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重慶·李曉
家,是精神意義上的寄托。家當(dāng),讓一個家,有了物質(zhì)意義上的依附。一個家的家當(dāng),讓一個家更有了人間煙火的味道。
27年前的夏天,在轟隆隆的雷聲里,我的大學(xué)夢圓了。山梁上的黃土里,只產(chǎn)玉米高粱,不產(chǎn)黃金珠寶。家里的喜悅,就如那場暴雨,轉(zhuǎn)瞬散去。我發(fā)現(xiàn),我爸的瘦長臉,確實像藤上掛著的苦瓜。我媽看不慣我爸的苦瓜臉,大聲說:“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讓娃娃讀書!”
我家的大鐵鍋倒是有兩口,柴火灶眼是連通的,一口用來煮飯,一口用來煮豬食。那天,媽在嗆人的炊煙里咳嗽,爸用鍋鏟砸響了灶臺,粗聲粗氣地說:“這頓飯吃了,就不用煮了,都賣了去!”爸明顯是在和媽賭氣。媽正在往灶眼里添柴火,一聽爸的話,氣炸了,蹦跳起來,一把揪著爸的衣領(lǐng):“虧你還是個大男人,把家當(dāng)全當(dāng)了,供娃娃上大學(xué)!”
爸用毛筆在草紙上一筆一筆記下了我們?nèi)业募耶?dāng):磚瓦房4間、豬牛圈2間、生豬3頭、水牛一頭、床鋪3張、盆盆罐罐……全部家當(dāng)加起來,按照市場價,反反復(fù)復(fù)算,也不上萬元。
“房子賣了,咋辦?”爸吐吐舌頭問。媽指了指山梁下,松樹叢中有一個天然的大巖洞,媽訓(xùn)斥我爸說,我就住得下去,你就不可以住。
后來,我家那些可憐的家當(dāng),沒去變賣。爸牽著那頭眼淚花花的大水牛,去集市上賣了幾百塊錢,算是湊齊了我進省城的學(xué)費。
在省城的一天夜晚,我夢見那頭水牛流著淚,一下跪在我面前竟然開口說話:“我算是盡力了,這下看你的了!”那頭牛,眨眼間又變成了爸的臉。
匆匆數(shù)年過去,我家的家當(dāng)跟當(dāng)年相比,早已經(jīng)翻了好幾十倍。爸媽在城里也買了房子。爸有天算起了自家的家當(dāng),有好幾十萬呢,還有他纏著褲腰省吃儉用下來的存款,這是一個非常神秘的數(shù)字,連我媽也不知道。爸說,你急啥呀,慌啥呀,那么沒日沒夜寫啥呀,錢我都給你和孫子攢著,你有急用缺錢,我把房子也可以替你賣了。爸有天喝了一點酒,跟我掰起手指頭再次算起了他的家當(dāng),他為自己扎扎實實的家當(dāng)而歡喜。家里的針頭線腦、一個茶杯、一口1989年的泡菜壇子、一個沒上漆的老衣柜、一本老影簿、一雙丟了又下樓揀回來的舊皮鞋、從鄉(xiāng)下帶來一直收藏的一件蓑衣……這些,都被爸算是他的家當(dāng)。這些家當(dāng),讓爸感覺家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存在著。
有時回到爸媽那里,看到我在房子里搜尋轉(zhuǎn)悠,爸就跟在我后面嘀咕著說,不要給我丟了。有一次,我看見爸甚至把別人扔在外面的酒瓶子、廢玻璃也揀了回來,完全成了一個收破爛的老頭兒,房子里堆得亂糟糟的,也丟了我的面子。我一狠心,把他從外面揀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抱出去稀里嘩啦扔掉了。媽后來數(shù)落我說,你爸啊,心疼得一連幾天睡不好覺,你丟的那些東西,都是你爸心里的寶貝,是他的家當(dāng)。從那以后,我忍住了動手扔掉那些在我看來完全是廢品的沖動,因為,那些沉甸甸的家當(dāng),是爸媽心里的寄托,是他們心里的幸福。
有個雨天,同一個而今身家上億的中年男人老盧在江邊茶樓聊天。老盧跟我說起一件事,他30多歲時創(chuàng)業(yè)失敗,爸媽把城里的房子賣了替他還賬,爸媽就一直租房過日子。房子破舊窄小,短短幾年,爸媽的頭發(fā)變得花白,身影佝僂了下去。老盧再次創(chuàng)業(yè),東山再起,先把租的房子買下,后來還給爸媽買了花園洋樓,可住了不到一年,爸媽還是搬回了老樓去住,老人舍不得丟下老樓里的那些老家當(dāng)。
天下的爸媽們,他們收藏的那些家當(dāng),是歲月里的綿綿溫暖,是兒女們心頭永遠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