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爽
【摘要】1935—1936年,中國文化建設協(xié)會發(fā)起“讀書運動”,通過讀書競賽、學術講座、廉價購書等活動,宣揚“讀書救國”,民眾讀書話題引起知識界討論。大量關于讀書意義、內容與方法的文章試圖向廣大讀者(reading public)灌輸正確的閱讀知識。左翼知識分子通過指導城市勞工的讀書與生活實踐,將閱讀作為革命教育的重要手段。圍繞“讀書”,國民黨政權、知識精英和出版業(yè)共同塑造著“讀書界”這一知識與文化、政治與權力交織的場域。
【關鍵詞】讀書界;讀書運動;文化政治
20世紀30年代的文化領域,代表讀者市場的“讀書界”一詞頻繁出現(xiàn),普通民眾如何讀書的話題突然重要起來。1935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開展了“全國讀書運動大會”。在中國文化建設協(xié)會(以下簡稱文建協(xié)會)的主持下,“讀書運動”開展了讀書競賽、學者講座及廉價購書等活動,提倡全國民眾以讀書提高知識文化水平,“奠定民族復興運動深厚而堅固的基礎”。[1]盡管“讀書運動”最終慘淡收場,但知識界圍繞讀者大眾及其閱讀實踐展開了探討與改造的嘗試。
《中國閱讀通史·民國卷》將1935年的“讀書運動”定性為國民黨“新生活運動”的重要內容,其本質是為了推銷政府理念,在思想上達到鞏固統(tǒng)治的目的。[2]然而,“讀書運動”并非國民政府在文教領域的首創(chuàng)?!拔逅摹边\動以來,“讀書運動”以各種形式出現(xiàn)在歷史舞臺,最初,它與倡導民眾閱讀的文化活動并無直接關聯(lián)。那么,國民黨何以在1935年選擇“閱讀”來推行其政治主張,這與“讀書運動”歷史變遷之間有何種關聯(lián)?
本文將在重審1935年國民政府“讀書運動”的基礎上梳理近代“讀書運動”的起源與發(fā)展,并將其作為觀察民國大眾閱讀變遷的主線。正如羅杰·夏蒂埃指出,大眾閱讀并不總是局限在孤立、獨特的象征世界里發(fā)展,它往往受制并依附于主流模型和統(tǒng)治規(guī)范。[3]考察政府、市場和知識權威在文化生產(chǎn)領域對民眾閱讀實踐的建構是不可缺少的維度?!白x書運動”和讀書討論怎樣塑造了大眾的閱讀、對“讀書界”造成了何種影響?這些問題的解答對我們今天進一步理解20世紀30年代大眾文化構成的復雜性有重要意義。
一、從“運動”到“讀書”:1920—1930年代初“讀書運動”的歷史變遷
民國初期報紙雜志中的“讀書”除指“閱讀典籍”之外,多有入學接受教育之意。趨新改良派人士常以發(fā)起“運動”的形式將近代社會風俗、觀念和制度灌輸于普通中國人的生活肌理。經(jīng)過“五四”洗禮,“運動”的改良色彩轉向具有現(xiàn)代革命意義的抗爭政治。最初出現(xiàn)于民國輿論界的“讀書運動”正是“五四”新青年學生聲援罷課教員索薪、向北洋政府爭取教育獨立而醞釀的一系列社會運動。
民國初期,各地軍閥割據(jù)導致中央財政權旁落,赤字嚴重,就京師一地而言,北京政府的大宗財政開支都用于軍費和債務,以至“二十五萬之教育費亦籌不出”,教師欠薪嚴重。[4]1921年4月13日,北大、北高師等八所國立大學學生為教育基金問題拖延不解決而發(fā)起“讀書運動”,千余名學生在女高師門口集合,手執(zhí)“讀書運動”四字大旗行進至新華門前向總理請愿,要求政府在最短時間內恢復教師薪資,以“有課可上,有書可讀”。為了強調要求讀書的正當性,參與罷課的高師學生專門設計了“各帶書包赴府院請愿上課”。[5]隨著事態(tài)發(fā)展,學潮的初衷由“討薪”擴大至拒繳講義費或要求學生自治等種種管理制度矛盾,且遍布全國各地校園。這一時期,學生“讀書運動”經(jīng)常與罷課學潮同時出現(xiàn)在報章媒體,以至時有新聞不無諷刺地指出“‘讀書運動今又作‘不讀書運動矣”。[6]
