這一切表示驚訝,說原來如此我說不知道你為什么疏遠了我。接著追問,那個女孩子要是回來找你你還要跟她在一起嗎?我馬上說,那不能了。她想了想,非常務實地說了一句話:你要是不嫌五角場遠,我們可以處處看。冰魚兒叫薛冰,是楊浦某銀行的經(jīng)理,之前在北京讀書,畢業(yè)考到這里入職。目前在處理的工作和一個待賣的工廠有關,有一個妹妹一起住,妹妹就在那間工廠里打工。
薛冰是個很不錯的人,就像游戲里總是她帶著我一樣,后來也是她來宜山路格勒找我比較多,而不是我過去遙遠的五角場斯克。我不會開車,而她有個小高爾夫,起初是我們兩個人,后來她會帶著她妹妹。但很快我看出了蹊蹺,因為她妹妹既不姓薛也和她長得不像,待我問清楚才知道,這個妹妹來自貴州山區(qū),叫殷琴,乃是她從初中起就有的幫扶對象,起初是她父母,之后是她自己按月給妹妹提供資助,可小殷終究沒有考上大學,最后只好在她介紹之下,在浦東一個電視機廠里做工。廠妹小殷皮膚黝黑眼睛細長,長得像迪士尼的花木蘭,說話帶一點口音,活活潑潑,只要能來市區(qū)就整日堆著笑臉,目前正在姐姐的勸說下準備成人高考。我的生活從來沒有這么正能量過,這讓我覺得極不真實,可這一切又都在切實地發(fā)生?;睦锘奶频那啻貉杆僭谘Ρ陌才畔陆Y束了,見父母,定婚期,一起貸款買房,《魔獸世界》還能打,但游戲里的人越來越少,直到我們一起退游。唯一值得一說的是我們?nèi)チ艘淮巍赌ЙF世界》音樂會,見到了從未見過的公會里的朋友,大家合了影,吃了飯又四散而去。我們現(xiàn)在的房子在北外灘,我已經(jīng)很久不再去宜山路了,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幼稚地給上海所有的區(qū)名路名加一個后綴。只有那本《地藏王菩薩本愿經(jīng)》還碼在書架上,不論翻了多少次,還是那么新。我是在2013年開始涉足P2P的,最初這個不叫P2P,叫“小貸”。薛冰有個朋友在浦東一個很大的地產(chǎn)企業(yè)工作,是總裁助理,他們公司推出了一種只賣給“關系最好”的朋友的貸款產(chǎn)品,年利率20%,我們當年就先買了50萬進去,后來這種形式越來越多,直到薛冰有多個朋友開始涉足這一領域,甚至他們行里的一個高層,直接進入了一家P2P的頭部公司,公司的高管都是外國人,總部在陸家嘴,號稱三年內(nèi)上市。薛冰沒有跟著跳槽過去,不過在我們倆的合計之下,終究還是沒少往這家企業(yè)的金融產(chǎn)品里投錢。而我自己,更是買了不少類似的產(chǎn)品,按月、按季度把錢轉進去,過一段時間便有不錯的收益,那真是不錯的體驗。然而終究開始出事了。2018年底錢開始兌不出來的時候我才知道薛冰那個前同事已經(jīng)從該公司離職,社會上暴雷的消息也越來越多,而我還有一大筆錢卡在里面出不來。事情的高潮是我們這些維權的人開始聚集在這家公司所在創(chuàng)意園區(qū)的樓下,當天跟我一起來的還有小姨子殷琴,她正在附近幫我倆買“一點點”。我們雖然不至于大喊大叫,但也存了進去哪怕搬一些辦公用品走的心思,而老年人就沒有那么講究了,阿姨爺叔們的控訴經(jīng)常讓物業(yè)的保安們?nèi)绲鼐惚拔ⅰH藗儑莻€出面的經(jīng)理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窟@里怎么這么多人???又是來維權的啊,這是這個禮拜的第三波了吧?我扭頭一眼就看到了姚瑩瑩,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羽絨服,從園區(qū)的另一個方向走來,正望向我們這些維權者。我的身高使她馬上看到了我,她臉色變了又變,跟身邊的女伴不知道說了句什么,女伴離去,她走過來,怎么是你啦?我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又說,你是投錢進去了嗎?我說,是的。她自告奮勇:我在這里上班,我?guī)湍愣⒅麄儯麄円且苈妨?,我第一時間告訴你。我說,你現(xiàn)在還好嗎?她說,挺好的。我問,結婚了嗎?她說,結婚了。我說,我也結婚了。最后我們在對面一間麥當勞坐下。我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你當時為什么突然不見了?姚瑩瑩看著我說,我有男朋友的呀,一畢業(yè)就要結婚了。我一時語塞,再也接不下去。姚瑩瑩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離去。