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 盧繼文
1901年,日本工學博士伊東忠太(1867— 1954)受東京帝國大學(現(xiàn)東京大學)的派遣,前往北京對紫禁城進行實測和拍照,名義是為日本的古建筑保護和維修提供參考。恰逢庚子之變,八國聯(lián)軍瓜分占領了北京城,日本軍隊駐守在紫禁城一帶,為伊東的調(diào)查提供了直接幫助。伊東忠太當時是東京帝國大學建筑學的助教授,兼任平安神宮(紀念桓武天皇的神社)造神宮技師和天皇內(nèi)務技師。在北京期間,伊東調(diào)查隊對雍和宮、孔廟、頤和園等皇家建筑也進行了考察。此次北京之旅,開啟了伊東忠太在中國的學術之旅。
伊東出生于明治維新的初期,14歲之前,他一直接受江戶時代遺留下來的傳統(tǒng)教育,日本人稱之為“漢學”,主要是儒家傳統(tǒng)教育。除了《論語》《大學》,伊東酷愛中國古典名著,例如《紅樓夢》《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傳》《聊齋志異》等。他的次子伊東佑信回憶,父親甚至在飯后還會讓大家背誦文天祥的《正氣歌》。幼年時代的漢學教育,奠定了伊東忠太對傳統(tǒng)文化的堅守,也在他心里播下了一顆向往中國的種子。
14歲之后,伊東進入東京外國語學校接受西方教育,即所謂的“洋學”。除專業(yè)學習德語外,還有地理、歷史、數(shù)學等科目。1889 年,17歲的伊東忠太考入東京帝國大學系統(tǒng)學習建筑學,本科畢業(yè)后進入研究生院,開始以古代建筑史作為自己一生的追求和研究。在研究生院期間,他認識了一位與他共進的摯友—美術史家岡倉天心(1863—1913)。二人攜手在明治維新全盤西化的浪潮中,致力于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被稱為“國粹主義”的代表。在岡倉天心的鼓勵之下,伊東對日本現(xiàn)存最古老的佛教寺院—法隆寺進行了調(diào)查、測繪和研究,完成了《法隆寺建筑論》。此文讓他在日本的古建筑研究領域嶄露頭角。1901年調(diào)查北京紫禁城時,伊東忠太已是日本最著名的古建筑專家之一。
紫禁城的調(diào)查激發(fā)了伊東對中國古建筑的興趣,調(diào)查結束歸國之后,伊東忠太立刻向日本文部省提出申請,做一次跨越全球的古建筑考察:從日本出發(fā),自北向南穿越中國,從海路到印度、埃及,過地中海進入歐洲,再經(jīng)由美國回到日本,計劃歷時三年零四個月。這是一個令人稱奇的調(diào)查計劃。正是在這個驚奇計劃的伊始,1902年6月18日,調(diào)查隊在山西大同“重新發(fā)現(xiàn)”了云岡石窟。根據(jù)伊東的調(diào)查日記,他們在云岡石窟只停留了一天時間,但是很顯然,在這一天時間里,伊東忠太被云岡巨大的洞窟和石佛深深震撼了。
日本國內(nèi)對伊東一行考察給予了很高的支持和關注度,日本《建筑雜志》開設專欄“伊東博士的消息”報道伊東行程。1906年,《建筑雜志》第106號登載了伊東的《云岡旅行記》,這是近代世界學術界對云岡石窟最早的報道。同年,日本考古學雜志《國華》登載了伊東忠太的《支那山西云岡石窟寺》,文中介紹云岡石窟的年代是北魏,造像與拓跋氏歷代帝王關系密切,簡略敘述了云岡石窟的現(xiàn)狀,并刊登了他繪制的8座洞窟的平面圖。在這篇文章中,伊東再次強調(diào),云岡石窟的發(fā)現(xiàn)是他在亞洲調(diào)查中最重要的事項之一。
不可否認,正是因為伊東忠太的考察和報道,云岡石窟開始引起學者們的關注。1907年3月27日,法國漢學家愛德華·沙畹(1865—1918)從巴黎出發(fā),通過西伯利亞大鐵路到達沈陽。5月29日沙畹一行5人從北京出發(fā)前往山西考察。
在俄國助手阿列克謝耶夫(1881—1951)眼中,沙畹是一個“非??杀淖杂少Y產(chǎn)者”“急性子的書呆子”“帶有偏執(zhí)的學究”,但這些有趣的評價并不影響沙畹是公認的第三代法國漢學家。同時代的中國學者也對他贊嘆有加,王國維稱贊沙畹“于漢學及東方學,不但博覽旁通,知識淵博,且能明解中國禮教道德之精義,為其他西方學者之所不及”。
除了助手阿列克謝耶夫,沙畹一行中還有北京攝影師周裕泰、拓印師宗師傅以及一位宋姓雜役。周裕泰和宗師傅在云岡石窟的考察中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在后來沙畹編纂的《華北考古記》中選用了云岡石窟78張照片和若干拓片。沙畹顯然比伊東忠太更有準備,因為他早在云岡石窟被報道的初始,就意識到這處石窟的重要性,并撰文發(fā)表在《亞細亞學報》上。1906年伊東忠太關于云岡石窟的文章發(fā)表之后,更是激起了他對云岡石窟的向往。