1920年代中后期,真正以閱讀活動為主體的“讀書運動”開始出現(xiàn),讀書的社會功能也逐漸向底層大眾延伸。1924年,晏陽初歸國,創(chuàng)辦中華平民教育總會,在中下層民眾中普及讀書識字,這種“平民讀書運動”頗引起社會注意?!白x書界”頻現(xiàn)于各書報廣告亦由此始。1928年5月,世界書局在各大報紙登出整版廣告,將聯(lián)合中原、江東、時遠、啟新等十家滬上書局在世界書局門店開辦“讀書運動”一個月。廣告稱,此舉是為了踐行內政部長薛篤弼提出的“十二要項”中“要人人讀書”一項,使文化發(fā)揚光大、“民眾之生存競爭亦得一大助力”。除“萬種圖書大削價”外,另發(fā)行兌獎券,購書滿六角即贈一張,“張張都有彩物”。[7]和一般書店贈送購書券相比,此舉堪稱世界書局獨創(chuàng)。
略查當時各大報可知,《全國人民應注意十二要項》提出后并未有太多官方媒體宣傳。世界書局對此政令的響應更多是為“讀書運動”的商業(yè)促銷冠上響應政府文化政策導向的正當性。借“讀書運動”的名義,世界書局連登八天整、半版廣告,參與者也發(fā)展至十四家。而將“摸彩”與讀書聯(lián)系在一起,無疑抓住了更多普通市民的心,為“讀書界”擴張了版圖,使之不再局限于新青年學生和知識群體。讀者只需購書就可以參與“發(fā)揚文化”,并和發(fā)起者共享“宣揚文化使命”“以內輔助政府”之責。[8]
到了1932年,上?;浇糖嗄陼?lián)合光華、北新等幾家新書店舉辦青年“讀書運動”,除各書店打折促銷外,還邀請胡適、王云五等知名學者演講,當時《申報》稱之為“上海社會創(chuàng)見一新穎事業(yè)”。[9]青年會的“讀書運動”旨在傳播知識精英的讀書經(jīng)驗、解決具體的閱讀技巧問題,以期達到“增進智識、刷新人生”的目的。上海青年會為此專門成立“青年讀書會”,號稱歐美各國已甚發(fā)達,在我國尤屬倡舉。
總體看來,1920年代初的“讀書運動”從社會層面推動了教育體制現(xiàn)代化,這為實現(xiàn)閱讀的社會教育意義爭取了結構性的現(xiàn)實前提。1920年代中后期,大眾閱讀的公共性向消費性過渡,出版業(yè)的加入促成了普通讀者在文化市場的正式“登場”。而“讀書運動”從一種激進社會運動向文化活動的演變更反映出政黨政治與社會激進力量之間的離合。1928年,“讀書運動”的矛頭被指向所謂“赤化”“煽動青年反對學?!保蔀椤胺垂病钡妮浾摻杩?。實現(xiàn)了政治權力重組后,國民政府教育部集中了統(tǒng)一支配教育資源的行政權,利用學校改組和軍事化的“公民訓練”試圖把學生從“街頭”趕回“課桌”。[10]1935年,文建協(xié)會“讀書運動”提出“讀書救國”與“革命建設”的口號,即是用“讀書”遏制“運動”的結果。
二、1930年代“讀書運動”中的國民政府、知識界與出版業(yè)
1935年4月,“讀書運動”在國民黨官方介入下被推向高潮。1934年10月,由陳立夫主持、以建設“中國本位文化”推動“民族復興”的中國文化建設協(xié)會成立,成員既有何炳松、樊仲云、陳高傭、孫寒冰等知名學者,也有周佛海、陳布雷、潘公展等國民黨要員?!叭珖x書運動大會”即是文建協(xié)會成立一周年時舉辦的重要活動之一。
國民政府“讀書運動”的初衷還基于當時社會識字率普遍低下的現(xiàn)實狀況。根據(jù)當時的官方統(tǒng)計,全國文盲數(shù)量約占總人口的70%以上,因此,自1927年南京政府成立起,教育民眾識字讀書就是“訓政”時期培植健全國民的首要工作之一。
1935年4月8日,經(jīng)一個多月籌備,文建協(xié)會主辦的“全國讀書運動大會”正式開幕,文建協(xié)會主席陳立夫、“讀書競進會”籌備主席吳醒亞通過電臺向全國民眾播音演講《全國讀書運動大會之開幕詞》與《讀書問題與中國革命》。同時,教育部訓令全國各級學校分別舉行“讀書運動周”和學生讀書演講競賽,以助宣傳。根據(jù)此前文建協(xié)會的籌備章程,“讀書運動大會”主要包括兩項舉措:一是聯(lián)合全國各大出版機構半價發(fā)售本版圖書;二是延請學術領域的知名人士播送指導讀書演講。同時另有為期兩周的“讀書競進會”作為“讀書運動”的主要活動。
