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珊

【編者按】每年五月，母親節(jié)那天，總能見到孩子們送給媽媽的各種禮物。有的送康乃馨，有的送紅包，有的給媽媽一個熱烈擁抱，還有的在朋友圈曬祝福。這一期，我們也為天下所有的媽媽送出一份禮物，送幾首詩給媽媽，并對媽媽們大聲說：媽媽，節(jié)日快樂！我覺得你特別好！

挑媽媽

朱 爾

你問我出生前在做什么

我答 我在天上挑媽媽

看見你了

覺得你特別好

想做你的兒子

又覺得自己可能沒那個運氣

沒想到

第二天一早

我已經(jīng)在你肚子里

（選自果麥編《孩子們的詩》，浙江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

賞析

朱爾寫這首詩時，是一位八歲的小朋友，還沒學(xué)會太多的修辭手法，所以詩中的語言簡單而天真，也因此特別有趣。小詩人寫的也是自己和媽媽的親密感情，但并沒有直接抒情，也沒有高調(diào)宣揚，而是另辟蹊徑，充滿想象力，用“挑選媽媽”的兒童游戲般的可愛想法，來表達自己對于媽媽的信任和喜愛。“覺得你特別好，想做你的兒子”，這樣的表白，也只會來自充滿愛的內(nèi)心吧。而這樣的“運氣”也是世界上所有媽媽們的運氣吧，愛孩子的同時也被孩子愛著，這才是母愛的完整含義吧。

呼 喚

李 南

在一個繁花閃現(xiàn)的早晨，我聽見

不遠處一個清脆的童聲

他喊——“媽媽！”

幾個行路的女人，和我一樣

微笑著回過頭來

她們都認(rèn)為這聲鮮嫩的呼喚

與自己有關(guān)

這是青草呼喚春天的時候

孩子，如果你的呼喚沒有回答

就把我眼中的燈盞取走

把我心中的溫暖也取走

（選自李元勝編《我是你獲得世界的一種方式：詩人最滿意的10首詩》， 中國青年出版社2019年版）

賞析

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早晨，一位普通的孩子，喊了一聲再普通不過的“媽媽”，這個看起來如此平常的細節(jié)，卻被敏銳的詩人抓住。詩人有一雙慧眼，透過這個細節(jié)，她看到，這位孩子的呼喚后面有千千萬萬孩子的深情呼喚，而這幾位媽媽的轉(zhuǎn)身回頭對應(yīng)的則是全世界的媽媽們最溫柔的內(nèi)心回答。如此真實的現(xiàn)實細節(jié)，用質(zhì)樸而深情的語言描繪出來，最終直抵人心最柔軟之處，也指向人性最深情處。

這首詩，以細微見宏大，整首詩最可貴的地方是從一個日常的生活細節(jié)出發(fā)，又超越了個體經(jīng)驗，寫出了人類最高貴的溫柔母性，也寫出了其中具有永恒意義的人類大愛的本質(zhì)。同時，詩歌結(jié)尾處用青草對于春天的呼喚對應(yīng)孩子對于母親的呼喚，更是絕妙的升華，再次將永恒的人類之愛賦予光與暖，賦予生機勃勃的力量。

母 親

藍 野

一位懷孕的女人登上公共汽車

扶好車門里側(cè)的立桿后

對著整個車廂，她很快地瞥了一眼

她那么得意

像懷了王子

她的驕傲和柔情交織的一眼

似乎整個車廂里的人，都是她的孩子

車微微顛簸了一下

我，我們，和每一絲空氣

都心驚肉跳地驚呼了

——道路真的應(yīng)該修得平坦一些

——汽車真的應(yīng)該行駛得緩慢一點

有很多母親正在出門，正在回家

正在懷抱著整個世界，甜蜜而小心

（選自李少君主編《那些中學(xué)生喜歡的當(dāng)代詩歌》，人民日報出版社2018年版）

賞析

這首詩寫了一位正在懷孕的母親，她的孩子已經(jīng)“挑選”了她，而她則充滿了“得意”和“驕傲”，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孩子，等著她寵溺和愛護。而全世界，似乎也真的成了她的孩子，所有的人都關(guān)心她，要照顧她，以至于公共汽車顛簸了一下，大家都為之驚呼。

這首詩同《呼喚》一樣，都是從日常生活的小細節(jié)出發(fā)，都超越了個體經(jīng)驗，孩子成為全世界的孩子，母親成為全人類的母親，母愛則是全人類的愛之源泉，“甜蜜而小心”，溫柔而永恒。

此外，詩中這一句“她那么得意 / 像懷了王子”正好和朱爾的“覺得你特別好/ 想做你的兒子”相呼應(yīng)，都是互相成全的媽媽和孩子，都被愛眷顧，如此幸運，如此幸福。

母 愛

傅天琳

我是你的黑皮膚的媽媽

白皮膚的媽媽

黃皮膚的媽媽

我的愛黑得像炭

白得像雪

黃得像泥土

我的愛沒有邊界

沒有邊界沒有邊界我對你的愛

你是白雪覆蓋的種子

你是黃土長出的樹

你是煤炭燃亮的火

你是生命你是力量你是希望你是我

孩子呵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選自傅天琳著《傅天琳詩集》，重慶出版社2015年版）

