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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敢的人

2021-05-18 19:22王一凡
黃河 2021年6期

王一凡

自從疫情爆發(fā)以來,居家已五月有余。我家在北方的一個小城,生活節(jié)奏不緊不慢,大多數(shù)人在太陽落山后不久便各回各家,除了偶爾有幾個醉酒的男人在路燈下徘徊,可謂日落而息。我習(xí)慣了大城市夜生活的喧囂,回了家總是心里發(fā)慌,可疫情期間哪兒也不能去,只能無奈地憋著。

陽光會在上午晚些時候掃進房間,我便靠在窗臺上,盯著院子里看。我們小區(qū)是這個世紀初新建的教工小區(qū),家家戶戶掛在窗外的空調(diào)常年滴水,在外墻上留下很多淡黃色的水漬。小區(qū)的院子曾經(jīng)是規(guī)劃完整的園林,因為幾次地下管道施工被切劃成多個不規(guī)則的區(qū)域。園林的中心有一張刻著象棋棋盤的石桌,圍著一圈老人。

我很小就搬來這里,在我記憶里那一圈老人似乎就是七八十歲的樣子,如今我已二十出頭,他們的樣子竟還未變,一手撐著拐杖,一手夾著撲克,在陽光最好的地方互相算計著。我喊來母親,母親一一給我介紹,這是誰的奶,那是誰的爺,這樣方便喚起我對這些老人的記憶。我和他們的孫輩大多是后來斷了聯(lián)系的發(fā)小。母親在旁邊說著這些我曾無比熟悉的名字,我聽著,回憶著,刷新著那些曾經(jīng)稚氣的面孔。我們曾一同在這個有著七棟樓的小區(qū)里浪蕩,把花壇當跳高的練習(xí)臺,砸地下室的玻璃,或者穿梭在各個樓道里,在各家各戶門口的腳墊上留下自己的一泡尿。

想到這里,我突然一激靈,把頭轉(zhuǎn)向母親:“航航的奶奶呢?”

“航航?”

“就是那個傻子?!?/p>

“哦,你出去讀大學(xué)的那年就腦梗了,好歹搶救了過來,第二年又心梗,早走了?!蹦赣H回到廚房切菜,這件事的敘述似乎和她每天重復(fù)的家務(wù)活一樣平凡。

“那航航呢?”我似乎反應(yīng)過來這才是我更關(guān)心的問題。

“不知道?!卑撞嗽谀赣H的手里毫無反抗力,被鋒利的刀切成碎片。

我知道航航的名字是后來的事情,在童年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和我的伙伴們都叫他傻子。與航航的相識是我童年最瘋狂時期難以磨滅的故事。

事情還要從很小的時候說起,從我們這幫孩子才剛剛高過小區(qū)里的冬青樹說起。那時,我們幾乎在小區(qū)一半人家的腳墊上撒過尿,剩下的一半或許是沒有腳墊,或許是樓層太高,不利作案。所有單元樓里充斥著尿騷味,連我們自己家也未能幸免,于是我們決定一致對外才是,并不只是在自己的小區(qū)里當“土匪頭子”。

我們搜尋周圍一切的資源來充實自己的“武器庫”。趁著春天剛剛開始,樹枝里的汁液還未飽滿,我們折下那些長直的樹枝當長槍。把自己吊在柳樹枝上,用身體的力量拉下一根根柳枝,編成士官的腰帶。有幾個膽大的,去工地上偷來紅磚,摔碎,裝在兜里,當作投擲的炸彈。

接下來便開始探險。剛上小學(xué)的我們從為數(shù)不多的單詞里面,找出行動的代號,我們稱之為“遠征”。遠征的頭目,順理成章地成了北子。他是個大塊頭,體重近百,臉上的肉涌向鼻頭,但一點也不笨拙,每次干完壞事逃跑時,沒有一個人能比得過他。無論膽量與身材,速度與力量,北子都是我們這幫孩子里的佼佼者。比拼勇敢的過程中,從來沒有人試圖把他當作挑戰(zhàn)的對象,我們已經(jīng)默認他是這個團隊最勇敢的人,當然,他也很享受這種地位和榮耀。很多年里,他沒有讓我們失望,他包攬了很多第一:第一個步入青春期后把頭發(fā)染成黃色,第一個帶女孩回家,我們許多人嘗試的第一支煙也都是他給的……他就這樣包攬了我們對于“勇敢”的一切想象。

