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奎

1954年以后，艾森豪威爾政府開始積極主張進行此前美國一直拒絕的禁止核試驗會談。但因為核查問題，美蘇未能就禁止核試驗達成協(xié)議。關于核查與艾森豪威爾時期的禁止核試驗會談，學者們多有提及，但尚未有專門研究。(1)Per Fredrik Ilsaas Pharo， “A Precondition for Peace： Transparency and the Test-Ban Negotiations， 1958—1963”， 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Review， Vol.22， No.3 (Sep.， 2000)， pp.557-582； James E.Goodby， “The Limited Test Ban Negotiations， 1954—63： How a Negotiator Viewed the Proceedings”， International Negotiation， Vol.10， 2005， pp.381-404.本文根據(jù)美國政府解密文件和相關研究，專門考察核查對艾森豪威爾時期美蘇禁止核試驗會談的影響。

一

1946年以來，美蘇在核軍備控制上的立場一直相左，美國主張把軍備控制與核查相聯(lián)系，蘇聯(lián)則堅決反對。這在1957年開始的禁止核試驗會談中也明顯體現(xiàn)出來。1957年3—9月裁軍小組會議在倫敦召開，蘇聯(lián)裁軍談判大使佐林對艾森豪威爾的總統(tǒng)裁軍事務特別助理史塔生說：蘇聯(lián)希望達成禁止核試驗條約，但應把停止核試驗與核查等問題分開。(2)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1945—1959， Vol.II， p.607.

對此，美國政府內部意見不一，國防部和原子能委員會表示反對，(3)③⑧ FRUS， 1955—1957， Vol.20， Doc.196； Doc.237； Doc.287、289.但史塔生認為，如果不能達成停止核試驗協(xié)議，則法國、中國都可能開發(fā)核武器，(4)DNSA，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WM)00020；Susanna Schraftstetter and Stephen Twigge， Avoiding Armageddon， pp.90-91.核擴散必然進一步加劇。他認為現(xiàn)在是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的“歷史性時刻”，建議暫停核試驗兩年，并建立從地面到空中的核查體系。艾森豪威爾和國務卿杜勒斯接受并于1957年6月11日正式提出這一建議。③盡管與蘇聯(lián)的立場相左，蘇聯(lián)仍于6月14日正式建議暫停核試驗2—3年，同意在境內設置觀測點。這是蘇聯(lián)立場的重要變化。此前蘇聯(lián)一直堅持國際控制機制對于禁止核試驗不必要。(5)Harold Jacobson and Eric Stein， Diplomats， Scientists， and Politicians：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Nuclear Test Ban Negotiations， MI， 1966， p.15.

本來，艾森豪威爾對蘇聯(lián)的建議反應很積極，他甚至主動地公開提到希望不再把暫停核試驗與核查相聯(lián)系。(6)Public Papers of the Presidents of the United States， Dwight D.Eisenhower，1957， GPO，1958， p.479.但國防部和原子能委員會、尤其是原子能委員會主席施特勞斯堅決反對，6月24日，他和三個著名核科學家對艾森豪威爾說，禁止核試驗不明智，因為美國和蘇聯(lián)現(xiàn)在都能進行在100英里外就不能被發(fā)現(xiàn)的核試驗，同時，他們懇求繼續(xù)進行核試驗以開發(fā)“清潔核武器”，因為這種核武器的爆炸幾乎不會產生放射性塵埃。開發(fā)清潔核武器還需要4—5年的核試驗，艾森豪威爾對清潔核武器非常感興趣。(7)Divine， Blowing on the Wind， p.149.于是，艾森豪威爾繼續(xù)堅持把暫停核試驗與其他措施相聯(lián)系。

作為這一立場的體現(xiàn)，7月2日，美國、加拿大、法國和英國發(fā)表聲明，不僅把暫停核試驗與核查機制相聯(lián)系，而且要求召開專家會議研究控制技術。(8)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 Vol.II， pp.802-803.這激怒了蘇聯(lián)，佐林認為這是美國立場的嚴重倒退。⑧厭倦于華盛頓的僵硬立場和出爾反爾，8月27日佐林猛烈抨擊美國破壞會議，要求立即停止核試驗，宣布不再參加西方國家占優(yōu)勢地位的裁軍委員會或其小組委員會會議。(9)John H.Barton and Lawrence D.Weiler， International Arms Control： Issues and Agreements， 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6， p.81.面對蘇聯(lián)的合理憤怒，美國拒不妥協(xié)。(10)Saville R.Davis， “Recent Policy Mak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Daedulus 89(1960)， pp.954-955； Dwight D.Eisenhower， Waging Peace，1956—1961，Garden City， N.Y. 1965， pp.472-474.結果，裁軍會談陷入僵局并于9月初休會。