賞析

這首經(jīng)典的寫母愛的詩歌也具有經(jīng)典的詩歌結(jié)構(gòu)和寫作手法。詩人在開頭用三個排比句把黑皮膚的、白皮膚的、黃皮膚的媽媽羅列出來，強調(diào)雖然膚色不同但身份都一樣，都是人類的媽媽們。緊接著又用三個比喻句排比，把膚色不同但是母愛本質(zhì)都相同的情感形態(tài)呈現(xiàn)出來。然后，詩人在形象鮮明寓意突出的喻體基礎(chǔ)上再次升華，又用了一組排比將母愛的溫暖特征和奉獻生動展現(xiàn)，整首詩前后緊密關(guān)聯(lián)，融為一體。

此外，全詩以媽媽的身份，采用第一人稱，中間和結(jié)尾處都有重復(fù)表達，有著回環(huán)往復(fù)的抒情效果，恰如一位母親對著孩子反反復(fù)復(fù)輕聲細語地表達愛意。同時，詩中的三組比喻意象從白雪和種子、黃土和樹到煤炭和火，可謂是從溫柔純潔到熱情剛強，加上一詠三嘆的詩歌語言，完美構(gòu)成了至柔至剛的母愛世界。

母親很多次偷偷讀我的詩

左 右

母親喜歡讀我寫的詩，雖然很多她看不懂

但每一個字都看得很慢，老花鏡不知擦了多少遍還在看

我不讓母親看并跟她搶，她就跟我干著急

有時候忘記了給父親做午飯，挨了父親的罵

每次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看著，看得我心疼，并開始

把家里的詩刊和報紙藏起來

她好多次趁我睡著了或者不在家的時候，拿著凳子坐在院子里

一邊讀一邊翻字典，讀給腳下正在啄食的小雞聽

讀給凳子下斑駁的樹影聽

讀給來往的路人聽

讀給立在她身后默默抽煙的父親聽

有時她發(fā)現(xiàn)我出現(xiàn)在門口，就會紅著臉，讀給我聽

（選自唐詩主編《雙年詩經(jīng)：中國當(dāng)代詩歌導(dǎo)讀暨中國當(dāng)代詩歌獎獲得者作品集：2013-2014》，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

賞析

這首詩里的母親應(yīng)該是一位農(nóng)民吧，因為讀詩的時候，腳下還有啄食的小雞。讀詩的母親有些老了，戴著老花鏡，加上之前都是在干農(nóng)活和家務(wù)，認(rèn)字讀詩應(yīng)該是一件有些難度的事情，所以，母親讀得很慢，“老花鏡不知擦了多少遍”。但是，這并不是阻擋母親讀詩的最大障礙，最大的阻礙來自自己的親人，有父親的不理解，也有孩子的心疼。然而，讀不懂詩的母親卻跨越了這一切，帶著對孩子的倔強的愛，也帶著求知欲和對精神生活的渴望，堅持讀孩子寫的詩。

從辛苦勞作的母親到緩慢讀詩的母親，從被太陽曬紅臉的勞動的母親到紅著臉讀最愛的孩子的詩歌的母親，這是一位羞澀卑微的母親，更是一位勤勞上進的母親，相信她在孩子的詩里一定讀到了新的人生意義。

我的孩子

泰戈爾

當(dāng)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時候，

我的孩子，我了解

為什么云中水上會幻弄出這許多顏色，

為什么花朵都用顏色染起——

當(dāng)我送你彩色玩具的時候，我的孩子。

當(dāng)我唱歌使你跳舞的時候，

我徹底地知道為什么樹葉上響出音樂，

為什么波浪把它們的合唱送進靜聽的大地的心頭——

當(dāng)我唱歌使你跳舞的時候。

當(dāng)我把糖果遞到你貪婪的手中的時候，

我懂得為什么花心里有蜜，

為什么水果里隱藏著甜汁——

當(dāng)我把糖果遞到你貪婪的手中的時候。

當(dāng)我吻你的臉使你微笑的時候，

我的寶貝，我的確了解

晨光從天空流下時，是怎樣的高興，

暑天的涼風(fēng)吹到我身上的是怎樣的愉快——

當(dāng)我吻你的臉使你微笑的時候。

（選自泰戈爾著、董友憂編《月亮里的老太婆：兒童詩》，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15年版）

賞析

泰戈爾（1861-1941），印度著名詩人、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1913年以《吉檀迦利》成為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亞洲人。此詩為泰戈爾《吉檀迦利》的第62首，標(biāo)題為《月亮里的老太婆：兒童詩》這本書的編者所加。這個后加上的標(biāo)題還是比較恰當(dāng)?shù)模驗檫@首詩確實是父母寫給孩子的。

詩中，泰戈爾用四個段落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豐富的世界，有變幻顏色，有快樂歌舞，有芬芳甜蜜，還有親吻和微笑?？梢哉f，這是愛著孩子的父母眼里的世界，也是愛著大自然的人類眼里的世界。因為愛孩子，父母們也更懂得和了解這個世界，因為被大自然賜予生命，人類也更體味和珍惜美麗的大自然。

在大自然面前，人類就是個孩子吧，大自然賦予人類有聲有色和多姿多味的世界，也讓人類代代傳承人性中的多情多義和多善多美。

[本期感言]

母愛是文學(xué)作品里永遠的主題，母親也是文學(xué)作品里一再書寫的人物形象。這期的詩歌，無論是孩子幸運地選到“覺得你特別好”的母親，羞澀而認(rèn)真讀孩子詩歌的母親，抑或是驕傲地把全世界的人當(dāng)成自己孩子的懷孕的母親，無論她們是黑皮膚、黃皮膚還是白皮膚，只要當(dāng)她們親吻孩子的臉龐，就會看見孩子們的微笑，聽見孩子們說出世界上最動聽的兩個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