但是,當沙畹到達云岡石窟之后,失望之情留于言表。他在報告中寫道:“說實話,眼前的景象不大讓我們心慕神追。大佛的規(guī)模相當宏大,面部呆板,形態(tài)笨重,這與其被重繪或重塑過有關。總的來說,聚集在寺院中央?yún)^(qū)的大部分洞窟并沒有為考古學者提供所有期待的東西,因為洞窟毀壞和重修嚴重。在石頭風化的地方,開了一個柱狀的孔洞,往里插入了一些小木樁,以此固定泥層。不少雕塑上留下了修復工作的痕跡。膠泥脫落,木榫腐爛,因為巖體崩裂,柱狀孔洞也無法看到。即使雕塑沒有用草拌泥重修過,也涂刷了石灰漿。”沙畹看到的是歷代(主要是清代)信眾在石窟內(nèi)的重繪和補塑,伊東在他的文章中并沒有介紹這些低劣的妝彩和重修。
盡管沙畹受到了一點打擊,但他對云岡石窟的調(diào)查和研究卻毫不含糊。他首先提出將“曇曜五窟”編號為第16—20窟,這個編號一直延用至今。他將云岡石窟分成3個區(qū):一區(qū)(中央?yún)^(qū))、二區(qū)(東區(qū))和三區(qū)(西區(qū))。沙畹對東區(qū)的各座石窟沒有編號,其中包括石鼓洞、寒泉洞、靈嚴洞。從中央?yún)^(qū)洞窟開始編號第1—9窟,西區(qū)石窟群編號第10—20窟。相比伊東忠太,沙畹更注意石窟雕塑的題材,指出浮雕佛傳的內(nèi)容有太子勁射、后宮嬉游、父子對話、邂逅老者、邂逅病者、邂逅死者、邂逅后宮沙門、婦女睡眠、逾城出家等。
沙畹的考察活動得到法國教育部、法國遠東學院、法蘭西銘文與美文學院等機構的資助,所以他考察途中一直堅持將所見所聞寫信匯報給相關學術機構,并陸續(xù)刊登在法國的學術刊物上。包括云岡石窟在內(nèi)的諸多中國古代文化遺產(chǎn)逐漸登上了世界學術舞臺。
然而,在當時中國國力低弱的背景下聲名鵲起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沙畹本人是個古物愛好者,他對收集中國的古代文物十分感興趣。沙畹門下的伯希和(1878—1945)從敦煌莫高窟藏經(jīng)洞掠走了文書6000余種、繪畫200多幅,還有幡幢、木制品、字模和其他法器無數(shù)。查爾斯·朗·弗利爾(1854—1959)在沙畹的感召下到中國進行了一個多月的旅行,在龍門石窟停留了12天之后,他的收藏興趣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中國古代佛教造像藝術品上。弗利爾沒能來得及考察云岡石窟,還一直心存遺憾,1916年9月1日,古董商盧芹齋從倫敦發(fā)出的一封回復弗利爾的書信中說:“這里我給您附上另外一張照片,是一件早期的石雕像,它三年前由一位奧地利人帶到巴黎,是從云岡石窟上鑿下來的,沙畹先生對它進行過研究。” 嗅覺敏銳的古董商人們已經(jīng)懂得利用學者的考察成果進行交易。
大洋的另一端,伊東忠太的摯友岡倉天心以美術史家的身份多次來到中國旅行和考察,并在助手早崎梗吉的幫助下,通過各地的古董商人將大量的中國古代佛教文物運往日本。西安書院門寶慶寺塔上的34件唐代造像石因此流散到世界各地。最惡劣的是日本古董商山中定次郎一行將山西天龍山佛像盜鑿得體無完膚,再也看不到一尊完整的造像。這恐怕是曾經(jīng)目睹云岡石窟輝煌的北朝人想象不到的結局。
記憶:北魏
大約比伊東忠太的報道早1500年,曾經(jīng)有一位北魏學者用筆墨記錄下云岡石窟的輝煌:“鑿石開山,因巖結構,真容巨壯,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煙寺相望,林淵錦鏡,綴目所眺?!边@寥寥數(shù)語,竟成為了北魏人留下的關于云岡石窟的唯一一份直接描述。
這個人是酈道元,這句話出自其地理名著《水經(jīng)注》。和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不太一樣,酈道元有一個比較風光的身世,并在正史《魏書》和《北史》里留名。有唐代學者考證,酈道元的遠祖是漢代開國功臣酈食其和酈商,但幾百年的變遷,遠祖真?zhèn)螌嵲陔y辨。比較可靠的是酈道元說“余六世祖樂浪府君”,從六世祖開始,酈道元的祖輩大部分官至太守?!段簳酚涊d,酈道元的父親酈范“智器而達”,與北魏皇室關系密切,進爵為侯,北魏太和時期(477—499年)曾任青州刺史。酈道元跟隨父親升遷的步伐,游歷了大好河山。