這時，兩個事件進一步降低了美國對禁止核試驗的興趣。1957年9月，美國在內華達進行的地下核爆炸表明，在缺乏現(xiàn)場核查的情況下，探測核試驗非常困難。自此，對地下核試驗的核查問題成為困擾禁止核試驗會談的一個重要因素。1957年10月，蘇聯(lián)發(fā)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展示出對美國進行直接洲際打擊的前景。開發(fā)反洲際彈道導彈需要進行試驗，這樣，禁止核試驗的主張在美國暫時消退。同時，美國情報部門報告說，蘇聯(lián)科學家可能已經(jīng)認識到無法發(fā)現(xiàn)某些核試驗，蘇聯(lián)贊同暫停核試驗是想獲得政治和戰(zhàn)略上的好處。(11)NIE 11-7-57， Feasibility and Likelihood of Soviet Evasion of a Nuclear Test Moratorium， 10 December 1957， DNSA， Soviet Estimate， SE00208.這樣，裁軍小組委員會再也沒有重新召開。

二

進入1958年，出現(xiàn)新的有利于禁止核試驗會談的氛圍。在蘇聯(lián)發(fā)射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的當月，艾森豪威爾與科學顧問委員會討論防御洲際彈道導彈的緊急措施。委員會主席拉比說：蘇聯(lián)最新核彈頭可能存在某些缺點，美國已經(jīng)解決類似問題，繼續(xù)進行核試驗的主要結果就是提高蘇聯(lián)核彈頭質量。委員會建議：暫停核試驗，建立有效的核查機制。艾森豪威爾擔心核查機制不能完全發(fā)現(xiàn)蘇聯(lián)偷偷進行的某些核試驗。拉比說，只要在蘇聯(lián)布置6個現(xiàn)場核查點或適當?shù)暮瞬檠b備，就能監(jiān)督任何違反暫停核試驗規(guī)定進行的行為?？偨y(tǒng)科學顧問基利安(James Killian)以類似理由提出了同樣的建議。據(jù)此，艾森豪威爾表示美國應停止核試驗。(12)DNSA， NP00348； FRUS， 1955—1957， Vol.20， Doc.308.

軍方也出現(xiàn)至少不反對暫停核試驗的跡象?？紤]到艾森豪威爾的立場，1958年軍方內部開始出現(xiàn)贊同暫停核試驗的聲音。海軍作戰(zhàn)部長伯克(Arleigh Burke)1958年初提交的前瞻性研究認為：美國核壟斷地位的喪失和蘇聯(lián)開發(fā)出的遠程投送系統(tǒng)使作為國家政策工具的全球核戰(zhàn)爭過時了，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停止軍備競賽，建立穩(wěn)定的相互威懾。(13)Chief of Naval Operations Memorandum， 22 January 1958， Nuclear Exchange(1)， Box 21， Alpha Subseries， Subject Series， Records of the Office of the Special Assistant for National Security Affairs， White House Office File， DDEL.這表明美國政府內部一些人認識到核武器的作用在逐步下降，動搖了軍方為發(fā)展更好的核武器必須繼續(xù)進行核試驗的論調。

同期，史塔生率先建議不再實行聯(lián)系策略，單獨達成暫停核試驗兩年的協(xié)議。(14)FRUS， 1955—1957， Vol.20， pp.723-725.3月18日國務院負責裁軍和原子能事務的助理國務卿法利建議暫停核試驗三年。(15)⑧ 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42； Doc.141.3月24日，艾森豪威爾召開國家安全會議就此進行討論。杜勒斯建議，在完成既定的核試驗后不進行新的核試驗。(16)FRUS， 1955—1957， Vol.20， Doc.242.作為美國歷史上最有權力的國務卿之一，杜勒斯的立場對艾森豪威爾具有極大影響，因而，艾森豪威爾認為這個主意不錯。

但軍方和原子能委員會堅決要求繼續(xù)進行核試驗，首先，他們認為，蘇聯(lián)主張禁止核試驗的主要目的是使美國不能再依靠大規(guī)模報復戰(zhàn)略。對于有人力優(yōu)勢的蘇聯(lián)來說，美國必須開發(fā)出可實際投入使用的清潔核武器才能擁有足夠的防御，而開發(fā)清潔核武器，必須進行地下核試驗。(17)其二，盡管美國在核武器數(shù)量和裂變物資數(shù)量方面都擁有優(yōu)勢，但停止核試驗將導致許多重要研究和開發(fā)計劃中止，這將使美國的優(yōu)勢處于嚴重危險中。要避免這一危險，美國必須繼續(xù)進行核試驗。其三，如果禁止核試驗，美國目前只有20%—30%的把握探測低當量試驗，這意味著美國無法發(fā)現(xiàn)某些核試驗，禁止核試驗無意義。(18)DNSA， NH00056.軍方要求，即使暫停核試驗，也應把暫停核試驗作為更大的裁軍建議的一部分。⑧顯然，盡管軍方要求繼續(xù)核試驗，但態(tài)度出現(xiàn)微妙變化，即把暫停核試驗與包括核查在內的一攬子裁軍措施相聯(lián)系。

如果說艾森豪威爾沒有領會軍方強調的清潔核武器的重要性，因而公開表示將停止核試驗，但他對軍方所說的核查能力不足非常敏感。(19)DNSA， NP00406.恰在此時，總統(tǒng)科學顧問委員會的報告支持了軍方核查能力不足的說法。

