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菜頭
我有兩只貓咪。公貓叫Bia唧,母貓叫啪嗒。年少時Bia唧體弱多病,長大后卻變成圓臉的威嚴漢子。啪嗒一開始身強體壯,后來不幸罹患貓傳腹,連續(xù)打了一百多針才搶回一條命來。因為背上挨過許多針的緣故,堅硬似鐵,又稱“鐵背公主”。也因為每次都是我抱著她去挨針,這種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造成她成長之后和我之間關(guān)系冷漠。
在日常家庭生活中,Bia唧就是我的一條小狗,我無論去哪里,說一聲“走”,他就跑過來,在我身側(cè)高舉尾巴一起并行。雖然一張圓臉配上一對金眼非常嚴肅威嚴的樣子,但是時常走到我身邊Bia唧一下就躺倒,翻出肚皮執(zhí)意要讓我摸摸。啪嗒就不行,她基本上不大理會我。喊她的名字從來不答應,有段時間我甚至以為是打針傷害了她的耳朵或者是腦子。后來發(fā)情,需要家長耐心拍屁股,緩釋心中的青春激情,這時候叫她名字,她也會回應。因為我給她起過許多花名,就可以連續(xù)不斷地叫下去:妹崽、妹豬、豬仔、豬妹、胖妹……她都能一一作答。但是,有時候我把弟弟的花名也偷偷加進去,她聽完卻一聲不吭,知道那不是叫她。反復測驗過多次,我才確信以前她根本是懶得理我。
雖然親子關(guān)系如此冷漠,但我并不氣餒。關(guān)于打針的事情,我和她解釋過很多次,甚至給她講解了論文中的原理。未見得有什么改善,不過家就那么大點地方,每天下班回家,我還是會找到她,揉揉腦袋,搓搓下巴,順幾遍全身的毛。每天出門上班,就把被子折成一個山洞,有時候下午陽光太強,她就會跑去被窩洞里睡覺,只露出一小截尾巴尖來。晚上躺在床上看書,她也會在我鼻子面前橫穿而過。這時候我就一把將她抓住,雙手捧起來用她擦臉。我覺得她應該挺喜歡擦臉的,因為放手跑開之后,不多會她又會跑過來偶然經(jīng)過。
今天凌晨,我正仰面躺著,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突然感覺床板一動,是啪嗒跳了上來。順便說一句,經(jīng)過長時間訓練,我可以通過床板和床單被罩的輕微移動,在全然的黑暗之中也能判斷啪嗒的位置、移向和移速。她沒有停留很久,而是一路走到了我的右大髀上,隔著被子開始反復用兩只小前爪踩奶。
踩奶是一個專業(yè)術(shù)語,意思是貓咪小時候用前爪踩媽媽的腹部,促進乳汁分泌。專家學者的主流意見是,貓咪踩奶這個動作代表了足夠的安全感和信賴,所以在成年之后也用相同的動作表達類似的情感。
我躺在那里一動都不敢動,感覺她的兩只小肉爪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就這樣給我按摩了大約一刻鐘。在我腦子里有兩個聲音在對話,一個聲音說:別激動,啪嗒不過是白天睡慣了你的被子,所以晚上來整理一下床鋪,這個行為和你沒有多少關(guān)系。有你沒你,這個時間她都會過來踩一遍;另一個聲音反駁說:我為什么覺得這是父慈子孝,貓之報恩呢?啪嗒知道我每天都要走10公里路,肯定肌肉緊張,所以她過來給我按摩放松一下。如果不是這樣,她為什么不按我的頭或者手呢?
就那么想著,啪嗒突然停住,輕巧一躍,就跳下床去,很快房間里響起了嚼貓糧的聲音,估計是按累了需要加點夜宵。無論如何,我覺得這一晚都值了,啪嗒在我身上踩奶,這是一個家長何等的榮耀與肯定?明天起來必須加個罐頭,雞胸肉也要買,再加一塊三文魚刺身吧。盤算著買什么貓糧好,我迷迷糊糊再次睡去。
沒想到就在我滑入夢鄉(xiāng)前的一剎那,被子輕輕一顫,啪嗒她又回來了。還是我的右大髀,還是原來的位置,小朋友又開始伸出兩只小前爪,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輕輕按了起來。我強忍著伸手摸摸小貓頭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徹底放松躺平。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在凌晨伸手不見五指的臥室,一個人也可以帶著一臉無聲的笑容入睡。我決定了,這件事就是貓之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