北魏自386年建國,到534年分裂成東、西魏,繼而北周代西魏,北齊代東魏,構成了北朝的歷史。北齊人魏收于天保二年(551年)奉詔撰寫北魏歷史,他參照北魏人鄧淵撰《代記》、崔浩撰《國書》和其他相關文獻,編撰成《魏書》。關于佛教傳入中國、北魏佛教發(fā)展的諸多故事就記錄在《魏書·釋老志》中。《魏書·釋老志》里也有一句關于云岡石窟的記載:“曇曜白帝,于京城西武州塞,鑿山石壁,開窟五所,鐫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飾奇?zhèn)?,冠于一世”,意思是曇曜法師稟明了文成帝(拓跋濬,452—465年在位),在京城(平城,今大同)西的武州塞開鑿山石,建造了石窟五所,每所石窟鑿刻一尊佛像,最高的有七十尺(約23.3米),其次為六十尺(20米),雕刻偉岸,裝飾綺麗,當世第一。這段話就是今天云岡石窟“曇曜五窟”得名緣由,說明曇曜五窟的修建得到了北魏皇帝的支持,始鑿于文成帝在位期間,這正是北魏云岡石窟開鑿的第一個階段。
正史《魏書》也記錄了文成帝之后的皇帝們曾多次臨幸云岡石窟,在這期間,云岡石窟的規(guī)模不斷擴大?!段簳肪砹讹@祖紀》記載文成帝之子獻文皇帝(拓跋弘,465—471年在位)于皇興元年(467年)秋八月丁酉“行幸武州山石窟寺”。同月,獻文皇帝改年號為“皇興”,并且在“天宮寺鑄大佛像,高四十三尺,用銅十萬斤、黃金六百斤”??梢娀实垩残以茖卟⒉皇且粫r興起,而是與廟堂謀算和社會發(fā)展密切相關。
到訪云岡石窟最多的還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471 —499年在位)?!段簳肪砥摺陡咦婕o》記載,延興五年(475年)五月丁未,9歲的孝文帝第一次來到云岡石窟,六月即頒令禁殺牛馬,是因牛、馬為農(nóng)、兵所需,故禁殺之。太和元年(477年)五月乙酉,孝文帝親臨武州山“祈雨”,為民生祈福。太和四年(480年)八月戊申,孝文帝“幸武州山石窟寺”,并且住了兩個晚上才返回皇宮。就在這個月,北魏各路軍隊大舉南下攻齊,這是對南齊發(fā)動的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進攻。為平定民心,孝文帝不僅臨幸了佛教石窟寺,還下令重建道教東明觀,親見80歲以上的老人,賜衣服和糧食,免除他們徭役。為軍民得勝祈福,尋求江山穩(wěn)固,可能是孝文帝臨幸云岡石窟時最大的心愿。另外,太和六年(482年)三月辛巳、七年(483年)五月戊寅朔、八年(484年)秋七月乙未,孝文帝還臨幸云岡石窟三次。
細細數(shù)來,史書中至少有7次北魏皇帝前往云岡石窟的記錄?!吧嫌兴?,下必盛焉”,不管是酈道元所形容的“真容巨壯,世法所?!?,還是魏收所描繪的“雕飾奇?zhèn)ィ谟谝皇馈?,云岡石窟的開鑿得到北魏皇室支持,佛教造像活動在北方各地逐漸走向興盛。這期間,曇曜五窟的東側(cè)出現(xiàn)一組組兩個類似的石窟并列的“雙窟”,這是北魏云岡石窟開鑿的第二個時期。
然而,隨著孝文帝遷都洛陽(493—494年),朝堂隨之南下,平城被反對漢化政策的鮮卑貴族舊勢力占據(jù)。云岡石窟失去了皇室臨幸的眷顧,武周(州)山不再是權貴獨占的佛教圣地。這期間云岡石窟不再有大規(guī)模的開鑿活動,而在曇曜五窟的西側(cè)出現(xiàn)了一群小型造像龕,原來大窟周邊的空崖壁上,也被補鑿出許多小造像龕。這是北魏云岡石窟開鑿的第三個時期。雖然孝文帝和他的繼承者宣武帝多次北巡,以顯示朝廷對平城和北方邊鎮(zhèn)的控制,但是在孝明帝時期,隨著鮮卑人內(nèi)部矛盾激化,加之朝政的逐步混亂,最終導致了平城徹底衰落。云岡石窟也隨著北魏的衰亡淹沒在戰(zhàn)亂之中。
534年,北魏分裂成東魏、西魏之后,經(jīng)歷了接近半個世紀的對峙。孝文帝南遷所建之洛陽都,在雙方的拉鋸戰(zhàn)中幾乎成為廢墟。東魏武定五年(547年),撫軍司馬楊衒之重游洛陽,將所見洛陽之寺院、景物和傳說故事寫成了佛教史上的名著《洛陽伽藍記》。此時,楊衒之所見之洛陽“城郭崩毀,宮室傾覆,寺觀灰燼,廟塔丘墟,墻被蒿艾,巷羅荊棘”,與二十多年前他曾經(jīng)拜謁的繁華極盛之帝都截然不同。
在平城和洛陽相繼衰敗的同時,以東魏都城鄴城(今河北臨漳)和西魏都城長安(今西安)為中心,中國北方地區(qū)興起多個新的佛教造像地。在戰(zhàn)亂紛紜的北朝中晚期,中華大地上遍開佛教造像之花:從膠東半島的青州,到隴東的麥積山,再到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莫高窟,為隋唐時期佛教傳播和造像藝術的全盛奠定了基礎。