我們居住的小區(qū)在城市的南面,這里是開發(fā)區(qū)與城中村的新舊交界區(qū)。城中村的房距、樓距只夠兩三個人并排行走,拆遷和重建每天都在發(fā)生。背著包裹的村民和打工者常常在公交站排成長隊。村民的臉上是喜悅,他們的拆遷款很快就會到賬,而打工者大多抽著幾塊錢的七匹狼,一臉茫然地去尋找下一個洞穴。我們會繞過他們,順著小路跑進那些馬上要拆遷的村民自建樓里,讓力氣大一點的把木門上的鎖踢開。屋子里大多已經(jīng)騰空,有時會有一些未搬走的舊家具,掩在一層薄灰下。我們像探險家一樣翻找著,幾張舊車票、空煙盒、子彈殼、雜志畫冊,一些丟棄的小玩具,幾分硬幣,幾角破舊缺損的紙幣甚或幾片未開包裝的“棒棒氣球”,就是我們很大的收獲。

北子自然是膽子最大的那個。他的探險不管時間地點,就算太陽即將西沉,他也會站在樓下吆喝我們的名字,去挑戰(zhàn)那些光線昏暗、情況不明的民建房。我們一般都喜歡去天臺,可北子總拉著我們下地下室,我們都拗不過他。他經(jīng)常拉著我們的手說,怕球什么!我爺說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做了壞事才遭鬼!

那天一起行動的有七八個,最猶豫的是我和小偉。我生性膽小怕事,小偉更是小心謹慎,凡事都愛講究邏輯,他最后成了我們這幫人唯一在北京找到工作的一個。我們一致覺得,這地下室里即使沒有鬼,看著也瘆人呀。北子了解我們的心思,他想趁機證明一下自己,說不下去的人就不是男人。比起對鬼怪的恐懼,男人的尊嚴對于我們這些毛小子更為重要,于是我們賭氣跟著北子沖了下去。

這是一棟三層高的民建房,占地不過百平米,藏在一棟曾經(jīng)的小賓館后面。一樓二樓原來開著臺球廳和網(wǎng)吧,如今雖然已人去樓空,但還是充斥著一股常年煙熏火燎過的刺鼻味道。北子對著墻根撒完一泡尿,帶我們繞到承重柱的側(cè)邊,那里有一扇青色鐵門,透過門縫,可以看到樓梯走廊。北子退后一步,兩手扶著我們的肩膀,一腳就踢開了門。結(jié)果門壓根兒沒鎖,閃得北子劈了個大叉,我們頓時笑作一團。

“他媽的,別笑!”北子眼睛突然立了起來。

我們笑得更大聲了。

“他娘的,有人!”

我們瞬間安靜了,順著北子手指的方向,我們看到一個房間,房間的頂上有半扇窗戶,可以看到窗外的小路。唯一的光源從這里鉆進來,帶著灰塵略微照亮了整個屋子。屋子里的陳設(shè)很簡陋,一張?zhí)俅?,上面被褥整齊,沒有灰塵。一旁有架搖頭電扇,一張破舊的小桌上放一個小電飯煲,通著電,紅色指示燈在黑乎乎的屋子里閃著。很明顯,這里還有人住著。

我們幾個團在一起,跟在北子后面。北子嘴里念叨著現(xiàn)編的“急急如律令”,一小步一小步向里面挪動,直到我們看清屋里并沒有人,才放松警惕。

“桌子上是什么?”我指著桌子上的一個小本。

“是日記!”小偉拿小本翻騰著。

“我們快走吧。”我壓著嗓子說。

“他這個日記寫到了昨天,你們看!”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連筆字,我還看不懂,但是可以看到日期的確寫著昨天。

沒想到北子竟然來了興趣,一把將日記奪過去,攤在手里,來回翻看。

“這娘的一定是個逃犯什么的!藏在這,還在寫懺悔,我們不能放過他……”

北子話說到一半,房間里的光忽然暗了,我們有幾個發(fā)出鬼怪一般的尖叫,瘋似的向外面跑了。我和北子還在詫異,抬頭朝地下室的窗戶一看,才發(fā)現(xiàn)有一個老人臉正從外面向里打量。他頭發(fā)灰白,長而雜亂,掛著灰塵似的油膩的東西遮住了半個臉,一閃一閃的目光讓人驚悸。

我和北子愣在那里。幾秒鐘之后,已經(jīng)瘋跑出去的隊友發(fā)出的尖叫聲驚醒了我倆。我們什么都顧不上了,向外面狂奔。當我倆沖到門口的時候,那老人竟然堵了過來,罵罵咧咧,似乎在抱怨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他的巢穴。我像一條撞破網(wǎng)的魚,從他的腋下沖出去。可是,北子因為是我們里面塊頭最大的,沒能靈巧地穿過這個穿著破舊衣服的老人織就的捕網(wǎng)。老人一把拽住北子的衣領(lǐng)子,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嘴里還在呵斥什么,我根本聽不清。