為解決政府內部在禁止核試驗問題上的爭論，1958年1月初艾森豪威爾要求總統(tǒng)科學顧問委員會對影響暫停核試驗的因素進行研究。3月27日，以貝絲(Hans Beth)為主席的跨部門委員會提交了關于暫停核試驗的技術可行性報告。報告說，目前的探測系統(tǒng)能探測從地表到五萬英尺上空的10千噸當量以上的核爆炸，能探測到當量為10千噸當量以上的地下核試驗，但不能區(qū)分核爆炸和地震，這樣顯然不能確保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的實施。因此，工作組建議在完成既定核試驗前不停止核試驗。(20)Peter J.Roman， “Eisenhower and ballistic missiles arms control， 1957—1960： A missed opportunity？”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Vol.19， Issue 3， 1996； DNSA，NH00058、NP00403.報告證明了軍方擔心的合理性，為軍方繼續(xù)反對禁止核試驗提供了“完美”的借口，也引發(fā)美國此后在禁止核試驗問題上出爾反爾。

但蘇聯(lián)的行為促使美國政府不得不同意就禁止核試驗進行會談。與美國一樣，在完成系列核試驗后的1958年3月31日，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宣布暫停所有核試驗，呼吁英美也禁止核試驗，并宣布，如果其他核武器國家不暫停核試驗，蘇聯(lián)將隨時恢復核試驗。(21)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 Vol.II， pp.978-980.蘇聯(lián)此舉取得了宣傳上的巨大好處。艾森豪威爾和杜勒斯向來重視爭取人心對于贏得冷戰(zhàn)的重要性。杜勒斯說，必須采取措施，以“抵消國外廣泛流行的美國是軍國主義國家的錯誤觀點”。否則，美國的國際形象會遭到損害。(22)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40.這嚴重不利于對美國作為“自由世界”和平捍衛(wèi)者的信任。(23)Robert A.Divine， “Eisenhower， Dulles， and the Nuclear Test Ban Issue”， pp.321-330.因此，他主張在完成既定系列試驗后，停止核試驗1—2年，并建立一個有效的核查機制。艾森豪威爾認為：反對禁止核試驗將使美國在道德上陷于孤立并面臨國際社會的巨大政治壓力；如果繼續(xù)進行核試驗，美國將有被釘在原子十字架上的危險。(24)FRUS， 1955—1957， Vol.20， pp.638-640.因此，他接受杜勒斯的建議，明確表示應暫停核試驗，同時又接受軍方把禁止核試驗與包括現(xiàn)場核查在內的全面裁軍相聯(lián)系的要求。他于4月28日給赫魯曉夫寫信，建議召開專家會議，作為禁止核試驗的第一步，討論有效的核查系統(tǒng)所需要的技術，該建議實際上吸收了軍方和原子能委員會的主張。由于赫魯曉夫非常擔心核武器擴散，同時相信艾森豪威爾是“理智”的、能理解并承認原子武器毀滅性的威懾作用、也能夠約束資本主義統(tǒng)治階層“狂熱分子”(25)Lisa A.Baglione， To Agree or Not to Agree， p.25；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 Vol.II，1957—1959，p.985.，于是，赫魯曉夫于5月9日接受了美國的建議。

專家會議于7月1日在日內瓦召開。美國建議暫停核試驗1—2年，除非在核查機制上取得令人滿意的進展，否則不會繼續(xù)下去。就核查而言，美國要求設立650個核查站。(26)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65； DNSA， NP00452.此舉的意義在于剝奪蘇聯(lián)在核試驗問題上獲得的好處，使美國能夠在蘇聯(lián)境內布置核查裝置，固化美國在核武器上的優(yōu)勢地位。同時，表明美國愿意盡最大努力采取有意義的裁軍措施，有助于消除美國的軍國主義形象。蘇聯(lián)要求不附任何條件達成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即使進行核查，也只對“可疑”爆炸進行現(xiàn)場核查。雙方分歧嚴重。由于非常希望阻止或至少防止其他國家獲得核武器以及阻止美國與北約盟國進行核合作，(27)赫魯曉夫在核查問題上妥協(xié)，同意建立100—110個核查站。經(jīng)英國斡旋，美蘇同意建立180個核查站，該系統(tǒng)能發(fā)現(xiàn)當量1千噸的大氣層核試驗和5千噸以上地下核試驗。(28)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 Vol.II， pp.982-985； pp.1090-1111.這就是“日內瓦機制”。根據(jù)規(guī)定，每個核查站都由各國科學家組成國際核查團，對地震活動進行監(jiān)督。如果發(fā)現(xiàn)任何無規(guī)律的地震活動，他們有權對相關遭到懷疑地區(qū)實施檢查。