遺忘:隋唐時期
581年,北周重臣楊堅逼迫北周靜帝宇文赟禪讓,建立了隋朝,定都長安,并逐步實現(xiàn)了大江南北的一統(tǒng),迎來了自三國鼎立以來時隔三百余年的相對穩(wěn)定,也開啟了隋唐時代佛教發(fā)展的全盛期。
隋代的佛教發(fā)展與隋文帝楊堅的支持直接相關。相傳,楊堅母親呂氏于大統(tǒng)七年(541年)六月癸丑夜,在馮翊(今陜西大荔附近)的般若寺生下楊堅,是時“紫氣充庭”。有一位來自河東的尼姑稟告:這個孩子太特別了,不能養(yǎng)在俗間。呂氏聽從了尼姑的建議,將楊堅交給尼姑帶到河東地區(qū)寺院去養(yǎng)育。佛教寺院保護楊堅順利出生和平安成長,無疑是隋朝三帝崇佛的原因之一。一般認為隋代和唐初的佛教藝術受到北齊的影響,應該也和楊堅父子對河東地區(qū)的側(cè)重經(jīng)營有關。佛教成為隋朝皇帝們治理社會、樹立自己“正法國王”形象和團結各階層民眾的重要工具。
最讓人驚嘆的,莫過于敦煌莫高窟。在隋代短暫的38年中,莫高窟居然開鑿了90余個洞窟,平均每年近3個。隋朝的西北方當時談不上安定,突厥都藍可汗再度興起,正在高昌等地努力擴大影響,加之青海等地吐谷渾等不時犯邊。莫高窟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創(chuàng)造了1600多年歷史中年均開鑿數(shù)量之最。
“三百年河東,三百年河西”,在佛教藝術蓬勃發(fā)展的隋代,昔日的國都平城已經(jīng)淪為恒安鎮(zhèn)下屬的一個小地方,云岡石窟也只留下一個“疑似”隋代開鑿的洞窟和造像—第3窟的倚坐大佛和菩薩像。之所以“疑似”,是因為這個窟和造像也有可能開鑿于唐代初年。著名考古學家宿白先生從一篇隱藏在《永樂大典》里面的碑記中找到了相關線索。1947年,25歲的宿白在參加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善本古籍整理工作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永樂大典》內(nèi)引的《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文一篇,碑文有兩千余字,記述了云岡石窟自唐代到金代的興修、設置,“記述詳細,征引宏博”,為云岡石窟的研究提供了絕好的文獻材料。碑文中有一句“唐貞觀十五年守臣重建”,宿白根據(jù)《元和郡縣志》《新唐書·地理志》等史書的記載,考證貞觀十四年(640年)唐朝曾將云中郡改為朔州,治恒安鎮(zhèn),碑文中貞觀十五年恒安守臣重建云岡石窟的記載是可信的。
另外,在唐高宗永隆元年(680年)慧祥所撰的《古清涼傳》上也有一條重要記錄。《古清涼傳》是佛教圣地五臺山的9本志書之一,考證五臺山佛教勝跡的由來,講述各種佛法靈驗的感通故事。書中講到,在五臺山中臺的南面三十余里,有三間石室,是唐高宗咸亨三年(672年)儼禪師在此修立的。儼禪師本來是朔州人(今大同、朔州一帶),17歲出家后,曾在恒安鎮(zhèn)“修理孝文石窟故像”。咸亨四年(673年),儼禪師卒于石室內(nèi)??梢酝茰y,儼禪師修繕云岡石窟的時間應該是高宗咸亨三年之前的唐代初期。
但在唐初,佛教的地位一直受到壓制。高祖李淵自認為是老子李耳的后裔,尊老子為“圣祖”,他與太宗李世民都曾經(jīng)頒布過“道先釋后”的法令,宣布佛教位居道教之后。所以唐初的佛教藝術遺跡顯得尤為稀少、珍貴。
這種情況在貞觀年間(627—649年)逐漸得到改善。大約在貞觀二至三年,太宗下令在唐朝開國戰(zhàn)役之地建佛寺刻碑銘,紀念陣亡將士,史稱“建七寺之詔”。今陜西彬縣昭仁寺碑、河南滎陽等慈寺碑等都在其中。玄奘正是在這個佛道競爭尤為激烈的時候西行而去,求取大乘真經(jīng)。直到貞觀十九年(645年)返回長安之時,太宗親詔玄奘到洛陽見駕,玄奘自此卷入了李唐宮室之爭斗。高宗即位之后,顯慶三年(658年)玄奘自大慈恩寺移居西明寺,隨即又遠遷至玉華寺(今陜西銅川玉華宮)一心翻譯佛經(jīng),遠離了長安這個是非之地,麟德元年(664年)卒于玉華寺。