開始還在用力掙扎的北子挨了一腳后,很快坍縮成一個肉團,本來紅潤的胖嘟嘟臉嚇得發(fā)白,兩腿打著哆嗦,黃色的燈芯絨褲很快染成了深色,兩股清黃的液體從腳踝處流下來。

北子,我們“遠征”行動的頭領(lǐng),我們隊伍最勇敢的形象代表,就這樣,被一個花白頭發(fā)的流浪老人嚇得尿了褲子,而且就在我們眼前。

之后很快就過年了,我們的“遠征”行動也暫停一段時間,但北子尿褲子的事在院子里傳了個遍,成為我們津津樂道的事情。而北子,自從那事之后,整個春節(jié)期間都沒在院子里露面。

元宵節(jié)后的一天,北子又出來了,在樓下吆喝我們的名字。我們又被他聚集到一起,許多孩子是出于對一個月沒見人影的北子的好奇,想看他的洋相。但北子的眼神依然犀利,似乎尿褲子的事從沒發(fā)生過,我們也壓根兒不知道似的。他踱步,走過我們每個人面前,讓我們猜測他要說什么,我們被他神秘的氣勢鎮(zhèn)住了。北子拍著我們的肩膀,說著他的計劃,他給行動起了個新代號——“替天行道”。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行動的目的也很明確,北子要報仇,要當一個男人,要把“逃犯”抓捕歸案。

又是一個太陽西沉前的下午,北子走在我們前面,陽光穿過初春的霧霾,為北子勾勒出一個金色的輪廓。我?guī)状螁舅拇竺?,可北子就是不理我。他一路仰著頭,雄赳赳氣昂昂的,迎著太陽前進。我們排成長列,兜里裝滿沿路撿來的石頭磚塊,學(xué)著他的樣子,大步向城中村的深處行進,宛如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部隊。那時,我的榮耀感一下子膨脹起來,仿佛自己是即將沖往前線的戰(zhàn)士,路邊站滿送行的人,母親和準備嫁給我的姑娘抱在一起抽泣,離別的哭泣聲此起彼伏,而我像一柄閃著光芒的利劍,心中只有勝利的榮耀,堅毅的眼神對兒女情長根本不屑一顧。

當我們到達戰(zhàn)場前沿的時候,一面高聳的鐵絲網(wǎng)擊碎我們的幻想。透過帶有鐵銹氣味的網(wǎng)柵,看到挖掘機臂上連著巨大的鐵錘,揮蕩在那些殘垣斷壁之中,磚石坍塌,塵土蕩起,遮蔽了原本耀眼的陽光。

那個老人曾經(jīng)住過的房子,不知何時已被夷為平地。

北子站在飄蕩過來的灰塵中,呆呆地盯著眼前的景象。我們好像一幫花費幾個月時間穿過東南亞熱帶叢林的美國大兵,正準備打一場漂亮的突襲戰(zhàn),結(jié)果到達戰(zhàn)斗位置的一刻,看到支援的空軍早已把敵人的碉堡轟炸成一片廢墟。我們恍惚的目光都投向北子,想從他臉上找到接下來的行動方案。

北子沒有讓我們失望,他把手伸進褲兜,掏出那些早已準備好的“彈藥”,舒展右臂,把身體抻成完美的彈弓狀,搶在太陽落山前的最后一刻,迎著余暉,飛翔的石塊在天幕上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石塊落在遠處挖掘機的前蓋上,與金屬砰然撞擊的響聲猶如軍號般激越嘹亮。

我們被北子點燃澎湃的激情,隨之紛紛從自己褲兜里,從地上撿起大大小小的磚石,學(xué)著北子投擲的樣子,嗖嗖嗖地向工地中心擲去。磚石落在那些龐大的機器和工人們居住的活動板屋頂上,就像漫天的冰雹砸在數(shù)架鋼琴的琴鍵上,演奏起一曲節(jié)奏凌亂的交響樂。正吃晚飯的工人們放下飯碗,喊著罵著朝我們攆過來。我們邊撤退邊回罵,還不忘記回頭再扔幾塊磚石作為阻擊。

我們沉浸在炮火連天的實戰(zhàn)中,在大聲吶喊和呼叫中彼此壯膽。我們訓(xùn)練有素,默契地分成兩隊交叉掩護,用磚石塊吸引工人們的注意力,使他們不敢貿(mào)然追擊。我們喜歡這種心跳的冒險,我們忘記了原來的作戰(zhàn)計劃,忘記了北子所有的不堪,自覺地接受北子的指揮,還各自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揮戰(zhàn)斗潛能,將一場戰(zhàn)役變成歡樂的游戲。我開心極了,手里的磚石塊總能命中目標,我覺得我是這場戰(zhàn)役中最為出色的戰(zhàn)士。我?guī)е鴿M臉的自信和歡喜尋找北子的臉龐,期望從長官那里得到贊賞。