蘇聯(lián)同意核查并就核查與英美達成協(xié)議是會談的一大突破，禁止核試驗會談前景似乎一片光明。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1958年8月18日，各部門就禁止核試驗應采取何種政策向艾森豪威爾匯報。國防部和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認為禁止核試驗在軍事上對美國不利。國防部副部長夸爾斯(Donald Quarles)和原子能委員會新任主席麥科恩(John McCone)說，他們的技術團隊認為禁止核試驗在軍事上對美國的不利處超過蘇聯(lián)。(29)③ 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72； Doc.167、172.杜勒斯表示，新的國際形勢要求美國采取徹底措施，否則美國將被認為是好戰(zhàn)國家，沒有盟友而成為“孤家寡人”。他說：“從長期看，贏得戰(zhàn)爭的不是核彈，而是公眾輿論的支持。”因此，雖然暫停核試驗給美國造成某些危險，但被孤立的危險更大。(30)David Tal， The American Nuclear Disarmament Dilemma， 1945—1963，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2008， p.66； 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66.艾森豪威爾更相信杜勒斯的說法，他表示正考慮停止地下核試驗以外的所有其他核試驗。這實際上考慮了軍方的意見。但美國駐聯(lián)合國大使沃茲沃思(James Wadsworth)說，一旦允許例外，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的作用就大打折扣。艾森豪威爾于是決定放棄例外。③

8月21日，艾森豪威爾宣布，從10月31日開始“暫停核試驗一年”，并就永久停止核試驗進行談判，如果不能達成有效核查機制和軍備控制未取得實質性進展，一年后恢復核試驗。(31)⑧ 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Vol.II， pp.1111-1112； pp.1335-1336.這一決定的最主要動機是挽回美國在世界輿論中受損的聲望和影響。

在英、美、蘇完成既定核試驗后，10月31日，禁止核試驗談判在日內瓦舉行。但會談很快因核查問題陷于僵局。會談一開始，美國就提出：任何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都與全面裁軍措施相聯(lián)系，拋棄了專家達成的協(xié)議而主張建立更嚴格的控制機制，要求首先討論核查機制并堅持國際核查由多數(shù)票表決。蘇聯(lián)仍堅持不把核查機制與全面禁止核試驗相聯(lián)系，要求對在蘇聯(lián)領土上進行的任何的核查工作擁有管理權。(32)Stephen E.Ambrose， Eisenhower： The President， New York， 1984，p.490.美國之所以回到過去的立場，是因為他們在8—10月的核試驗中發(fā)現(xiàn)：日內瓦機制不能探測到27英里以上的高空核試驗，也不能區(qū)分地震和核試驗，還無法探測到19千噸以下的地下核試驗。因此，堅持有效的現(xiàn)場核查。(33)Glenn T.Seaborg， Kennedy， Khrushchev and the Test Ba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 p.9.杜勒斯擔心推倒日內瓦專家會議達成的一致協(xié)議會被蘇聯(lián)認為“不真誠”(34)FRUS， 1958—1960， Vol.III， p.687.，但艾森豪威爾還是決定向蘇聯(lián)通報美國的新發(fā)現(xiàn)，這給禁止核試驗會談投下了陰影。

1959年1月5日，美國會談代表沃茲沃思向蘇聯(lián)通報上述發(fā)現(xiàn)，要求增加現(xiàn)場核查次數(shù)或觀測站數(shù)目，建議美蘇科學家進行聯(lián)合研究。蘇聯(lián)懷疑美國的動機，認為美國的意圖是阻撓會談或為在蘇聯(lián)收集情報創(chuàng)造條件，是刻意制造會談的障礙，因此拒絕接受美國的新發(fā)現(xiàn)，堅持不得改變日內瓦機制和對核查的否決權。⑧恰在此時，“第二次柏林危機”爆發(fā)，它進一步惡化了會談氣氛，強化了美國軍方和原子能委員會關于蘇聯(lián)不值得信任的觀點。會談陷于危機之中。

三

由于會談不順利，1958年11月18日，拉比、貝絲等就禁止核試驗進行討論。貝絲認為：相比蘇聯(lián)，美國在低當量核武器方面有優(yōu)勢。這就產生了門檻問題，即美國能進行而蘇聯(lián)不能進行的低當量核試驗不應禁止，這樣能固化美國的核優(yōu)勢。為此，貝絲主張在日內瓦提出門檻問題并建議通過核查解決這個問題，如果蘇聯(lián)拒絕，蘇聯(lián)將承擔談判中斷的責任。(35)但莫斯科把禁止核試驗看作是防核擴散的最好方式而于1959年初撤銷了在柏林問題上的要求，并努力改善與西方的關系。(36)DNSA， NP00498.另一方面，英國本來反對禁止核試驗，但美國《原子能法修正案》允許英美共享核試驗信息后，英國不必進行試驗就能制造氫彈，于是轉而贊成禁止核試驗。(37)DNSA， NP00467；Susanna Schraftstetter and Stephen Twigge， Avoiding Armageddon， p.96.隨著英國立場的轉變，首相麥克米倫甚至認為美國把禁止核試驗與其他裁軍措施相聯(lián)系的立場太僵硬。(38)Harold Macmillan， Riding the Storm， 1956—1959， London， 1971， p.568.這就出現(xiàn)了在會談中英國與蘇聯(lián)立場幾乎一致而與美國不同的現(xiàn)象。這樣，如果不能繼續(xù)進行會談，華盛頓既可能面臨世界輿論的強烈批評，也可能面臨最親密盟國的激烈反對。為避免這一情況發(fā)生，美國必須繼續(xù)進行會談。