玄奘退出長安舞臺的時候,另一位大德—道宣開啟了自己的光輝旅程。道宣一生中大多數(shù)時間隱居長安南面的大山內(nèi),時稱“南山”,他研究佛教律法,所以又被稱為“南山律祖”,所創(chuàng)立的佛教宗派稱為“南山律宗”。道宣是一位高產(chǎn)的僧人,著作等身,佛教典籍的大量涌現(xiàn),也是佛教中國化和全面發(fā)展的標志。在道宣的著作里,他一再宣揚云岡石窟的事跡。他為《魏書·釋老志》作注時寫到:“今時見者傳云:谷深三十余里……各鑿石為龕,容千人,已還者相次櫛比,石崖中七里,極高峻,佛龕相連,余處時有斷續(xù),佛像數(shù)量,孰測其計”,“有一道人,年八十,禮像為業(yè),一像一拜,至于中龕而死,尸僵伏地,以石封之,今見存焉,莫測時代”。他的另一名著《續(xù)高僧傳》收錄了曇曜的生平,并說:“武周山谷北面石崖……東頭僧寺恒共千人。碑碣見存,未卒陳委。”他在佛教目錄經(jīng)典《大唐內(nèi)典錄》還記錄云岡石窟在“恒安郊西……谷東石碑見在,紀其功績不可以算也。其碑略云:自魏國所統(tǒng)貲賦,并成石龕,故其規(guī)度宏遠,所以神功逾久而不朽也”。
也許正如道宣所述,北魏開鑿的石窟“神功逾久而不朽”,加之其遠離政治、經(jīng)濟中心,為唐朝與北方民族征邊之戰(zhàn)的前沿,導致隋唐這一佛教盛世,竟然只留下第3窟一處造像。這也是武周山開鑿石窟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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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先生考察云岡石窟的時候曾遍翻宋代金石學著作,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如此巨大的石窟,金石學著作上卻看不到相關的只言片語。梁思成認為云岡石窟雖然規(guī)模宏大,但文字碑銘卻不多見,故沒有得到宋代金石學家的關注。這其中還有更顯著的原因—北宋時期云岡所處的山西北部地區(qū)是遼朝的統(tǒng)治范圍,金石學家們可能很難穿越邊界“出國考古”。
建立遼朝的契丹本信仰薩滿教,萬物有靈,崇拜祖先。唐末,武宗(840—846年)推行滅佛政策,河朔三鎮(zhèn)(今河北、山東、北京及長城一帶)的藩鎮(zhèn)割據(jù)勢力不服從武宗滅佛之詔,大量中原僧眾逃往北方,造就了五代至遼時期當?shù)胤鸾痰呐d盛,為今天留下不少佛教文化遺產(chǎn),如山西大同華嚴寺、應縣木塔,天津獨樂寺等。
民國時期,學者們就發(fā)現(xiàn)了遼代(916—1125年)云岡實施了浩大的修復工程,從云岡以東的觀音堂、佛字灣開始,到云岡以西三十里的焦山寺,到處都留下了遼代人重建佛寺的磚瓦、柱礎、佛像等遺跡。他們營建寺院,重修云岡石窟的窟前建筑,修理北魏造像并妝彩,極盡所能地在云岡石窟表達對佛教的虔誠之心,云岡石窟終于迎來了久違的中興。
云岡石窟中留下了不少遼代重修的題記。第13窟南壁下部佛龕座上的銘記有“契丹”“耶律”“□修大小一千八百七十六尊”“戊午”等字樣,日本學者水野清一推測為遼道宗太康四年(1078)修整造像所留。但遼代修整造像的方法是用泥敷、泥塑,與北魏石刻佛像的風格相差甚遠。日本學者利用侵華戰(zhàn)爭期間日寇對大同一帶的占領,將部分遼代泥皮搗毀,以一睹北魏造像的風采。最早破壞遼人功德的是遼末追捕天祚帝的金兵,《亡遼錄》記載金兵恰巧與天祚迎面相遇,天祚帝“大窘”,倉皇地從云中府由石窟寺入天德軍。金兵銜尾追逐,官軍焚擾,大同城內(nèi)寺院如華嚴寺、普恩寺(即今善化寺)都遭毀壞,都城四陷,殿閣樓觀瞬間慘遭焚毀。云岡石窟的遼代建筑也被嚴重破壞,幾乎“掃地無遺”。
金朝(1115—1234)是由女真在北方地區(qū)建立的王朝,與南宋對峙。金初,大同設都元帥府,曾經(jīng)擄北宋徽、欽兩帝的宗翰于天會九年(965年)令元帥府改撥河道,武州川水始自云岡石窟第39窟以西繞武周山南側(cè)向東流去。金代皇統(tǒng)三至六年(1143—1146),僧人稟慧開始集資修復石窟造像。在“武將軍前西京軍器庫使騎都尉太原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王慶佑”為首的施主們資助下,稟慧完成了對云岡石窟部分寺院的修繕,并刻下了宿白1947年所發(fā)現(xiàn)的《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碑文中,第一次完整列出了遼金時期云岡石窟十座寺院的名字:通樂寺、靈巖寺、鯨崇寺、鎮(zhèn)國寺、護國寺、天宮寺、崇教寺(或崇福寺)、童子寺、華嚴寺、兜率寺。
