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純
我生在胡同,長在胡同,是滿族鑲紅旗人,從民國時期起,我家就定居在北京地安門內(nèi)的四合院。這個胡同叫東吉祥,胡同不長,我家的那個院子,在東吉祥胡同的盡西頭,而胡同的東頭,就是東板橋。少年時,我就讀東板橋小學。所以我心中一直潛藏著的,對于老北京文化的眷戀,都被深深地打上了東板橋這個印痕。
十年知青鑄夢,返城回京,目睹了古城的拆遷改造。當我看到這么多的胡同被拆毀消逝,兒時的記憶沒有了心靈的寄托,一種北京胡同文化就要被割裂的感覺油然而生。作為北京人,應有一種責任意識,而我只是一個書店的美工,怎么辦?對,我有手中的相機,我可以用鏡頭記錄胡同的點點滴滴,用馬不停蹄地拍攝胡同的方式與拆遷的挖掘機賽跑。我希望用自己的圖片,表現(xiàn)胡同的價值和意義,喚起更多的人對于北京文化胡同四合院的保護意識。從20世紀末開始,我樂此不疲地穿行于京城的大小胡同之中,決心用自己余生的精力,去做胡同文化的守望者和記錄者。
就在聽說東板橋地區(qū)也要進行拆遷改造的消息之后,我隔三岔五地到那里去拍照。這些年下來,從東板橋玉河的開挖一直到今天這個模樣,我斷斷續(xù)續(xù)地拍攝了近萬張圖片。雖然現(xiàn)在這些圖片還沒有派上用場,但我堅信,有朝一日,我的這些圖片會對東板橋的歷史作出真實有價值的旁證論據(jù)。
提起東板橋,也許很多人并不知曉,但是提起大運河,大家都會知道。北京段的大運河,一般是指從通縣張家灣橋開始,到城中心的什剎海積水潭。但從歷史的變遷來看,到明朝擴建北京城,就把大運河的河道圈進了皇城(北京城有三道城墻,北京城城墻、皇城城墻、紫禁城城墻)。自此開始,大運河在北京城內(nèi)段基本就成為歷史。
隨著北京市對老北京古建及運河的保護越發(fā)重視起來,現(xiàn)如今,我們能夠看到,在后門橋的東面,又打開了一條景觀河道,橫跨平安大道,一直蜿蜒到北河沿,皇城遺址公園的對面。這一段在歷史上稱為澄清上閘、澄清中閘、澄清下閘河段。從后門橋(萬寧橋)設置了澄清上閘,在東不壓橋設置了澄清中閘,在北河沿設置了澄清下閘。三個閘門調(diào)節(jié)了水位,使得大運河的航道更為合理和暢通。說到東板橋,可能從后門橋到東不壓橋這一段的河道,在解放前就已經(jīng)封蓋了,而從東不壓橋到東板橋,再到北河沿東口的這一段河道,我去年特意拜訪了今年91歲的劉春泉先生。他于1939年在東板橋小學讀的高小。對這一段當時的情況印象極深。他說,這一段河道應該是解放前后才封蓋的。我又查了一部分資料,確實如他所講。
我是1953年生人,在我有印象的時候,這一段河道已經(jīng)封蓋。我記得這里有一條路叫北河沿,不太寬,坐落在現(xiàn)在的河道的北面,而現(xiàn)在的河道,基本是煤場占地,都是各種煤的制品和加工作坊,沒有什么真正的正經(jīng)建筑物。
北京的胡同,有近800年的歷史,與胡同一起共存下來的,就是四合院。我家是一個標準的四合院,分為外院和里院,一共有14個房間。后來,政府動員讓我家將外院南屋騰出,作為街道的服務站。我對住在胡同里的人十分熟悉。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著名演員田華,她就住在離我家不遠的妞妞房胡同把口。以前在胡同里總是和她擦肩而過,后來因為我經(jīng)常給她送傳呼單,她也就認得我了,見到我總是微笑著和我打招呼,這在當時,極大地滿足了我兒時的虛榮心。
東吉祥胡同雖然只有十幾戶,但是卻居住著很多名人,比如我家毗鄰的10號院,就住著章伯鈞先生。后來我一直還和章伯鈞的大女兒章怡學女士有著交往,一同拍過胡同,也進去10號院故地重游。文化部部長高占祥在此住過;在胡同拐彎的北叉,也居住著一位石油部的副部長;而西吉祥,有一位首長叫謝扶民;而稍微往西走幾步到了慈慧殿,就是許德珩家。
東板橋架在皇城的內(nèi)河上,是皇城內(nèi)非常重要的河,它位于皇城的東北面,是連接什剎海通惠河的排水河道,河道的兩岸種植著高大的柳樹,柳條垂到水面上。兩岸附近是成片的民居,有前廊后廈、穿山游廊、垂花門的大宅院,也有四合、三合、南北房的小門小戶。房頂也是各式各樣,有琉璃瓦、桶瓦、合瓦、棋盤心、青灰平臺。還有許許多多的廟宇庵堂,像嵩祝寺、華嚴寺、火神廟、慈慧殿、鐘鼓寺,宛如一個古民居博物館。是北京最美的小橋流水人家!
改造時的東板橋
您再聽附近的胡同名兒: 妞妞房、火藥局、織染局、酒醋局、鐵匠營、簾子庫、蠟庫、火神廟、慈慧殿、東吉祥、西吉祥、南月牙、北月牙、黃化門、納?!嘤幸馑?!
從這些胡同的名字,就能夠知道這地方在歷史上也是很熱鬧的。前一陣,我們組織同學,把東板橋一條街的每個門臉都回憶記錄,雖然不是非常精確,但也八九不離十。在這條街上,有商店、銀行;有回民肉鋪火燒鋪,也有漢民小吃店;有制鞋鋪,還有剃頭房、豆腐坊。而在新中國建立前,這里就有好幾個大車店,并且街頭還有好幾口井。這在當年來講,確實是地安門內(nèi)皇城根下很繁華的一段商業(yè)聚集地了。
胡同的拍攝,看似不是那么的復雜,但其實非常講究技術、藝術要素。我拍北京分了四個專題,皇家園林、胡同四合、鄰里鄉(xiāng)音和都市季風??僧敄|板橋開挖玉河的工程開始之后,這些年來,一個月總得特意去那里幾次。
攝影實際是一個孤獨的行為,尤其是紀實攝影更是如此。所以這些年來,走街串巷,一開始還是大家一起行動,等到目標確立之后,而一旦課題深入挖掘,就是你一個人的事了。但是必須提到,我的同學們是非常支持我的,他們不僅向我提供了大量有關東板橋的歷史演變、人情軼事的第一手材料,而且還請他們的父母兄姐幫忙。他們都不嫌麻煩地和我聊天,提供角落旮旯里不被人知道的散落珠璣。這一方面使我的拍攝素材更加豐富立體;一方面更讓我感到了,拍攝的時候,是我一個人,但我的身后,是有一個同心合脈的親情后援。這就是我賴以堅持無悔的精神支柱。
我希望,如果大家真對北京的歷史文化有感情的話,那我們就應該從我做起、從自身做起,愛護它的每一塊磚、每一塊瓦、每一條街、每一條巷,讓我們伴隨著它,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