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震
西皮漆是被譽為漆中貴族,它帶著抽象而斑斕的紋路,古就備受貴族推崇。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中,西皮漆秘而不宣的制作工藝也曾一度失傳,慶幸在現(xiàn)代漆藝人的努力下,終于讓這門古老的工藝重獲新生。
神秘的漆中貴族
西皮漆也叫犀皮漆,又叫“虎皮漆”或者“波羅漆”,它在歷史一直是珍稀之物。明代書畫大家董其昌推崇它為漆器之首;審美高雅的雍正皇帝親自下旨,要生產(chǎn)宮廷專用的西皮漆家具。
而西皮漆最具特色的,就是它不畫不刻,照樣有流光溢彩的效果 ,是一種“低調(diào)的奢華”。
西皮漆的具體做法是先用石黃加入生漆調(diào)制成黏稠的漆,然后涂抹到器胎上,做成一個高低不平的表面,再用手指推漆或添加一些細碎材料,形成一個個凸起的小尖,把涂有稠漆的器物放在陰涼處干透后,再一層一層地涂上多層不同顏色的漆,使各種顏色的漆層相間,通體磨平后,器物的表面光滑,同時形成類似松鱗狀一圈圈的花紋,紋路流暢如行云流水,五彩斑斕又富于變化,非常華麗。
西皮漆器在歷史上長期作為貢品,平常人家一件難求,各代工匠更是將其復雜的制作工藝視為不傳秘法,加上后來失傳,使西皮漆成為一種很神秘的工藝。
首先,關于它的起源就是個謎。其稱謂由來眾多,各執(zhí)一詞,不能完全認知和明晰。但是各家說法對于西皮漆的表象外觀的描述卻是極其相似的,也正是表象上的相似,所以無從判定何種西皮漆才是古人典籍中真正的西皮漆髹飾工藝。明代黃成(號大成)在其所著《髹飾錄》坤集的填嵌門之犀皮中記述:“犀皮,或作西皮,或犀毗。文有片云、圓花、松鱗諸斑。近有紅面者,以光滑為美。” 王世襄先生在《髹飾錄解說》一書中對此進行了考證注解,“犀皮,或作西皮,或犀毗”。在陶九成《因話錄》中:“髹器謂之西皮,世人誤以為犀角之犀,非也。乃西方馬韉(墊馬鞍的東西),自黑而丹,自丹而黃,時復改易,五色相疊。馬鐙摩擦有凹處,粲然成文,遂以髹漆仿為之?!?明都穆《聽雨紀談》云:“世人以髹器黑剔者謂之犀皮,蓋相傳之訛。陶九成從《因話錄》,改為西皮,以為西方馬韉之說,此尤非也!犀皮當作犀毗。毗者,臍也。犀牛皮堅而有文,其臍四旁,文如饕餮相對。中一圓孔,坐臥磨礪,色極光潤,西域人割取以為腰帶之飾。曹操以犀毗一事與人是也。后人髹器效而為之,遂襲其名。又有髹器用石水磨之,混然凹者,名滑地犀毗?!?“文有片云、圓花、松鱗諸斑。均犀皮的斑名,因象形而得名。由于紅、黃、黑為面、為中、為底而出現(xiàn)的不同做法?!睆牡浼同F(xiàn)有考古物證顯示西皮漆在唐代就已出現(xiàn),到了宋朝,這種髹飾器物更加流行了。但是,在1984年安徽馬鞍山市南郊東吳朱然墓考古發(fā)掘中出土現(xiàn)今最早的西皮漆器物,一對西皮黃口羽觴,黑、黃、紅三色,已可以追溯到三國時期。
而在現(xiàn)今的中東地區(qū)依然流傳著一種上千年的工藝,即大馬士革,這種工藝早先起源于印度,由印度烏茲鋼錠的冶煉技術發(fā)展而來?,F(xiàn)今印度烏茲鋼錠冶煉技術早已失傳,而留下來如今的大馬士革是一種人工合成的焊接大馬士革工藝。紋樣有“XO”紋、雨點紋、流水紋、馬賽克等,不難發(fā)現(xiàn)與中國的西皮漆髹飾紋樣極其相似。不過,西皮漆與大馬士革有沒有直接關聯(lián),還有待考證。
制作工藝成謎
西皮漆的紋路具體是怎樣制作出來的,也是一個謎。偶發(fā)性的紋樣使其變得神秘,同樣,這樣的偶發(fā)性取決于髹飾工藝中的打埝,即通過特定工藝讓器物表面形成凹凸起伏。在中國古代唯一的全面而詳細介紹髹飾工藝的典籍《髹飾錄》中把髹飾工藝分為乾、坤兩集。其中,乾集記述的是髹飾工具和髹飾中易犯的錯誤,而坤集則講述了髹飾中的各種技法與工藝,西皮漆則被分列在坤集第五門類填嵌中,屬填嵌門。雖然有記述,但是寥寥幾筆中并未記載其如何成形,只記載了最終器物表面的紋樣性狀。并且在王世襄先生的《髹飾錄解說》一書的這個章節(jié)末尾也未給出其傳統(tǒng)做法的準確定論,似乎表明還需有待整理和發(fā)掘。但是從《髹飾錄》中看出,其打埝的方式解釋了兩種。其一,加物打埝,即添加細物堆疊起凹凸表面。其二,推漆躁面起埝,即用指尖推碾器物表面未干透的漆層形成躁面凹凸,這樣的工藝技法可以在北京煙具桿的松鱗斑髹飾上看到。無論何種方式,但依然無法解釋何為傳統(tǒng)西皮漆的準確技法。
