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莉
關于太伯的記載,最早見于《詩經(jīng)》:“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薄对娊?jīng)》中記載只有這簡單的一句,并沒有提供太多的信息。到了《左傳》中則有三處關于太伯的記載,這些記載雖然或直接或間接地講到太伯,但是未免零零散散,沒有完整地記載關于太伯的事跡。到了《竹書紀年》的記載,才可以大致勾勒出太伯的形象,“太王曰:吾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季歷之兄曰太伯,知天命在昌,適越,終身不反,弟仲雍從之,故季歷為嗣以及昌。昌為西伯,所邑于豐?!逼浜髣t是在《論語》中孔子稱其讓國行為為“至德”。一直到《史記》,其中記載的吳太伯事跡對之前的文獻資料進行了補充和完善,其事跡集中在《吳太伯世家》,也有一些散落在其他傳記當中,其中《世家》云:“吳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歷之兄也。季歷賢,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歷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以避季歷。季歷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余家,立為吳太伯?!彪m然只有簡單的一百多字,卻成為了后代詩人不斷吟詠其形象的淵源。
一、讓國風范
司馬遷將《吳太伯世家》作為世家之首,這本身就是對太伯的一種贊賞。因為司馬遷在安排首篇時,完全可以按照時間順序,但是縱觀其他體例的首篇,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實這其中蘊含著司馬遷自己的社會理想,其實他在《太史公自序》也提到了自己的這一理想:“太伯避歷,江蠻是適。文武攸興,古公王跡?!尾?,作《吳世家》第一。”其實就是對“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慕”的“大同”社會的向往。太伯的讓國行為不僅在當時的社會得到了贊賞,歷代詩人在吟詠其行為時也表露出了自己的情感態(tài)度。晚唐皮日休和陸龜蒙在當時時有唱和,現(xiàn)存有唱和集《松陵集》。其中皮日休《太伯廟》一詩云:“一廟爭祠兩讓君,幾千年后轉(zhuǎn)清芬。當時盡解稱高義,誰敢教他盲卓聞?”皮日休對晚唐社會多有不滿,所以他寫這首詩是以追溯太伯的高風亮節(jié)來諷刺當時的封建統(tǒng)治者。陸龜蒙作為他的好友,寫了首和詩《和襲美太伯廟》,其詩云:“故國城荒德未荒,年年椒奠濕中堂。邇來父子爭天下,不信人間有讓王?!碑敃r的故國已經(jīng)沒有了昔日的景象,但是太伯的至德卻從來沒有消失。向來都有父子爭天下,不相信人間還會有讓位的出現(xiàn)。詩人正是以“年年椒奠濕中唐堂”來證明太伯的德行經(jīng)久不衰,從而對其高尚的情操更加緬懷。而且直到現(xiàn)在每年的農(nóng)歷正月初九,位于無錫梅村的太伯廟都會有一場盛大的祭祀典禮,以此來紀念其始祖太伯。范仲淹《蘇州十詠·太伯廟》:“至德本無名,宣尼一此評。能將天下讓,知有圣人生。南國奔方遠,西山道始亨。英靈豈不在?千古碧江橫?!笔拙涑鲎浴墩撜Z·太伯》:“子曰:太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一代圣人對太伯的評價如此之高,也難怪詩人們會對此有感而發(fā)。生于吳地,作為當時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文學家的范仲淹也不例外,他毫不吝嗇地對太伯的德行和功績進行了歌頌:太伯的英靈依舊在,就像那浩浩湯湯的江水現(xiàn)今依然源遠流長。
二、斷發(fā)文身
關于太伯的斷發(fā)文身,現(xiàn)存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在《左傳》中出現(xiàn)的太伯死之后仲雍“斷發(fā)文身”。南宋時期的林同對此深信不疑,在其《太伯》一詩云:“為憐季有子,逆探父傳賢。斷發(fā)文身事,誣哉司馬遷。”他在這首詩的小序里面就是引用了《左傳·哀公七年》中子貢回答吳太宰豁的話:“太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斷發(fā)文身,以為飾,豈禮也哉?有由然也?!倍^“誣哉司馬遷”是指《史記·吳太伯世家》云:“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荊蠻,文身斷發(fā),示不可用,以避季歷?!