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柳金 圖/段明
一日傍黑,張家院里哇的一聲哭,震落土坯墻一層沙塵。嬰兒落地,沒聽過恁大聲的,且臉如包公,黑不溜秋。張父說,俺張家世代制墨,如今老天饋贈一墨寶,就叫他張秉墨吧!
這張秉墨,天生一個玩家。六歲便能玩墨,采煙、熬膠、和墨、上模、晾曬、裱金,一整套工序下來有模有樣。九歲便玩書成癮,熟讀四書五經(jīng)、諸子百家,還練得一手好書畫,吟詠唐詩宋詞亦有腔有調(diào)。張秉墨的天空懸著一顆文曲星。
但到了十八歲,卻變了天。參加了地下組織的張父因叛徒出賣,死于鬼子刺刀之下。張秉墨強忍一腔怒火,接過攪墨棒,墨缸里轉(zhuǎn)起圈圈旋渦,攪動一百零八圈后,蒸煮成團,蓄著勁兒舉錘敲打一百零八遍。張秉墨發(fā)誓要做條好漢,把小日本的肉剁成醬,錘打成一根根憤怒的墨條。
張家院子每天清晨依舊飛出一群白鴿,鴿群沿鶴莊盤旋一圈后,總是有一只鴿子帶著張秉墨的牽掛飛離隊伍。薄暮時分,那鴿子才從天空凱旋。張秉墨寶貝一樣捧在手心,喂了食,輕輕放進籠子。
前線還是失守了,小日本洪水猛獸一樣沖進莊里,打砸搶燒,把整個鶴莊鼓搗成了墨缸,每個人心里都墨黑墨黑的。小日本把鶴莊小學占為指揮部,傍晚集合村民訓話,隊長佐藤野夫說鶴莊藏有共黨,自己站出來,可免全莊人死,否則通通都得死!
村民個個巋然不動,佐藤無計可施。忽然頭頂掠過一群白鴿,仰起頭,鴿子送他一個見面禮。佐藤往臉上一抹,一撮腥臭的鴿屎。八嘎,殺了它們!一陣亂槍響起,連鴿毛也不見掉下來。佐藤惱怒道,不供出來,你們,通通當鴿子宰!
翌日,鴿群剛回籠,張家院門被踢開,幾個小日本端著槍嘰里呱啦闖進來。正在錘墨的張秉墨猛一驚。賊頭賊腦的小日本亂搜一氣,從籠里捉出幾只白鴿。翻譯給張秉墨下了命令,以后每隔三天送兩只鴿子孝敬太君!
鬼子走后,張秉墨趕緊去看鴿子,幸好那只白鴿還在,這才松了口氣。入夜,他揚手放飛了那鴿子。
就在這兩天,有四個村民因被懷疑是共黨分子而被捉進了指揮部。一向抬頭做事的張秉墨把頭壓得老低,攪墨一百零八圈,錘墨一百零八遍。他要把張家本領(lǐng)亮出來,制成胳膊粗的圓條墨,當作禮物送給佐藤野夫。
轉(zhuǎn)眼三天已到,張秉墨這次送給佐藤的是兩只鴿子。進了門,只見佐藤嘔吐不止,氣喘吁吁。張秉墨細看,知他犯了夾陰傷寒。張秉墨說,太君,我有法子能治好你的??!佐藤如遇救星,卻見他一臉烏黑,心生疑竇,但病痛難耐,只得恭聽。張秉墨道,鴿屎為藥引,槐角、扎參、細辛燉服。佐藤還記著上次鴿屎之恨,這次竟敢叫他吃這腥臭物,以為張秉墨捉弄他。翻譯說,太君,張師傅可神了,您就信他一回吧!
佐藤服了鴿屎和中藥,翌日果然恢復(fù)如常。三天后張秉墨送來鴿子時,他豎起大拇指,你,大大地神!張秉墨說,太君,下次俺送幾根大圓墨給你,俺張家墨條,不僅是書畫的上等墨料,還能止血、治皮膚瘡毒和腮腺炎。佐藤聽了大喜,臨別,差翻譯送張秉墨,張秉墨悄悄塞給翻譯一張紙條。
這晚深夜,張秉墨正要入夢,院門被吱呀推開,一黑影潛了進來。是翻譯竊取了日軍的重要情報,得知日軍將于后天晚上攻打駐扎在一深山處的我軍陣營。
張秉墨馬上放飛那只白鴿。鴿子飛回時,也帶回了我軍指令——后天里應(yīng)外合端掉日軍指揮部。
這天傍晚,張秉墨又一次放飛了白鴿。然后他轉(zhuǎn)身去給佐藤送鴿子。這次多了幾根胳膊粗的圓條墨,那是他答應(yīng)送給佐藤的禮物。
踏進門時,地上躺著一只流血的白鴿。佐藤兇相畢露:它,從你家飛出,你的下場……還沒等他說完,門外已擁來一群鬼子。張秉墨放飛手里的白鴿,掏出圓條墨,把蓋子一掀。轟!轟!轟!佐藤野夫與鬼子不明不白地見鬼去了。
這次戰(zhàn)斗因情報可靠,敵軍進入我軍埋伏圈,成為甕中之鱉。我軍則暗度陳倉,另派一支部隊攻打鶴莊的敵軍指揮部,把剩下半個營的鬼子一舉殲滅。
在張秉墨的葬禮上,鶴莊鄉(xiāng)親全都披麻戴孝。忽然一群白鴿悲鳴著從張家院子飛出,在鶴莊上空整整盤旋了一百零八圈。儀仗隊前,翻譯跟一戰(zhàn)士手抬石碑大的圓條墨,上書三個鎦金大字:墨煙張!
張秉墨炸死鬼子,是把手榴彈嵌在了圓條墨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