可是,當我回頭看到北子的時候,他和我們截然不同,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他機械地重復(fù)著投擲動作,每一次似乎都用盡全身力氣。

他是憤怒的,這是我當時最真切的感受。那些磚石塊就像他憋了一個月煉鑄成的一發(fā)發(fā)呼嘯的炮彈,必須全部發(fā)射出去才能消減他的屈辱和憤恨。

扔磚石塊戰(zhàn)斗成了我們這幫熊孩子聚集到一起時的第一選項。我們樂此不疲地穿梭在各個即將拆除的城中村,四處騷擾那些勞動的工人們。那些還未被推倒的樓宇之間的小屋,是我們完美的掩護哨和庇護所。被騷擾的工人們有時會忍無可忍地在巷宇間穿梭著攆趕,試圖捕捉我們,不住地用我們聽不懂的他們各自的家鄉(xiāng)話咒罵。但我們會把這些不明所以的咒罵當作嘉獎,他們的聲調(diào)越是高亢憤怒,我們反而越是為自己的“戰(zhàn)果”得意。

可北子總是不滿意,他似乎并沒有從這樣的玩鬧中獲得滿足。每當我望向他時,他好像總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直到那天下午,北子把我和小偉拉到一邊。

“六子,小偉,你們知道我最近在想什么嗎?”

他有些焦躁,甚至來不及擦掉他額頭上的汗,以至于我的注意力一直難以從他的額頭移開,想那幾縷汗流入他眼睛會怎樣。

他又把我倆拉得離他更近一點:“你們還記得上次那個老頭嗎?”

我點點頭。

“我給你們講,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彼麎旱吐曇?,不想讓別人聽到?!傲?,你搬來咱院幾年了?”

“五六年了吧,我記不清了?!?/p>

“對吧,我也是。你說,這片居民樓是不是一直都在?”

我點點頭。

“有蹊蹺!小偉,你懂我意思嗎?我們年前剛發(fā)現(xiàn)了那個地下室,為什么年后馬上就拆了?”

小偉點點頭。

“我他媽問你們?yōu)槭裁??”北子更急了,頭上的汗更多了。

“有……有蹊蹺?”我們異口同聲地道。

“絕對!”北子把手放在我肩膀上,這對我是一種肯定,“我和你說,那個老頭一定有大問題,絕對是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了他的老巢,他才趕緊逃走了。你還記得那本日記嗎?我覺得上面寫的不是中文?!?/p>

“那是日文!”小偉一下子抬高了聲音。

“噓,我們不能讓別人知道!他絕對是個間諜。你記得去年老師說的吧,和平時期要謹防間諜,這是事關(guān)國家的大事?!?/p>

“國家大事”這四個字放在我們面前,讓我和小偉面面相覷,赫然心驚。

“那,我們要報警嗎?”小偉問。

“你腦子壞了?這么大的工程警察看不到,用你報警?”北子的眼神堅定起來,“這一定是他們串通好了的。這事情很大,說不定我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

小偉一下慌了神,拉著北子詢問對策,北子沒有說話,低頭陷入沉思狀。我有些恍惚,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和這種事情掛上鉤。我是家里的獨苗,一直被父母寵著,從小就不愛自己解決麻煩事?,F(xiàn)在,這樣危險的大事碰到頭上,讓我不知所措。我突然想拋棄那些所謂的榮耀,趕緊躲回家里。

北子想了一陣兒,便開始向我們發(fā)號施令:“我們要找到那個老頭的所有線索,我們要抓到他。”

北子又一次變得無比堅定,讓我有些戰(zhàn)栗,以至于多年之后,我還在琢磨他那天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似乎想當一個英雄,又似乎只是想抓到那個老人報仇。人們總是愛做決定,來證明自己的堅毅,但真正堅毅的人從不會被逼迫到需要用做一個貌似宏大的決定來肯定自己。

之后,我們大的方針沒有改變,依然會在每周相似的時間和地點,向那些城中村進發(fā),只是更加留意那些擁擠且?guī)в忻钩粑兜臉怯钪械碾[秘處。原本游戲性的探險行動被賦予一種正義的內(nèi)涵,我們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甚至連一個殘剩酒液的啤酒瓶子都不放過,總要琢磨討論半天。

