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
“這個娃娃本來是給你的弟媳婦的,因為怕她不會好好待他,所以送給你?!保ㄎ恼碌拈_頭很有特色,采用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手法,很突兀,極有懸念,引得讀者不由得問:這是誰說的話?什么意思?)
這是母親在她的夢里聽見的“送子娘娘”說的話。每當晴明的午后,母親在她那間朝南的屋子里做針線的時候,她常常對我們弟兄姊妹(或者還有老媽子在場)敘述她這個奇怪的夢。
“第二天就把你生下來了。”
母親抬起她的圓圓臉,用愛憐橫溢的眼光看我,我那時站在她的身邊。(運用白描手法來刻畫母親。這里只抓住“臉”和“眼光”進行描寫,突出了“圓圓”和“愛憐”的特點)
“想不到卻是一個這樣淘氣娃娃!”
母親微微一笑,我們也都笑了。
母親很愛我。雖然她有時候笑著說我是淘氣的孩子,可是她從來沒有罵過我。她讓我在溫柔、和平的氣氛中度過了我的幼年時代。(采用欲揚先抑的方法,先寫母親說“我”是淘氣的孩子,后說從來沒有罵過“我”,更好地表現(xiàn)了母親的性格溫柔)
一張溫和的圓圓臉,被刨花水抿得光光的頭發(fā),常常帶笑的嘴。淡青色湖縐滾寬邊的大袖短襖,沒有領(lǐng)子。(第二次對母親進行外貌描寫。除刻畫母親的圓臉、頭發(fā)、嘴以外,還突出了時代特點——“被刨花水抿得光光”和“淡青色湖縐滾寬邊的大袖短襖,沒有領(lǐng)子”,正是那個時代貴婦的打扮)
我每次回溯到我的最遠的過去,我的腦子里就浮現(xiàn)了母親的面顏。
我的最初的回憶是跟母親分不開的。我尤其不能忘記的是母親的溫柔的聲音。
我四五歲的光景,跟著母親從成都到了川北的廣元縣(今廣元市),父親在那里做縣官。
衙門,很大一個地方,進去是一大塊空地,兩旁是監(jiān)牢、大堂、二堂、三堂、四堂,還有草地,還有稀疏的桑林,算起來大概有六七進。(環(huán)境描寫,寥寥幾筆寫出了當時官府的布局)
我們住在三堂里。
最初我同母親睡,睡在母親那張架子床上。熱天床架上掛著螺紋帳子或者麻布帳子,冷天掛著白布帳子。帳子外面有微光,這是從方桌上那盞清油燈的燈草上發(fā)出來的。(寫架子床,寫帳子,其實是在間接寫母親,因為它們都有母親的氣息。有母親在,就安心了,就寧靜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清油燈,長的頸項,圓的燈盤,黯淡的燈光,有時候燈草上結(jié)了黑的燈花,畢剝畢剝地燃著。(描寫清油燈的形狀、燈光的顏色、燈花的樣子,運用擬聲詞“畢剝畢剝”寫燈芯燃燒,形象細致)
我睡在被窩里,常常想著“母親”這兩個字的意義。(“我”躺在被窩里想“母親”的意義,其實文章前面已經(jīng)有了答案:“母親很愛我”,一個“愛”字就說明了一切。不論何時,母親的愛都會喚起“我”溫馨的記憶,讓“我”充滿力量)
(選自《憶·最初的回憶》,有刪改)
賞析
溫和的圓臉,光光的頭發(fā),帶著笑的嘴,說“我”小時候淘氣,眼睛里卻愛憐橫溢……對母親的記憶,點點滴滴,珍藏在“我”的心里;母親的氣息,縈繞在架子床、螺紋帳、清油燈,也縈繞在“我”懵懂的童年里……母親,是“我”生命之初最馥郁最溫馨的記憶;母親,是“我”最眷戀最親愛的那個身影;母親,是一顆清亮而柔和的星,默默地照耀“我”的心。
文章短小,卻極講究章法。開頭設(shè)置懸念,引人入勝。再通過對比來刻畫母親形象,母親口里說“我”是個淘氣的孩子,卻從來沒罵過“我”。接著通過對人物細節(jié)、環(huán)境布局、居住場景的描寫,襯托出母親形象。最后的結(jié)尾意味深長,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