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袁蒙沂
村莊,是每個農(nóng)村人,每個親朋還在農(nóng)村,每個在農(nóng)村出生、生活過的人,永遠(yuǎn)都繞不開的話題。村莊中的諸多元素很具特征性,但又在悄然改變著。
去村子?xùn)|頭一塊黃泥地挖些黏稠的黃色軟泥,和上石轱轆軋扁的短麥秸,揉成面團(tuán)樣,即可在院子里壘糊起一個灶臺。
我們村周圍以沙土地為主,黃泥只是個別地方有極少的一片。壘鍋灶的石頭,就地取材,啥形狀個頭的都行。先用石頭壘出大致形態(tài),再用黃泥糊上兩遍,晾干就可以上崗。鍋是從集市上買來的黑色大鐵鍋,鍋沿厚實(shí),看上去很是笨重。
那時的鐵鍋,都是倒椎體形狀,鍋口兩側(cè)有耳。鐵鍋的胃口大,玉米地瓜、糊涂(一種糊狀粥飯)饅頭、米糠麥麩、野菜魚肉,統(tǒng)統(tǒng)能一口吞下。助其蒸煮食物的熱源,都是些樹葉或干木柴。
農(nóng)閑,幾個人一商量,搭伙去山嶺上撿拾柴火。這兒一群,那兒一伙,拾柴火的人,一捆一捆,把山嶺拾成暴露著地皮的禿頂。樹葉和木柴,是飯菜的催化劑。煙火味足的,才叫原汁原味。
時光拿著鞭子,趕著煤炭、燃?xì)夂碗?,一點(diǎn)點(diǎn)蠶食掉柴火的地盤,讓它們以外來客的身份,入主農(nóng)家院落。鐵鍋和柴火的親密接觸,被大打折扣。就連大鐵鍋?zhàn)约海脖桓黝愪X質(zhì)或合金中小型鍋具替換。山嶺的毛發(fā),那些原本可以作為柴火的草木,得救似的漸漸濃密起來。炊煙,在柴草豐滿后開始收縮姿態(tài)。一縷縷的縹緲,親切的煙火味,在潔凈的天空匿跡,只留下無邊的藍(lán)色和點(diǎn)綴的云朵。
草木的蔥郁,沒把那些占據(jù)院落一角的鍋灶扶正,反而促使其崩塌和下崗。電飯煲、微波爐、不粘鍋上位,將村里那些帶耳的大鐵鍋?zhàn)兂梢粋€個廢品,被丟棄或者賣掉。
最初,村里只有泉沒有井。在村頭一處滲水的凹地,挖出一個一米多深的坑,里面有幾條毛線粗細(xì)的水道道,輕音樂般汩汩流出,即泉眼。泉眼雖不甚粗,卻把一個泉坑灌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H永锏乃?,時常溢出。
泉水,是流淌在那個年代的。村里人吃水,用鉤擔(dān)鐵桶去挑。舀水的瓢,也是自家種的葫蘆鋸開去瓤而成。口渴了,伸手入泉,捧一口水,咕嘟咕嘟喝下去,清洌、微甜,堪稱天然飲品。
一個一米多深的清泉,供養(yǎng)起整個村莊。鉤擔(dān)鐵桶,被幾根小指粗的軟塑料管取代,鋪設(shè)到家家戶戶。就連澆菜園也開始用塑料管引水,省去了一趟趟挑水的疲累。心滿意足的細(xì)水管,流淌了沒幾年,驟然長大,揚(yáng)程百十米的電機(jī),黃瓜般粗的水管,在村里編織成縱橫有序的網(wǎng)。
泉水和泉眼,做了虧心事似的,一直往地下深藏。七八米、十幾米、幾十米、上百米的深井,和抽水機(jī)一道,一年年向下追趕著。一眼清泉,被十幾口深井干涸。那段隨處有泉的村史,被徹底擱置進(jìn)從前。
找一個滲水處,雙手扒拉個小坑就能攢一汪清水解渴的日子,在深井出現(xiàn)后,就一去不返了。井水和泉水都是水,卻被深度劃開界線,在小山村里無法并存。我家的水壺知道,泉水是沒有堿的,從不沉淀;井水卻有堿,一次次沸騰之后,壺底開始慢慢增厚,提起來沉甸甸的。
村莊中的諸多元素,像鍋、泉等,正在淡出人們的視野。這種變確確實(shí)實(shí)存在,無論你理解或不理解,不管你希望或不希望。
(孤山夜雨摘自《齊魯晚報》2020年12月16日/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