單就宣傳和活動形式而言,文建協(xié)會的籌備是在1930年代初出版市場開展“讀書運動”的基礎上,通過國民黨各級黨部和教育系統(tǒng)進一步制度化的。以組織形式為例,文建協(xié)會除總會外,另專設出版事業(yè)委員會,吸收上海各主要出版機構負責人參與配合,通過政治背景將社會的文化生產(chǎn)力量統(tǒng)合在一起,再由文建協(xié)會分會落實在全國各地方。1935年3月20日,國民政府“讀書運動”尚在籌備期,文建協(xié)會在新聞界和出版界提前造勢,要求各報積極捐廣告、撰評論代為鼓吹,而出版界則需各捐出版書之全部及廣告費,并于4月8日至21日之兩星期中對折發(fā)售各書。對于此事,舒新城在當日日記中記載:“因其有政治背景,主人提出后,無不唯命是從。”[11]針對“對折發(fā)售各書”,書業(yè)雖不得不遵,實則各有應對,“讀書運動”開幕時,中華書局除教科書、雜志及預約書外本版書五折,世界書局精選本版書一千種五折發(fā)售,而開明書局更規(guī)定除教科書、活頁文選、預約書、特價書、雜志外的本版書五折,《中學生雜志》《詞學季刊》八折。
究其策略,教科書和預約發(fā)售的新書是中華、世界等大書局利潤的重要來源,而雜志本身已求“薄利多銷”,無可再折。相對應的,“小資本”書商則視“讀書運動”為生意起死回生之機:它們平時少有減價促銷,資金頗難周轉,這次“對折發(fā)售”是現(xiàn)金回流的絕佳機會,許多書局便將規(guī)定的兩星期廉價時間延長至一月甚至更久。有書業(yè)從業(yè)者認為,這些舉措無非是為救濟現(xiàn)款枯竭而實行的急于吸收現(xiàn)金的薄利多銷。在雜志界,“讀書運動”可以是新的生意,也可以是傳播教義的法門?!斑\動”開幕后,公教會刊物《新北辰》立即刊登長文響應,實際則是為了推廣《圣經(jīng)》,將普及教義當作“讀書救國”與“革命建設”必不可少的內容。
盡管政治力量為“讀書運動”取得了地方黨部、學校及出版業(yè)的三方配合,真正參與的讀者卻寥寥無幾。1936年5月《申報》盤點“讀書運動”成果時發(fā)現(xiàn),全國報名的大中學組會員僅5000余人,而參加應試的會員竟只有120人,其結果之慘淡令輿論大為吃驚。對此結果,舒新城在日記中感嘆“出版業(yè)之前途可悲,教育之前途更可悲也”。據(jù)舒氏判斷“此事由黨主持,一般人恐其別有作用而不敢或不愿參加,遂致結果如此之壞”。[12]“新生活運動”開始后,因蔣介石提倡“禮義廉恥”,以傳統(tǒng)道德訓導民眾日常生活,山東、廣東等地相繼發(fā)起“尊孔”的“讀經(jīng)運動”。經(jīng)過“五四”新文化洗禮的知識界大部分對此“尊經(jīng)復古”風潮極力反對,許多進步的新文化知識分子對“讀書”與當時的“復古讀經(jīng)”逆流似有里應外合之勢均投以激烈批評。更有人指出國難迫近時期政府不提救亡而催人埋頭書齋的矛盾。[13]然而普通民眾對于國家觀念的淡漠促使知識精英意識到,喚醒民眾國家觀念與民族意識的嘗試又必須從知識的灌輸做起。具體到閱讀,則體現(xiàn)出“讀什么”的重要性:在民族救亡迫近的現(xiàn)實語境中,任何將讀書與民族國家存續(xù)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主張,都必須回答“什么才是能夠救國的知識”以及“怎樣讀書才能夠達到救國目的”的問題。
三、閱讀指導與“讀書界”的知識構建
(一)讀書致用:圍繞大眾閱讀目的與內容的討論