但此前的會談表明，蘇聯(lián)不愿意接受真正的核查監(jiān)督或控制機制，蘇聯(lián)外長葛羅米柯曾對杜勒斯說，達成包含這一協(xié)議的時機還不成熟。(39)DNSA， NP00513； FRUS， 1955—1957， Vol.20， Doc.302.要繼續(xù)會談，艾森豪威爾政府必須改變立場。實際上，在1958年3月24日的討論中，杜勒斯就主張不再把禁止核試驗作為全面裁軍措施的一部分做法。(40)DNSA， NP00404； FRUS， 1958—1960， Vol.III， pp.569-570.貝絲贊成國務院的立場，當年11月，他向代理國務卿赫脫建議，放棄把禁止核試驗與全面裁軍相聯(lián)系，因為相對蘇聯(lián)，美國核力量處于好得多的地位。這實際上建議由全面禁止核試驗轉向部分禁止核試驗。應該說，這是一個更現(xiàn)實的選擇。

1959年1月艾森豪威爾與主要顧問開會商討。杜勒斯再次主張解除兩者的聯(lián)系。中情局認為，達成協(xié)議可能使蘇聯(lián)社會更公開，也主張美國改變立場。國防部和原子能委員會仍反對，認為這會削弱美國的軍事地位。艾森豪威爾贊同解除禁止核試驗與裁軍之間的聯(lián)系，認為核查機制才是“核心和突破點”，對“自由世界”而言，在蘇聯(lián)布置觀察人員非常重要，因為他相信蘇聯(lián)無意達成真正的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如果放棄聯(lián)系策略，美國將獲得很多好處。(41)DNSA， NP00513； FRUS， 1958—1960， Vol.III， pp.687-690.因此，他支持放棄聯(lián)系策略，但堅持核查機制。

1月19日，美國向蘇聯(lián)通報美國政府的新決定。雖然蘇聯(lián)仍堅持每個國家對于視察機制都有否決權，但愿意繼續(xù)遵守專家會議達成的協(xié)議。(42)Martha Smith-Norris， “The Eisenhower Administration and the Nuclear Test Ban Talks，1958—1960”， pp.522-523.這一表現(xiàn)相當靈活。1月26日，美國政府就禁止核試驗會談再次討論。原子能委員會和軍方說，美國還需要2至3年的試驗才能獲得足夠的、能設計監(jiān)督地下核試驗的更好的機制的數(shù)據(jù)，建議禁止大氣層核試驗而允許地下核試驗。(43)國務院、總統(tǒng)科學顧問委員會和中情局反對部分禁止核試驗，認為該方案使蘇聯(lián)能進行地下核試驗，難以阻止核擴散，同時會導致蘇聯(lián)中斷會談、由美國承擔會談失敗責任的后果。(44)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94； Doc.165、194.

艾森豪威爾最初不接受部分禁止核試驗，但軍方拋出核查新理論，即在對地下核試驗進行偽裝后，所探測到的爆炸可能只是實際當量的十分之一或更小，而在巨大的地下洞穴中隱藏核爆炸是可能的。盡管基里安和貝絲反駁說，絕對和完美的控制機制永遠不會被設計出來，表示日內瓦機制在某些方面已經(jīng)超過新數(shù)據(jù)的要求，足以威懾任何未來的核試驗。(45)DNSA， NH00060； 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94.但艾森豪威爾對新的核查理論印象深刻，嚴重懷疑現(xiàn)場視察是否能發(fā)現(xiàn)違反協(xié)議進行的低當量試驗的證據(jù)，感到禁止不能探測到的核試驗可能增加別國的懷疑并使有關國家越來越敏感。(46)DNSA， NP00535.

作為謹慎的領導人，艾森豪威爾努力協(xié)調國務院與軍方立場。在準備提交會談討論的條約草案中，他要求保留在控制機制運行不能令美國滿意而單方面退出的權利、增加日內瓦機制的觀測點和允許地下核試驗。這相當于允許美國在核試驗問題上自由行動，蘇聯(lián)當然不同意，繼續(xù)堅持全面禁止核試驗和核國家對核查問題的任何決定都有否決權。(47)Harold Jacobson and Eric Stein， Diplomats， Scientists， and Politicians， p.166.杜勒斯非常惱火，認為繼續(xù)會談沒有價值，甚至考慮召回沃茲沃思。沃茲沃思本人和副國務卿赫脫也建議中斷會談。艾森豪威爾不想承擔會談破裂的責任，他要求不得公開說美國準備中斷會談，而只說美國估計會談將中斷。(48)④ FRUS， 1958—1960， Vol.III， Doc.198、200、201、203； Doc.208.

