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俑 圖/段明
在進出拉薩的必經(jīng)之路上,我攔下了一輛拉柴火的卡車。我此行的目的地是四川。
司機扎西是個強悍的藏族漢子。汽車平安無事地把險峻的念青唐古拉山拋在身后,進入相對平坦的羌塘草原反而出了麻煩。待我從夢中驚醒,汽車已經(jīng)離開公路幾十米,被一塊面積不大的沼澤地緊緊地包圍了。扎西沒解釋出事的原因。他去了公路,希望能碰到一輛過路的車。但這種希望很渺茫,因為這條路常常是一整天也碰不到一輛車。
太陽下山后氣溫驟然下降,估計有零下二三十攝氏度。我們爬上汽車,往下扔了足夠一個晚上用的柴火,不一會兒,熊熊燃燒的火焰就跳躍了起來。
扎西拿出奶茶和干羊肉,邀請我共享食物。我只喝了一點兒奶茶,起身離開火堆。扎西叫住了我:“你不要命啦?如果不想讓狼吃掉,就回來聽我唱歌?!?/p>
我驚訝于扎西歌聲的柔情,以及從柔情里散發(fā)出來的蒼涼和無奈。我問扎西唱的是什么歌。“在那雪域高原,有我美麗的姑娘……”扎西說,“還有……狼!”“還有狼?”“在你身后!”我一回頭,果然看到兩只陰森森的小燈籠,那是狼的眼睛。我知道幾乎所有的野獸都怕火,狼也不例外,可是那只狼卻不怕。我看到它的神情充滿了哀怨。這個細微的發(fā)現(xiàn)相當重要,它直接改變了我對狼的態(tài)度。
“你別動,待我把它解決了!”扎西這樣吩咐的時候,我看到他已經(jīng)把尖刀對準了狼腹,準備投擲。
“等等!”我急忙阻止扎西,“它是一只母狼!它肚里有孩子。扎西師傅,難道您沒看出來嗎?”
“管它是公是母,反正是狼。不殺死它,它就要吃掉我們。它肯定餓極了!”
“不對!它如果想吃掉我們,早就行動了,用不著等我們發(fā)現(xiàn)它。”
我不明白我為什么要同情一只狼。難道就因為它是一位準母親?我想,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我們同為孤獨者。孤獨是一種力量,它可以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至少消除了我對它的防范。這是一種無法按常理解釋的心理,姑且叫作同病相憐吧。
我相信那只狼是孤獨的,否則它不會單獨出現(xiàn)。我又發(fā)現(xiàn),那只狼不僅是一個大腹便便且非常瘦弱的準母親,它還少了一條后腿,至少那條腿的腳掌不見了,這使它的腿看起來像一根彎曲的長了毛的棍子。
我試圖說服扎西將他的羊肉分一點兒給那只狼。
扎西欲言又止。當扎西把火撥旺時,我卻發(fā)現(xiàn)狼不見了。扎西又唱了一些我聽不懂的歌,喝光了那瓶酒,搖搖欲墜地睡覺去了。后來,我抗不住疲倦,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不過我很快就醒了,是被一種低沉的哀嚎驚醒的。是它,那只狼!這一回它再也不怕火了,因為它離火堆很近,近得伸手可觸。就在那時,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它身上結(jié)滿了冰。
我想我終于明白了:那只狼不僅需要食物,還需要溫暖。我知道我該怎么做了。我將扎西沒有吃完的羊腿拿在手里,扔給了它。狼仿佛笑了一下,然后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四肢跪伏,抱著羊腿,啃了起來。我靜靜地看它吃肉,我很想知道它在想什么。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是一種強烈的母愛,使它放棄了堅守了多年的某種本性,被迫跟它的天敵靠近……
我感到這是一個極富詩意的夜晚。多年以前的那只狼,就這樣帶著詩意,走入了我記憶中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