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沒有電”的古代,雖說那些被記錄于典籍的歷代夜生活,常叫“穿越迷”們心馳神往。但實事求是地說,對于大多數(shù)的古人來講,過夜生活真是件奢侈的事兒。正如德國《格林童話》里的那句名言:“吃完飯,也就到上床睡覺的時間了?!?/p>
所以說,在古代“吃完晚飯就上床睡覺”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為何過夜生活如此難呢?放在中國古代史,除了歷代的“宵禁”政策外,一個直接的困難是:在沒有電的古代,晚上“點個亮、照個明”不只是困難,還相當(dāng)費錢。
比如在秦漢至隋唐年間,當(dāng)時的照明燈具,還是以銅燈、瓷燈為主。諸如“長信宮燈”等知名文物,至今驚艷無數(shù)人。燒的“燈油”也一度是動物脂肪燃料。好看是好看,價格也是相當(dāng)高的,長期以來都是貴族和富豪所專享的。所以那時貴族高官們的“夜生活”,那“東山夜宴酒成河,銀燭熒煌照綺羅”的華麗場面,別說其他開支,單是“點個亮”,就是在“燒錢”。
就連唐太宗李世民,在夜晚點燈這事兒上,都曾嘗到深深的挫敗感。有一年除夕夜,這位“鐵腕帝王”讓人在整個皇宮里都點上明燈火燭,在大殿上也點了堆大篝火,打算好好炫富。沒想到,“列席活動”的蕭皇后淡淡地吐了個槽:我那死鬼老公隋煬帝,當(dāng)年都在宮里點沉香木,一點就是幾十堆篝火,一晚上能燒兩百多車沉香木。真是“奢儉之事,固不同年”——您太勤儉持家了?。?/p>
晚上多“點個亮”,就能有炫富的既視感。那時的“夜生活”,可不就是每分每秒在“燒錢”?
也正是隨著中國古代燈具技術(shù)的進步,過夜生活的成本,也漸漸降了下來:從唐宋年間起,中國瓷器手工業(yè)大踏步前進。“瓷燈”等燈具不但工藝精進,成本也大幅降低。
所以,也正是從唐代中期起,中國古代城市的夜生活逐漸豐富起來。唐代的廣州、揚州的夜晚,都漸漸變得熱鬧,“橋市通宵酒客行”成了許多大城市的夜晚常態(tài)。到了宋代,在汴京、臨安等“超級城市”里,“晚上喝個酒”更不算個事兒?!稏|京夢華錄》里形容說,每到黃昏時,汴京城的大小店鋪就開始“上下相照”,甚至街面上“每一瓦隴中皆置蓮燈一座”。城市的里里外外都“亮起來”了。
這樣“亮起來”的宋代城市,夜生活也就有了被載入史冊的熱鬧:“瓦舍”里的“話本”“相撲”等娛樂活動徹夜不休,連宋仁宗都跑來當(dāng)“熱心觀眾”。州橋夜市上的各類小吃,一直營業(yè)到三更,馬行街夜市“車馬闐擁,不可駐足”。酒樓里的歌舞表演精彩紛呈,“夜深燈火上樊樓”成了汴京青年的最愛。這樣“雖風(fēng)雨暑雪不少減”的“大都市夜生活”,直到今天,依然是大宋王朝吸引眼球的“歷史名片”。
當(dāng)然,大宋這“耍鬧去處,通宵不絕”的繁華夜生活,其實只局限在汴京、臨安、大名等“超級城市”里,普通的城市還是冷清得很。到了明清年間,許多經(jīng)濟發(fā)達的普通市鎮(zhèn)的夜生活也變得豐富起來了。比如明代浙江桐鄉(xiāng)縣的青鎮(zhèn),從明代中期起,“夜必飲酒”的夜生活就相當(dāng)熱鬧。放在大城市里,明清年間的杭州西湖、蘇州虎丘、南京秦淮、山東臨清,都是茶樓酒館遍布,夜生活比宋代熱鬧百倍。
比如康熙年間出使中國的荷蘭使團,就清楚地記錄了當(dāng)時山東臨清的夜生活。作為當(dāng)時運河沿線的重鎮(zhèn),臨清以富庶繁華著稱。每天晚上,當(dāng)?shù)厮械目蜅?、茶館都通宵營業(yè),戲曲、彈唱等演出熱熱鬧鬧,甚至客人們“只需要付六七文錢”就可以愉快享受這里的夜生活。此情此景,也叫這些荷蘭人感慨“真是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雖然從唐宋至明清,夜生活越發(fā)普遍,但對于人數(shù)占?xì)v代王朝人口大多數(shù)的農(nóng)民來說,夜生活卻依然很難得。哪怕放在明朝中期,在經(jīng)濟發(fā)達的東南地區(qū),一戶普通的自耕農(nóng)家庭,也依然難得有休閑的時候。明代《嘉興府部》記載的“弘治中興”時期的浙江嘉興農(nóng)民,每年從正月開始忙碌,松土、追肥、打谷等勞作任務(wù)每個月都極重,每天早晚兩頓都是米粥,中午才吃得上米飯,年尾交了租,才有可能“嘻嘻如也”……
這樣的一年,日子苦、活兒重,除了端陽前后的“賽樂會”上可以飲酒作樂一晚,全年都要為溫飽忙碌,又哪有什么夜生活呢?
不過明清年間,也同樣是中國古代農(nóng)業(yè)發(fā)展的“井噴”時期,所以比起之前的朝代,這個時期的農(nóng)民,只要是在太平年月,夜生活也總算豐富一些,最出名的娛樂項目,就是社戲。
社戲,又稱賽社,是古代民間每年的祭祀活動,發(fā)展到明清時,在一些經(jīng)濟發(fā)達的地區(qū),也有了更豐富的花樣。比如明代南方的“迎神賽社”,老老少少都要參與,扮成戲臺上的各種人物“妝神像”“扮雜技”,晝夜都十分熱鬧。山東臨清的“迎春社火”,除了請來戲班子外,男女老幼也要出來表演,演繹“童子扮觀音”等民間故事,街上從白天到晚上都是人山人海。
這些狂歡的熱鬧,濃縮了古代豐富的民俗文化,也記錄了古代農(nóng)民的艱辛——辛勞一年,等的就是這一刻的歡樂。
如果說這些夜生活,讓我們看到的是古代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還有一些夜生活,卻有著超越歷史的反思意義。
比如,歐洲傳教士利瑪竇筆下明朝士大夫們的夜生活。這個常年混跡晚明“精英圈”的外國人,在他的札記里告訴我們,明末的士大夫們幾乎每天都有宴會,每一場宴會要么在華麗的宅院里,要么就是在“宮殿般的船舶”上。宴會上的每一件金銀器皿都很名貴,食物更是可口豐富,除了豪飲還有“泛舟取樂”。這一類的宴會,通常都要持續(xù)一個通宵,吃不完的食物都賞賜給了仆人。最重要的一條,“開支全部由公家支付”。
看過這一幕,參考利瑪竇同時期明朝各地持續(xù)不斷的災(zāi)荒、越發(fā)深重的危機,甚至邊地士兵因為饑餓“僵而仆者且紛紛見告”的慘狀,再“腦補”不久之后那場席卷明朝的農(nóng)民起義,對明朝衰敗的原因,這“火熱”的夜生活就做了最好的詮釋,多少嘆息,都在這群“精英”的酒杯里。
(摘自微信公眾號“朝文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