她在的時候,麥當勞是那么安靜,仿佛能聽到呼吸,她離開以后,這里才又重新喧鬧了起來。我拿著半杯咖啡,內(nèi)心一片空白,忽而邊上幾個女生的說話聲再次傳來:摩羯座很可怕的呀,很陰沉的。是的是的,我也這么認為,都說天蝎座可怕,其實天蝎座真的還好。我也覺得天蝎座還好。我以前有個天蝎座的老板的。摩羯座最可怕的是控制欲強,而且他管著你,但他自己要出去外插花的!而且你不仔細查,根本查不出來。那什么星座克摩羯座呢?聽說是雙魚座呀。哈哈哈哈哈,雙魚座這么白癡卻能治得住摩羯座?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扭頭過去,望著這幾個幾乎能做我女兒的孩子,認真地跟她們說,小姑娘,你們講的不對的,什么星座都有好人壞人的。唉,不過我這么說也不對,也有些星座是問題很大的……一個戴眼鏡的中學生模樣的少女勇敢地看著我,正要開口回擊,那一刻,她不知道她眼前這個短發(fā),瘦高,神色灰敗的,穿著洗得有點發(fā)白的藍色哈靈頓夾克的摩羯座青年男子也曾經(jīng)像她一樣年輕,曾經(jīng)愛上尺八聲中吊著的日本女人,曾經(jīng)如同柏林來滬的天使,他剛剛在最不體面的場合偶遇了舊情人,冒著被小姨子發(fā)現(xiàn)的風險,得知了一個寧可沒有得知過的,足以令他折翼的秘密;他們于21世紀初在三次元的世界相識,又在二次元的世界靈魂碰撞交融,各自分離,今天為了維權,他從北外灘過來黃浦,待了一整個上午,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飯,這簡直是《玻璃之城》好嗎?(當然啦,他們并不想死掉。)小姑娘們在這樣一個時刻,對他的星座做出雖然無心但是嚴苛的評價,會不會有些過分呢?他覺得自己是懂得這些年輕人的,比如自己那依舊黝黑而聒噪的小姨子,她們自以為掌握所有的真理和知識;她們是點評上的網(wǎng)紅,小紅書上的博主,抖音里的KOL;她們的皮膚永遠白得像雪,腿長永遠八尺,也永遠不會懂得地精的憂傷;她們在所有的亭臺樓閣、飯店景點、車上途中,抖開美麗的羽毛拍照,仿佛生活總是嶄新的,剛剛打開的模樣。她們說浦東是鄉(xiāng)下,楊浦是鄉(xiāng)下,閔行是鄉(xiāng)下,外地是鄉(xiāng)下,她們對他,這個過期的天使已不假以絲毫的辭色。這樣的一個他,不過是APP會議上被mute掉的NPC,混入人群的一段白噪音和幻覺,他是沒有內(nèi)心的,無法談論寵物、星座和靈魂,只有撲面而來的金融敗局和中年危機在跟隨他。他喉嚨里像狗那樣嗚咽了一下,吞了吞口水,搶在小姑娘要開口之前,搶在自己起身離開這荒蕪的黃浦約克灘頭之前,用清晰準確的普通話,跟小姑娘說:我跟你講,其實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是你們處……這時,他的電話響了,是年輕人已經(jīng)不聽的、年代久遠的希爾瓦娜斯《上等精靈挽歌》,他連忙接起來,手一抖錯按了免提,一個活潑的聲音從電話里沖出來,聲音太大了,邊上的小姑娘一定也能聽到:姐夫你在哪里啊?我怎么找不到你了?是啊,我在哪里呢?他關掉免提,紅著臉起身,說著“來了來了”,匆忙推門出去,聽見后面的小姑娘適時地補了一刀:還姐夫,神經(jīng)病,真以為自己是喬峰?。葵湲攧诶飩鱽砹怂实男β?,像一片逐漸遠離他的,快活的云彩。
自問自答
Q:好像又是男女感情題材,你們男作者為什么那么愛寫這個?
這個問題的本質在于,關于“文學是什么”,或者說“文學的標準”是什么,在當下這個時代,已經(jīng)失范了。一個變化的時代,各種各樣的學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對文學,對創(chuàng)作文學作品的人施加影響,動搖著過去我們衡量它的標準。我沒有說過去的標準是好的,但我支持所有默默工作、試圖建構這些標準的人。
Q:這篇文章跟《別的聲音,別的房間》有什么關系?
這是年輕時的故事。年輕時窮,哪里有什么別的房間,別的房間那只能是互聯(lián)網(wǎng)。這是一個關于網(wǎng)上打游戲的故事。
Q:你真的是“魔獸”玩家嗎?
這是我唯一真心喜歡過的大型網(wǎng)游。年輕時我為它寫詩,我覺得它還值得一個更長的故事,但這個游戲已經(jīng)完了,今非昔比了。所以這并不是一個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