1935年1月底,文建協(xié)會出版委員會在籌備會議上決定在《申報》和《新聞報》每周設立“讀書運動”專版一次,主要撰稿人不乏文建協(xié)會與中國文化協(xié)會成員中的知名學者及黨政要員。以此為中心,許多讀書出版類期刊和閱讀指導文章都參與到對民眾閱讀教育的討論中來,他們最關注的是大眾應當“讀什么”“怎么讀”和“為什么而讀”的問題。
讀書的內容、方法實質是由讀書的目的決定?!缎侣剤蟆ぷx書界》有文章開宗明義指出“讀書就是用書”?!白x書致用”是當時知識界的共同態(tài)度。當“實驗主義哲學家”葉青在《申報》“讀書運動??鄙现笇嗄曜x者研究哲學之后,立刻有文章批評葉的哲學“離開社會實踐就會成為玄學,淪為神學鬼的俘虜”。[14]這些觀點認為,有用之書不僅為讀者提供專業(yè)技術知識,它必須能夠使讀者大眾對自身與所處社會階段產(chǎn)生科學的認識并從中與時代需要產(chǎn)生深層聯(lián)系。具體而言,也就是有關社會與主義的理論知識,才能真正通過讀書來回應國家與民族、階級與革命的現(xiàn)實命題。
有理論家進一步指出,真正的讀書運動,是應該和社會性的實踐達成一致的。正是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理論擔當起了1930年代左翼知識人試圖向讀者大眾提供的讀書標準。人是社會的人,必然與社會發(fā)生聯(lián)系,即使是自然科學也屬于客觀社會條件的產(chǎn)物。從對社會性質與人類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的視角去分析讀書,一切封建時代的奴隸教條和唯心主義產(chǎn)物都不是用科學的眼光來寫的書,只有指導社會實踐、認識人與人間關系的社會科學才是“讀什么書”“怎樣讀書”和學術界“寫什么書”等問題的答案。[15]至于“為讀書而讀書”“為文學而文學”的主張、“性靈論”小品文、幽默文學作品,則代表了另一種自我麻痹的讀書觀,在1930年代中期同時受到左右兩路的批評。
(二)讀書與生活:左翼知識分子的社會科學閱讀指導
那么,有用之書應該如何去讀?在最基礎的層面上,對于讀書方法的討論包括如何切實有效地閱讀某一類書、閱讀過程中的筆記制作與工具書使用等內容。而為了避免讀者“死讀書”而偏離“讀書致用”的目的,左翼知識人最終將“怎么讀”的問題轉換為應當如何把握讀書與社會生活實踐的辯證關系上。1934年1月1日起,《申報》配合申報流通圖書館特開辟出一個《讀書問答》專欄,通過筆談的方式為廣大自修讀者進行問題解答與讀書指導。當時李公樸是申報流通圖書館的館長,負責該欄目的正是之后《讀書生活》的主編艾思奇、柳湜和夏征農(nóng)。當時有讀者寫信指出,大眾真正需要的讀書指導,不是給人開書單、教人讀書本,而是應當注意目前讀者的生活實踐,對日常生活中所發(fā)生的困難切實地加以指示、援助與解決,將指導讀書變?yōu)橹笇詈腿松巴镜氖侄巍?/p>
根據(jù)指導部的調查,這些來信的讀者大部分是青年店員、機關辦事員、學徒及其他各種企業(yè)的從業(yè)人員,知識程度大約在高小或初中之間。對于這些城市中下層勞工讀者而言,是否有必要在有限的時間、微薄的收入、工頭和資本家的欺壓中買書來讀?從讀書指導部的回信來看,指導讀書還是指導生活實踐的問題已為許多讀者關心著,這同時也是柳湜、艾思奇等人希望通過“讀書問答”使讀者大眾理解的讀書目的:“我們?yōu)榈氖菍嵱?,是認識實際生活,和如何去奮斗以展開自己的或大眾的生活?!盵16]同樣將社會科學作為閱讀指導的理論資源,《讀書問答》向大眾展開理論的方式并不流于擺弄抽象的套語,而是始終與讀者的生活經(jīng)驗結合在一起,教育讀者大眾學會運用社會科學尤其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知識去認識、理解自己的生活,將自己所處的生活狀態(tài)與勞動經(jīng)歷和當前中國社會性質、生產(chǎn)關系產(chǎn)生聯(lián)系。