巨大的拆遷機器快速蠶食著城中村的房屋,那些巷子里的油條豆?jié){麻辣燙攤子,那些映著紅燈的泡腳房美容屋理發(fā)廳,正在一間間地消失。我們和這些巨大的機器比拼速度,也試圖通過騷擾來減慢它們吞噬的速度。但結(jié)果是無力的,在我十一歲生日的前幾天,城中村的最后一處自建房被夷為平地,那曾是一棟四層樓旅館,我們曾在里面發(fā)現(xiàn)過一個摔掉頭的石膏菩薩像和一厚沓X光片。

最后一棟樓房被蕩平的那天,我們坐在路邊的土堆上,看著一臺長臂挖掘機伸出筷子一樣的頭部,不斷扎向那些搖晃的殘垣斷壁,轟然倒塌后蕩起一股股塵土。工人們拎著鐵錘敲打著那些墻壁的根基,或者撿一些裸露出水泥的鋼筋。他們在掄錘的間隙會向我們望一望,大家早已熟悉彼此的模樣。這次他們沒有來追攆和謾罵,只是低下頭掄錘敲打。我們也沒有搗亂,靜靜看著。我們幾乎配合默契地完成了這次沒有沖突的告別。

我本以為所有的行動計劃就要隨之結(jié)束,沒想到北子又分配給我們一個新任務(wù),讓我們的“抓間諜行動”得以繼續(xù)執(zhí)行。

印象中那依舊是一個太陽即將西沉的下午,北子帶我們回到小區(qū),一同爬上保安室后面的配電房。我們知道城中村的消失宣告了北子復(fù)仇計劃的終結(jié),一切即將無果而終。但北子似乎并沒有因為城中村的消失而感到遺憾或惆悵,他依然保持冷靜的姿態(tài),似乎胸有成竹,眼神掃過我們每一個人略帶傷感的迷惘的臉龐,然后伸出食指,指向我們小區(qū)中的一個方向。

那里有一個垃圾桶,垃圾桶旁邊有一個頭發(fā)花白,穿著麻料褂子的老女人。

這是航航的奶奶。當然,我們當時還不知道誰是航航,更不知道航航和她的關(guān)系,但對這個老女人早已熟悉。打我記事起,就經(jīng)常見這個女人游轉(zhuǎn)在小區(qū)各個垃圾桶的旁邊,總是伸頭朝里搜尋著,手里不是拿著折疊的紙片,就是拿著穿成串的廢瓶子。

我還在納悶時,北子已經(jīng)帶著一幫毛小子從配電房跳下去,我趕忙跟上他們,直到又闖進一個樓道。我心里想,原來玩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北子留了兩個孩子守在門口,喊我們進去。穿過暗黑的樓道,直到我們爬到五樓的消防層時,一個聲音讓我們停下腳步。

這是一個高亢的吼叫聲,帶著被欺凌似的長調(diào),有時會把嗓音壓低,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單詞。我們聽不出這聲音在表達什么,但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和我們年紀相仿的男孩發(fā)出來的聲音。

我們被這個奇怪的聲音所困惑,面面相覷。北子把我們領(lǐng)到樓宇外面的消防長廊上,這里可以望到很多人家屋里的情況,他用他標識性的動作,伸出食指,指了指前面的屋子。我們幾個男孩擠在一起,伸頭朝里面張望。

風有些大,透過沾滿灰塵的淺綠色的紗窗,在隨風飄擺的窗簾后面有一個人。他身材瘦弱,背對著窗戶,把頭放在椅背上,前后搖擺著,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什么,間或低吼一聲。我們幾個互相詢問性地對視一下,就知道這個神秘的人沒有在我們?nèi)魏稳说挠洃浝锍霈F(xiàn)過。

北子對著里面的人大喊一聲:“喂!”

窗簾后的人被喊聲驚了一下,停止搖擺,緩緩地把頭扭向我們。

果然,是一個和我們年齡相仿的男孩,只是他皮膚煞白,甚至侵入他的眉毛和頭發(fā),就像一個失足掉入白油漆桶里的人。

我們就這樣看著陌生的彼此,直到這個煞白男孩打破寧靜,咧著嘴沖我們開始咯咯地笑,那笑有些嘲弄的味道。

風從地面卷來,沿著房屋的墻壁直沖而起。我們站在外墻側(cè)邊延伸出來的消防通道上,被吹得一陣寒顫。

“你是誰?”北子對著里面吼道。

煞白的男孩還是咯咯地笑,沒有回復(fù)。

“你叫什么?”

“說話呀?”

“這是個傻子吧?”

“喂,叫你呢!”

我們的聲音此起彼伏,連珠炮似的高聲質(zhì)問著。男孩卻一動不動,咯咯的聲音隨著尖銳的質(zhì)問變得越發(fā)響亮,開始放聲大笑。似乎綠色紗窗后被窺視的人是我們,我們的質(zhì)問聲變成一群動物的喧囂,正被他嘻嘻地嘲笑著。

我們開始變得歇斯底里。

“傻子,傻子!”