宿白先生考證,金代稟慧修建的“靈巖大閣”很可能位于云岡石窟第3窟外,金代靈巖寺就是今第3窟。1993年,考古工作者對第3窟窟前和窟內(nèi)進行了清理,發(fā)現(xiàn)北魏開鑿石窟時遺留的未完工的基巖地面、唐代整理的窟前地面及修筑的臺基,以及金代修筑的殿堂建筑遺跡的夯土柱基等,出土了大量陶片、瓷片、石雕、錢幣和建筑構件,有力支持了宿白的觀點。
雖然至今我們還未能找到《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實物,但是根據(jù)其他文獻記載,此碑元代末年尚存,可能遺失于明代中期。元代人在云岡石窟留下的游記現(xiàn)存兩處:一處在第33窟北壁,為至元(1264—1294)、大德(1297—1307)年間書寫;一處在第4窟南壁,為延祐年間(1314—1320)書寫??脊徘謇戆l(fā)現(xiàn)曇曜五窟前遼代敷地方磚之上,有遼金以后所敷的長方磚地面,有可能是元代人的修復遺存。
此時的云岡石窟,竟一度成為道家修煉之地。云岡第2窟外壁上方的“山水有清音”“云深處”摩崖題刻、靠近第3窟的“碧霞洞”石室,都是道教遺跡。有學者考證,全真道在金元之際入住云岡,攆走僧人,并將佛像改塑為道像,許多佛像遭受滅頂之災。云岡石窟的佛像雖然有巨大的體量,但是在元代廣袤的領土、復雜的人群和多元的宗教信仰中,很難再激起新的浪花。
《大金西京武州山重修大石窟寺碑》記載的10座寺院隨著元朝覆滅沉入歷史長河。明代大同為邊防地區(qū),今天武周山上的夯土城堡就是萬歷二年(1574)改建到岡上的軍事戍堡—云岡堡,“周一里四分零,高連女墻三丈五尺。地近腹里,無分管邊墻,止設火路墩八座”,云岡二字開始出現(xiàn)在各種記載之中。今天我們稱“云岡石窟”,應該是從“云岡堡”之名而來的。
云岡堡東北隅曾經(jīng)有3座墓幢,其中一座是萬歷十九年(1591)所立“開山歷代祖師墓塔”,記載了一系列有師承關系的禪師之名,還有“重修見塔”等字樣,有學者考證這些僧人是曹洞賈菩薩宗的傳人,圓寂后葬于岡上墓塔內(nèi)。萬歷四十八年(1620)明朝戶部分司吳伯與來到云岡石窟,留下了游記一則—《游石佛寺銘》碑。在邊境的不安定中,遼金的云岡十寺逐漸被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明代之石佛寺—今云岡石窟第5、6窟前的磚木建筑石佛古寺的前身。1922年日本學者木下杢太郎出版的介紹云岡石窟的《大同石佛寺》一書,即得名于此。
明崇禎十七年(1644),大明王朝即將傾覆之際,李自成率起義軍進大同后,留張?zhí)炝詹狂v守云岡堡,不久便被當?shù)匚溲b和清兵屠殺,佛門清凈之地剎那間血濺石壁。清廷篤信佛教,開國皇帝順治帝與佛教之間的故事更是影視劇的熱門題材。云岡石窟很明顯得到了清廷和地方官員的青睞,建國之始,順治元年到三年(1644—1646),毀于兵燹的石佛寺重修一新,留下《重修云岡石佛寺碑記》。重修后五年(1651),總督佟養(yǎng)量等又大事修葺,曾經(jīng)的石窟十寺又成為了“俾殿閣樓臺香積禪林,金碧瑩煌,巍然雁北一勝境也”。康熙三十七年(1698)、乾隆三十四年(1769)、咸豐十一年(1861)、同治十二年(1873)、光緒二年(1876),石佛古寺一直被修葺。此時的“雁北勝境”云岡石窟,也應該是香火旺盛之地吧。
戰(zhàn)火中的重生
1911年開始,隨著辛亥革命爆發(fā)、“二次革命”、“護國運動”,軍閥割據(jù)的局面使得云岡石窟所在的大同地區(qū)再次陷入混亂之中,云岡石窟在這不安定中迎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學者和觀光客。日本著名美術史學者大村西崖、佛教學者松本文三郎相繼在他們的巨著中介紹了云岡石窟,此時正值1915年袁世凱與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后因各方激烈反對而撤回;日本向我國東北地區(qū)派遣了第一批移民,稱霸亞洲的狼子野心昭然。云岡石窟的北魏佛教藝術,像一顆熟透的水蜜桃,吸引著日本各界的關注,美術史研究者們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1918年重陽節(jié)的前三天,我國著名宗教史學家陳垣先生輾轉(zhuǎn)來到了云岡石窟,此次游覽后,陳垣先生寫成了短文《記大同武州山石窟寺記》及《續(xù)》,先后發(fā)表在1919年的《東方雜志》上。今天重讀這兩篇文章不難發(fā)現(xiàn),一百年前的陳垣已經(jīng)查找到中國古代文獻中關于云岡石窟的絕大部分記載,并且按時代編寫成簡略的云岡石窟編年史和北魏佛教發(fā)展史。1929年,在燕京大學校舍落成典禮上,陳垣還以云岡石窟的譯經(jīng)事業(yè)為題,向師生介紹北魏佛教發(fā)展史。陳垣先生的研究是國人在現(xiàn)代云岡石窟研究史上邁出的第一步。