為達成全面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麥克米倫于2月底向赫魯曉夫建議，每年進行定額核查3—20次，赫魯曉夫接受。(49)DNSA， NP00539.由此看來，蘇聯(lián)并非完全不接受核查。此后，麥克米倫匆忙趕往華盛頓。他勸艾森豪威爾說：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不僅有助于防核擴散，而且對人類生存具有重要意義?，F(xiàn)在更重要的不是提出新技術考慮，而是打破蘇聯(lián)堅持核查否決權造成的會談僵局。④盡管不同意麥克米倫的看法，但艾森豪威爾清楚，恢復核試驗在政治上行不通。(50)DNSA， NP00537； FRUS， 1958—1960， Vol.III， Doc.205.于是，1959年4月13日，艾森豪威爾給赫魯曉夫寫信，建議暫停大氣層核試驗，召開技術專家會議討論地下核試驗的控制機制。在23日的回信中，赫魯曉夫一方面指責暫停大氣層核試驗是不誠實伎倆，(51)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 Vol.II， p.1397.另一方面，作出重大妥協(xié)，即如果預先就英國建議的現(xiàn)場核查次數(shù)達成一致，蘇聯(lián)同意對受到懷疑的地震進行核查和在蘇聯(lián)領土布置核查人員。從拒絕接受核查到在相當程度上同意國際核查，蘇聯(lián)的政策發(fā)生重大轉變。但美國不妥協(xié)，堅持視察次數(shù)由不確定的地震數(shù)量決定，反對蘇聯(lián)保留某些否決權。(52)Martha Smith-Norris， The Eisenhower Administration and the Nuclear Test Ban Talks， 1958—1960， p.526； FRUS， 1958—1960， Volume III， Doc.216.

英國歡迎蘇聯(lián)的妥協(xié)，表現(xiàn)出為與蘇聯(lián)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而單獨行動的決心。美國參議院也通過決議，要求繼續(xù)談判以達成具有充分核查和控制機制的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決議使美國政府內部爭論加劇，(53)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 Vol.II， pp.1402-1403.在內外壓力下，5月5日，艾森豪威爾給赫魯曉夫寫信，表示愿意考慮定額核查設想，同時強調允許地下核試驗的重要性。美蘇核查立場逐步接近。5月14日，赫魯曉夫回信，同意艾森豪威爾舉行技術專家會議討論對高空和地下核試驗核查機制的建議。(54)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45—1959， Vol.II， 1957—1959， pp.1043-1045.

四

第一技術工作組于6月22日在日內瓦召開會議。蘇聯(lián)同意討論核查技術，但反對改變日內瓦機制，堅持首先就定額核查次數(shù)達成一致。美國新任國務卿赫脫表示：在就運用于核查受懷疑的事件的標準達成協(xié)議之前，不可能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55)FRUS， 1958—1960， Vol.III， Doc.217、Doc.223.地下核試驗問題引發(fā)的爭論更激烈，美國堅持應允許地下核試驗，(56)DNSA， NP00550.雙方都不讓步。由于對會談前景感到失望，7月23日艾森豪威爾與主要助手討論是否應延長即將到期的“暫停核試驗一年”。白宮科學和技術辦公室新任主任基斯佳科夫斯基(George Kistiakowsky)說：發(fā)現(xiàn)秘密核試驗證據(jù)的可能性非常小，除非對蘇聯(lián)境內每年發(fā)生的大約1715次地震進行現(xiàn)場核查。(57)FRUS， 1958—1960， Vol.III， Doc.225.艾森豪威爾因而相信，在目前的技術水平下，如果全面禁止核試驗，美國無法發(fā)現(xiàn)蘇聯(lián)采取欺騙手段進行的地下核試驗。(58)DNSA， NP00639.是否繼續(xù)會談的問題再次凸顯。

很大程度上，由于擔心核武器擴散到中國和聯(lián)邦德國，8月12日赫魯曉夫宣布蘇聯(lián)愿意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艾森豪威爾認為不可能與蘇聯(lián)就控制機制達成協(xié)議，但美國駐蘇聯(lián)大使湯普遜(Llewellyn Thompson)認為赫魯曉夫真誠地希望達成具有全面控制和核查機制的全面裁軍協(xié)議。赫脫支持湯普遜的想法，(59)David Tal， The American Nuclear Disarmament Dilemma， p.155.麥克米倫也對艾森豪威爾說，禁止核試驗會帶來“真正的政治上的好處”(60)Freeman， Britain’s Nuclear Arms Control Policy in the Anglo-American Relations， 1957—1968， p.101.。權衡再三，盡管軍方和原子能委員會要求恢復核試驗，艾森豪威爾于8月13日宣布，在10月31日“暫停核試驗一年”到期后延長到1960年1月1日。(61)DNSA， NP00577； NP00581.