“看你那傻樣!”

“給爺繼續(xù)笑!”

于是嘈雜的謾罵和嬉笑在小區(qū)的消防走道里回響著。突然間,一聲尖厲的吼聲撕破我們“會審”的雜音:

“滾蛋!”

本來虛掩了一半的窗簾被猛然拉開,一個年老女人沖過來,向我們嘶吼。她頭發(fā)散亂,身體發(fā)顫,好像剛從疲憊困頓的睡夢中驚醒。我們認出了她,就是那個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撿垃圾的老女人。

我們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壞了,哄地一聲四散而逃。

夜幕已經(jīng)降臨,但我們都沒有急著回家,懷著對新發(fā)現(xiàn)的疑惑和好奇,又聚攏到一起,交頭接耳地揣測男孩的來歷。我們都自以為對小區(qū)里的情況清楚得很,今天才突然發(fā)現(xiàn)還有不認識的同齡人。

北子的笑已經(jīng)憋不住了,他在我們周圍來回繞著踱步,等大家的議論平息時,才冒了出來。他還是習(xí)慣性地用問題來誘導(dǎo)大家:“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我們已無心猜測,靜候著答案。

“他一定是城中村那個老頭的私生子!”

“啊?”我們驚呼了一聲。

當天晚些時候,等孩子們都散去,我還是遲遲未走,跟在北子后面,他似乎也沒有趕走我的意思。我們可以聽見家家戶戶做飯的聲音,也聞到有飯香飄出來,甚至聽到一些剛結(jié)婚的夫婦在屋里莫名其妙的響動。只有我和北子默默漫步,我戳了戳北子,問他說的話可當真?北子先是一愣,然后扭過頭來看著我,沒說話,覺得我肯定在懷疑他。剛才我看著那些伙伴們被這個消息驚訝得激動炙熱的眼神,我不敢說出任何反對的話,即使我覺得北子的結(jié)論沒有任何的邏輯依據(jù)。

我還是放不下心,又問了一遍北子:“你真的能證明,他就是那個老頭的私生子嗎?”

北子嫌我麻煩,讓我別再追問。

“你看他那樣,腦子一定不好使,說不定只是老婆婆的孫子。萬一搞錯了,豈不是栽贓了,你說——”

我的話只說了一半,北子已轉(zhuǎn)身過來,一把揪住我的領(lǐng)子:“你們這幫? ?包,平時不管干什么都是老子沖在前,老子現(xiàn)在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了線索,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擔心你逞強,沒什么?!?/p>

北子狠狠地把我推開,又一腳踢在我屁股上,就像那個流浪老頭踹他屁股時一樣。

“我逞個狗屁強,我不可能弄錯。上次讓老頭跑了,這次你們給我走著瞧就是了?!?/p>

我擔心另一半屁股被踹,便不再說話。晚上回家吃飯,我滿腦子還是那個白頭發(fā)白皮膚小眼睛的男孩,他的笑聲回蕩在我耳邊。

母親看出我在想事,以為我情竇初開。我趕忙說不是,問母親,是否知道院里那個總是翻找舊瓶子和紙箱的老女人?

母親點頭說,她蠻可憐的。

我接著追問詳情。

母親說我還小,不懂得,但經(jīng)不住我纏問,便對我說了。

這個撿廢品的女人,其實年紀并不大,還不到六十歲呢。早年丈夫在一個工廠里打工,廠長的兒子喝了酒,在廠院里開車,意外撞死了她丈夫。女人后來到隔壁小學(xué)做保潔,把孩子寄托給鄉(xiāng)下的親戚照顧,想等工作穩(wěn)定了再把孩子接過來。可十年過去,孩子已快成人,和她根本不親。來到城里后也沒工作成天瞎混,不久就染沾上賭博惡習(xí),欠了一屁股賭債。女人覺得小時候沒好好照顧兒子,心里有愧,便幫兒子還了賭債。誰知她兒子變本加利,又欠下賭債,還不了錢就去搶劫,被判了十年刑。剛進監(jiān)獄沒多久,有個年輕女人抱著個小孩來敲門,她才知道原來兒子在外面還整出個孩子來。這孩子天生有病,皮毛皆白,三歲了還說不成一句完整的話。但總歸是自己的孫子,女人沒辦法,只得由她來撫養(yǎng)。

“對了,那孩子好像叫航航,不知道你們見過沒有?”母親給我碗里夾了一塊肉。

我低著頭,默不作聲。

北子又像往常一樣把我們聚在一起。我們跳過了取代號的環(huán)節(jié),由他給我們直接發(fā)號施令,他說這次行動就是要把那個傻子揪出來,審查他的身份,讓他老實交代。