1925年,瑞典學者喜龍仁(1879—1966)在他的著作《中國雕塑—從五世紀到十四世紀》一書里對云岡石窟的雕塑藝術作了介紹。喜龍仁在華期間得到了遜位的清朝皇室的關照,據(jù)說溥儀還曾經(jīng)親自帶領他拍攝故宮建筑。有學者評價喜龍仁的書“像一本文科生的拍攝游記”,用大量典藏級別的建筑、園林照片,向歐洲介紹中國文化。喜龍仁的這本《中國雕塑》,曾被梁思成作為他學術研究的重要參考文獻。
或許正是受到喜龍仁的感召,1933年梁思成與營造學社的同仁到大同測繪華嚴寺、善化寺等遼金建筑時,附帶到云岡石窟考察游覽了數(shù)日。之后與林徽因、劉敦楨共同署名發(fā)表《云岡石窟中所表現(xiàn)的北魏建筑》一文。在這篇文章里,梁思成將自己對洞窟的編號與沙畹、日本學者小野玄妙《極東的藝術》、關野貞《支那文化史跡》對云岡石窟的編號進行了比對,各窟編號一目了然。
民國時期中外云岡研究著作中有一本很特別,是1936年白志謙撰寫出版的《云岡石窟寺記》。此書內(nèi)容分為兩個部分,前一部分是集當時學者研究之大成,條理清晰地梳理了云岡石窟的建造和藝術史。第二部分是附錄,這個部分的內(nèi)容是旅行指南,介紹了大同的地理概況、名勝古跡、交通狀況、汽車時刻表等。“特別注意事項”一欄告誡觀光者游覽云岡石窟的時間、食宿、手電照明設備和拐杖等事項;“居食娛樂”一欄里向讀者推薦了旅館、飯店、有名的糕點鋪、舒適衛(wèi)生的澡堂還有價廉物美的照相館;作為一本旅行指南,當然還少不了“特產(chǎn)”一欄,大同的銅器、皮箱和煤炭等特產(chǎn)登入此欄??吹竭@里,已然體會到一群計劃到云岡去參觀學習的學生們激動、歡快的心情。
但這樣的心情很快就被戰(zhàn)爭的陰云籠罩了。1937年9月13日,日本關東軍侵占大同城,翌年,云岡石窟迎來了一支“專業(yè)”的石窟寺調(diào)查隊伍—對云岡石窟覬覦已久的京都大學東方文化研究所調(diào)查隊。侵華戰(zhàn)爭爆發(fā)前,1936年,京都大學的水野清一和長廣敏雄等人就來到河北、河南等地,對南響堂山、龍門石窟等規(guī)模相對較小的石窟進行測繪。1938—1944年,他們先后對云岡石窟進行了7次調(diào)查,累計200多天,對洞窟進行了清理、測繪。20世紀50年代陸續(xù)出版的調(diào)查報告《云岡石窟—公元五世紀中國北方佛教寺院之考古報告》十六卷本,成為了現(xiàn)代研究云岡石窟的主要文獻。長廣敏雄參與了其中4次調(diào)查并留下了比較詳細的日記,記載了當時調(diào)查隊與云岡村民和日軍的日常瑣事,書名《云岡日記》,長廣的文字中處處透露出緊張、壓抑的情緒。
類似的日本學者旅行日記還有1922年出版的木下杢太郎《云岡日錄》,相較而言,木下的心情則是輕松、愉快和幸福的。他觀察十分細致,窟內(nèi)的重塑包括現(xiàn)代人的游記都會記錄下來,如“考古學者張覲臣、審美學者古欽勛,共和八年九月下榻詳細審考”。他用非常感性的語氣討論造像的內(nèi)容,評判學者們的觀點,“不是悲哀,亦非歡喜,只是淚流難止一般的、無邊無底的宗教式虔誠的情感一起涌上我們的心頭,并且,被深深的包圍在‘永遠這種情境里”。
云岡石窟的新時代
新中國成立后,云岡石窟迎來新生。1950年,中央文化部雁北文物勘察團對云岡石窟開展調(diào)查,1951年成立大同市古跡保養(yǎng)所,各級專家對云岡石窟進行了勘察,1961年3月被國務院公布為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伴隨石窟保護工程的實施,考古發(fā)掘、科研項目逐漸開展,環(huán)境整治、對外交流合作和相關法律法規(guī)逐步完善,云岡石窟進入科學化、系統(tǒng)化、制度化保護研究的現(xiàn)代軌道。2001年12月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2007年5月成為國家首批5A級景區(qū)。