決定繼續(xù)暫停核試驗并沒有使艾森豪威爾政府在禁止核試驗會談何去何從問題上達成一致。在10月6日的會議上，國務院建議就全面禁止核試驗進行談判，以換取蘇聯(lián)同意進行大量核查。國防部副部長蓋茨(Thomas Gates)要求中斷會談并在1960年1月1日恢復除大氣層外的核試驗。麥科恩建議與蘇聯(lián)舉行專家會議，以決定偵測地下核試驗是否可行。如果不能就偵測地下核試驗達成協(xié)議，美國將宣布于1960年1月1日自由恢復地下核試驗。(62)George B.Kistiakowsky， A scientist at the White House， p.108.艾森豪威爾接受這一建議，但軍方提出新的反對理由。他們聲稱目前的技術水平對發(fā)現(xiàn)水下核試驗具有相當不確定性。蘇聯(lián)肯定會進行水下核試驗而不考慮高昂的成本和建設上的困難。因此，除非根本沒有任何可能隱藏的水下核試驗，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反對就包含禁止水下核試驗在內的任何協(xié)議進行會談。(63)DNSA， NP00614.艾森豪威爾向來對核查能力非常敏感?？紤]到這一點，10月27日援引第一技術工作組會議的作法，美國邀請?zhí)K聯(lián)召開第二技術工作組會議，討論對地下核試驗的偵測問題。蘇聯(lián)建議由技術工作組討論現(xiàn)場視察的技術標準，并同意考慮新的地震數(shù)據(jù)，但堅持以日內瓦專家會議所達成的協(xié)議作為核查條約的基礎。

11月25日，第二技術工作組會議在日內瓦召開。雙方在技術工作組的職權范圍上發(fā)生爭執(zhí)。艾森豪威爾的目標是設計出一套根據(jù)新數(shù)據(jù)能夠評估核查機制的有限性和能力的標準，(64)蘇聯(lián)擔心這會導致用后來的科研結果取代日內瓦機制作出預選判斷，拒絕接受任何關于日內瓦機制需要重新考慮的建議，主張“要么簽訂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要么什么也不簽”(65)FRUS， 1958—1960， Vol.III， Doc.233； Doc.235.。對于核查機制，蘇聯(lián)以進為退，不僅提出嚴格的標準，(66)DNSA， NP00608； FRUS， 1958—1960， Vol.III， Doc.234、238.而且，還公開指責美國技術會談代表的誠意，懷疑他們的科學能力，拒絕嚴肅討論任何與核查有關的標準。(67)FRUS， 1958—1960， Vol.III， Doc.238； DNSA， NP00615.由于彼此互相指責，12月下旬第二技術工作組會議無果而終。

此時，國內和國際輿論都出現(xiàn)新變化。蓋洛普民意測驗表明，美國公眾贊成禁止核試驗。同時，國際社會反核運動向縱深發(fā)展。11月20日，聯(lián)合國通過反對法國準備進行核試驗的決議，呼吁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更重要的是，許多國家懷疑美國把核查作為破壞談判的工具。為表明自己是維護世界和平的力量，美國于是采取主動。12月底，基斯佳科夫斯基和后來擔任卡特政府國防部長的哈諾德·布朗提出禁止核試驗門檻計劃，即在定額核查基礎上，除當量19千噸以下的地下核試驗外，禁止所有其他地下、水下或大氣層試驗。(68)George B.Kistiakowsky， A scientist at the White House， p.211.為何提出這一建議？因為該建議既有利于確保美國戰(zhàn)略優(yōu)勢，也有利于向世界展示美國禁止核試驗的誠意，贏得冷戰(zhàn)時期宣傳上的勝利。同時，還能在蘇聯(lián)境內布置大量核查站，“自由世界”借此就可以打破鐵幕，使蘇聯(lián)實現(xiàn)一定程度的開放。該建議解決了此前一直阻礙艾森豪威爾政府內部達成一致的問題，即擔心無法探測某些核試驗，最終為艾森豪威爾政府接受。

1960年2月11日，美國代表沃茲沃思向蘇聯(lián)提出禁止核試驗門檻建議。(69)④⑧ Department of State， Documents on Disarmament， 1960， pp.33-39； pp.72-75； pp.77-78.赫魯曉夫很快拒絕了，因為該決議要求廣泛的現(xiàn)場核查，卻沒有消除達成協(xié)議的主要障礙。更主要的是，赫魯曉夫認為美國的意圖在于恢復核試驗，該建議是美國掩蓋恢復核試驗的工具。同時，蘇聯(lián)國內要求恢復核試驗的壓力越來越大。(70)David Tal， The American Nuclear Disarmament Dilemma，1945—1963， p.145.但該建議確實減少了核查，因為實驗當量越小，通過地震臺站探測和確認的困難就越大，而低當量地下核試驗是不為條約所禁止的。因此，盡管面臨國內壓力，赫魯曉夫沒有同意恢復核試驗。

在法國2月13日進行第一次核試驗后，防擴散壓力劇增。由于核試驗是開發(fā)核武器的必需環(huán)節(jié)，艾森豪威爾希望通過禁止核試驗條約來阻止其他國家開發(fā)核武器。于是，艾森豪威爾堅持上述建議，他給赫魯曉夫寫信，希望蘇聯(lián)同意美國的建議，并同意美蘇科學家聯(lián)合研究最終停止所有核試驗的核查和控制方式。赫魯曉夫最終同意艾森豪威爾的建議，但提出了幾個條件：永久停止19千噸門檻值以下的所有核試驗，禁止所有外層空間核試驗和暫停核試驗至少4—5年。④這在一定程度上回避了美國堅持的充分核查問題，事實上是全面禁止核試驗。