正如王汎森指出的,1920—1930年代以“主義”為面貌流行的理論僅被少數(shù)人真正深入理解,大部分人都是通過小冊子及“讀書問答”得到對社會科學理論的粗淺認識。閱讀指導正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傳播過程中極其重要的大眾化途徑之一。也就是說,只有從自身的生活經(jīng)歷(事實)中發(fā)掘理論知識(觀念)的投射,才能在眾說紛紜的學派中得到對理論的正確把握。打通生活實踐與理論知識的讀書,不僅把讀者大眾的生活理論化,也把理論變得生活化了。這樣一來,作為讀者的勞工大眾對生活的認識就不僅僅停留在情感層面的“訴苦”,而是能夠在被壓迫的現(xiàn)狀中思考生活與勞動的境遇,通過讀書得到革命的教育。正如《讀書生活》半月刊在創(chuàng)刊詞中提出的,讀書是讀活書,是一面為生活掙扎,一面在萬分嘈雜中利用一分一分的時間去讀書,是把讀書融化在生活中。
馮淼指出,通過以《讀書生活》雜志為陣地、馬克思主義為理論資源對城市底層勞工生活的關注與指導,艾思奇、柳湜與夏征農(nóng)等人發(fā)展出了一種根植于大眾日常生活的革命教育。[17]如何正確理解讀書、生活與實踐——尤其是底層大眾被壓迫的生活現(xiàn)實之間的關系,如何通過在讀書與生活實踐中建立起有機的聯(lián)系,從而引導大眾認識所在世界的秩序,這正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大眾化過程中具體展開的細膩革命,它在真正意義上組織、發(fā)動了讀者大眾,賦予閱讀以革命力量。通過“把讀書融入生活”而聚集起來的讀者,不僅在學術界、文藝界之外打開了一個屬于底層識字大眾的“讀書界”,更超越了清末民初以來知識精英眼中亟待被知識喚醒的民眾的范疇,與國民政府“讀書運動”形成了鮮明而有力的文化抗爭。
四、結語:民國“讀書運動”與閱讀的文化政治
歷史地看,1930年代中期的“讀書運動”不僅吸收了1930年代初民間知識分子與文化消費市場對大眾閱讀的生產(chǎn)性力量,同時也是1920年代“讀書運動”學潮背后政治文化演進的結果。在此過程中,讀者大眾及其閱讀實踐作為對象與問題逐漸走進文化視野中心。經(jīng)過“讀書運動”圍繞大眾閱讀話題的討論,國家政府與知識精英為“讀書界”制定了規(guī)則,而對于普通讀者大眾而言,通過讀書獲取知識的過程逐漸成為政治文化的投射。這一時期,國民黨文化勢力和民間知識分子在大眾閱讀問題上的“交匯”,本質是通過讀書教育來生產(chǎn)有關閱讀的知識,并試圖構建理想的讀者大眾——不僅作為被啟蒙和動員的對象,而且承載了不同政治力量對“讀書”意義的爭奪。
“讀書運動”為民眾規(guī)定讀書標準的背后,伴隨著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理論在大眾閱讀領域權威地位的確立。社會科學理論提供解決人生出路的真理,本質在于通過閱讀指導將底層大眾生活“苦悶”的根由引向階級與社會的內在矛盾。1930年代中期,許多讀書指導文章中可以看到關于讀書、個人的出路與社會的論述:個人出路問題的解決是由整個社會能否找到革命的出路所決定的,而只有閱讀社會科學被確立為解放一切“苦悶”的真理之路,關鍵在于它能夠為大眾過上“革命化的生活”提供正確的理論指導。正是在這樣的指導與訓練中,一種閱讀的文化政治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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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博士生)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