1972—1973年,在石窟“三年保護工程”施工前,考古工作者對第9、10窟前庭和前室上方平臺進行了清理,在第9、10窟前基巖上發(fā)現(xiàn)了與前壁平行的東西向方柱槽8個、圓柱礎16個,結合崖壁上的8個梁孔,證明了窟前曾有一座七開間的木構窟檐建筑遺跡。周恩來總理非常關心云岡石窟,指示“三年修好云岡石窟”,1973—1976年的“三年保護工程”基本解決了洞窟的崩塌問題,工程中采用的圍巖裂隙灌漿加固技術榮獲我國首屆“全國科學技術大會獎”。
1987年石窟維修加固工程中,考古工作者在第5窟山頂東側(cè)小山谷西的小窟前進行發(fā)掘,清理出一處遼代廳堂遺址,內(nèi)有地灶、火炕的僧房遺跡和水池遺跡。在“八五”保護維修工程前,考古工作者又對云岡石窟窟前的地面進行了全面清理發(fā)掘,清理出第20窟前石砌臺基、石砌河壩遺跡,東端的塔基遺址,另有建筑遺址6處。出土各類遺物2000余件,有石雕造像、建筑構件、石器、陶器、瓷器、鐵器、錢幣等,初步探明云岡石窟窟前建筑遺址發(fā)展脈絡??咔斑z址的考古發(fā)掘一直是云岡石窟工作的重點,除上述諸窟外,第3窟遺址的發(fā)掘還榮獲“199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
云岡石窟周邊大小煤礦眾多,距石窟僅350米的109國道每天通過的煤車達16000余輛,煤塵和廢氣污染十分嚴重,云岡石窟周邊環(huán)境污染物嚴重超標。從1992年起,政府在距洞窟1500米以外重新建設了一條運輸干線,將原有公路開辟為云岡旅游專線,從根本上減輕了環(huán)境污染對石窟的危害。1998年,為了解除粉塵和廢氣給石雕保存帶來的嚴重威脅,徹底實施了109國道云岡段線路改造。云岡石窟從此遠離了粉塵,遠離了廢氣。
進入21世紀,云岡石窟保護工作又上了一個新臺階,陸續(xù)實施了防滲水保護工程、“五華洞”綜合保護工程、第5窟保養(yǎng)維修工程、第14—19窟外崖壁保養(yǎng)維修工程、第7和第8窟保養(yǎng)維修工程及第41窟以西崖壁保養(yǎng)維修工程、第3窟危巖體搶險加固及防滲水工程、第21—30窟危巖體加固工程等項目。2016年的石質(zhì)保護研究項目榮獲“十二五”文物保護科學和技術創(chuàng)新獎一等獎。云岡人摸索出一套適合石窟本體保護的科學之路、保護之路、發(fā)展之路。
新世紀以來,云岡石窟的考古發(fā)掘帶給我們許多新的認識:2008年對云岡石窟窟頂進行首次發(fā)掘,發(fā)現(xiàn)東周、北魏、遼金和明清的遺址和灰坑,出土了石器、骨器、陶器和瓷器碎片以及建筑材料等;2010年發(fā)現(xiàn)了保存較完整的北魏遼金塔院式寺廟遺跡;2011年發(fā)現(xiàn)一處北魏遼金塔院式寺院遺址以及遼金鑄造工場,地穴式鑄造井臺、熔鐵爐布局是中國考古史上的首次發(fā)現(xiàn),對研究《天工開物》和冶金鑄造史以及宋遼金“失蠟鑄造法”都有重要價值,被評為“201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
1997年頒布的《大同市云岡石窟保護管理條例》是第一個關于全國大型石窟寺保護方面的地方性法規(guī),它的頒布使《云岡石窟規(guī)劃》的實施有了法律保障。2000年3月10日山西省人民政府批準實施《云岡石窟規(guī)劃》,為云岡石窟的科學有序管理提供了依據(jù)。2020年5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來云岡石窟視察時強調(diào),云岡石窟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保護好云岡石窟,不僅具有中國意義,而且具有世界意義,要堅持保護第一,在保護的基礎上研究利用好。最新的《云岡石窟文物保護工作“十四五”規(guī)劃(2021—2025)》遵照“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的文物保護工作方針,讓云岡石窟這一中國重要文化遺產(chǎn)發(fā)揮更廣、更持久的社會教育作用。
人類文明的瑰寶云岡石窟歷經(jīng)千年歷史的塵埃,穿越半世紀的戰(zhàn)火,在新中國的建設中蒸蒸日上,每年吸引兩百多萬游客參觀游覽。每一位到訪這里的人都將成為中華文化特色的繼承者,都是中外文化交流歷史的見證者。
(作者于春為西北大學文化遺產(chǎn)學院副教授;盧繼文為云岡研究院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