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和尚嘟噥著:“和尚出家,實(shí)在沒辦法。被師父打罵,就想逃回家。要是逃下山去,會怎樣呢?一年兩年,養(yǎng)起了頭發(fā)。三年四年,做起了人家。五年六年,討一個渾家。那再以后會怎樣?七年八年,養(yǎng)一個娃娃。九年十年,娃娃整天會喊:和尚爹爹!”
(這個“爹”不念diē,要念diā。這出戲要用昆曲的讀音,昆曲發(fā)源于蘇州,蘇州人是把爹爹叫成diādiā的。)
小和尚接著說道:“小僧本無,因父母信佛,將我自小送入空門。我在這里每日燒香掃地,念佛看經(jīng),還不能吃葷!”對不能領(lǐng)悟信佛的好處的小孩子來說,受清規(guī)戒律的約束實(shí)在太難熬了。
“今日師父與師兄下山去了,燒飯的師傅也砍柴去了,趁此機(jī)會我快快逃走了吧。”小和尚繼續(xù)說道。
本無脫了袈裟剛出廟門,忽然想到:“要是小偷跑來,偷走我的鐘磬鐃鈸,怎么辦?”
于是,他又返回廟里,把該藏的都藏好,這才掩上廟門離開。
就在本無逃走時,山路上還有個年少的尼姑匆匆而行。
尼姑色空唱道:“喜鵲喳喳,烏鴉哇哇,不知前途如何,使我心驚怕?!背Q韵铲o叫是報喜,烏鴉叫要倒霉,難怪色空心里七上八下。
色空跟本無一樣,也是很小就當(dāng)了尼姑。她住的庵堂里有很多羅漢塑像,她看著羅漢,覺得羅漢也看著她。
色空繼續(xù)唱:“降龍的惱著我,伏虎的恨著我,布袋和尚笑著我;那長眉羅漢愁著我,說我老來時有什么結(jié)果?!?/p>
于是她把袈裟撕破,埋了藏經(jīng),棄了木魚,丟了鐃鈸。學(xué)不得羅剎女去降魔,學(xué)不得南海水月觀音座!
這樣命運(yùn)相似的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山路上遇見了。
本無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色空合掌,口稱:“優(yōu)尼稽首?!保ā皟?yōu)尼”是對尼姑的尊稱,“稽首”是行禮之語。)
色空便也答禮:“上人稽首。”(“上人”則是對和尚的尊稱。)
本無問:“優(yōu)尼何來?”
色空答:“仙桃庵來。”
“何往?”
“下山……探母?!?/p>
本無覺得有點(diǎn)兒不對頭:“出家人不顧其家,何言探母?”
“因我母親臥病在床,故而下山探望。”色空反問本無,“上人何來?”
本無答:“碧桃寺來。”
“何往?”
“嗯,下山超化?!保ā俺本褪腔?,接受人們施舍的食物。)
色空問:“在山自食其力,何需超化?”山上是可以種出吃的呀!
“我那師父……”本無不會撒謊,只好學(xué)了起來,“也跟你那母親一樣?!?/p>
“也病了?”
“也病了,所以我要學(xué)一個子路負(fù)米的故事了?!保ㄗ勇肥强鬃拥膶W(xué)生,他曾為老師找過米。)
現(xiàn)在該問的都互相問過了,沒什么可說的了,也只能各走各的了。
二人有點(diǎn)兒不舍地唱:“正是相逢不下馬,果然各自奔前程。”
分手后,色空進(jìn)了一座土地祠,暗想:“待我假作燒香,看他可來尋我?”
本無真的找到這里,他看到色空,想嚇一嚇?biāo)骸拔揖驼f,老尼姑來了!”
正想著,色空在本無身后大叫:“老和尚來了!”
嚇得本無立即跪下念起“阿彌陀佛”。
色空拍手笑。
本無說:“我還沒有騙到你,反被你騙了。我對你實(shí)說吧,我是一個逃下山來的和尚?。 ?/p>
色空便也承認(rèn):“我是一個逃下山來的尼姑?。 ?/p>
本無說:“你在仙桃庵,我在碧桃寺,都是‘桃,都要‘逃?!?/p>
逃跑的路上還橫著一條河,本無就把靴子銜在嘴里,背起色空。
在小和尚背上,小尼姑高興地?fù)]舞起衣袖。他們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但至少,不再當(dāng)和尚、不再當(dāng)尼姑是他們毫不后悔的選擇。
周銳說戲
曾有一出昆曲小戲叫《下山》,還有一出戲叫《思凡》,都是一個人演的。
京劇演員學(xué)的第一出戲往往是昆曲,因?yàn)槔デd歌載舞,難度不高,適合初學(xué)者打基礎(chǔ)。學(xué)花旦的就多以《思凡》開蒙,學(xué)丑行的多以《下山》開蒙。
后來這兩出戲就被捏到一起,成了《雙下山》。
民國時期的昆曲界有個名伶叫韓世昌,他的劇藝和影響相當(dāng)于京劇界的梅蘭芳。他也是個男旦,《思凡》是他的拿手戲。開始時有十八個演羅漢的演員戴上臉子(面具)為他配戲,后來他就不要別人助演,自己用寫意手法描摹出十八羅漢的各自神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