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最近讀了一本書叫《正午之魔》,這是一本寫抑郁癥的書,作者安德魯·所羅門是一位抑郁癥患者,他耶魯大學畢業(yè),在劍橋大學拿到文學碩士及心理學博士學位。他年幼時因自己的性取向而受歧視,青年時又經(jīng)歷母親自殺,成年后就與抑郁癥相伴。在這本書中,他講述了自己對抗抑郁癥的過程,也描述了“在世之苦”和“人生之艱”。
我們都能體會到人生之艱,也努力尋找人生中的一些快樂。但抑郁是一種絕望的機制,抑郁者會體驗到衰退,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每天都暴露在雨水的侵蝕中,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弱,仿佛越來越多的部分在第一陣強風來襲時就會被吹散。叔本華說:“我們發(fā)現(xiàn)愉悅不再那么令人愉悅,而痛苦則比我們預想的更加痛苦?!? 現(xiàn)在醫(yī)學界流行的看法是,抑郁是一種內源性疾病,是生理上出了問題,但所羅門這本書會講人生境遇、講哲學,還會強調意志力的作用。我們讀這本書,可以看到最絕望的人,如何面對在世之苦和人生中的至暗時刻。
究竟是抑郁觸發(fā)了人生事件,還是人生中的不幸事件觸發(fā)了抑郁。
究竟是抑郁觸發(fā)了人生事件,還是人生中的不幸事件觸發(fā)了抑郁,二者界限模糊并相互引發(fā),有研究證明,第一次重性抑郁發(fā)作通常與人生事件關系緊密。第二次發(fā)作時關聯(lián)就會減少,到第四五次發(fā)作時人生事件就似乎全無影響了。但經(jīng)歷人生中凄涼事件的人,只有五分之一會發(fā)展為抑郁。研究者說,壓力會提升抑郁的發(fā)病率,最大的壓力是屈辱,其次是喪失。對于有生理性脆弱的人來說,最好的防衛(wèi)是良好的婚姻,婚姻能消化外來的屈辱。
所羅門是作家,所以他時常會用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或者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文字來描述自己的感受,也會用哲學家的思辨來幫助自己厘清自殺的念頭。叔本華說:“自殺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實驗,一個人拋給大自然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死亡會對人的存在以及人對事物本質的洞察造成怎樣的改變?這是個笨拙的實驗,因為要實施這個實驗,就要毀滅提出這個問題并等待答案的意識本身?!绷硪晃徽軐W家喬治·桑塔亞那說:“人生值得一活,這是最為必需的假設,如果不這么假設,它就是最不可能得出的結論?!?/p>
所羅門梳理了哲學上的抑郁觀念,先是黑格爾告訴我們,“歷史不是生長快樂的沃土,快樂的時期在歷史乃是一篇篇的白頁,世界的歷史上確有幾段滿足的時刻,但是滿足不等于快樂”。黑格爾否定追求快樂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則從自己的痛苦中得到了神奇的慰藉。他說:在極度憂郁時,我也熱愛生命,因為我愛我的憂郁。他說:“罕見的不是有人會陷入絕望,絕不是。罕見的、極為罕見的,是從不真正陷入絕望的人?!绷硪晃槐^主義哲學家是叔本華,他不相信痛苦讓人高貴,痛苦讓人高貴,這對詩人也許有效,但世上的蕓蕓眾生,唯有靠彼此吞食才能延續(xù)一段生命,他們在焦慮和欲望中度過光陰,時常忍受可怕的痛苦,在無聊和絕望中搖擺,工作不能產(chǎn)生愉悅,工作只是能讓我們分心。
其實,我們看今天的一些心理學自助文章,其思想來源還是當年的那些哲學家。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療,都是在幫助人們能夠忍受日常生活。存在主義精神分析一直在處理人生問題:孤獨、無意義感、死亡焦慮。如果我們總是處在“難受”的狀態(tài)中,糟糕的環(huán)境到底能否引起我們的反應性抑郁呢?這在醫(yī)學上并無定論,卻可能是所謂“健康者”關注抑郁癥流行的一個原因,人們多多少少會陷入抑郁情緒,多少會有疲倦之感。人們之所以能對抑郁癥患者產(chǎn)生共情,就在于人們都要面對自己的“在世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