總結來說,古代西皮漆的工藝特征如下:
一、五色相疊,即漆色較多并且層層相疊交替;
二、其顯現(xiàn)紋樣狀如片云、圓花、松鱗,紋與紋之間層色銜接流暢飄逸,如潺潺流水,如雨落池塘層層漣漪。
三、表面光滑溫潤,猶如池水無波,光滑如鏡。
如明代西皮圓盒,朱漆里,花紋層次很多,流暢生動,顯片云紋樣,漆層為紅黑相間并夾有暗綠色層,表漆為朱漆,顯暗紅色,與“近有紅面者,以光滑為美”相吻合。
現(xiàn)代西皮漆的髹飾手法是由安徽屯溪漆老匠人甘而可“復原”的,這“復原”的概念也只是一種對古法和遺存器物的研究與推測,實因古法早已失傳,而且典籍也無詳細記載可考,僅僅是“復原”后的作品與遺存古物十分相似,且稱之為“新西皮漆”。
“新西皮漆”的髹飾工藝保留并體現(xiàn)了古法中“五色相疊”“文有片云、圓花、松鱗諸斑。近有紅面者,以光滑為美”的工藝要點。同時,漆藝大師甘而可在此基礎上,用金箔替代了古法中的黃漆,從而增加了器物漆面上的層次感和多變性的光澤感,這種“走金線”的效果極其類似于金屬工藝中的錯金銀,使得器物工藝更為精致,器物的氣息更為靈動和華貴。
這里要提一下日本的木紋金工藝,這種工藝也是在大馬士革工藝基礎上添加了金銀銅材質(zhì),使得紋理的層次感更強更華麗更富有多變性,與甘而可大師的金斑西皮漆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事實證明,傳統(tǒng)技藝需要傳承,文化脈絡需要延續(xù),但是今人更需要在此基礎上進行變革和創(chuàng)新,符合時代的要求。
西皮漆延展更多可能
雖然傳統(tǒng)西皮漆工藝已經(jīng)無從考證和研究其工藝細節(jié),但現(xiàn)代西皮漆工藝的復原可以帶來更多拓展和延伸的可能。它可以被定格成一種特定的裝飾手法,與現(xiàn)代設計進行結合,產(chǎn)生更多的應用。
喜多俊之在《給設計以靈魂——當現(xiàn)代設計遇見傳統(tǒng)工藝》一書中說道,眾多的設計師參與到工匠的勞作中去,把自己的設計與傳統(tǒng)手工藝進行結合,嘗試用現(xiàn)代的設計語言和審美,結合傳統(tǒng)文化的人文內(nèi)涵和人文精神,給器物賦予新的價值。這樣的嘗試,給予了現(xiàn)代人很多的啟發(fā),同時也拯救和延續(xù)了傳統(tǒng)手工藝的傳承和發(fā)揚。
西皮漆(犀皮漆)本身就是髹飾工藝中在器物表面做肌理的過程。這種髹飾過程就是修飾美化的手段,也就是類似于瓷器施釉,區(qū)別也就是材質(zhì)本體和材質(zhì)體現(xiàn)出來的情感不同。又由于西皮漆工藝屬于髹飾中的填嵌類,所以在西皮漆中被稱之為打埝的工序,即在器物漆表面堆砌或推起細密的凸出物,以便后續(xù)的涂漆或貼金銀的預埋手法,為最終的磨顯出紋樣做基礎。這是工藝傳承和延續(xù)的過程,當然是要保留的,這證明了古人的智慧,也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文化藝術的悠久傳承。漆本身又可以作為黏合劑,在填埋手法中預加其他材質(zhì),使得最終肌理效果更為豐富多樣,層次感更強。這樣的拓展手法在實踐中的運用,既延續(xù)了傳統(tǒng)工藝的諸多手段,又開拓了設計師、藝術家,乃至工匠們的創(chuàng)作思維,使原有的東西更具多樣化和多變性。
工藝技法可以傳承,但更重要的是傳承之后的發(fā)揚創(chuàng)新,這不單單是器物本身器型的創(chuàng)新來符合現(xiàn)代人生活和審美的需要,更主要的是技法的拓展與延伸。器型與審美有關,而工藝更多地是與技術相關,工藝技術的提升會大大增加器物器型的審美度。
只要保證其器物的品質(zhì),器物的文化內(nèi)涵,通過藝術與技術的交叉,藝術家、設計師與匠人的交叉和交流,引導大眾對傳統(tǒng)工藝的認知和鑒賞水準,吸引更多的年輕人來參與學習傳統(tǒng)文化傳承中來,那么傳統(tǒng)工藝的傳承和延續(xù)就不會隔斷或割斷,就會使傳統(tǒng)工藝再發(fā)活力。
(編輯/雷之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