我們都齊聲響應(yīng)。

在隊伍往航航家進發(fā)的時候,我偷偷拉住北子,準備把母親告訴我的話轉(zhuǎn)述給他。

“北子,我娘說了,那個傻子叫航航,是那個老女人的孫子。我們搞錯了……”

北子一腳踢在我屁股上,擰著我的衣領(lǐng),把我頂在墻上,惡狠狠地讓我閉嘴。

淚水在我眼里打轉(zhuǎn),憋不出一個字。

幾個孩子蹲在消防通道上,透過被風吹動的窗簾,依稀能看到航航。已經(jīng)入夏,天氣熱了起來,他家估計是沒有電扇吧,屋子南北的窗戶都開著。他還是側(cè)身對著窗戶,穿堂風吹著,他額頭上白色的毛發(fā)飄搖不止。撿廢品的女人可能是剛給家里殺菌消毒,醋的酸味從窗戶飄出,刺激得我們想打噴嚏。

“敵情”已經(jīng)偵察清楚,為避免打草驚蛇,北子帶隊退回到樓道里,一幫毛小子嘰嘰喳喳想著對策。有的說拿石塊把她家玻璃敲碎,老女人必然出來追我們,到時候再把傻子騙出來。有的說裝作傻子的朋友去找他玩,騙出來不就得了。還有兩個沒說完,就被北子嗆了回去。

“玻璃砸碎誰來賠錢?到時候鬧到你們爹娘那里去還不得把你們揍死?還有,你們見這傻子出來過嗎?”

我們聽著有理,紛紛點頭。

“要我說,我們要耐心等待。那老女人天天出去撿垃圾,我們等她出門后,再去抓捕傻子,這叫避其鋒芒?!北弊拥靡獾卣f道。

果然,沒過一會兒,老女人拿著一根細繩走出家門。她步伐拖沓,布鞋的踢踏聲在樓道里回響。待到最后一絲回響聲消失,我們從消防通道繞進了樓里,把頭擠在航航家的鐵門上,往里探望。

航航家的房門還是那種老式的可以裝紗窗的鐵柵欄門,里面還有一道木門,木門沒關(guān),航航坐在椅子上前后搖擺著。

我們對里面叫了一聲:“嘿,傻子!”

航航把頭扭過來,看到我們,但并不驚訝,又開始笑。我們還在詫異時,航航立了起來,朝我們走過來。我們先是被驚了一跳,都后退了兩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航航過來,把臉貼在柵欄門上,眼神移過每一個人。我們雖然覺得有點害怕,但又按捺不住好奇,又都把臉湊上去。

就這樣,在柵欄門的兩邊,我們互相盯著,彼此琢磨。這個男孩兩腮肥嘟嘟的,把眼睛擠得很是細小,竟然和肥胖壯實的北子有些相似,只是眼睛上面是白茸茸的眉毛,讓人感到有些滑稽。那肉嘟嘟的嘴上,粉紅的唇很是鮮艷,和他蒼白的皮膚有些格格不入,但看上去是最有生機的一塊地方,不停地蠕動著,仿佛隨時可能有某種神奇的東西從嘴里冒出來。

就在我們的注意力都落在那張花朵般的嘴上時,一股濃液突然噴射出來。他鉚足勁,朝我們啐了一口,噗地一下砸在北子肥大的臉上。

航航笑聲響亮,北子一下懵了,捩著脖子手足無措。航航繼續(xù)笑著,像在準備下一口更濃烈的痰液。

北子反應(yīng)過來后,怒罵一聲,兩手抓住柵欄門準備硬闖。他一推一拉,突然一下子摔在大伙懷里。

門竟然沒鎖!

或者是被北子的蠻力給拉壞?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鐵門被輕易拉開,我們與航航之間再無任何阻隔。航航也一下子愣在那里,北子一個箭步撲上去,左手一把抓住航航的衣領(lǐng),右手從自己臉上把痰液抓下來,狠狠地抹在航航花朵般的嘴上。

另外幾個沖上去,抓住航航的手腳,像抬一頭瀕死的豬,把航航架起來。我想讓大家再等等,別這樣對他,但為時已晚,沒人聽我的話。

我們像是成功捕獲了獵物一般歡呼雀躍,把航航抬下樓,留下敞開的鐵門在穿堂風里吱吱呀呀地響。

我追下去時,他們已經(jīng)把航航扔在小區(qū)后側(cè)的一片沙地上,將他圍在中間。航航顫顫巍巍地爬起來,還沒等他站穩(wěn),北子從后面對著航航的屁股就是一腳,航航又摔倒在地上。

我們歡呼著,說干得漂亮。北子脫去襯衫,上面還沾有航航的口水,里面穿著一件兩股筋背心,露出粗壯的臂膀。他蹲下身子,揪住航航,瞪眼道:“你說,你是不是有個野爹在對街的城中村里?”