美國防部和原子能委員會反對沒有有效的核查就停止核試驗。艾森豪威爾態(tài)度比較模糊。一方面，他不愿意承擔無限期禁止所有核試驗的義務；另一方面，他表示不會站在某些解決該問題的合理方法的對立面。(71)DNSA， NP00635.但麥克米倫認為赫魯曉夫的回復是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敦促艾森豪威爾接受。(72)FRUS， 1958—1960， Vol.III， p.848.如果不接受麥克米倫的建議，可能導致英美在禁止核試驗問題上產生矛盾，這不利于對蘇冷戰(zhàn)。至于核查，基斯佳科夫斯基向他保證說，只要進行“合理數(shù)量的現(xiàn)場檢查”就能發(fā)現(xiàn)任何潛在的核試驗。于是，艾森豪威爾接受蘇聯(lián)反建議，但認為4—5年太長，只愿意暫停核試驗1—2年。(73)DNSA， NP00636； NP00637； George B.Kistiakowsky， A scientist at the White House， pp.281-282.此時，只剩下現(xiàn)場視察次數(shù)還未解決。3月底，麥克米倫到華盛頓，與艾森豪威爾商量并為即將在巴黎召開的峰會做準備。關于現(xiàn)場視察，英國愿意接受少于10次的核查，赫脫建議由峰會決定次數(shù)。艾森豪威爾同意。3月29日，艾森豪威爾和麥克米倫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基本接受了蘇聯(lián)的要求。不過，他們建議“自愿暫?！遍T檻值以下的地下核試驗，由各國發(fā)表單方面聲明。⑧這是美蘇妥協(xié)的結果。一方面，上述諒解并不包含美國堅持的充分有效的核查，只有象征性的少于10次核查；另一方面，赫魯曉夫同意在蘇聯(lián)境內布署核查團隊。英、美、蘇三國比以往任何時候看起來都更接近于達成禁止核試驗條約。

根據(jù)安排，英、法、美、蘇四大國首腦將于1960年5月在巴黎召開峰會，討論柏林問題并簽署禁止核試驗條約。但在峰會召開半個月前的5月1日，美國一架U-2高空偵察機侵入蘇聯(lián)領空偵察被擊落。為簽署協(xié)議，赫魯曉夫主動說事件與艾森豪威爾無關，但艾森豪威爾不領情，還拒絕赫魯曉夫的道歉要求。(74)David Tal， The American Nuclear Disarmament Dilemma， p.159.赫魯曉夫于是退出巴黎會議，首腦會議未能召開，禁止核試驗條約胎死腹中。這樣，20世紀80年代前緩和軍備競賽的機會失去了。(75)S.Ambrose， Eisenhower： The President， New York， 1984， p.580.

盡管如此，卻不能把未簽署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的主要原因歸咎于U-2飛機事件。如果艾森豪威爾真希望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他就不會在首腦會議前同意進行飛行偵察；如果赫魯曉夫真希望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他也不會因為該事件做出如此大的反應，因為飛行偵察過去一直存在，赫魯曉夫從未做出這樣大的反應。雙方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和冷戰(zhàn)戰(zhàn)略考慮才是會談功敗垂成的根本原因。

結 語

核查是艾森豪威爾政府時期美蘇禁止核試驗會談中引起爭論最多和美國政府內部討論最多的問題，也是該時期達成禁止核試驗協(xié)議的主要障礙和挑戰(zhàn)。

眾所周知，盡管核查是有效的軍備控制協(xié)議非常重要的保障，但艾森豪威爾政府賦予禁止核試驗會談過多的使命，核查成為實現(xiàn)其軍事和政治、外交訴求的工具和冷戰(zhàn)的有吸引力的抓手。在美國政府看來，如果能達成具有充分核查條款的協(xié)議，既能阻止蘇聯(lián)通過核試驗改進或發(fā)展核力量，實現(xiàn)維持美國戰(zhàn)略核優(yōu)勢的目標，還能根據(jù)協(xié)議向蘇聯(lián)派駐核查人員，實現(xiàn)打開蘇聯(lián)大門的目標；如果不能達成符合美國要求的協(xié)議，則美國不僅能把會談失敗的責任推給蘇聯(lián)，還能繼續(xù)進行核試驗，開發(fā)全頻譜的能在美國選定的時刻對任何威脅進行打擊的武器或新的清潔核武器。核查被高度政治化，異化為打開蘇聯(lián)社會大門的工具和美國繼續(xù)進行核試驗的借口，就此成為影響會談的關鍵問題。

與美國一樣，蘇聯(lián)也把禁止核試驗作為對美冷戰(zhàn)的工具，它積極主張禁止核試驗，并把禁止核試驗納入裁軍框架。同時，蘇聯(lián)非常清楚美國的意圖，對美國的核查要求非常警惕，堅持認為核查不必要，認為美國現(xiàn)場核查的目的是進行間諜活動的借口。由于沒有共同立場，會談不是進行建設性的對話，而是相互指責，不斷出現(xiàn)中斷危機，最終因為U-2飛機事件而功虧一簣。

盡管會談磕磕絆絆，未達成協(xié)議，但他們畢竟一致同意需要避免核戰(zhàn)爭和核裁軍，這為肯尼迪政府時期美蘇就禁止核試驗繼續(xù)會談并最終達成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奠定了基礎。