敝劣谠娙藶槭裁磿龀鲞@樣的評價,其實不難理解:作為南宋時期的詩人林同在當時并沒有做官,但是卻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了南宋,作為一個剛烈的民族主義者,我們可以想象得到其對異族習俗的憎惡,所以他才會激烈地認為司馬遷是“誣”,持同樣觀點的也有不少人。其實仔細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第一,子貢的觀點沒有其他的佐證;第二,這是太伯融入當?shù)厣鐣囊环N表現(xiàn),只有這樣才會有后來的“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馀家,立為吳太伯”。南朝名臣王十朋就看出了其中的因果關系,其詩《太伯》云:“莫言斷發(fā)便無用,猶有荊蠻慕義歸。”如果不是太伯的這一舉動,可能就不會有之后的事情發(fā)生,所以這位詩人的分析還是比較有意義的。
另一種觀點就是其他有關書籍中記載的二人都曾“斷發(fā)文身”。據(jù)現(xiàn)在可以看到的有關材料,“斷發(fā)文身”一詞的最早記載在《逸周書》“越漚(甌)剪發(fā)文身”,將剪發(fā)文身視為甌越當?shù)氐娘L俗,其在《墨子》和《莊子》里面也曾出現(xiàn)過越人斷發(fā)文身。同時可以看到《論衡·四維篇》中曾記載太伯的話:“吾之吳、越。吳、越之俗,斷發(fā)文身。吳刑馀之人,不可為宗廟社稷之主。”這就進一步肯定了斷發(fā)文身就是當?shù)氐牧曀?,而且是在太伯到來之前,當?shù)鼐陀羞@種習俗。而在當時的周人并沒有這種習俗,甚至將此作為一種刑法。所以可以知道太伯斷發(fā)文身一方面是為了“示不可用”,而另一方面也是入鄉(xiāng)隨俗的一種表現(xiàn),從而與當?shù)氐拿癖姶虺梢黄矠樽约旱膫ゴ笫聵I(yè)奠定了基礎。宋代的陳普在《太伯》一詩云:“斷發(fā)雕肌費一軀,岐陽萬國布黃朱。仲雍不解兄深意,季歷攜昌亦到吳?!痹娙瞬粌H對太伯斷發(fā)文身持肯定態(tài)度,同時把這種行為看做太伯在當?shù)匕采砹⒚⒌禄f民的重要條件。
三、后世影響
作為一個在歷史上備受推崇的人物,不僅僅是其讓國行為和斷發(fā)文身給詩人們留下了難以泯滅的印象,同時詩人在接受以他命名的一些事物時,也呈現(xiàn)出其精神對后世的一些影響。據(jù)史書記載,東漢永興二年,漢桓帝敕令吳群太守糜豹在太伯故宅建立了太伯廟。太伯廟的建立,更是為歷代詩人提供了吟詠的素材,很多詠史詩都直接以“太伯廟”為題,宋代詩人王令的《太伯廟》:“古廟郁崔嵬,朱門傃道開。今人不為讓,間或乞靈來?!笔Y堂《太伯廟》:“太伯何為者,不以身為身。遜避天下位,奔走勾吳濱。隱德照來世,遺祀傳斯民。吁此廉讓國,合生廉讓民?!泵鞔娙松蹖毜摹短畯R》、朱彝尊的《謁太伯廟四十韻》等,這些詩歌都可以證明這是太伯對后世的一種影響。其實不只是以太伯命名的廟宇,還有在太伯廟里面的那口井也為詩人們帶來了無限的創(chuàng)造力。關于“太伯井”,《后漢書·郡國志》注引劉昭云,“臣昭案:無錫縣東皇山有太伯冢,民世修敬焉。去墓十里有舊齋,井猶存?!贝送狻秴堑赜洝芬灿兴涊d:“吳筑城梅里平墟,城內(nèi)有宅,舊址及井猶存。”其實當時的那口井跟普通人家的用水井并無異樣,只不過是因為在太伯的住宅里面才得以出名,因此后人將此井冠名為“太伯井”,以此來紀念太伯。至于這個名字是什么時候被確定下來的不得而知,但是唐代詩人李紳有一首名為《太伯井》的詩歌,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線索。其詩云:“至德今仍在,平墟井有泉。梁鴻重浚后,又歷幾千年。”詩人晚年曾在太伯廟居住,我們可以想象的到當時詩人的心情,回憶當年太伯猶在的情景,不禁引起作詩的雅興。此外,還有以太伯命名的“太伯瀆”也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清代《錫金考乘》卷一轉(zhuǎn)引元代王仁輔《無錫縣志》云:“瀆開于太伯,所以備民之旱澇。民德太伯,故名其瀆,以示不忘?!薄睹防镏尽肪矶疄^“西枕運河,東連蠡湖,而梅里當其中。長八十七里,廣二十丈。起自無錫縣東南五里許。歷景云、太伯、梅里、垂慶、延祥五鄉(xiāng),入長州界,相傳太伯所開。蓋農(nóng)田灌溉之通渠,亦蘇錫往來之逕道也。唐元和八年,常州刺史孟簡嘗浚導之,改稱孟瀆。然民間有口,但云伯瀆,不聞孟瀆也?!边@些以太伯命名的事物是其精神對后世的一種影響,在人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四、結(jié)語
《史記》中關于太伯的記載既是在前人材料基礎之上,又是司馬遷一種獨特的文學創(chuàng)造,因此不免成為了歷代詩人吟詠其形象的重要源頭。而關于人物的詠史詩正是在此基礎上對吟詠對象的認識和評價,歷代詩人從不同方面進行了解讀,同時詩中也寄寓了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從而完成了對太伯這一歷史人物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