航航好像沒聽懂,眼睛睜大了,露出大半的眼白,愣愣地看著北子。

“問你話呢?”北子和航航對峙著。在我們圍成的圈里,最強勢和最懦弱的兩個毛小子,在圓心中似乎達成一種平衡。

“野爹?”

航航在北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下,終于擠出兩個字:

“野爹。”

“你野爹是誰?”

“野爹?!?/p>

航航掙扎時,地上干燥的黃沙土蕩起來,空氣中彌漫黃沙的澀味。塵土大多落在北子和航航的身上,遮蓋了航航慘白的肌膚,讓他倆看起來并沒有多大區(qū)別。

“野爹!”航航高叫道。

“野爹!”

“叫你爹了,北子!”我們笑得捧腹,對著北子喊。

北子大笑,揪住航航的領(lǐng)子問:“你喊我爹,對嗎?”

航航繼續(xù)叫著:“野爹?!?/p>

我們便擁上去,爭搶著讓航航喊自己“爹”,好像被喊了爹就一下子變成男子漢大丈夫了。

我在一旁有些木訥地看著,腦子里又想起昨夜母親和我講的故事。“野爹”在空氣里回響著,刺激著我的耳膜和內(nèi)心。我終于忍不住,使出我的一點勇氣,對著把航航圍在中間戲弄的幾個家伙吼叫道:“你們玩玩得了!”

他們一下子怔住了,誰也沒有想到平時膽小怕事的我竟然會吼這么一聲。我扒拉開他們,俯下身把航航扶起來。他身上早已沾滿黃沙土,原本煞白的臉被口水和著沙土涂得五抹六道。

北子把鼻子蹙成一個花卷,惱怒地瞪著我。

“我娘說了,他不是那個老頭的孩兒,他有自己的爹?!蔽乙贿呎f一邊把航航攙起來。攙起的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一種英雄般的光輝,像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地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光芒。

“干球啥呀你?”北子怒了。

“你該鬧夠了!”我拉著航航就走。

情況一下子發(fā)生改變,我和航航成了大伙兒矚目的中心。我牽著航航軟綿綿的手,感到滿腔的自豪。我像以大無畏的氣概解救了危難中受冤屈的百姓,遠比北子所謂“替天行道”之類的行動偉大。

在大伙兒的注視下,我以一個勇敢者的姿態(tài),高傲地前行。其余人在我背后嘈嘈起來,我沒聽清他們在說什么,但覺得他們一定是在談?wù)撐业挠⒂潞土x氣。溫熱的風吹在我臉上,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直到我耳背后突然撲上一股涼意,仿佛打雪仗時被一團雪擊中,雪屑消融的涼水緩緩流入脊背。

我詫異地回過頭去,不遠處的家伙們已笑成一團,而航航也擠出了他那標識性的笑容,嘴角帶著殘余的口水。我背部的寒意在蔓延,我難以置信地盯著航航,難道真是你吐我口水?

就在我還沒回過神的時候,航航又憋足了口水,又噗地一團吐在我臉上。

我徹底懵了。

航航的口水在我臉上濺成一片,而他快活的笑聲更加高亢。

猶如一記重拳砸在我心上,胸腔被狠狠地壓抑住。我出不上氣來,想大聲怒吼,卻莫名其妙地哇地一聲哭了,眼淚洶涌而出,混著航航的口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北子他們笑得蹲在地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拍打黃沙土。

我恍惚記得,我哭著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惡狠狠地拍在航航嘴上。我哭著罵他,你這個臭傻子,把他摔倒在地,騎在他身上,以牙還牙地吐了他一臉口水。

再遠一點的地方,撿廢品的老女人扔下手中的紙箱片和挎在肩上的塑料瓶子,呼喊著世界上最難聽的咒罵,瘋似的向我跑來。

當天晚上,航航的奶奶把五花臉的我拎回家,我父親破天荒地對我下了狠手,用那條我“遠征”或“替天行道”時常帶著的武器——桑樹枝,猛烈地抽打我的屁股,直到我的哭聲響徹小區(qū)。第二天清早,我?guī)е藜t的雙眼,被抽得青紅相間的屁股,去給航航和他奶奶道歉。

自那以后,我的故事取代了北子尿褲子的事,成為小區(qū)毛小子們中很長一段時間談笑的話題。

自那以后,我不再是一個勇敢的人,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成為一個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